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季尧说的那些话，温齐的脸色一寸寸的白了下去。
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老师会对他这么说。
里长对于那些乡间泥腿子来说，那也算是个大官，掌管一里之地，百户人口，受众人尊敬。
在那些乡下泥腿子眼中，即便是一个村长，也足以让他们觉得满足，更别说是一里之长。
可他温齐不是，他温齐是要进入翰林院，要进入内阁，做大学士的人，可不是做什么里长管顾人户口和纳税之事。
他慌忙跪下，“老师，是不是学生哪里做的不好，惹老师生气了？若是学生哪里做的不好，您说便是，学生会改，学生会改的。”
温齐说到后面，眼睛都红了。
他不敢相信，对他来说，老师是会把他放到翰林院，让他从编修做起的，那编修虽然不是什么多高的职位，但是胜在还有很大的晋升空间。
可现在，老师要把他送到乡下，去当什么里长？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温齐在心里不停的对自己说“不”。
“老师，老师，是不是学生做错什么了？老师，您说，我改，我改还不行吗？老师学识渊博，学生跟在您身边能学到很多，又怎么会有限呢？老师，我求求你，别把我丢下，我还想跟着你继续学习……”
说到最后，温齐眼泪都流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季尧也没有软下心。
眼前的学生让他太失望了，他对温齐抱了很大的希望，本以为以他的学识，只要熬多两年，便会比他当初还要好，可现在呢，不过是个喜欢撒谎，为了能够在他身上得到好处，而不停撒谎假装的人。
因为对温齐寄予了太大的厚望，以至于当知道温齐是个这样的人的时候，季尧不知道多心痛。
他很后悔当初把他带到京城来。
他闭了闭眼睛，让自己的心更加坚定起来。
“阿齐啊，你学识是不错，但是你有些心浮气躁，老师希望你，在县里锻炼两年，等心安定一些，再来京城。”
“不，不，老师，我不要，我不要，老师，我是不是惹您生气了？你别这样好不好……”
温齐一口一个是不是做错惹老师生气了，让季尧本想给他留些颜面的心，也失去了耐心。
他沉了声，只问了句，“那好，阿齐，老师问你。”
“好，你说，你说。”
“昨日那位夫人，是你的谁？”
“……”
温齐没有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季尧。
最终，他什么话也没说，只能灰溜溜的从太傅府出去。
眼泪，流干了，所有的希望，破灭了，他的荣华路，他的仕途心，都没了！
“小姐，那温公子走了，听说，哭的特别惨。”连翘从长青嘴里得到话，忙把事情禀报了给刚睡醒的小姐听。
“嗯，我知道了。”
季云笙躺在床上，目光看着头顶，眼神涣散，没有焦点。
终于走了！
从此，她的生命中，不会再有温齐这个人了。
温齐虽然自负，自认为有一肚子学问，可他并没有真正上过学堂，朝堂每年科考，因为他的亲人没有银钱资助，以至于他未能好好上过一天学。
他一直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温家嫡长子，是那个穿金戴银，好不富贵的公子哥儿。
他觉得，父他亲是个学识渊博的人，他身为儿子，自然也不输于他的父亲，只要他受正规的教育，只要他有一个好老师，定能光耀温家门楣，而那个好老师，就是季尧。
而现在，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听说，温齐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京城出现过了，季云笙那心情，一天比一天好。
至于温齐和付如烟以及他们的孩子温宇，季云笙在很久之后，听说了他们的事情。
付如烟倒是个爱的深沉的人，明明温齐是在利用她，却还是倾囊相待，可惜，最后温齐因为模样长的好看，又身为一里之长，便娶了一位员外的女儿，把付如烟给抛弃了。
付如烟带着儿子，一路辗转，又来了京城，艰难度日，后来怎么样，季云笙也不知道了。
