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夜铃迩接过铜镜,里面映着一张戴着面具的模糊不清的脸,整块黑斑都被完美地遮盖在了面具之后,她的右半边脸只漏出一双眼睛,一双绝美的深邃的眼睛。夜铃迩总算大致看清了自己这张脸,楚天阔说过她五官美,如今司徒玦也这样说,她原本不信,但将脸上的瑕疵遮盖之后,她发现自己这具身体果真是个大美人,只可惜了这个大美人却又是个天生的丑女。
突然,她发现镜中自己的脸中浮现出了另外一个人的脸,像是灵魂出窍般,夜铃迩微微一怔,那张脸似是许久不见,但却是她太熟悉不过的一张脸,那就是她穿越之前她自己——叶铃铛的脸。她眨了眨眼,那张虚无缥缈的脸模糊了一下,又慢慢地退回了夜铃迩的脸中,消失不见。
她叹了一口气,放下了镜子:“美则美矣,却是不定。”
“不定作何讲?”
夜铃迩笑笑,摘下了面具,将它放回盒中:“不定自是灵魂不定。”
刚才那一瞬间,夜铃迩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有朝一日她或许能穿越回去,灵魂自是不定,不定便能离体,离体或许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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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州城,位于大邺的最西端,东接珩国,有一条名叫索质的山脉正好位于两国国界上,而智元山就是索质山脉末端的一座山,正巧有个山脚落于珩国境内,但绝大部分还在大邺。
黎州城不大也不小,因为要容纳南来北往的过客,所以当地最繁荣的就是客栈和酒楼。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云来客栈,这也是全国连锁的客栈,每个城池最起码开了十家,黎州城就正巧开了十家,但就在昨天,这十家云来客栈有七家突然起火,住在客栈中的宾客虽无一人受伤,但很多人逃得匆忙,没来得及将行李财产带出,因此钱财损失严重。对此,云来客栈已经保证,等总管事到了黎州城,立刻向所有客人加倍赔偿他们损失的钱财。
云来客栈是靖王府开的,靖王府做生意的信誉名满天下,所以大家都相信云来客栈会兑现承诺,便都另外找地方住下,等待赔偿。
本来因为来往的人多,住宿就够紧张的了,这一下,几乎所有的客栈都客满了。
云来客栈的这一次事情,倒是叫它的对手占了便宜,因为那些等待赔偿的人所住的客栈正是白与归所开的客栈,名为白桃客栈。白桃客栈在黎州城也共有十家,一直与云来客栈分庭抗礼,当地有句歌谣这样说:“白云非白云,云要高过白。”
这一次,却叫白与归抓住了翻身的机会。白与归还大开方便之门,吩咐凡是云来客栈纵火案中的受害者来投宿的,白桃客栈减免一半房费,并且可以离店后再付款。
司徒玦的大部队大摇大摆地进了黎州城,黎州城的人何时见过这么大的阵仗,都在那儿窃窃私语,问是怎么回事。
“喂喂喂,你知不知道这来的是谁啊?”
“不会要打仗了吧。”
“说什么呢,要是打仗也从珩国那边来啊,怎么会直接大摇大摆地走进我们黎州城。”
“你们不知道吗?这来人可是当今鼎鼎大名的靖王爷和靖王府的管家,人称何先生的何文然。此次纵火案的云来客栈、永盛当铺、通州米铺和万海酒楼就是靖王府名下的产业。靖王府损失严重,王爷自然亲自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上头有人。”
马车缓缓驶过,将路人的对话都碾在马车车轮的咯吱声下。
马车内,夜铃迩正被何文然逼着看此次竞标的金矿的状况,其统计的大概的长度、深度、蕴含的金矿的数量,以及白家的资料。
“白家竟然是十二年之前突然出现在黎州城的,那十二年之前呢,黎州城又如何?”夜铃迩翻完了一遍资料,却对白家的状况最感兴趣,这个叫白与归的人,十二年前突然出现在黎州城,并一夜之间建立起一座白府,此后开始在黎州城生根发芽,建立起了属于白家的经济链,并逐渐做大,最终掌控了两国通商之路,“十二年时间而已,王爷你不是已经忍了二十年?”
