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腿娇贵,怎么能经得住这样的攻击。
踏雪当时就一声悲鸣; 趔趄着超前摔去。
容思勰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变故; 她正在俯身控球,踏雪栽倒; 她也跟着失去平衡,朝马下摔去。
容思勰本来有机会跳马,可是坠落的一瞬间; 她突然想起当年在西市; 也是同样的情形; 一只暗箭毫无预兆地朝她飞来,险些让她命丧当场。根植在容思勰心底的恐惧再一次爆发,而这晃神的片刻功夫,就已经错过了自救的最好时机。
踏雪的凄鸣感染了其他马匹; 许多马也跟着受惊,挤成一团。这种时候摔下马,绝对会被马蹄踩踏致残。
容思勰眼睁睁看着自己朝地面坠去,之前她还不明白,容思青为什么信誓旦旦地说她会遭报应,这一刻,容思勰突然就懂了。
原来,是这样啊。
容思勰恍惚之际,猛然听到一阵喧哗,女子的尖叫声和下人们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似乎有人在喊“郎君小心”,紧接着她就感觉到身后一热,手臂上传来一阵大力地拉扯,然后容思勰险险从马蹄下擦过。
容思勰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个人从身后环着扶起来,迅速远离已经失控的马匹。
等走远了,容思勰腿部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那个人陪着容思勰缓缓蹲下,用力扶着容思勰的肩膀,轻轻说道:“不用怕,已经没事了。”
容思勰蹲在地上良久,才颤抖着发出声来:“谢……谢谢……”
赵恪刚刚赶到,就看到差点让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容思勰朝马蹄下摔去,几乎下一瞬就会被踩中。
这时候有一个人从飞驰的马上跳下来,抱着她躲开了马蹄。
那一刻,赵恪十分感谢萧谨言,感谢他从危机四伏的马蹄下,冒着性命危险救下容思勰。
同时,赵恪也在脑子中还原了前世事发时的场景,如果没有人来救容思勰,她会被乱马踩中,腿骨断裂。等回到王府医治时,已经太晚了,即使接好了断骨,也会因为救治不及时而落下终生残疾。
容思勰一生的悲剧,就从这里开始。
此时的容思勰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又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她顾不得避嫌,任由萧谨言轻轻揽着,自己捂着心口,慢慢平复惊惧的心情。
等容思勰情绪稳定下来,她出奇地愤怒起来。容思勰随手捡起一根落在地面的马鞭,气势汹汹地朝赵淑娴走去。
意识到闯了大祸,这些小娘子们哪里还有心情比赛,都纷纷下马,既想去看看容思勰的情况,又怕被容思勰迁怒。
赵淑娴也混在这群人中。
看到容思勰毫发无伤地站起身,赵淑娴偷偷撇了撇嘴,正打算说什么,突然一道疾风扑面而来。
长长的鞭尾擦着赵淑娴的鬓角而过,巨大的鞭花声就在她的耳边炸裂。
赵淑娴当时被吓得失去语言功能,等反应过来,她立刻捂住自己的脸,高声尖叫:“你竟然敢拿鞭子抽我的脸!你疯了!”
“你也知道怕?”容思勰厉声说道,“刚才暗算我时,怎么不知道怕?”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样了?”赵淑娴几近癫狂,在其他人一遍遍地保证下,才终于确信自己没有毁容,只是被鞭尾擦了一下罢了。
赵淑娴心里一阵庆幸,庆幸之后,就是暴怒:“好啊你,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用马鞭行凶,蓄意毁我的容貌。你等着,圣人和皇后不会放过你的!”
“真以为你姐姐是皇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容思勰也气得狠了,说道,“打马球时恶意击伤另一人的马腿,其心当诛。别说我这一鞭子只是吓唬你,就是我真的抽中你,也是你应得的!”
“呵。”赵淑娴冷笑,挑衅道,“你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你真的敢抽伤我吗?”
容思勰冷冷一笑,手里握着马鞭朝赵淑娴走去:“你看看我敢不敢!”
