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无究伸在半空中的手最终只能抓一把虚无的空气。半晌,一点一点地落下。
一双凤眸中闪过深深的暗沉,抬头,竟然对上丁氏看好戏的眼神。
见他看过来,丁氏脸上的笑容猛然收住。下意识地看见墙角的兵器架。
钟无究凤目扫过丁氏所处的这间暗室,果见丁氏身后的刑架上绑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身上纯白的中衣上血迹斑斑,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暗沉的凤目中忽然绽开一束阴戾的光,他似乎听到了手中软剑想要噬血的呼唤。
“丁氏!拿命来!”
钟无究一声压抑的低吼,身子便如离弦的箭一般朝丁氏去,手中的软剑发出龙鸣一般的咆哮。
丁氏正从兵器架上取一柄长剑,见钟无究朝她袭来,立即持剑与他厮打在一处。
“乔儿……是你吗?”被绑着的女子显然已经看了他们许见,目光直视着正给凤千夜包扎的云若乔,美丽的眸子里一片惊喜。
云若乔听到女子虚弱的呼唤,转过头朝她看去。
含着泪意的双眸眼中映入那张与她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孔,淡粉的双唇轻颤了两下:“娘。”
目光遥遥望着那张面孔,她周身的境况自己也映入了眼底。
“娘!”云若乔又唤一声,人已经飞奔向她。
“我可怜的孩子,你真的醒了。”钟明玉看着她,一边喜不自胜地笑着一边哗哗地掉着眼泪。
云若乔顾不得从怀中掏帕子,用手胡乱地抹掉她脸上滚落的泪珠,然后从兵器架上拿过一枚短剑,将捆绑住她的绳索一一斩断。
钟无究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黑到几乎滴出水来,出手狠辣凌厉,几乎每出一剑都将丁氏身上挑出一个血窟窿。
不出片刻,丁氏身上就被自己的血染红了半边身子。而钟无究那一身月白锦袍却片尘不染,皎洁如月。
“无究公子请手下留情,莫要伤了丁氏性命!”钟明玉看着丁氏的身体几乎摇摇欲坠,连忙喊道。
“丁氏将您伤成这样,她是死有余辜!您不必为她求情!”云若乔看着丁氏满身是血的样子甚是解气,出口阻止道。
“乔儿!你不懂。”钟明玉眼看着丁氏要抵挡不住,再次开口,表情有些急切,“无究公子手下再不留情,她就没命了!”
钟无究似是听不到一般,出剑毫不留情。
“钟无究,我娘想要留下丁氏,你就住手吧。”云若乔只得开口道。
钟无究眼角余光斜她一眼,出剑依旧凌厉:“她该死!”薄唇微动,语气带着噬血的狠厉。
云若乔心底忿闷,她好不容易找到娘,她的第一个要求怎么可以不满足呢?
眼光一闪,她提起手中的短剑,冲着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而去。有钟无究这种高手,正好可以试一试她的冰凰引。
弯身,滑行,挽一个漂亮的剑花,短剑直击二人中间。
钟无究鼻间喷出一股浊气,软剑挥得毫不留情。不曾想,云若乔的功力短短时日内已是进步不小。
钟明玉撑着虚弱的身子站在原地,一副心思全在云若乔身上。方才看着云若乔提剑过去与钟无究对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今看来,乔儿的功夫倒是不容人小觑。
她被关在这里的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眼见云若乔不依不饶,钟无究终是停了手,一声不响地退出了这场三人的比试。
“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用不着你这个贱人在那里假慈悲!”丁氏终于有了空隙说句话,却是朝着钟明玉。
“没良心的东西!”云若乔眉心蹙紧,怒骂一声,本欲收起的剑又一次挥了出去。
听得丁氏一声惨叫,云若乔终于收住短剑,又扔回丁氏身上。
“娘,我们不要她的命,只废掉她的双腿算是教训,怎么样?”云若乔走向钟明玉,向她邀功一般笑道。
见到她的娘亲,仿佛又回到前世一般。她没有所爱非人,没有不折手段为那人谋求上位。她依然还是将军府中胸无城府,心思单纯开朗的云若乔。
钟明玉无奈摇头,素手宠溺地一点她的眉头,笑道:“你这丫头,先斩后奏,娘说不好还有用吗?”
