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谨言的态度很快恢复成温文尔雅,那是侯府继承人最标准的神态。他端正有礼地给几位娘子让路,但客套之外的话却一句都没说。
等萧谨言离开后,几位娘子和女伴窃窃私语。
“这位郎君好相貌!可惜连姓名都没留下。”
“那可是承羲侯府的四郎君,出了名的外热内冷,为人难接触的很!你竟敢和他搭话,胆子倒大。”
“他就是萧四?难怪……”
。
容思勰今日出门,自然是带着任务来的。
黎阳和容颢宗这几天突然变忙,即使容思勰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也知道此次事情非同小可。
容思勰在门口特意给赵淑娴难堪,丝毫不避讳来来往往的行人,就是为了向其他人传播她与赵淑娴不合的信息。而这个时代,没有人会把小辈的言行举止和家族分隔开,容思勰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就是宸王府的态度。
但是这还不够,容思勰需要再找机会,当着众多闺秀贵女的面,明明白白地和赵淑娴闹翻。
蓄意找茬的容思勰整场宴会都魂不守舍,游园宴的主人阮歆见容思勰兴致不高,还特意陪在她身边说话。容思勰无法告诉阮歆真相,心中倍感愧疚。
阮歆折下一多银红色的牡丹,小心的插到容思勰的发髻上。
宣朝最爱牡丹,女子亦爱在发间簪花,牡丹尤甚。看到阮歆将牡丹插在自己发髻上,容思勰下意识地往头上摸去。
“别动。”阮歆止住容思勰的手,左右端详片刻,满意地笑了,“这枝牡丹色泽搭得好,红中带白,艳极清极,与七娘相得益彰。”
一直跟在容思勰身侧的萧月瑶也拍手赞道:“郡主姐姐真好看!”
容思勰略有赧意,她抚到自己的发间的牡丹,笑道:“两位谬赞了。”
容思勰和阮歆正在说话,却看到林静颐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七娘,阮娘,阿瑶,你们又躲在这里说悄悄话。快过来,我找到一株绿牡丹!”
容思勰和阮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奇。
“绿色的牡丹?”
“对,就在那处。”林静颐走来,兴冲冲地指向一个方向,“快来,我带着你们去看!”
牡丹素有“花中之王”的美誉,其中黄、绿为上品。没想到在曲江池,竟然能见到最为名贵的绿色品种,容思勰也燃起好奇心,跟着林静颐朝她口中的地方走去。
走到地方时,绿牡丹旁已经围了许多人,看到林静颐带着容思勰和阮歆走来,贵女们纷纷朝这几人招手。
“郡主,阮娘,你们来了!”
旁人给容思勰让出一条道来,容思勰带着萧月瑶,轻松地走入内围,仔细端详着这朵奇花。
“果真是绿色的,多少人精心伺候都养不活,没想到在野外,反倒自己成活了。”容思勰低语。
“可不是么”,旁人应和道,“这样野生的牡丹最为名贵,若是挪回去移植,指不定能养出好些绿牡丹来!”
曲江池畔发现野生绿牡丹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许多人都围过来参观。容思勰正和林静颐、阮歆等人讨论,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听说这里有绿牡丹?它在何处?”
听到来人的声音,围在牡丹旁边的人纷纷退让,给赵淑娴让出路来。
赵淑娴走过来,站在牡丹前看了片刻,便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我还没见过绿色的牡丹,倒是稀奇,若是能时常看到它就好了。”
听赵淑娴这意思,分明是要将这朵牡丹据为己有,在场的其他贵女都不干了。
“赵二娘这话真是不客气,这朵花天生地养,好不容易才长这么大,二娘一句话就把它的去处决定了,好生霸道。”
另一个和赵淑娴有过节的女郎也说道:“此话极是。绿牡丹这么娇贵,若是随便移植,万一死了该怎么办。如果二娘真的喜爱,那常来曲江池看它不就好了?”
很多贵女捂嘴轻笑,赵淑娴气得跺脚,但又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用强。她眼珠一转,突然想出主意来。
“谁说我要将它移回平南侯府,我是要将这株牡丹献给皇后。牡丹是花中之王,绿牡丹又是牡丹之王,我阿姐是一国之母,除了我阿姐,还有谁有资格拥有这朵牡丹?”
