等容思勰终于能视物后,她的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
容思勰求助于大统领,一路被蒙着眼睛带出皇宫,她从头至尾都没有见过密道,也没有见过护送她出宫的人。容思勰知道这样对双方都好,她将大统领的这份情谊记在心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朝外走去。
走出小巷后,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容思勰没有想到,这条直通紫宸殿的密道,出口竟然设在人来人往的西城。城西多居住着平民百姓,做生意的、讨生活的人往来不绝,容思勰怔了一下,才适应了这种强烈的市井氛围。
大隐隐于市,诚然不假,容思勰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往南走。她换下原来精美的长裙,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粗布衣服,容思勰的脸也做了伪装,被用灰尘涂暗,只要她低着头快走,不要被叫住细看,没人会把现在的她和曾经光芒万丈的和光郡主联系到一起。
容思勰从出生以来,无论做什么身边都有侍女陪同,这是她第一次独身行动。没想到第一次就上手困难模式,她穿梭在鱼龙混杂的城西,警惕地避让人群,掩护着袖中足以改变整个朝堂局势的诏书。
容思勰紧张的手心都是汗,她还在不停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办。
大皇子肯定不会放过她,她要想办法联系到宸王府或者萧家的人,护送她到城外。
马上就要到年末,街上都是出来采购年货的百姓,容思勰垂着头,快步在人群中穿梭。她以为自己很不打眼,可是事实上,她身形高挑修长,走路时脊背挺直,姿态雅致,即使穿着粗布衣服,也足以让她和周围的人群分隔出来。
赵恪预感到出事就在这几天,他强撑着身体,带人到街上巡视。
他最近时常会恍惚,有时觉得自己是赵恪,有时又觉得自己是江成皋。
和前世相比,这一世已经改变了太多。到了后期,他的记忆已经没什么用了。每一件大事的发生本就是许多细小改变的集成,每改变一件事情,其他人也会跟着调整,到最后,就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就如今生的夺嫡,已经被改变的面目全非。赵恪和容思青两位重生之人想提前占据先机,没想到反受其害。容思青为了扳倒容思勰而投靠襄平公主,促成了和亲等好几桩大事,这无疑催化了容思勰和襄平的斗争,也让襄平逼宫提前了许多年,后续的事情也连环改变,到最后,大皇子和四皇子的最后一战也大大提前了。夺嫡被提前,导致前世另一个夺嫡劲敌六皇子因为年幼而提早出局,赵恪愈发感到天机难测,他为了六皇子做了许多,没想到这些努力最后反倒成了六皇子夺位的阻碍。
赵恪苦笑,他就知道,平白多出来的一生,怎么会不付出代价。前世的遗憾前世就应该弥补,一旦带到下辈子,可以重活一世的同时,也要和前尘往事一刀两断,未报的仇未解的怨,都失去了计较的机会。
赵恪时常会出现幻觉,总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桐城侯府,回到了他和容思勰刚刚大婚的时候。他脑子中已经描摹出容思勰当时的模样,恍惚中,他似乎真的看到了容思勰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赵恪骑在马上,愣了一愣,猛然回头。
他看到一个高挑修长的背影在人群中穿梭,街上来来往往那样多人,赵恪却一眼就能认出她。
不是幻觉,那真的是容思勰。
赵恪立刻下马,朝容思勰追去。
容思勰正思索着如何和宸王府的人接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咯噔,以为追兵已至,她悄悄将手移到匕首上,打算和对方决一死战。
赵恪追了两步,许是跑急了,喉口又涌上血腥味。他低头咳嗽了几声,掩着唇唤道:“阿勰。”
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容思勰微怔,她手里握着匕首,缓缓转身。
“是你?”
赵恪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到容思勰回头,赵恪露出些许笑意来。笑完,他又皱起眉:“你怎么出来了?这里太危险,我送你回去。”
说着赵恪就向容思勰走来,容思勰心中警惕,立刻朝后退去:“别过来!”
