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乔的冰凰引一夜之间已入第六重,意念一动,手边幻化出一枚冰光雪剑,剑锋陡转间,挽出朵朵剑花。
护卫们虽然人多,但显然没有杀招,而云若乔也未想要人命,目的只在叫这些人知难而退。
几个回合之后,一道清寒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都住手!”护卫们最是熟悉这道声音,话音未落,便齐齐住了手。
云若乔也收剑,转眸看向声源。
入目处,宛如碧水幽潭的眸子映入眼底,眸底带着三分清寒三分喜悦和三分说不清道不清的神色。
男子端坐于一张木轮椅子上,背后三尺之外被人推着,在一众行人自动避让开的道路上,缓缓而来。
二皇子辛同瑞,果然是他来了。云若乔看着那人,将剑收回,扯起几乎被刚才的打斗吓傻了的竹青,转身便走。
“请留步!”辛同瑞淡淡的嗓音响起,听不出其中情绪。
云若乔止住步子转身:“不知二皇子出动这许多兵力留住草民有何要事?草民不过区区凡夫俗子,受不住二皇子这番大的阵仗。”眼光扫过周遭几十名护卫,谴责的意味很是明显。
辛同瑞不怒,反而淡淡一笑,素日里寒意袭人的脸一旦绽开笑容,便有拨云见日般的清明丽色。
“本皇子自从上次与公子一面后,一直派人寻找公子下落,几番周折均未寻到公子下落。今日属下们好不容易见到公子,自然不想让公子就这样走了,这才无奈出手。都是本皇子御下不力,请公子海涵。”
一袭话说得极为谦逊有礼,险些让几十名护卫惊掉了下巴。他们这些二皇子,即便对皇子都从未有过这等谦逊和气的态度,更遑论只是对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云若乔自是看清了周违众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的神色,不由眼波一动。不知这辛同瑞在耍什么把戏。
只是人家都把戏演到这份上了,事情自然不会简单。
“那么二皇子有何吩咐?”云若乔终于吐口,既然摆脱不掉这个麻烦,那就迎难而上。
辛同瑞眼底几不可见地升起一抹喜色,抬眸淡淡开口:“不知公子可愿随本皇子回府一叙,这地方人多口杂,不是说话之地。”
“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云若乔轻笑道。
辛同瑞嘴角又绽开一抹笑意,挥手道:“公子请。”
辛同瑞的府邸座落于城东,是距离闹市最近的皇子府。当朝皇帝目光有五子,因为长子早夭,二皇子便最如今年龄最大的皇子,又是皇后嫡出,若非有腿疾,他才是正经的太子人选。为了补偿他,皇帝便将最好的一座府邸给了他。
一入二皇子府,入目的便是亭台宛转,楼宇回旋,碧湖水榭,玉树奇芳,不只一个奢华可以形容。但世人都知道,即便这二皇子府再如何奢华气派,也是与皇宫无缘了。
辛同瑞将她主仆二人带到一处临湖水榭,雕花窗棂大开,轻纱帷幔垂悬,湖风拂面,一派惬意怡人。
辛同瑞、云若乔二人对坐于窗边的白玉石桌边,身着绫罗的婢女摆上茶水瓜果,辛同瑞静静品着茶水,不时望上云若乔一眼。
云若乔闲适而坐,并无初入尊贵的皇子府的紧张和拘紧,玉带临风,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辛同瑞不开口,她自然也不开口。
此时的二人就像是一场博弈,谁先开口,谁就输了,而输的结果,就是让辛同瑞达到他不知明的目的。
许久,水榭之内只余风声。
竹青侍立在云若乔身后,偷眼打量着辛同瑞,她忽然觉得二皇子似乎和传言不一样,至少没有传言中那么冷血无情。
“咳!”辛同瑞的一声轻咳打破了水榭中的平静,也惊醒了正神游天外的竹青,小丫头这才想起与自家小姐对座的人是当朝二皇子,立即又打起了精神。
云若乔却未被这咳声打动分毫,边品茶,边细细品尝白玉盘中的糕点,动作依样优雅大方,丝毫未与这奢华的府邸违和。
“公子怎样称呼?”辛同瑞执着茶盏,轻轻研着杯中浮沫,似乎全不在意地问道。
“乔云。”许久之后,云若乔淡淡吐出两个字。
辛同瑞淡淡勾唇,同样淡淡道:“嗯。乔儿。”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竹青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第四十七章 爱民如子
云若乔正垂眸饮茶,闻言唇角一抽,眸光一凛。她可不认为辛同瑞是好心请她来喝茶的。看来他已经怀疑她的身份。但未曾言明,至少说明他还没有十分确定。所以,对于他特殊的称谓,她不予理会。毕竟人家是皇子,她这个小民应该要“怕”的,不是吗?