赵淑娴被吓得连退好几步,连忙躲到人群里,这才有安全感。隔着人影,赵淑娴看到了容思勰似嘲似笑的眼神,仿佛在讥讽她胆小。
赵淑娴虽然生气,但还真不敢出去逞强,她只好强撑着撂下一句狠话:“你刚才这一鞭,我记住了。我这就进宫,你等着吧!”
“巧了,我也想进宫,向皇后殿下讨教一下赵家的教女之道。”
赵淑娴突然露出奇异的笑容:“你以为我的靠山只有皇后吗?到底谁受罚,我们走着瞧!”
说完,赵淑娴再不敢多待,立刻转身朝后走去。
其他女子面面相觑,上前和容思勰说了一番场面话后,也跟着告辞。
人群渐渐散开,除了宸王府和承羲侯府的下人外,只零零散散地留下几个家族和宸王府交好的女子。
今日这场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她们长长叹了口气,即使很心疼容思勰差点致残,也知道这桩闹剧即将惊动宫中,她们不适合再留在这里了,只能用力握了握容思勰的手,接连告退。
每个人走时,都不着声色地瞅了萧谨言一眼。
萧谨言从容淡然地站在容思勰身后,任由其他人打量。
这下这些女子们心里都有谱了,看来承羲侯府和宸王府的婚约就在最近了,先不说萧谨言如何得知容思勰的位置,就拼他方才纵身救下容思勰,还毫不避嫌地虚揽着容思勰安慰了很久,就知这两户人家已经商谈妥当,恐怕不日,就要公布婚讯了。
大权在握的宸王府和百年世家承羲侯府,这两户的联姻太过可怕。如果容思勰和萧谨言的婚事成真,那岂不是意味着,忠勇侯府楚家和承羲侯府萧家,两大世袭罔替超品侯,都成了宸王府的亲家?
这个场面光想一想都觉得心惊。
同行的贵女们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中离开。
等人都走光了,一直强硬的容思勰忽然露出悲伤的神情,快步朝踏雪走去。
踏雪前腿受伤,正趴卧在地面上,不住地悲鸣。
容思勰心疼地环住踏雪的脖颈,将脸埋入踏雪长长的鬃毛里。
萧谨言静静跟随在容思勰身后,任由她发泄自己的哀伤。
“它曾经救过我的命,没有它,我在西市就死了。”
“我发誓要好好待它,可是最后,它却因为我而断了腿。”
说到最后,容思勰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萧四兄,你说踏雪还能再站起来吗?”
萧谨言心里叹气,说道:“能的,赵二娘力气不大,只要医治的及时,兴许还有救。”
即使这样说,但萧谨言也知道只是安慰容思勰罢了,马腿何其娇贵,就算踏雪还能站起来,恐怕也无法再奔跑了。
对于一匹千里良驹,这无异于夺命。
就算是自欺欺人,萧谨言也不忍戳破,他轻声哄着容思勰:“先起来,我们回去再想办法。”
将悲愤发泄出来,容思勰也好受了很多,她顺从地由萧谨言扶着,慢慢站起来。
容思勰现在已经是一身尘土,萧谨言也好不到哪里去,然而此时此刻,谁都没心思关注这些。
侍从牵来一匹新马,容思勰刚靠近就觉得害怕。
“不行,我还是……”
明明已经克服的阴影再度爆发,容思勰又变得惧马了。
“没事。”萧谨言握着容思勰的肩膀,以极轻松的口吻说道,“不想骑马,我们换一种就好了。”
然后他看向下人的眼神已经变得冰冷,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道:“去找一辆马车来。”
侍从跑出去找车,容思勰由萧谨言陪着,慢慢往外走。
走到半路,他们遇到了一脸苍白的赵恪。
赵恪动了动唇,似乎想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从没有想过,带给你一生灾难的,竟然是他这一世的亲妹妹。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容思勰目不斜视,仿佛不曾看见这个人,连眼风都没有扫去。王府的侍女们更加不会给赵恪好脸色看,她们愤恨地剜了赵恪一眼,然后围着容思勰离开。
一处凄清的院子内,容思青也在喃喃自语,不停地打发侍女去外面打探消息。
前世的变故就在今天,这一世,容思勰有没有出事?过去究竟能不能改变?
