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讪讪，随即说道：“爹，儿子自知这么多年来，给爹蒙羞了，咱们刘家在青昭城屹立那么多年，却不想，在儿子这里毁了，是儿子不对，是儿子愚钝，爹您若要打要骂，儿子绝无怨言。”
他如何不恨自己，这从六品的允判能做什么？这么多年，领着那几两银子，他都害臊。
若不是刘家家大业大，商铺田产多，刘家和那些小官小户家有什么区别？他那点俸禄甚至可能养不起妻儿。
看着四十多岁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如此诚恳认错，刘老太爷心中感慨。
“这事啊，我也有错，咱们刘家世代勋贵，你们小时候，我没严加管教，才让你们变成今天这模样。”
刘大老爷自然不敢应声，只是拿余光撇了眼自家父亲。
“爹，这些年，是我儿子辜负了您的栽培，若是有机会，儿子一定会珍惜，绝对，绝对不会像今日这般窝囊，若是……若是……”
刘大老爷说了着，声音却停了下来。
刘老太爷闻声，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此刻，也正有这想法。
他道：“你也看到了，如今你妹妹一家，在京城倒是极好的，大儿子亦然如今是三品忠勇将军，手握五万精兵，娶的还是那太傅的嫡长女，身份贵不可言，那二儿子虽然是差了些，可也科举进了一甲在翰林院当编修，娶的也是高门户，说是个侯府的嫡女，身份，自当是贵不可言的。如今沈家，如日中天，若有你妹妹一家的帮扶，咱们刘家，自然会好起来。”
刘大老爷一听，面上路了喜色。
“爹，您……您说的是，如今妹妹一家在京城，确是过的极好，看的出来，妹妹如今过的不错，若是有亦然那孩子帮扶一二，咱们刘家……”
刘大老爷的话还没说完，刘老太爷直接道：“你知道就好。所以，管好筱翠那孩子，今日她回来了，与亦然那孩子发生了点事，你让人看着点，可不能让筱翠坏了家里的好事，他们夫妻现在不在，等会他们回来，我会阿伯这些事情，同亦然说说，让他帮着你这个舅舅，往后，咱们刘家，就靠你光耀门楣了。”
刘大老爷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他连忙点头，“爹，我知道了。”
“好了，下去吧。”
听到前来禀报的丫鬟说母亲没离开刘家，还打算在刘家住到直接回京，沈亦然夫妻二人目露狐疑。
“恐怕是外祖父留住了娘。”沈亦然解释道。
季云笙闻言点点头，想来也只有这样。
婆婆并不喜欢在刘家待，能留在刘家不走，怕是有人拦住了他们。
“那……咱们也要回去吗？”
想到刘家的那些人，季云笙还是有些后怕。
刘家的人简直比她外祖家还要可怕，外祖家人虽多，但是总的来说，长辈们还是十分和睦的。
沈亦然颔首，“自然要回去的，娘和笑笑还在。”
季云笙点点头，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回去的时候，夫妻二人十指紧缠，互相依偎在马车睡觉。
等入了刘府，还未至正厅，便有丫鬟前来通禀，让沈亦然到老太爷的书房一趟。
“外祖父找我相公，可是有什么事？”季云笙看着丫鬟问道。
那小丫鬟不过是个传话的，并不清楚，只摇摇头。
“亦然……”季云笙抬头，总觉得来者不善。
倒是沈亦然显得很淡然，“没事，我且去看看，你先回房休息，累了一天了。”
“嗯，那你早些回来。”
“好。”
夫妻二人分开，却没有看到，藏在另一边柱子转角方向的刘筱翠。
夫妻二人顺着两个方向而去，季云笙还未至后院的房院中，便被刘筱翠拦了下来。
“我有话跟你说，跟我过来！”刘筱翠一身高傲的对着季云笙说道。
此刻他们周围，除了双方的婢女，四下无人。
季云笙不喜见刘筱翠，只问道：“表妹有何事不能在这里？我今日有些累了，表妹且说无妨，说完我可能要回房间休息了。”
刘筱翠没想到她会这般强硬的态度，面上露出鄙夷，“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才让你过来，咱们站在这里，能说什么话？”
“为何站在这里不能说话？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身旁的连翘意柳两人，一脸护犊子的想要上前。