对于竹青的失态,辛同瑞就像没有看到一样,依然边品茶边状似随意地道:“乔儿可清楚朝局?”
云若乔一怔,抬眸淡淡望了辛同瑞一眼,揣摩着他的用意。
“皇兄!”一阵朱红的风蓦然刮过,带过淡淡的龙涎香味,白玉石桌边的两人齐齐抬起头,一身朱红常服的太子辛同蕴已然到了二人身前。
太子满脸的笑意,清澈灵透的凤目看到与辛同瑞同桌而坐的云若乔,眼底抹上浓浓的诧异。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才开口问道:“皇兄,这是谁?何时来你府里的?我为何都没有见过?”
听太子这么说,竹青提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太子可是见过她和她家小姐的,万一被他发现可就不妙了。
话落,太子半点不带客气地在辛同瑞和云若乔中间落座,就着侍女送上的茶水,狼吞虎咽地吃起桌上的点心。
辛同瑞淡淡蹙眉:“慢些吃。”看着他,不着痕迹地对侍女吩咐道,“再拿些点心来给太子。”
“是。”侍女应声而退。
“多拿点,饿死本太子了!”太子口中含着点心,还不忘又加了一句。
辛同瑞眉心皱得更紧了一些:“你这个时辰不是应该在尚书房跟随房大人习治国之术吗?”
太子咕咚咽下茶水,手里又掂起一块点心:“皇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是当这太子的料子?我讨厌死了那些治国之术,为君之道,一听房大人讲那些,我就头疼,还不敢跟母妃说怕她失望。”
说着朝左右扫了一眼,垂眸喃喃道:“其实这个太子本该是你的,当年若不是为了我,你的腿也不至于……”声音虽然刻意地压低了,但那憾然失落的语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去。
“休得再胡说!”辛同瑞打断他的话,阴沉着脸低喝道。
云若乔浅淡的眸光一眨,难道辛同瑞的腿不是天生残疾?
太子终于对糕点没了兴趣,没骨头一样趴到白玉石桌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无奈地道:“大不了咱们两个都不做这个太子,给了四哥就罢了,免得他们母子惦记这个位子惦记得都睡不着觉,成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他的话里怨憎有之,愤懑有之,不屑有之,各种情绪掺杂。
可以想像丽妃母子在他们兄弟二人身上做过多少事,若不是皇后手腕高明,定然保不住他们母子三人。
辛同瑞没有作声,似在沉默,似在思索。
太子抬头,看着辛同瑞,目光定在他垂落于轮椅下的双腿上。
“二哥,我一定要找到天下第一神医,一定要医好你的腿!”朱红衣衫的少年说话掷地有声。
云若乔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间逡巡片刻,淡淡开口,神色意味不明:“据说天下第一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太子目光转向她,愤愤不平:“再难找也要找到!哪怕他钻进土里我也要将他揪出来!”
