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习习,难得一见的热闹,倒叫我微微有些怯步,上一次出现在金陵府的街头,那日日光略薄,那人翩然立在人群中央,却叫天地都失了颜色,现在想来心口却略感甜腻。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4章 月色灯光满帝城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南宋辛弃疾
“小姐,你看,真的花灯好漂亮啊。”西袅微微仰着下颌,目光盈盈的看了看我转而又看向手中的彩色的花灯,上面画着紫色的鸳鸯藤,该是送给有缘人的吧。
我掩唇一笑,抬手抚向中间的鸳鸯藤,笑着说:“这鸳鸯藤又名金银花,只因一蒂两花,枝蔓又相互缠绕,互相依偎,犹如——”说到此处,我故意略微停顿,目光卓然的看向旁边的西袅。
“犹如什么?”
“犹如恋人一般,形影相伴,又似鸳鸯对舞,故此称为鸳、鸯、藤。”我已然笑的合不拢嘴,却看到那丫头听的格外认真,待我说完好似才恍然大悟一般,脸颊上羞红一片,我看到她恼怒的瞥了我一眼,撇着嘴巴那模样甚是委屈,我又忍不住笑做一团,
“小姐你又取笑我。”
今夜的金陵街道上完全不似去年我站在街头时的模样,清冷的让人疼痛。如此热闹的景象或许会让人暂时忘记战争带来的痛苦以及家人的离散和死亡。
“前面好似有猜灯谜,不知今年会有什么奖励,小姐,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西袅开心的前面回头喊我,我提着裙摆连忙追了上去,周围围着的人已经很多了,有些拥挤,西袅牵着我的手,掌心温热。
场中间吊着好几层的彩色纸条,该是一层比一层难吧。
“各位小姐少爷们,今日咱们上元节有缘欢聚在这,猜灯谜这事是老辈儿传承下来的,咱们小老百姓难得乐呵一回。咱废话不多说,谁今日能将这谜语全部都猜出来,这彩头可就给他了。”老板笑呵呵的,满面的笑容看着特喜庆。
周围人开始起哄问道:“不知道老板这彩头是什么呀?”
老爷子神秘一笑说:“小老儿家中虽没什么珍奇的宝物,不过我那老伴倒是极其擅长苏绣,这其中便有一张绣帕。虽不值什么钱,却也是老伴儿以及小老儿的一番心意。”
“苏绣?”
“苏绣乃发源于苏州吴县一带,且西汉刘向《说苑》中有过记载,春秋时期吴国已将苏绣用于服饰。三国时期吴王孙权曾命丞相赵达之妹手绣《列国图》,在方帛上绣出五岳、河海、城邑、行阵等图案,有‘绣万国于一锦’之说。”只见声音来处是个男子,听起来不卑不亢,颇有学子风范,人群之中那人借着灯光走来,左手半垂于胸前,右手微微抬起稍握,面上颜色有些激昂。
抱拳扫了一眼众人接着说道:“苏绣注重用针变化,图案秀丽、构思巧妙、色彩清雅、针法活泼。绣迹具有‘平、齐、和、光、顺、匀’的特点;并且有单面绣和双面绣之说。单面绣一般善用于人物、山水等,而双面绣则是正反两面图案,绣出来的图案同样精巧。不知老丈人的彩头是单面绣还是双面绣?小生宋至。”
只见他青衫落拓,不似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身子朝着老丈人略略弯下,我距离他不过几步远,清清楚楚的瞧见他眉宇间的英气,虽不纨绔,但却难免从他侃侃而谈的语气中透露着几分酸气。
众人跟着一道问着,一时间场面更加热闹了起来。
只见那老板笑呵呵的上前作揖笑着说:“却没想今夜碰见小宋公子这般有才华的人,小老儿这苏绣还就是双面绣,虽不值什么钱,但也算是个心意。”
“谢老丈人。”
“小宋公子请。”
众人一拥而上,却瞧见那题目并非往日谈笑间玩耍的猜谜简单,且有越来越难的景象,我抬头看向中间,却瞧见一旁那个宋至胸有成竹的样子目光殷切的看着,却不见行动。许是我看的有些久了,宋至转了过来,眼神碰撞间我看到他眼中的希冀以及羞涩。
我略略服身当做见礼,宋至同样双手抱拳。
“小姐,我们也去看看吧。”西袅拉着我的袖子,我拗不过,便上前去。其实倒也是想见见那苏绣,虽说我对刺绣女工不是很精通,倒也想要看看那双面绣。
“千里挑一,百里挑一?是个什么字啊小姐?”
我抬着手轻轻拉扯着那条字条,凝眉想了下。
“伯。”
开口的同时却听到旁边清脆的男声同时响起,一惊之下回头,是宋至,我微微一笑,许是周围烛光的原因,我从宋至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双颊不知何时有了绯红的色彩,随即低头不再看他。
“小姐恕罪,小生唐突了。”却听见宋至慌忙道。
我轻轻掩唇一笑,竟忍不住想要捉弄一番,冷眼淡淡道:“公子何罪之有?”