这些暂且不提。
***
当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及笄，白天里见了太多的人，这会季云笙满脑袋想着的，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长公主对她微笑着说的那些话，母亲和父亲满含辛酸疼爱的眼神，还有祖母的关心，妹妹的乖巧，弟弟的听话，以及一切的一切……
她闭着眼睛，最后想到和温齐碰上的场景。
虽然温齐这辈子怕是不会与她再有交集了，但是往后的事情，却像噩梦一样席卷着她。
翻来覆去睡不着，季云笙干脆从床榻上起来。
眼睛看着床边的两个烛台，上面的烛火摇曳。
她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却没有一丝睡意。
正当她出神看着灯火之际，后门却突然响起了动静。
季云笙正坐在床上，听到声音，忙的起来。
只见沈亦然正满带寒冽之气的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她问道，这次已经不像以前那般震惊了。
说起来，她的房间一直有个后门，但是每一次，沈亦然的出现，都是在窗户发现的，她的床的一头刚好对着外头大门边上的窗子，每次他都喜欢站在那里看她。
可能因为这次窗户关紧了，所以他直接从后门进来。
“知道你没睡，所以想进来看看你。”沈亦然说道，目光由始至终盯在床榻上的人看着。
季云笙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发现他的目光正由着薄薄的帐幔看了过来，她才晓得，自己还在床上躺着。
她本想起床去穿衣服，但是打开帐幔，更能让对方看见自己。
这般一来，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
她张嘴想问点什么？只听沈亦然抢先说道：“你不用起来，不过是来看看你，跟你说声恭喜。”
恭喜你及笄了，恭喜你，以后能议亲了！
那些话，沈亦然没完全的说出来。
季云笙在床榻上点头，“沈公子客气了。”
她的目光，注视在外面男子的脸上，虽然透着帐幔不能完全看清楚，可也起到一定的遮掩效果，以至于季云笙会在心里宽慰自己，其实他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以及她看他的眼神。
今日他会过来，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毕竟，沈亦然那么忙，最近年关了，兵马司要密切的保护京城的安全，特别是最近来了那么多他国使者，一个不小心，可能会闹出不好的事情来。
可即便如此，沈亦然还是过来了。
甚至在季云笙不清楚的情况下，他还在白天里，看了她及笄的样子。
那一夜，两人相顾无言，最后，是沈亦然放下一件小小的玉佩在桌子上，然后快速从后门离去，嘴里只说了一句，“我以后再来看你。”
季云笙还想喊他，可惜，对方已经走远，只剩下桌子上放着那块看着小，却雕刻精细的玉佩。
第一百八十三章 腊八
随着及笄之后，腊月便来了。
初八的腊八粥，太傅府把季老夫人也请到家里，一家人坐在桌前，嘻嘻哈哈的喝着腊八粥，说着祝福的话。
丽夫人看着三个儿女，心中喟叹，“你们几个都长大了。”
季老夫人闻声，笑道：“可不是嘛，笙姐儿当年还是小小那么一团，粉粉嫩嫩的，她小时候，我还喜欢叫她粉点儿，长大一些了，倒不愿意咯。”
“哪里有，祖母叫什么孙女都喜欢。”季云笙依偎在祖母的身上，开心笑道。
“哟哟哟，祖母还记得你五岁那年，还义正言辞的跟祖母说，‘祖母啊，粉点儿不好听，像个小娃娃，叫我笙儿好了’，你那会可不就是个小娃娃吗？怎么，过了那么多年，都忘了？”
季尧看着祖孙喜悦，面上笑容渐染，对于学生温齐的事情，也渐渐淡忘了。
“娘说的对，我还记得这事。”
“爹……你怎么跟祖母一起抓弄我呢，我可不依。”
“呵呵……这小不点，去恼你爹了？”季老夫人笑道。
季云笙哪里会恼，“其实不管是笙儿还是粉点儿，都是你的孙女。”
“好，好。”