“这倒是在下疏忽了,未将黎州城的资料也一并写在册子中。”何文然道,“二十年之前,在下还未进入王府为王爷效力。大约是十七年前,在下赚得第一笔钱,随即进入王府开始为王爷效力。那时靖王府所有吃穿用度的钱均靠朝廷每月拨下的银两支持,府上一度缩减吃穿用度,并几乎将所有伺候的下人奴婢都赶出府去,因为那些钱根本养不起这些人。直到在下后来找到些赚钱的法门,这才改善了王府的状况,又重新买了下人和奴婢,那大约是十三年前,中间的四年是在下同王爷熬得最辛苦的四年。”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事情。等等,十七年前王爷也才十岁,何先生……”
“王妃有什么疑问?”
“冒昧问一句,何先生今年贵庚?”
“三十有二。”
夜铃迩瞪大了双眼,三十二?完全看不出来何文然有三十二岁,司徒玦长一张娃娃脸,所以他二十七岁长得像十七岁也就算了,何文然今年三十二,却显得比二十岁的王靖玦还要年轻,果然是她师父他老人家长得太显老了么,师父,你太操劳了,该好好保养了。
“在下的年龄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夜铃迩连连否认,“我只是想说,十二年和十三年,恐怕十三年前,靖王府的势力还能够蔓延到黎州城这么边境的地方吧。”
“没错,当在下着手准备黎州城的事情之前,白家已经在黎州城落地生根。”
“白与归究竟是什么来历?”
“在下派人调查过,却没查出什么结果。”
“吁。”马车突然停下,原是云来客栈到了,十家被烧毁了七家,还余三家。
“王爷王妃,请带上这个,在下先下马车。”何文然将两顶带着面纱的斗笠交给夜铃迩和司徒玦,他们二人的真面目不能让别人看见,特别是白家的人。
何文然先行走下马车,随即将夜铃迩搀下马车,又同夜铃迩一起将司徒玦搀下马车。
夜铃迩和司徒玦、何文然快步走进位于城中的云来客栈,因为这家云来客栈离白府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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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半年,天色暗得很快,夜铃迩他们赶了两天的路,到黎州城时已是第二天黄昏的时候,他们只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用过晚膳,见过张钧亦,说了些当地的情况,何文然又向他们交代了明日一早赔偿一事,稍事休整,就到了该去白府的时间。
司徒玦换了一身深绛色的长衫,而夜铃迩则被迫穿上了一身珠粉色的襦裙,何文然依旧一身青蓝外衫,账房先生的打扮。
三人从木盒中取出面具带上,从云来客栈的后门偷偷走上了前往白府的隐秘的捷径。
“金银铜面具战队”要攻占白府了。
夜铃迩看着带上金色面具的司徒玦,他巨长无比的睫毛都从面具上的那个眼眶中伸出来了,她之前就说,不论司徒玦易容成什么样,果然光看睫毛就能把人认出来。
三人只走了一段路,何文然便说他们到了。
可夜铃迩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这个地方像个大户人家住的,这个门又小又黑,反而有点像大户人家的……后门。
又是后门!OMG!夜铃迩都要怀疑自己穿越也是走后门穿过来的了。
何文然轻轻地敲响白府的后门,等了片刻,就有白府的下人来为他们开门,那个下人打开后门的一刹那,被三个带着面具的人吓了一跳。
下人下人,真的吓人了。
“三位……可有带凭证?”下人的声音有些哆嗦,大约是被他们吓的。
何文然马上拿出一枚玉璧递上,这枚玉璧是他们刚刚到云来客栈时张钧亦交给他们的,那是参加招标会的凭证。
“哦,三位贵客快请进。”那下人说着将三个人迎进了白府。
进入白府的一瞬间,夜铃迩以为又要看到什么后花园之类的,谁知道看见的却是……一座巨大的白玉雕像,立在庭院中间。
“这……”夜铃迩抬头看了眼雕像,这雕像每个细节都刻画得相当精致,连外衫上每一道褶皱都雕刻出来了,可偏偏,那张脸是空白的。
没有五官的白玉雕像,大晚上看着十分渗人。
“哦,这是我们家老爷。”下人赶紧回答道。
“老爷?”夜铃迩简直不敢相信,用上好的白玉为自己雕刻这么大一座雕像,却只放在后亭,而且也没有雕刻脸,这么骚包的老爷怎么会不把骚包进行到底呢?