然后,赵淑娴就可以央求赵淑贞将这朵牡丹赐给她,这株牡丹,到最后还是她的。
赵淑娴的主意打得极好。
赵淑娴扯到了皇后,这些贵女反而不好接话了。她们将视线转到容思勰和阮歆这些皇室女身上。容思勰是皇室郡主,除了她没人敢接皇后这个话茬,而阮歆是涅阳公主的女儿,同时还是东道主,她们俩出头,再合适不过。
阮歆察觉到其他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哪能不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这些闺秀一个个贼精,都指望着她来做这个出头鸟呢。阮歆不欲在母亲的宴会上起争执,正打算圆场,突然她的手被容思勰按住了。
阮歆诧异地抬起头,容思勰不是这样经不起挑拨的人,为何还会……
容思勰定定看着赵淑娴,眼中亮起奇异的光泽。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等待的机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失败,男配在后面的一千字出场……
第51章 前世今生
现在芙蓉园大部分闺阁贵女都集中在此处; 阮歆这些和圣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皇亲也在现场; 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几乎马上就可以传遍整个长安官宦圈。
这简直是; 和平南侯府撕破脸皮的最好时机。
想到此处,容思勰按住想要缓和场面的阮歆,又将萧月瑶推到自己身后。然后她抬起眼睛; 故意咄咄逼人地说道:“赵二娘这话我就不懂了,绿牡丹娇贵无匹,天下喜爱此花的人不计其数。可是按赵二娘的说法,天底下除了皇后; 竟然没人配得上绿牡丹?你将各位公主、王妃、国夫人、郡夫人置于何处?”
见容思勰讽刺自己; 赵淑娴也不甘示弱地回击:“我阿姐是国母; 凌驾于正一品夫人之上; 无论是公主还是王妃,见了我阿姐都得行礼。我说只有她才有资格拥有花王,此话何错之有?”
赵淑娴这话说的,在场很多贵女都不乐意了。她们的母亲、祖母不少都是正一品的内、外命妇; 这些长辈要么本来出身尊贵,要么家族功勋显赫,总之都是实打实拼来的荣耀。而后座上这位不过是靠脸上位,很多贵女本来就看不惯赵家这种往上爬的行径,而现在赵淑娴还敢大言不惭地说所有人都比不上赵后,这无疑激怒了很多人。
但她们怒归怒,心里再看不起赵家和皇后; 但明面上也不敢表露丝毫。这种级别的争吵,身份不够的人只能当炮灰,只有容思勰那样出身的人,才有资格辩个高下。
贵女们用团扇遮住面容,隐去自己真实的想法,眼睛却不停地在容思勰和赵淑娴身上打转。
看到这些闺秀们高高挂起,看热闹不嫌事大,林静颐心中冷哼,打算将容思勰拉走,绝不能白白给这些人当枪使。
林静颐刚刚伸出手,还没碰到容思勰,就被岑颀拦住了。
林静颐不解地看向岑颀,岑颀只是默默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容思勰的状态,明显不对。
经岑颀这样提醒,林静颐也察觉出不对来,她疑惑地看向容思勰。
容思勰没有理会身周的视线,她在脑中模拟出赵淑娴可能的应对,然后挑选最有利的情况,说道:“皇后自然尊贵,可是你呢,又有什么资格将绿牡丹据为己有?”
“皇后是我阿姐,我替阿姐收罗……”
“替宫中采办自有专人负责,与你有什么关系!”
赵淑娴被逼的说不出话来,她的眼中马上盈出眼泪,带着哭腔说道:“你仗势欺人,竟然这样说我!”