小丫鬟不断地被轰出去,一遍又一遍地跑。
这一次,小丫鬟终于打听到马场发生的事情,她兴冲冲地往回跑,进门时还险些被裙角绊了一跤。
“四娘子,我打听到了!”
小丫鬟跑进屋,兴高采烈的表情渐渐凝固在脸上:“四娘子……”
容思青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
可是她的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朝窗外的方向看去。
马球坠马是她们姐妹俩一生悲剧的开始,没有坠马,容思勰还是骄傲的郡主,不会低嫁也不会成为笑柄,容思青也不会作为陪嫁,被塞给桐城侯庶子。
容思青可能会像生母说的那样,毫无存在感地活到及笄,然后说个不高不低的夫家,夫家看在宸王的面子上不敢苛待她,然后生儿育女,无波无澜地老死。
可惜,那件事发生了,这个事件毁了容思勰,也毁了容思青。她们俩人的命运,都因为别人的一个恶念,而一夜剧变。
容思青不甘心,她哭闹,她抗争,她凭着一口怨气重回少年,想要改变过去。
为了扭转过去,她付出了那么多,被家族流放,被同父姐姐暗算,甚至还为此付出了自己的寿命。可是直到她死,容思青都不知道,毁了她和容思勰一辈子的悲剧,究竟有没有被改变。
重生从这里开始,亦从这里结束。
“四娘子,郡主她,没有出事啊……”
。
事情传到宸王耳中后,他气得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宸王立刻扔下公务,打道回府,然后带着容思勰进宫讨个说法。
容颢宗和容颢南也很快听到风声,返回府中,陪容思勰进宫。
而容颢真因为太冲动,则被父兄几人特意瞒下,不让他掺和此事。
萧谨言亲自护送容思勰回来,他本来也想随同入宫,但被其他几人拦下。
萧谨言心里咯噔一声,正要争取,却听到容颢宗说道:“今日之事,多谢。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你先回府,干些其他事情吧。”
萧谨言把容颢宗的话转了两遍,明白容颢宗是暗示他回府通告承羲侯,联合其他家族,从外部向皇帝施压。
他这才放下心来,他应该算是,被容思勰的父兄正面承认了吧?
萧谨言这时候才生出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于是萧谨言也不再坚持,他站在王府外,目送容思勰登上马车,缓慢而坚定地朝大明宫驶去。直到渐渐看不见,萧谨言才转身,策马朝萧府奔去。
差点害了容思勰,这笔账,可没这么好抹去。
。
在萧谨言和祖父、父亲商议给赵家施压的事宜时,容思勰的马车也缓缓停住。
她提起裙角,从马车跳下,然后跟在宸王身后,朝宣政殿走去。
宣政殿的内侍对他们几人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行了一礼后,就朝殿内通报。
出来时,内侍脸上的神色越发耐人寻味,他似悯似笑地瞥了容思勰一眼,然后躬身,请他们入殿。
入殿后,容思勰按规矩行礼后,才敢抬头看向上首。
结果这随意一瞥,却让容思勰心中警铃大作。
赵淑娴正堂而皇之地坐在皇帝身侧,挽着皇帝的手臂,情态亲昵。看到容思勰几人进来,赵淑娴递来一个得意的眼神。
你看,我就说,受罚的,不一定是谁呢!
容思勰要极用力才能克制住惊讶之色,难道说,宫里那些捉风捕影、荒唐不堪的谣言,居然都是真的?
赵淑娴挽着皇帝的手臂,高坐上首。
这么多年以来,赵淑娴早就总结出一套行事准则,美貌是最锋利的武器,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保持最美的姿态在内等着,自有男人去外面争权夺利,然后将权势和华服捧到她眼前。所以即使赵淑娴意识到自己不够急智也不够聪慧,她也不放在心上,有什么要紧的呢,方正只要讨好了男人,自然有人替她动脑子,也有人替她出头。
她从前曾想过搭上皇子,然后成为皇子妃,舒舒服服地当一个闲散王妃,共享皇子的荣耀。可是王妃梦碎,容思勰又当着她的面风光受封,赵淑娴在双重刺激下突然想通了,皇子的权势都来自于皇帝,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交好皇子,反而放过面前这位全天下权势最大的人呢?