一家人吃了滚烫的腊八粥，只听管家突然前来，说是皇宫那边赏了碗腊八粥过来。
“皇上今年又给我们家送腊八粥了，快去迎去。”季老夫人声音说道。
一家人不敢怠慢，即便是一碗腊八粥，那也是恩赐。
虽然宫里的腊八粥放的太久，等赏赐过来早已经被吹冷掉，又因太大一锅一起煮，味道自然没有家里做的那么甜糯。
可每年皇上那边赏赐腊八粥的人家并不多，也就那么几家，得赏赐的，大多数是近臣和一些皇族贵胄，这吃的不是腊八粥，是荣耀，是家族的荣宠。
等接了腊八粥，一家人又围着这碗冷掉的腊八粥吃上几口，以表敬意。
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翌日一早，季云笙与约好的昭雪灵出门的时候，便街道上要比往常热闹多了，到处大红灯笼高高挂，以示喜气。
“今年倒是比往年热闹多了，街上都多了好多生面孔，瞧着不是京城人！”昭雪灵坐在马车上，看着外头叫卖声，叹道。
季云笙发笑，“难道你没听说，今年各国的使臣会前来京城祝贺新年吗？”
“我知道啊，每年各国使者过来恭贺新年，我们也会派使臣前去各国拜年。”
季云笙点点头。
的确，每年新年，各国使臣都会前来拜年，只因这块大陆，要数大历最为鼎盛，其次是大周，再来是西耀国，然后最薄弱的是南昭国。
所以其他几个国家，都会每年派遣使臣过来表示敬意，甚至会与大历缔结姻亲。
“今年有不少皇子还未娶正妃，大公主和二公主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说起来，今年是个特别的年。我听我爹说，今年不管是大周还是西耀南昭亦或是周边效果，他们这次除了使臣，还有王爷公主皇子等人，皇子王爷打算在这里找个皇子妃王妃，公主打算在这里找个驸马。”
“啊？有这事？这我没听我爹说起。”
季云笙害怕的，可不只是那些王爷皇子找王妃和皇子妃，最主要的是，怕公主人选不够，拿他们去凑数。
前两年，裴皇后不愿意大公主过早嫁人，便把御史大人的女儿推了出去，成了南昭国的皇子妃了。
南昭国野心勃勃，虽然地方最小，却是野心最大，恨不得把整个周边几个打过吞噬干净。
当初御史大人的千金根本就不愿意到南昭那野蛮之地去当皇子妃，可奈何皇命不可违，也只能打落牙齿往里吞。
若是裴皇后今年还不愿意把大公主嫁出去，那么就只剩下二公主一个适龄公主，剩下的，是各大臣家的女儿。
如今，皇城待字闺中的姑娘可不少，一品二品官员家的女子，从十二至十五的，就有不下二十个，这其中，德才兼备的更是不少。
若是今年各国皇子王爷前来，想要找一个女子当正妻，为了两国交好，怕是会牺牲不少女子，当然，在很多家族里头，能够嫁给他国皇子王爷，成为正妃皇子妃的，也是家族的荣耀。
想到此，季云笙不禁唏嘘。
她尽量去想上辈子及笄之后，过年时候的事情，不过可能这些记忆太久了，加上当时她一心扑在温齐的身上，所以也没有怎么去注意京城里头的事情，那时候的她，满心都是温齐。
“你这消息，是太傅大人告诉你的？”昭雪灵又询问道。
季云笙点点头，“嗯，听说今年，各国不少皇子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所以……”
“那么说来，今年怕是有不少女子，要成为各国皇子王爷的王妃了。”昭雪灵心思灵透，见季云笙话说到一半，便猜测出来了。
皇族里的公主皇子，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而奔波劳碌的，甚至官员的子女，有些也会成为权利的牺牲品。
昭雪灵虽然是个养在深闺的姑娘，但是这朝堂上的起起伏伏，她还是知道一点的。
“不过，这事情轮不到我们操心，况且，别国皇子还未必能看的上我们大历的女子。”季云笙宽慰道。
“你说的也是，反正，这事情说是这么说，又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昭雪灵心中还是略微紧张。
她过了年虚岁十六了，爹娘为了她的亲事一直很上心，也有不少人前来问亲，其中有几个，爹娘已经是很满意的了，若不是她抵死不答应，恐怕亲事已经定下来。