云若乔淡淡笑开,目光中有几分激赏。依照前世记忆,辛同瑞的腿从始至终都没有医好,自然也从未得到过竞争太子之位的资格。
“太子殿下果然是重情之人。但是若想治好二皇子的腿疾,也并非天下第一神医不可。”云若乔淡笑着开口。
若是此番能治好辛同瑞的腿,卖给太子一个人情也就当是对他前世因为自己所遭苦难的补偿了。
果然,太子闻言极是欣喜地盯住了她,不敢置信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除了第一神医,还有人能治好皇兄的腿?”
望着那双纯净得几乎未染尘埃的眸子,云若乔唇角的笑意更深:“听闻天下第一神医前些年收了一名关门弟子,尽得他的真传,想来若是神医能治好二皇子,这位弟子应该也可以。”
闻言,太子整个人都如同被浸在一种喜色当中,坐在轮椅中的辛同瑞面色都有些松动的痕迹。
“那你可知道他在哪里?怎么样才能找到他?”太子忽地站起身,弯身抓起了她的手,急切地问道。
云若乔不着痕迹地抽出手,缓缓道:“京城东南五百里处有一座菩云山,那位弟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那里采集珍奇药材,若是太子殿下现在就出发去寻找,或许能碰上。”
“你说得可是真的?那我现在就去!”话未落,太子已然拔腿就走,片刻不带迟疑。
桌边所坐二人齐齐看向他,那纤瘦笔直的身影走起路来当真脚下生风。
可是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
“那位弟子长什么样?我进了山,怎么才能认出他来?”朱衣风华的少年走到她的面前,皱眉问道。
云若乔微微一笑,玉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香袋来递给他,“拿着这个,你若走近他百步之内,他自然会主动来找你。到时候他问什么你据实以告就可。”
太子微微蹙眉,捏着那枚香袋犹疑片刻,终是对她抱拳道:“此番若是能找到他治好了皇兄的腿,本太子定会好好谢你。”
云若乔淡淡一笑。
“多带些暗卫。”辛同瑞抬头看着他道,眼中有微不可察地关切。虽然一闪而逝,但还是被云若乔捕捉到了。
辛同瑞的腿若是能好,也多了一个人牵制辛同轩,若是能阻止他登上帝位,那是更好。
只是如今正在菩云山中的那人性格怪僻,不知会不会回来救治辛同瑞,这一切,端看天意和辛同瑞兄弟二人的造化了。
目光太子的身影消失在亭台楼阁间,辛同瑞看向云若乔的眼光又多了几分复杂。
“时辰不早,乔某便不打扰二皇子了。”云若乔起身告辞,她可没有闲情逸致留在这里猜测辛同瑞的目的。
辛同瑞眸光闪了一闪,淡淡开口:“若是本皇子的腿得治,依太子的脾性定会登门道谢,不知到时该将谢礼送去哪里?”
说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瞬不瞬。
云若乔莞尔一笑:“若是二皇子的腿当真能治好,那也不是在下的功劳。在下只是辛越国一名普通百姓,若是太子和二皇子真想谢,只需要做到爱民如子就好。”
说罢,一撩衣摆起身告辞。
辛同瑞微微怔住,眼底有什么东西散去,又有什么升起,直将他的周身镀上一层光芒。
☆、第一章 避而不见
“端林,我再说最后一遍,让钟无究出来或者让我进去!”立身于天香阁顶楼,云若乔脸上带着几分怒色。
自二皇子府出来,为防辛同瑞再派人跟踪,她未曾回府,先行转道来了天香阁。
端林负剑立身在门口,堪堪阻住了她的去路,面色十分为难:“云姑娘,主子真的不在,请您先回吧。”
云若乔站得笔直的身子一动不动,既然端林在,那么钟无究定然在里面。
“他为什么不肯见我,他有什么不肯告人的秘密?”见端林如此不肯让步,她的怒气更盛,从来都是那妖孽神出鬼没地在她身边出现,如今她有事找他,他反而拿乔不肯露面了。
思及此,心中一团怒火腾腾上升。
“罢了!”云若乔怒哼一声,一甩衣袖,转身下了楼去。
这天香阁的顶层除了直通一楼的通道外,还有后院单独的一道楼梯。
云若乔脸色微青地离去,竹青赶紧跟上。
见云若乔终于离去,端林立即耷拉下脑袋,打开身后紧闭的房门走进屋里,连连唉声叹气,“主子,云姑娘走了。”
临街的墙边,雕花格子窗大开,一袭火红色锦袍临风而立,玉带青丝,人面如玉。绝美的凤眸间,故作轻松的薄薄笑意浮在表面,眼底却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不安和紧张。
“嗯。”那嫣红的双唇淡淡溢出一个字,眼神却紧盯着街头。
端林恨铁不成钢地剜了自家主子一眼,什么叫作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今日总算见识了。
“主子,端林不明白,人家云姑娘好不容易主动来找您了,您为何非要将人拒之门外?”