面前的宋至仍旧低眉,听到我问忍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我家小姐并没有怪罪公子之意,宋公子不用自责。”西袅上前一步开口,说完便拉着我要离开。
我无奈的笑笑,随她而去。
“那宋公子也真是,眼睛那般放肆的盯着小姐你看,也难怪我家小姐长的花容月貌了。不过他哪能比的上温先生的一分一毫,小姐莫要被他骗了去。以为说几句典故便能让人另眼相看了,酸腐的秀才。”
我听着西袅的喋喋不休,今日的西袅才像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生气的拉着我的手都有些用力,眼睛还警惕的四处乱看着。
“好了,竟不知道你这么帮着他说话,他倒是将你收买了,用的什么好处。”
我说话间已经走到另外一处,看着上头好看娟秀的字,念:“望文释义,该是个一字才对。”
“姑娘再请。”
“上头去下头,下头去上头;两头去中间,中间去两头。这是什么字?是字吗?”西袅转过头来狐疑的看着我。
“莫不是冬至的至?”
“姑娘厉害,请。”
刺绣,打一成语
“锦上添花。”
紧接着成语的猜测我有些想了许久才说了出来,而有的却没有完全回答正确,本想看看后面的诗词猜测,却是没了机会。只见我从中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宋至已经站在了诗词那头,正冥思苦想着,右手轻轻摩擦着下颌,那样子甚是呆愣,我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嗯。”
穿过吵吵闹闹的人群,中间那些杂耍表演以及踩高跷正玩在兴头上,前行起来难免有些困难,却突然想到唐代诗人张悦的“花萼楼门雨露新,长安城市太平人。龙衔火树千灯焰,鸡踏莲花万岁春。”将上元节的赏灯描述的淋漓尽致。
“小姐,小姐,小姐——”
人群中传来一男子的急呼声,听着似是有些耳熟,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那宋至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还在招手,我四处看了看,确定他确实是在唤我,便停下来等他。而旁边的西袅脸色略微有些难看,衬着红彤彤的光有些不搭调。
“公子何事这般急切?”我回过身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人。
宋至跑的气喘吁吁,脸色有些涨红,只向我递着手中的盒子,我更加狐疑的看着他,又瞧瞧她手中的算不上值钱的盒子说:“公子这是何意,不急,你慢慢说。”
“这,这是方才的苏绣,小、小生见这苏绣小姐定、定是喜爱,便想、想送与小姐,却不知小姐、小姐已经走远,便急忙寻上前来,还望小姐莫要怪罪。”宋至喘的面红耳赤,借着这周围的光以及清亮的月光,漆黑的眸子里闪着丝不安。
我连忙向后倒退一步,语气有些冷淡的说:“你我萍水相逢,我怎能随随便便就收公子的东西。”
宋至握着盒子的手有些发白,好看的骨节突兀的凹陷,脸色也有些难看,踟蹰着说:“莫,不是。小姐嫌弃小生的东西寒酸,是从别人处得来,便不愿接受?”
我被问的哑口无言。
“你这公子,怎生的回事。莫名其妙上前就让我家小姐恕罪,现在又硬要将这东西塞给我家小姐——”西袅一看我的脸色不好,急忙上去说到,语气也有些不善。
“西袅——”我厉声打断,虽然对这宋至我也不是很喜欢,但至少人家一番心意怎能恶语相加。
“婢女不懂事,公子莫要怪罪。这礼物我先收下了,多谢公子一番心意送来。只是天色太晚,怕父亲责怪,现下告辞,公子且回吧。”我接过盒子,略一服身,起身便没再看他,便离开了。
“从未见过那个公子像他一般无礼,千公子对小姐那样痴情,也从未这样逼迫过小姐。”西袅有些生气的嘟囔着。
我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却发现房子里有些许的亮光,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小声对西袅说:“这样的话不可再说。”
“去哪儿了?怎的才回来?叫我好等。”温和的声音从里间传来,由远及近,那道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落在我的面前,我不由一笑。
看到是他,方才的担忧便一挥而散,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方才坐下说:“你又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迟早有一天我非得被你吓出个好歹来。”
“过来。”
我咬了一口桂花糕,拧着眉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过来。”
语气依然温和。
抬脚慢悠悠的一步一步挪了过去,距离一步的时候停了下来看他,那张美如冠玉的容颜让我的心忍不住漏了一拍。
“跟前来。”
“怎么了?”我隐隐有些不安。
谁知温冉竟一手拽着我的手,一手挽着我的腰,鼻尖靠近一嗅,抬头,好看的眉毛皱成了川字,美艳的丹凤眼温柔都快滴出水来,薄唇轻启,悠悠道:“男人的味道。”
我触电似的跳开,一颗心跳的砰砰砰直响,一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眼前的男人看,抬起胳膊左闻闻右嗅嗅,什么味没有啊,这人难不成是狗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晚到的中秋节快乐。
☆、第045章 柔情似水自流长
“原来背着我这么晚出去是与别的男人幽会去了?”温热的呼吸就喷在我的耳廓边,幽会两字咬的极其重,我控制不住的一阵颤抖,手握的更紧了。
要怎么解释他才不会生气。我只觉得额头的冷汗直冒。
“你先放开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里出来,奈何那双臂膀如铁一般锢着我,怎么挣扎都没用,急的我面色潮红。
“我想的哪样?”语气还是温和的,可圈着我的手臂却没有那么的温柔了,不等我回答便被拦腰抱起,大步向内室走去,我抓着他的前襟,这时候若叫西袅来,只怕会闹的更糟,可又怕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一时间没了主意。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来教你怎么做如何?”嬉笑的声音,软软的声线,带着浅浅的挑逗,我拉着被子裹紧了自己,身子向里面缩去。
光线有些暗,可他脸上第一次出现这种魅惑的笑容,神色淡淡不慌不忙的,我急忙说:“温冉,你、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我们只是偶然遇见,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这一声拉的极长,只见他也不着急,动作缓缓的脱下鞋子,便躺了上来,却并未拉扯我,我又着急道:“虽然、虽然我与你,与你。”
“与我怎样?”