云若乔一笑,扶着钟明玉道:“咱们快些回府吧。您身上这么多伤,要好好地上药。”
转而向钟无究道:“你背着凤千夜。”
钟无究抬头,眼神阴沉地看了她一眼,负手径直走向出口。
“你!”云若乔唤他,那抹月白的背影却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出口处。
云若乔低低叹息一声:“天下第一公子就不能照顾一下别人?”
钟明玉闻言看了她一眼,又朝钟无究消失的地方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跟着云若乔向出口处走去。
凤千夜脚步脚慢地跟在她二人身后,也走出了密室。
密室之中仅余丁氏一人匍匐在地,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听着所有的脚步声都远去,她才缓缓自地上抬起脸来。
“贱人!钟明玉,云若乔,你们这两个贱人!今日你们加注到我身上的痛苦,有朝一日我会让你们加倍偿还!我丁翠屏定叫你们不得好死!”
原本姿色可人的面孔如今狰狞扭曲,惨白的双唇咬牙切齿地诅咒着。
声音刚落,一阵大笑声传来,引得她冰凉刺痛的身体一阵瑟缩。
“谁?什么人?”丁氏惊惶地大叫,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栗。
云若乔自入口的暗影处走出,一双冰眸带着嘲讽的笑意望向她。
“丁氏,你果真这样恨我们?”望着她,云若乔缓缓带笑地开口,“既然这样,我可就不带你出去了。如今你的双腿已被我打断,想要走出这里是不可能了。”
闻言,丁氏身子猛然一颤,怔愣地看着云若乔,似乎这才想起什么似地看向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
云若乔淡淡一笑:“三姨娘,乔儿告辞。”
话落,轻移莲步朝出口走去,出门前还不忘了将那道石门关闭。
“云若乔,你带我出去!云若乔……你回来!回来!……”
听着身后传来越来越急切的大叫声,云若乔小脸一沉,头也不回地走出密室。
☆、第三十八章 起死回生
云若乔将钟明玉和凤千夜二人扶上马上,自己也轻身跳上了车。
“去将军府。”云若乔对车夫道。
他们三人走出密室时,早已没了钟无究的身影。只有这辆马车候在密室外,车夫言他是一位白衣公子雇来供他们用的。
云若乔轻哼一声:“还算他有良心。”
马车一路将军府驶去。
她看了一眼凤千夜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有些忧心地道:“把手递过来,我给你把下脉。”
凤千夜勉力一笑:“无碍。”声方落,就感觉眼皮分外沉重,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
“凤千夜!”云若乔疾声痛呼一声,慌忙之下抓住他的手探向他的脉息。
须臾,白色忽然变得惨白,贴在他脉搏上的手指都都跟着轻颤起来。
“乔儿,千夜他……”钟明玉身子正歪在车壁内,见她如此也跟着变了脸色。
云若乔嘴唇颤了颤,试了几次才说出话来:“飞刀刺到了心脏……他……”颤抖的唇再也吐不出一个字,眼光从钟明玉脸上,缓缓移向了自己身边的凤千夜。
看着他那熟悉又陌生的脸,眼泪瞬间滑落脸颊。
他又一次救了她,可是他就要死了。伤及心脉,就算天下最高明的大夫,最珍贵的药材也救不活他了。
她不能让他死!