“哦,想必姑娘……”
“这是我家夫人!”何文然立刻打断那小厮的话,纠正他的称呼。
夜铃迩瞥了司徒玦一眼,这想必是司徒玦指使的了。
“是的,夫人,请问夫人是在疑惑为何白玉雕像没有将我家老爷的脸雕刻出来,并且要放在这无人问津的后亭是吧。”
“你怎么知道?”夜铃迩奇道,这区区的小厮竟能猜到她的心思。
那小厮道:“因为方才来的几位贵客都与姑娘有着相同的疑问。本来老爷是要那位雕刻师将他的脸雕刻在这雕像上,但老爷发现那位雕刻师虽是大邺最顶级的雕刻师,但他的技艺却没有办法表现我们家老爷容貌的万分之一,所以才叫雕刻师停止雕刻,又因为这个雕像是个半成品,老爷并不喜欢,所以就丢在此处再不过问。”
夜铃迩越发对这个白与归好奇了,十二年前突然出现的人,又如此骚包,下人还称他为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把自己的形象美化成这样,肯定不会是什么美男子。
老爷?是个老头还是个死胖子呢,说不定是个秃顶,地中海。
夜铃迩越想越开心,险些笑了出来。
“我的夫人,想什么呢这么开心?”司徒玦凑上去问道。
“我在想……”夜铃迩顿了顿,“我在想白与归。”
“你想他做什么?”司徒玦语气中带着醋意。
夜铃迩不得不夸赞他的演技,果然是常年演傻子锻炼出来的,这就和她演上恩爱的夫妻的戏码了,她凑近司徒玦的耳边,道:“我在想,他是个胖子还是个秃顶。”
“调皮。”司徒玦伸手刮了一下夜铃迩的鼻子。
夜铃迩被这么亲昵的动作震到了,搂搂抱抱的都没什么,肢体接触也没问题,但是像刮鼻子摸头拍额头这种亲密的动作,实在不该在她和司徒玦之间发生,以前他打她脑袋的时候她还没有感觉,可是刚才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夜铃迩的心里竟然小鹿乱撞了。
“愣着干什么,到了。”司徒玦拉过夜铃迩的手,司徒玦看着很是显小,但他的手却是大而温暖,夜铃迩的小手被他的大手包裹其中,脑袋突然短路了。
☆、第七十六章 公子,与归
“老爷,又有贵客到了!”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面的光亮从里面透过大门照出来洒在外面的地上,映下方方正正的四边形。
那个下人拿着何文然的玉佩先行走进大厅内去报告,夜铃迩、司徒玦和何文然三人则等在大厅外等待白与归的回答。
白与归应该是在下人的耳边轻声吩咐的,所以,夜铃迩并未听到他的声音。
姓白的,喜欢白玉,会不会喜欢穿白衣服呢?
刚巧她认识的人中也有个喜欢穿白衣服的,就是那个叫安沉香的小朋友。
跟司徒玦的娃娃脸比起来,安沉香是真的年龄小,而非长得显小。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安沉香时,他便是从头到脚的一身白。
以安沉香的样子,穿一身白确实十分好看,但白与归……她很期待哦。
“三位贵客请!”