赵淑娴时常进宫找皇后,一来二去,和皇帝也渐渐相熟了。等她起了这个念头后,顺理成章的,她就成为了皇帝的女人。
而后,果然不出所料,赵淑娴的地位瞬间拔高,就连皇帝的内侍总管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赵淑娴扬眉吐气的同时,也蠢蠢欲动起来。
容思勰以前给过她那样多没脸,现在她已不同往昔,何不狠狠出一口恶气?
所以赵淑娴握着偃月杆,用力砸向容思勰的坐骑。赵淑娴自信,别说她只是想出一口恶气,就算容思勰真的受了伤,也没人敢说什么。
容思勰有一个好出身又怎么样,哪里比得上,她抱上了一个好男人呢?
所以赵淑娴有恃无恐地靠在皇帝身边,挑衅地看向容思勰。
看到赵淑娴的那一刻,容思勰三观都裂了,她心里吐槽不断,但头脑却十分清楚,这不是她能掺和的局面,所以将讨要公道的事情全权交予父亲和兄长,她只是低着头,安静地待着。
至于赵淑娴那样幼稚的挑衅,容思勰才懒得理会。这样要紧的场面,容思勰才不会将心思浪费在一个美而愚蠢的花瓶上。
宸王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或者说他对此事早已心中有数,看到皇帝和赵淑娴异于常态的亲昵,他眉头都没有动过一下,只是沉稳地说道:“禀圣人,今日在留仙园,赵二娘与小女和光打马球时,赵二娘恶意击伤小女坐骑,险些惹下大祸。还请圣人,禀公处置。”
“哦?”皇帝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赵二娘意欲谋害皇族,应按以下犯上之罪,移交大理寺,按律处理。”
皇帝却笑了:“勋贵公侯的处判,一般不是由启吾卫处理么?”
容思勰心里一紧,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宸王伴君多年,此时还十分冷静:“既然圣人信得过启吾卫,臣自然乐意替圣人分忧。”
皇后匆匆赶来,刚进门就听到这句话,她被吓得腿脚一软,连忙喊道:“圣人不可!二娘被交到启吾卫手里,哪里还能活着出来!”
宸王就是启吾卫的统领,容颢南也在里面,赵淑娴刚刚得罪了容思勰,如果真的被交到启吾卫手里,那还有什么活路!
皇后肝胆俱裂,顾不得失仪,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再然后,她的目光才扫到上座,看到了赵淑娴挂在皇帝臂弯、那双宛如白玉一样的手。
皇后眼珠一缩,突然就失去了语言能力。
皇帝看看不动如山的宸王,再看看花容失色的皇后,不辨情绪地笑了笑,低头把弄手中的佛珠,却什么都不说。
一时间,宽敞的大殿内,只能听到皇帝转动檀木珠的声音。
容思勰的后背渐渐爬上凉意,终于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真实含义。
最后,容颢宗开口说道:“禀圣人,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留仙园许多人都看到赵二娘袭击和光,若是没有任何惩处,置皇族的威仪于何处?又置圣人的英名于何处?还请圣人三思。”
赵淑娴依偎在皇帝身边,一直不曾说话,听到这里,她却不屑地哼了一声:“这话我不依,我可没有袭击她!相反,和光郡主反倒冲着我的脸,直接甩了一鞭子呢!”
皇帝说话,容思勰不敢接,但是赵淑娴的话容思勰却毫不畏惧,她只是说道:“反咬一口。试问你脸上可有鞭痕?”
“那你身上可有伤痕?”赵淑娴仿佛找到了击破口,得意地说道,“你将坠马之故赖在我头上,证据呢?我还冤枉的很呢。”
“巧了,我还真有。”容思勰露出得逞的笑意,“几年前圣人钦赐良驹踏雪,现在踏雪的腿骨还是碎裂的,若是赵二娘想要证据,直接派人去王府一观即可。”
赵淑娴被噎了一下,然后去拽皇帝的袖子:“圣人,你看她!明明是她自己骑术不精,从马上坠下,却偏偏赖我!”
“那你如何解释马腿断裂之事?”容思勰追问。
“打马球难免磕磕碰碰,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