“到底是谁仗势欺人,想将牡丹据为己有?”容思勰横下心,刻意说道,“何况,我难道说错了吗?我们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处处让你,你不要得寸进尺,真以为自己是个尊贵人了。”
围观的女郎们都吃惊地张开嘴,郡主今天怎么了,说话这样不客气,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感慨之后,她们互相交换眼神,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这些话她们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不敢,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借着宸王府郡主的口说出来,她们心中快意至极,强忍着笑意继续看戏。
阮歆作为东道主,此刻却什么都没说。她安静地看着这场由容思勰刻意挑起的争端,心中渐渐明白了。
接下来的时间,全部人都静静地围观这两人吵架,或者说容思勰单方面欺负赵淑娴,直把赵淑娴说得涕泪涟涟。许多贵女心中默默想着,郡主真不愧是黎阳县主的亲女儿,这欺负人的风姿,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赵淑娴被摁住欺压的悲催局面一直持续到救兵到来。赵恪本来在曲江池边随意游荡,等候赵淑娴的同时,也在结交其他文人举子。突然听到下人报讯,说赵淑娴被人骂哭了,他心里一紧,连忙赶来。
一走近,看到哭哭啼啼的赵淑娴,再看看气定神闲、神采飞扬的容思勰,赵恪还有什么不懂的。他默默叹气,阿勰这脾气啊,隔了一世,还是这样暴躁。
围观的贵女看到赵恪来了,交头接耳,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笑容。赵恪只做不知,先对着容思勰行礼:“郡主安好,各位娘子安好。舍妹不懂事,如果语出不逊,还请各位海涵。”
赵淑娴正在低头哭泣,这哭三分真七分装,就是为了激旁人给自己出头。没想到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替自己说话的冤大头,好容易等来了赵恪,她本以为赵恪会无条件地帮自己,没想到赵恪一开口就往她身上揽罪,赵淑娴被气得不轻,顾不得装哭,抬头喊道:“我又没有做错什么,都是容七娘在欺负我,凭什么把过错推到我的身上!”
赵恪完全不理会赵淑娴,他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无论容思勰说什么,他都一副宽容忍耐的模样,绝不还口。
容思勰感觉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里,颇为无趣。反正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等这些小娘子们一回府,和长辈禀报今日的事情后,很快全京城都会知道容思勰和赵淑娴不和,紧接着这些老狐狸们就能猜到容思勰今日所为都是王妃授意。这样,宸王府对皇后娘家的态度,就能借容思勰的口传递出去,影响小而传播快,这是最双全的法子。
容思勰的任务已经完成,就懒得和赵家人继续牵扯,她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气哼哼地瞪了赵恪兄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既然全长安的人都说她骄纵,那今日她就将这个骄纵的名头坐实了。
容思勰离开,被晾在原地的赵恪、赵淑娴格外尴尬。赵淑娴气不过,正要开口说话,却忘了自己在装哭,被自己的口水呛住,颇为狼狈地咳嗽。而赵恪却没有理会咳得止不住的赵淑娴,他的目光久久追随着容思勰的背影,无奈地笑了。
他原以为,阿勰遭受挫折后才变得那样尖锐,没想到在她少年的时候,就已经这样娇蛮强横了。
许久没被她骂,赵恪竟然有些怀念。
赵恪眼露感伤地看着容思勰的背影,心中默默念道:好久不见,阿勰,吾之爱妻。
或者说,上一世的妻子。
。
游园宴闹成这样,这花自然是赏不成了。容思勰负气离开,阮歆作为东道主,自然要送容思勰一程。
将人家好端端的游园宴破坏成这样,容思勰颇为过意不去,愧疚地说道:“阮娘,抱歉,今日是我失礼了。”
阮歆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看着阮歆清亮的目光,容思勰暗赞,又是一个聪明人,这么快就看懂了。
因为萧谨言的嘱托,容思勰离开的时候特意拉了萧月瑶。容思勰正和阮歆说着场面话,萧谨言就到了。
见到萧谨言,几人又少不了相互见礼。
见前来接应的人已经到来,阮歆便提出告辞。她是今日游园宴的主人,不好在外久待。
将萧月瑶完好无损地交给萧谨言,容思勰正打算告辞,萧谨言却拦下了她。
“郡主,你孤身一人,在外不安全,我送你回王府。”
容思勰往自己的身后扫了一眼,这叫孤身一人?她推辞道:“萧四兄,我还带着这么多随从呢,不必麻烦了。”
萧谨言完全不理会容思勰说了什么:“既然承你一句兄长,我自然要护你周全。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见推辞无果,容思勰也不再坚持,点头承下萧谨言的好意。
萧谨言先将萧月瑶送到承羲侯府,然后又送容思勰回宸王府。
到达宸王府后,容思勰下车和萧谨言道谢。萧谨言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道:“以后出门,好歹带上八郎。你只是一个小女郎,不要什么都自己扛。”
容思勰心中一惊,立刻抬头。
萧谨言怎么知道她今日的打算?谁给他报得信?