这样说着,容思勰一只手护在诏书上,另一只手已经握紧了刀柄。
赵恪没有想到容思勰竟然这样警戒,他的神情顿了顿,目光朝容思勰的手上扫去。
这个时间点,穿着平民衣服,刚从宫里出来,还暗暗护着袖子中的东西。
和赵恪同行的手下都已经露出不善的目光,容思勰到底从宫里拿了什么出来?
容思勰亦紧紧盯着他们,双方剑拔弩张,赵恪却忽然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后。
“不得无礼,都退下。”赵恪说完,又看向容思勰,“你一个人在外面行走太危险了,你要去哪里,我送你离开。”
“不用。”容思勰再一次断然拒绝,她身上带着诏书,她可不敢让赵恪护送。“我兄长即刻就到,不劳烦赵三郎了。”
赵恪却笑着摇了摇头:“对我还有这样大的戒心。容颢宗在皇城官衙里控制局面,宸王也忙得脱不开身,他们要如何来接你?你用这话诳我就罢了,若是其他人,可没这么好过关。”
容颢宗和宸王都在外面?容思勰心里有些急,但表面上还装作已经和容颢宗接上话的模样,道:“我和兄长自有联络密法,和兄长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我先走一步。”
容思勰眼睛盯着这几人,缓缓后退。赵恪身后的人蠢蠢欲动,却都被赵恪拦下。
慢慢走出攻击范围后,容思勰立刻加快步伐,转身跑开。
“阿勰!”赵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不顾众人的阻拦,牵着自己的马追上容思勰。
赵恪不由分说地将马缰塞到容思勰手中,趁周围无人,低声和容思勰说道:“路上小心,尤其小心这几个地方。”
然后,赵恪将他从前世记忆和今世情报中整理出的信息快速告诉容思勰,哪条路人手多,哪条路有陷阱,哪条路看着安静但事实上都是暗哨,赵恪一一道出。
最后,他强行将马牵到容思勰面前,督促她上马:“趁现在还没围起来,快走!”
容思勰将信将疑地看着赵恪,然后翻身上马。她驭使着马超前跑了两步,忍不住再次回头。
赵恪身边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他身形消瘦,面容苍白,正低着头咳嗽。察觉到容思勰的视线,他慢慢抬起头。
赵恪露出微笑,轻轻对她说道:“保重。”
容思勰没有再犹豫,她腿上使力,轻斥一声“驾”,骑着马快速从人流中穿过。
那是她和赵恪,最后一次见面。
容思勰有了马之后,行动速度快了许多,但同时也将自己暴露在大皇子眼中。她依仗赵恪提供的信息,一路避开了许多股追兵。
越过四条横街,容思勰身后的马蹄声已经不容忽视了。
她果断弃马,驱使马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自己则藏在旁边的小巷中。
几个追兵追到此处,发现人影又没了。他们勒住马,开始辨认方向。
“刚刚还在,她又去哪了?”
“那个方向有马蹄声,她在那里!”
“追!”
纷杂的马蹄声远去,确定人都走远后,容思勰闪身出来,快速朝城门的方向跑。
可是没一会,那伙人发觉上当,又原路追回来了。
容思勰藏在拐角,听他们几个人低声讨论。正在争论时,另一道声音插进来:“不是让你们去追人吗,停在这里干什么?”
冯弈城!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遇到了当年的老相识,容思勰心中愈发紧张,她屏住呼吸,手已经悄悄放到匕首上。
“禀报杨首领,我们刚刚追到了郡主的马,但是她的人不见了!”
“弃马了?那她跑不远,就在这附近。你们把这里围起来,连只苍蝇也不要放出去,我要亲自将她揪出来!”