我低着头,羞红着面颊不去看他,都说到这份上,我哪儿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只觉得一颗心跳的快极了。
只觉着是腰间一紧,便被拽进了温暖的怀抱,我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扑鼻而来的香味让我觉得温馨极了。
“你可是熏了香了?”我抓着他的前襟嗅了嗅。
“怎么像小狗一样。
“阿茱啊,你说,我该拿你怎么才好?”头顶传来无可奈何的语气,又带着丝宠溺,我向他怀里蹭了蹭,放在我腰间的大手温度灼热,却也只是轻轻的摩擦着,并没有过分的举动。而在我看不见的那双眼睛里满是疼痛和怜惜,以及那浓的化不开的愁情蜜意。
“阿茱,阿茱。我担心我不够好,不够完美,让你无法看到我,我担心有人比我待你更体贴,若是、若是有人比我让你更加的动心,那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
我窝在他的怀里偷偷的笑着。此刻,我并不知道他对我的情竟是那样的深,以至于让他百般担心,千般顾虑,生怕伤了我,宁可自己再苦也是半个字都未曾透露出来。
雾里是白茫茫一片,耳中渐渐传来玎玲的水声,拍打在石面上,身旁也渐渐飘来丝丝的寒意,我低头一看自己竟只穿着中衣出来,不免有些疑惑。眼前的水雾也渐渐清晰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紫色花海,中有翩然琴声。
我痴迷的随着那琴声往前去,总觉得这声音里的欢快和幸福和温冉弹出的琴声竟有些莫名的相似,难道是他。
心里顿时欢快至极,也不管此刻自己的模样,情不自禁的奔向里边。咯咯的笑声,女子美妙的乐声,白色挺拔的背影让我的脚步一顿。
只见那女子身穿紫色锦衣,同自己竟是生的一模一样,我有些害怕又有些疑惑的唤了一声:“温冉……”
那人却并未听见。
“阿茱可还喜欢这首曲子?”温软的声音,充满亲昵的呼唤,我的心脏止不住的疼了起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只见那同样被唤做阿茱的女子走到我面前,笑逐颜开的说:“我才是阿茱,你并不是!”
我只知摇头,使劲的张大嘴巴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痛苦的摇头,想要喊,想要让温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伸出去的手,眼看着那片花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却像是被盯在原地,丝毫都动弹不得。
“温冉——”
“小姐,你怎么了?是梦靥了么?”西袅拉着我的手,又探手摸摸我的额头,将我的胳膊放进被子里说:“小姐手这样凉。”
“几时了?”我喘着气,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方才在梦境中看的是一清二楚,可现在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先喝口水吧。刚到辰时,小姐可是要起身了。”
“嗯。”
音调转处哀婉情动,悠扬飘渺,一处处音节就像是砸在人的心尖尖上一样,叫人揪心的疼痛,只是那缠绵的青丝扯也扯不断,藕断丝连,那泣心呕血的相伴缠绵,让人觉得心脏被人一扯一扯的的疼。
曲子未完,我生生抽出了手,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琴看。
“小姐怎么不弹了?”
“只怕这样情这世上再也没有了。”
面前的琴是那日温冉来时送过来的,我起的时辰温冉已经离开,从西袅的口中得知这是用上好的檀木做的,琴弦采用上好的蚕丝所做。手放在琴弦上便能感觉到细腻又锋利的触感。
我的手轻轻在好看的檀木上摩擦着,上面雕刻的花纹可以看的出做的人用了多少心思,有些嘲弄道:“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弦外之音,只怕这些我连一样都做不到的罢。苦了他的一番心意了。”
“姐姐这话说的可真是自谦了,姐姐方才的琴声当真是绕梁三日。薛易简曾在《琴诀》中讲‘琴为之乐,可以观风教,可以摄心魂,可以辩息怒,可以静神虑,可以壮胆勇气,可以绝尘俗,可以格鬼神,此琴之善者也’。”薄瞭一袭橙色锦缎装,妆容淡淡,笑容浅浅,步履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