萧谨言不闪不避,任由容思勰打量。
容思勰心里猜测纷纷,但嘴上并不肯承认:“八郎今日另有他事,不方便陪我罢了。”
萧谨言轻笑,调侃地看向容思勰:“难道不是因为你觉得今日带容颢真来会坏事,所以才特意把他丢在府中?”
这个人懂不懂看破不说破,容思勰撇嘴:“哪有这回事。”
萧谨言懒得和小女郎赌气,只是轻轻拍了拍容思勰的肩膀。
“今日难为你了。”
容思勰和萧谨言道别,提裙向王府走去。
走了两步,她突然顿住身形。
“萧四兄,你说我的骄纵无礼的名声,以后是不是彻底洗不掉了?”
“这重要吗?”萧谨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知你的人不需要关心你的名声,会被你的名声吓住的人,为何要与他们结交?”
“公道自在人心。”
容思勰继续向前走,跨过侧门时,容思勰回头,发现萧谨言还站在原地,目送她进府。察觉到她的视线,萧谨言颔首微笑。
“萧四兄,我族中排行第七,以后不必唤我郡主,称我排行即可。”
萧谨言笑着应诺:“好,七娘。”
容思勰低头笑了笑,提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线初步解密完成!
之前赵恪在心里称呼容思勰为“阿勰”,说明他知道容思勰的闺名,算是一个小小的伏笔
所以,前世的容思勰和容思青是妯娌(好恶俗的梗;我有罪……),容思勰和江成皋(这辈子赵恪)是夫妻,江成皋和容思青是叔嫂关系。
走一段感情和前世线,接下来全是剧情啦~~
第52章 中宫密谈
容思勰离开后不久; 赵淑娴也哭着从曲江池回来了。
她回府后; 连衣服都顾不得换,就命人套车; 她要入宫面见皇后。
平南侯夫人看到赵淑娴高高兴兴地出门,结果却是哭着回来的,吓了好大一跳。等听赵淑娴说完今日游园宴的起始经过; 平南侯夫人更加愤怒:“简直欺人太甚,只有他们家是皇亲国戚不成!贞娘还好端端在宫中坐着,这些人就敢这样欺辱我的儿,当我们赵家没人?”
有了平南侯夫人撑腰; 赵淑娴哭得更加委屈:“阿娘; 我要入宫; 让阿姐给我主持公道。”
“好; 阿娘现在就去递牌子,我们入宫!”
赵恪眼睁睁地看着赵淑娴歪曲事实,但平南侯夫人一腔护女之心,完全不听他的劝阻。赵恪对这家人很无奈; 从前远远看着,哪知道后族赵家的人这样难缠。眼看赵大郎和容思勰的长姐就要订亲了,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生事端!
但奈何他名义上的母亲和妹妹完全不听他的解释,闹着要进宫讨要说法。赵恪生怕皇后被平南侯夫人和赵淑娴蒙蔽,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于是只能陪着她们一同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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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政殿。
赵淑贞坐在上首,静静倾听母亲和妹妹的哭诉。
等听完之后;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
赵淑贞看着赵淑娴长大,对自己的妹妹知之甚详。虽然在赵淑娴的叙述中,是容思勰联合其他的贵女,集体欺负她,但是赵淑贞很快就听出不对来。
赵淑贞感到难言的疲惫。
母亲和妹妹只懂得和她讨要恩典,却从来不肯替她想一想,她在这座华丽宏伟的宫殿里,活的开心不开心。
最初入宫时,赵淑贞也曾踌躇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