“走。”司徒玦与夜铃迩十指紧扣,向大厅内走去。
走进大厅,夜铃迩环顾四周,才发现大厅两侧的位置上所坐的人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而她、司徒玦和何文然这幅样子,反而不引人注意了。
要知道,有能力竞争这次采矿的必定是已经在商界打下一片江山,有名的商界人物了。若是什么都没有遮掩,说不定竞争失败的人有些小心眼的回去直接将此消息散播出去,那大家就都完了。所以他们很一致的选择了,把自己的脸遮起来。
夜铃迩的目光扫到正中间,一个体型微胖,脸上长着一颗黑痣的,身穿白衣服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正坐在中间的椅子上,他手拿一把扇子,慢慢地摇着,好像很悠闲的样子,他张口,嘴里竟然镶着一颗金牙,简直俗到了极点:“三位贵客,不知怎么称呼?”
“在下觉思,这位是在下的夫人灵叶,后面这位是在下的随从问稷。”
“觉思公子,来,快请上座。”
夜铃迩看到白与归与自己心中想象的形象一般无二,除了没有秃顶,其他都中了,还额外奉送给她一颗黑痣,就是不知道黑痣上长没长毛呢?
司徒玦领着夜铃迩就在最靠近主位的位置上坐下,可椅子只有一把,因为夜铃迩作为女子,在这个男人做主的地方是没有资格坐的,要和何文然一样站着。司徒玦微微勾起嘴角,现在椅子上坐下,随即揽了夜铃迩的腰,拉她在自己的腿上坐下,夜铃迩先是一惊,想要起身,但却被司徒玦的手箍住了腰,她又不能在这个时候用太大的动作挣脱,毕竟她扮演的是司徒玦的夫人……她好像本来就是司徒玦的夫人,那好吧,坐就坐吧。
何文然笑着看夜铃迩在司徒玦腿上坐定,自己则规矩地站在他们身后,夜铃迩盯着白与归看了一会儿,仿佛都能看到他嘴里呼出的口气,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的最丑最邋遢的人了,白瞎了白与归这么一个温雅好听的名字。
大厅上左右各摆了三把椅子,全部已经坐满,一共是六个人来争夺这次金矿开采权。
夜铃迩正准备好好观察一下这次的对手,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很慢,但又让每个人都听得到。
还有人来?可是所有人不都在这里了吗,明明已经到齐了,那来人是谁?
脚步声渐近,夜铃迩伸长脖子想第一眼看到来人的样子。
最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双白色的靴子,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两朵牡丹花,缠绕在一起盛放着,往上看,一身白色的长衫,长衫也用金色丝线绣了牡丹,坠着红色丝线绣上的花蕊,一点没有艳俗的气息,反而显得十分大方,腰间一条黑色坠玉的腰带将他的腰身显露无疑,他手上拿着一把黑色墨扇,与他一身白衣极为相称,他用扇子的动作也是优雅无比,再往上,金色的发冠将他的头发高高竖起,几丝发丝调皮的从耳后卷到了他的脸颊旁,这时,夜铃迩才看到他的脸。
两条斜飞入鬓的长眉下是一双温柔的澄澈眸子,眼角微微上扬却又在他微笑时弯成迷人的弧度,好似他天生就该是那张笑脸,温和而又无害,笔挺的鼻子上是薄薄的唇,色淡如水,叫人忍不住想轻轻抚摸他的唇角,也正是这淡色的嘴唇叫他显出病态的苍白。
这样的人,果真是世界上最棒的雕刻师也无法雕刻出来的。
“好……”夜铃迩赞叹的话还未说出口,腰间就传来了司徒玦的警告,他轻轻地掐了夜铃迩一下,提醒夜铃迩注意她的形象。
“看什么,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司徒玦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醋味。
“他是谁?”夜铃迩问司徒玦。
司徒玦将脸撇过一边,不作回答。
“不说就不说。”夜铃迩也不稀罕问他。
“实在抱歉,白某来晚了,叫各位贵客久等了。”
那声音似是天籁般,明明每个字都是正常地说出来,却又仿佛是被唱出来一样。赤练的声音也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