想到他国皇子会来，虽然她只是过是个侯府嫡女，但是心中不免慌张，毕竟去年御史大人的千金已经和亲南昭了。
如今，大历看着国盛繁荣，可是，这也只是表面，大历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也许，是因为皇帝的政策出了问题。
当然，对于朝堂上的事情，昭雪灵一个后宅女眷，自然不会多加猜测。
不过不管在什么时候，国与国联姻缔结的事情，时有发生，为了能够让王国更加的巩固，为了不得罪别国，联姻，是和平最好的手段。
当然，其中的暗潮汹涌，也不是他们所知道的。
如此想来，昭雪灵倒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两人先是进了客栈，店铺里头的小二见两位姑娘身着华丽，身后还带着几个护卫，知晓这皇城根下，最不乏这些贵人，忙迎了过去。
“两位客官，里面请。”
两人挑了个上好的雅间，由身边的丫鬟前去点菜。
“这酒楼新开的，味道不错，我听我大姐之前来吃过，味道是不错的，你且尝尝。”昭雪灵看着窗户外的景色，目光柔柔笑道。
她过于高兴，满脸的欣喜落在季云笙的眼里。
“雪灵姐姐，你今日出来，不只是约我尝这酒楼的美食吧？”季云笙看着她，问道，言语间带着揶揄。
昭雪灵被问的突然一愣，随后尴尬笑了起来，“谁说的？我就是来找你的，这酒楼新开，都说味道不错，我才带你过来的。”
季云笙笑笑不说话，而很快，昭雪灵就自己招了。
“好啦，我就是想出来转转，跟他说说话，当然，我也是想找你出来转转的。”说话的时候，昭雪灵脸颊红红的，像抹了红胭脂一样。
而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沈衡。
自从狩猎场回来之后，昭雪灵的心情便变的很好，虽然两人见面次数不多，但是季云笙也能感觉的到她的变化。
饭菜刚吃到一半，昭雪灵身边的碧霞就从外头回来，随后昭雪灵便匆匆忙忙的离开，留下季云笙守着这么大的雅间。
她菜吃到一半，肚子却不是特别舒服，最后，让连翘问了茅厕的地方。
只是，没有想到，她刚走了出去，却见楼下一行人往着二楼的方向走了过来。
而走在一群人前头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太子……
而在太子身边穿着普通的中年男子，却是——方左相！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往后退了两步。
“小姐……”连翘不解问道。
季云笙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两人往着另一边走去，侧着身影，在对方走过来的时候，把脸别过去。
远远的，能听到两人正在小声的说着什么？因为隔着远，听不清楚。
等他们经过身边的时候，季云笙只听到方左相嘴里恭敬的答了声，“是。”
他们被小二领到了天字号雅间，两人率先踏了进去，然后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因为害怕被人认出来，所以季云笙不大敢抬头。
直到小二离开，季云笙才抬头看向天字号房的门口，只见门口立着几个守卫，可见有多警惕。
“小姐，那是……”连翘并没有怎么见过太子，所以并不认识，就连方左相，她也没发现。
只是，看自家小姐脸色并不大好，连翘难免上心一些。
季云笙什么都没说，摇摇头，往茅厕的方向而去。
一直到回到雅间，季云笙都有些心绪不宁，倒是将近半个时辰才回来的昭雪灵，满脸红润，连那唇瓣，也染上了血一般的红。
季云笙是过来人，自然明白昭雪灵这滴血一样的唇色，还有那带着带着水雾一般的眼眸，羞红的脸颊，五一不彰示着，昭雪灵刚才做的是什么事？
昭雪灵也不敢看她，只低着个头，因为季云笙想着太子和左相的事情，所以这会根本没心情去打趣她。
两人吃饱之后，便在京城街道闲逛，因为有护卫跟着，倒也不怕会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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