“是!”好几个士兵领命,然后骑马离开。
巷外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冯弈城鹰一样的目光朝四周扫了一圈,慢慢朝容思勰的藏身之处走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容思勰已经将匕首拔出,用力握在手上。
容思勰正估算着冯弈城的距离,突然从身后伸来一只手,紧紧捂住容思勰的嘴,将她从后拖去。
第117章 最后之战
容思勰正估算着冯弈城的距离; 突然从身后伸来一只手; 紧紧捂住容思勰的嘴,将她从后拖去。
容思勰心中大惊,为什么她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然而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容思勰将手中的匕首转了个方向,反手朝后捅去。
一只胳膊挡住容思勰的手,容思勰手上使力,竟然无法推进丝毫。
容思勰正打算再换一招,却听到身后之人无奈地在她耳边说道:“是我。”
容思勰的攻势顿了顿,立刻回头。
“怎么是你!”她压低声音问道。
萧谨言握着容思勰的手,半环着她将匕首收回鞘中,说道:“我算了许多情况; 唯独没有算到你会跑出来。冯弈城还在外面; 来不及细说了,先和我走。”
容思勰也知现在情况危急; 于是也不多说,轻声跟着萧谨言离开。
萧谨言拉着容思勰在巷道中穿行,从警戒到偷袭再到善后; 全被他一人包揽。容思勰被萧谨言揽在怀中; 好几次想要搭把手; 都被无情拒绝。
这次,萧谨言又利索地从后撂倒一个追兵,悄无声息地将尸体放到地面上,容思勰从萧谨言身后走出来; 道:“你这动作也太熟练了,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萧谨言一把拉过容思勰,环着她躲到一旁的巷子中,修长的食指轻轻堵到容思勰唇上:“安静。我先送你回家,然后你和孩子在侯府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容思勰抬头,发现萧谨言一边说话,一边紧紧盯着对面的路口。小巷里光线昏暗,唯有他的侧脸,白的仿佛会发光。
容思勰担忧了许多天的心终于放回实处,她不自觉地放松身体,将头靠在萧谨言的臂膀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城不久。”萧谨言避而不谈自己前一段时间在大皇子府里的险境,反而手臂上用力,紧紧拥着容思勰,“我又食言了,这次连累你和孩子受累。”
“夫妻一体,这本就是难免的。” 容思勰摇摇头,语气变得坚定,“我不能回萧府,我要把诏书送到四皇子手中。”
萧谨言皱眉,低头看她:“什么诏书?”
“圣人亲手所写,批准四皇子带兵入京的诏书!”
这下连萧谨言都愣了,他顿了片刻,连忙道:“诏书在哪里?”
容思勰从袖中抽出那柄明黄色的圣旨,递给萧谨言。
萧谨言赶紧打开,眼睛快速从诏书上扫过,最后,他的眸中闪出逼人的亮光来。
“天佑殿下!有了这份诏书,四殿下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入京,如此,就不必假借勤王的名义攻城,也不必等天黑大皇子逼宫时再动手了!”
容思勰站在萧谨言身边,也说道:“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圣人的人,带我过去,说服力会更大。”
萧谨言将诏书原样卷起,递到容思勰手中,他低头,担忧地看着容思勰:“你有孕在身,一会可能会起冲突,你受得了吗?”
容思勰点头:“孩子很听话,我能的。”
“好,我送你出城。”萧谨言揽着容思勰,手上的动作加快了许多,“如果一会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嗯。”容思勰说完,看着萧谨言一身黑衣,忍不住说道,“你就这样出去吗?不用戴面具?”
“你在宫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萧谨言长长叹气,然后说道,“我要陪着四皇子攻入京城,怎么能用银枭卫的身份,自然要转到明面上。不然有功劳却没法领,我才不干这种亏本的事情。”
容思勰默默点头,这果然是萧谨言的行事风格,一如既往地手黑心黑。
。
安化门前,一排守卫手执红缨枪立在城门前,高声驱赶靠近的百姓。
“门外有叛军盘踞,今日禁止出城。”
“叛军?”久处太平的百姓慌了,连忙问道,“太平盛世的,哪里来的叛军?”
“四皇子诈死欺君,通敌叛国,勾结叛军围困京师,其心当诛。现在四皇子的同党已经潜伏到城内,所有替四皇子说话的都是叛党,一律就地格杀!”