闻言,火红色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淡淡轻笑:“花容说了,若想得一个女子的心,需得进退有据。若是逼得太紧,反而事与愿违。”声音虽淡,却很是郑重。
“只是不知这样是不是真的对……”半晌,又传出低低一句呢喃。
端林一怔,盯着自家主子看了半晌,终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只是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心中暗道:自家主子何曾这么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过?谁还会相信他就是那位天下间传言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无究公子?
楼梯忽然又响起“噔噔噔”一连串的脚步声,端林刚要出去开门,门上已经就被“咚咚咚”敲了三下,接着竹青的特意抬高的声音响起:“我家小姐说,无究公子从此以后都不必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话落,人又“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端林身上一寒,抬眼小心地看向自家主子,确认那双凤眸里映出一闪而逝的慌张后,心里默默为自家主子哀悼了一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云若乔带着竹青一路回了将军府。竹青见自家主子较平时明显快了许多的步子,整个人都跟着紧张起来,大气不敢出。
“雪裳何在?”云若乔走到暮雪院里的莲池畔,阵阵的荷风吹淡了她的气恼。
须臾,一道娇小的身影在她身后现身,恭敬道:“回令主,属下在!”
云若乔缓缓转身,望着她淡淡道:“我的藏宝阁满了,你带人将其中能卖的都卖了,换成银子,交给竹青吧。”
对于暮雪院的藏宝阁,雪裳自是知道的,闻言身子不由得一僵。据她所知,那里面藏的大多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宝贝,御赐的东西,哪里有卖的?
心中如此想,面上却是恭敬回道:“是!属下这就去办!”一旁的竹青却听得出,她的声音较刚才多了几分的僵硬,闻言掩嘴偷偷笑了一阵。她家主子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这等事,有什么稀奇?
雪裳略显僵硬地后退了两步,转过身,从袖中朝天甩出一枚暗号。片刻之后从四面涌出七八个衣着各异的人,跟在雪裳的身后,齐齐朝藏宝阁而去。
“小姐,卖那些东西所得的银子您打算如何处置?”竹青大睁双目看着雪裳带着一群人搬运东西,讶异地问道。
“把所有的银子都送去给陆清清,告诉她京中大家小姐们衣着饰品太过粗糙单一。”云若乔留下一句话便转身朝自己房中而去。
竹青怔怔然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眨巴着眼睛狐疑地嘟囔着:“那……那么多银子,就这一句话吗?”
一日时间匆匆而过,夜已深沉,天香阁顶楼内同样昏暗一片。端林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视线在暗沉的房间内扫视一圈。最后发现自家用主子仍旧独立窗前,半日的时间居然一动没动过。俊朗的眼目中漫一明显的心疼。
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又反身将门关上。从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放在墙壁边的支架上,漆黑一片的房内刹时间明亮起来。窗前那火红的身影被笼上一层淡白的光晕,如同绕着浓浓的愁思。
“主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