这个念头自产起就变得坚定不已,她稳住了心神,将凤千夜往一侧拖了些许距离,让他倚身在车壁上。
她坐正身子,与凤千夜面对着面,双唇微张。片刻之后,冰魄灵珠缓缓自她唇间飞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她神色坚定的小脸。
钟明玉微微讶异,实在不敢想像这一颗会发光的珠子竟能从女儿口中飞出来。
她凝神望着女儿的动作,只见那颗珠子飞到了女儿和凤千夜之间,接着便发出比原来更加强烈的光,颜色也从原先柔和的白色变成了闪闪的金光。
那道强光似滚滚不断的热流,源源不断地流向凤千夜。
钟明玉越来越震撼,这样的场面,似乎只有仙术才可以解释。
暗处,一直施展轻功暗暗跟随着他们的钟无究一双凤眸中更是变幻了万千的情绪。这个女人沉睡十五年还能醒来,这样神乎其神的事情想来必是跟这颗珠子有关。
可是如今她用这颗珠子救凤千夜,必会耗费大量的灵力,那么她……
她会不会受什么景响?她为凤千夜流泪,她为凤千夜不惜动用体内的灵珠,还有她看凤千夜那不一样的眼神,难道她?
思及此,一双原本就暗沉的凤眸中更是阴沉得可怖。
心口处,什么东西被狠狠得撞击了一下,莹白似玉的手抚上心口,那里撕裂般地疼痛,让他让他的眉心紧紧地蹙起来,烙铁烙过一般再也舒展不开。
他猛地收了内力,让自己在近住处的房顶上停下,暗沉的凤目微眯着扫过那辆飞驰的马车。
他黯然凝立在屋顶,寒冷的夜风在他月白的锦袍间轻拂而过。那抹背影颀长秀雅,如同林中的修竹,可是又带着无尽的落寞孤傲,在暗夜中画出一道孤寂如寒月剪影,带着让人心疼的孤寂萧索。
云若乔双眸微眯,看着凤千夜的脸色由苍白得没有半丝血色慢慢变得红润。她紧皱的眉心终于慢慢舒展开来。
念力一收,灵珠的金黄光晕骤然减弱,慢慢变成浅白微弱的淡光,弧度一转,重新又收入云若乔口中。
车内顿时恢复原本的昏暗朦胧一片,她的心情却由阴暗变成明亮。终于,他没有死。
钟明玉见云若乔露出欣慰之色,轻声道:“乔儿,千夜他……”
云若乔眸子转向她,勾唇淡淡一笑:“娘放心,他没事了。”
“真的?”钟明玉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倚在车壁内,仍陷在沉睡中的凤千夜。此刻的他即便在暗夜之中,仍可以感觉到他强烈的生命力,刀削斧砸般俊美无俦的脸也不再是苍白一片,而是带着红润的生机。
她向凤千夜挪了挪身子,靠近凤千夜身边,那强劲有力的心跳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她的女儿,她的那颗灵石,真的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她眼眸酸涩地看向女儿,看着她虚弱疲惫地倚靠在车壁内,心里百感交集。
女儿有这种能力,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马车驶到将军府大门外停下,云若乔扶着母亲下车,又命府中仆人把凤千夜抬进了府中客房休息。
钟明玉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将军府,母女二人刚随着抬凤千夜的仆人进了客房,云正德匆匆而来的脚步就跨进了房间。
“夫人!”云正德在房门内止了脚步,目光就定在了钟明玉身上。看着她纯白中衣上满是血污,古铜色的脸膛紧紧皱了起来,眸中的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钟明玉闻言转身,撞进云正德担忧的眸子,身子明显地僵了一下:“老爷。”钟明玉轻缓地开口,微微笑了一下,可是笑容却未达眼底。
云若乔眼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微妙。她爹对她娘的感情是真的,那么她娘呢……
“夫人,到底怎么样回事?”云正德奔向钟明玉的脚步略有些踉跄,顾不得周围许多人,双臂抱住钟明玉双肩,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眸光一片戾色:“是谁?是谁把你折磨成这样?老夫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云正德的话咬牙切齿,当真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如果我说是您最宠爱的三姨娘,您会怎么样?”云若乔淡淡地看了她娘一眼,转而看向她爹,郑重开口。
“你说翠屏?这,这怎么可能?”云正德一下子松开了握着钟明玉的双臂,背转身去,喃喃自问。
半晌,面色阴沉起来,又转回身来望向钟明玉母女二人道:“既然乔儿如是说,定是错不了了。怪不得夫人失踪那段时间,我就觉得翠屏有些古怪,原来是这样。”
“夫人,对不起,都是为夫的错,害你平白受这种苦。”云正德一张老脸写满愧疚悔恨,看那样子恨不得跪下去给钟明玉磕头认错。
钟明玉摇了摇头:“没事,过去了。”声音轻缓平淡,不带任何怨色,“而且哪里能怪老爷?”