可她们身影刚动，刘筱翠却道：“怎么？一个奴才，还想替主子回话？”
说着，刘筱翠冷笑看着季云笙，“表嫂，你这两个奴才，太没教养了，咱们主子说话，哪里轮的到她们置喙？”
对于连翘意柳两人，季云笙并没有把他们当奴才，所以听到刘筱翠用一种像说一个很嫌弃的东西称呼两人为奴才的时候，季云笙脸色变了几变。
可最终，她压下了心中的怒气。
“你若不说，我便走了。”
“不许走！”
季云笙脚步刚动，却被刘筱翠扯了过去，“跟我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刘筱翠扯的季云笙有些急，以至于两个丫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刘筱翠的丫鬟给拦住。
两人一路往着没人来往的院中，才停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手被松开，季云笙问道。
刘筱翠却反问，“怎么？怕我伤害你？”
季云笙听完，却笑道：“我并不怕，表妹你并不敢伤害我，毕竟，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若伤害我，于理说不过去。”
“呵……”
刘筱翠冷笑，看着眼前一点恐惧表情都没有的季云笙。
难道，京城出来的女子，都像她这般娴静淡然，她就不怕吗？
“你与我表哥，是如何认识的？你为何会嫁给他？”刘筱翠问道。
季云笙挑眉，显然是没有想到，刘筱翠问的是这话。
“表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季云笙揉着被抓红的手腕，笑问道。
“我问你什么，如实说便是，你这女人，究竟是如何与我表哥认识的？”
“我与我相公如何认识，没必要让表妹你一个外人知道，再说，我们已经是夫妻了，表妹问这个，是何意？你是好奇呢？还是……”
季云笙太过从容淡然，以至于刘筱翠反而火气更加旺盛。
她一向觉得自己尊贵无比，可没想到，她表哥的妻子，比她要好不知道多少倍？
怪不得，怪不得表哥会看不起她！
气头上来，刘筱翠倒失了理智，“你一个太傅女，怎么会看上我表哥？我表哥固然是好，但是以你身份，要嫁什么样的好男人嫁不了？你为何，为何要跟我抢？”
她说着，抓着季云笙，不停的摇晃着。
这些日子里，回到娘家这短短半日里，她却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耻辱，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她想，她若不做点什么，一定会难受死的。
她说着，抓着季云笙不停的晃着，最后，她心下一计，直接狠力的将眼前的季云笙，狠狠的推了出去，而她身后，正好有一块石头，若脑袋磕在那石头上，定会见红！
刘筱翠像疯了一样，那被刘筱翠两个丫鬟拦着的连翘和意柳正冲着进来，见到这一幕，都吓的睁大了眼睛。
“小姐……”
“小姐……”
两人惊呼！
可就在两人，甚至包括刘筱翠主仆三人，都以为季云笙会摔出去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本是推人的刘筱翠，退让脚下不稳，朝着身后的方向摔了过去。
“啊！”
一阵尖利的惊叫声，连其他院子的人，都能隐约听到这声音。
第三百八十七章 刘府风云（十一）
领着沈亦然前去老太爷书房的，是老太爷身边的小厮青山。
“表少爷，这边请。”
青山一边领路一边拿眼小心翼翼去瞧这位表少爷。
青山年纪也二十有五了，一家子都是刘家的家生子，所以当年沈亦然还小的时候，他便已经认识了这位表少爷。
后来，表少爷在刘府发生的那些事情，青山都看在眼里，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是老太爷身边的小厮，而只是在府里外院打杂，后来人也机灵，便在老太爷跟前做事。
这两年，老太爷年纪大了，其实很多事情都交代下去，自己管的事情少了许多。
幸好这管理了那么多年，又有青山帮忙，倒也没那么忙。