四皇子在民间声望极高,现在百姓听到四皇子非但没死,反而还叛国的消息,俱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七嘴八舌地和周围人讨论此事。
“原来四皇子没死!”
“四皇子叛国了?怎么可能!”
“他带着兵围住京城,这不是造反是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看着和善的四皇子竟然是这种人。”
百姓的议论声越来越响,守门的士兵大喝一声:“肃静,都离城门远些,靠近者一律按叛军同党处置!”
士兵挥着□□驱赶人群,百姓连忙往后退,哭声骂声不绝于耳。一片混乱中,一只队伍逆流而上,径直走到守门士兵面前。
“站住!”士兵将□□横到领头之人面前,问道,“今日不准出城。你是何人,为何明知故犯?”
为首之人抬头,露出一张精致如画的脸,他轻轻一笑,说道:“在下大理寺寺丞萧谨言,受命出城捉拿犯人。”
“今日任何人都不许出去,有公职的人也一样。”守卫毫不动摇,说完他还有些疑惑,“既然是大理寺的人,为何穿着黑衣?”
守卫刚说完,突然从城楼上跑下来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喊道:“大事不好了,四皇子带着人朝长安冲过来了!”
这一句话宛如掉入油锅的水星,立刻点炸了围观民众的情绪,众人忙不迭转身,相互推搡地朝外跑。
“要攻城了,快跑啊……”
“冷静,四皇子造反,大皇子会派兵保护你们的!”城门守卫在努力地维持秩序,杂乱无章的人流中,唯有萧谨言周围被空出一块清静地。
侍卫围在萧谨言身边,萧谨言面容冷静,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在混乱中岿然不动。
可是一下瞬,他就举起右手,一箭射穿了城墙上的大旗。
被风吹的鼓涨的大旗从高墙上坠下,轰然倒在地面上。
城门口的守卫立刻拔刀,刀尖对准萧谨言。
“你冒充大理寺的人有何居心?还是说你就是叛党的同伙!”
萧谨言却毫不理会雪亮的刀尖,反而抬高声音说道:“四殿下仁义宽厚,爱民如子,他不会造反。这次四殿下乃是奉命入京勤王,围剿怀有不轨之心的大皇子。立刻打开城门,否则以抗旨论罪!”
萧谨言的说辞和大皇子传出来的完全不一样,守卫都愣了一下,不知该信谁的。
周围的百姓也没料到这一番变故,虽然远远躲开,但还是壮着胆子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圣旨在此,你们不开城门迎接四殿下,是准备抗旨吗?”萧谨言再一次高声说道。
守卫都露出迟疑的神色,一个人说道:“你将圣人的诏书拿出来,若是真的,我们自然遵从。”
还没等萧谨言说话,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喊道:“他在假传圣旨,杀了他!”
下一瞬间,好几个伪装成百姓的人立刻朝萧谨言围过来。
萧谨言身边的人也拔刀,冲上去和大皇子的人围斗在一起。萧谨言一把将容思勰拉到身边,低声道:“照顾好自己,接下来会比较乱,我怕我会顾及不到你。”
伪装成侍卫模样的容思勰点头,道:“我知道,你去办你的事情。”
萧谨言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抬手射下另一面旗子,彩旗带着猎猎风声倒在地面上,地上的人无不躲闪。趁着这个空隙,萧谨言立刻闪身朝城门攻去,另一个人扛起彩旗,大吼着左右摆动,将围过来阻拦的侍卫全部赶开,掩护萧谨言等人朝城门走。
潜藏在城门附近的人也都揭下伪装,清理看守城门的士兵。
三方人马缠斗在一起,城门下喊杀声不断,容思勰在侍卫的保护下,小心翼翼地躲闪着。
突然一声巨响,萧谨言的人拔下了门栓,大喊着拉开城门。
城门吱呀吱呀打开,逆光中,一身戎装的四皇子骑在马上,逐渐显露在长安众人眼中。
“那是四殿下,四殿下果然没死!”
“殿下回来了。”四皇子在百姓心中声望极高,立刻就有人惊喜地大喊出声。
“四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