云正德看着她这副样子,似乎更加气恼,朝身后跟随的云安一摆手道:“快拿笔墨纸砚来,老夫这就写张休书,休了那个恶妇!”
“老爷……”钟明玉开口想要制止,想说乔儿已经给她教训了,可是朝云若乔看了一眼,终是开不了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怎么能说女儿已经把那个女人双腿废了呢?那样多显得女儿心狠手辣呀。
片刻功夫,云安已经拿了一套笔墨纸砚来。
当着围观的许多人的面,云正德端身而坐,大笔挥洒,须臾之间一封休书写就。
“云府之中,从此再无三姨娘!”云正德老脸墨黑,当着众人的面宣布道。
云若乔眸子转向钟明玉,勾唇微微一笑:“娘,女儿伺候您沐浴更衣。”
钟明玉面无喜色,只是淡淡朝她点头。
她这个女儿呀,真不像她。
☆、第三十九章 生米,熟饭
飘香坊。
辛越京城的花街上,这里是兴起最早的勾栏院,亦是规格最低的,没有歌姬舞姬,只有最原始的皮肉交易。
刚刚接完客的云依楠不着寸缕地瘫倒在床榻上,青丝凌乱,眼神灰败,就像一尾失了生命的鱼。她的身侧躺着的一样寸缕不着的恩客,呼噜打得震天响。那一身的肥肉让她想吐,满身的膻臭味更叫她恶心地想要杀人。
被卖到这里时便知会生不如死,可是真正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地狱。开始她只想反抗,换来的却是受不尽的各种刑罚,遍体鳞伤之后是不得不从,否则就会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濒死之时,才知道活着才有希望。她要活着,活着才能报仇,向那个贱女人讨回来,让她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像往常做了无数次一样地挣扎着起身,胡乱地穿衣系带,毫无形象地趿着鞋走到妆台前梳妆。此时她已不是将军府里娇贵的小姐,她只是一名妓子,最最低贱的只有卖皮肉才能活下去妓子。
身子坐上妆台边的矮凳,目光落到破旧的铜镜中,刹那后整个身子就震了几震,一双好看的杏眸顿时睁大再睁大。她蹭地一下从矮凳上弹坐起来,探着身子望向铜镜里,两只玉手颤微地抚向自己的脸,一双杏眼又睁大了几分。
“哈,哈哈!”她笑了,惊喜若狂地笑了,她的脸又变回来了,被云若乔变丑的脸又变回来了。
一颗心惊喜万状地颤了几颤,终于又坐下,看着镜子中自己的真实的脸,惊喜到不知当如何做才好。
思索半晌后,终于打定主意地朝床榻之上看了看,确认那只肥猪睡得很沉之后,快速地将自己的头发在头顶束了起来,束成了男子的发髻。
榻边的矮几之上正放着那只肥猪的衣衫,她快速胡乱地套上,又将他所有的财物都揣进怀里,就朝外飞快地跑去。还未到门后,却猛然停住了脚步。
她这张脸如今太过显眼,太过惹人注目了,万一走不出去她岂不是前功尽弃。
思及此,她走到妆台台,自妆台底下抓起一把灰土来,照着镜子往脸上胡乱地抹了一通,又加上一番折腾,终于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泯然众人。
如此一番,终于可以放心地走出房门去。
晚上正是勾栏院里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男装的她混在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