青山对这位表少爷还停留在当年那个半大的小伙子身上，那时候这表少爷对人对事都十分淡漠，刘家也只有三公子和老夫人能与表少爷说上几句，其他人，他都是极为冷漠对待。
当时，发生那样的事情，青山也是意外的，不过当时他并不清楚全部的来龙去脉，还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没想到，当年那个不喜欢说话的少年，如今一跃，已经是个大将军了，手握重权，得皇上重视，这仕途啊，亨通呢。
青山跟在老太爷身边多年，自然知晓老太爷这次叫表少爷过来是因为什么事情？
刘家乃江南百年世家，世代勋贵，却不想，到了老太爷大老爷这一代，已经渐渐没落了。
在老太爷之前，太老爷也算是个正二品尚书，在京城也算是风光了一阵子，就连刘家这边，叔太老爷，也是个巡抚，刘家，十分风光。
可现在，刘家算是没落了。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老太爷肯定希望能透过表少爷，来让刘家再上辉煌。
青山一直在打量身边的人，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腰板挺直，目光犀利，让人不敢多看他一眼。
果然是当将军的人，浑身气息逼人，让他也不敢多看。
青山的打量，沈亦然看在眼里，他一路无言，一直到老太爷的书房门。
这个地方，年少时候来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外祖父在拿话训他，说他一个商户子，没什么出息。
对刘家，他向来没多大的感情，每次也是被母亲不得已带过来，所以对他们这些人，他觉得能不浪费口舌，就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
也许是他的出身，让刘家的人向来不喜，所以他也不准备巴结他们，这么一来二去，就造成了一个死局。
青山先是上前敲门禀报，之后，才走过来，对着眼前的沈亦然做了个请。
“表少爷，请！”
“嗯。”
书房的门推开，青山站定，并没有再前走去。
沈亦然踏了进去，屋子里因为傍晚，斜阳余晖，显得有些昏暗。
老太爷在书房已经等了好一会，听到声音，眉色微动。
他本就等的有些着急，心中也有几分对这个外孙的不满，从小到大，就是个很冷漠的人，对待自己的表妹，也狠得下心去杀害，当年若不是他阻止，筱翠那孩子就要被他掐死了。
想到这里，老太爷脸色更加难看。
等的久了，人就没耐心。
直到听到小厮禀报，老太爷这才回神过来。
看着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老太爷面上闪过一丝不满，随后才一脸不乐意的说道：“来了？”
沈亦然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做了回答。
见状，老太爷脸色更加难看。
这小子，拿他这破态度对他一个外祖父，像话吗？
罢了，若不是看在他现在身份不凡，他非得拿出戒尺把他打一顿，再来一顿家法！
现在有求于人，还是冷静一些！
他看着高大俊朗的外孙，上下打量着。
其实中午那会老太爷也已经打量过眼前的外孙，知晓这孩子如今已经长的一表人才，能耐还不小。
可此刻在看，老太爷还是这么个感觉。
甚至，他能感觉到，这个当初让他看不起的外孙，早已经变的，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更加的强大，也更加的……不好控制。
想到是这样，老太爷心里有些憋屈。
不过，好歹是外祖父，他再怎么样，也得给他这个外祖父一个面子。
干咳两声，老太爷指着下座的椅子，“先坐吧，今日有点事情跟你说。”
沈亦然颔首坐了过去，目光沉静。
有小厮进来上茶，之后又快速的退了出去。
屋子很安静，沈亦然不动，也不问，手里拿着杯盏，等着老太爷说话。
老太爷也显得很冷静，目光在喝茶的时候，小心的打量着外孙。
半盏茶之后，老太爷清清喉咙，才道：“外祖父知道你现在在京城谋了个官职，位置不低，乃三品忠勇将军。”
“是。”
“你有今日这成就，我身为外祖父，也很替你高兴，往后，你娘，也不必那么辛苦，这些年，你娘为了你们兄妹三个，可熬了不少苦头，你身为长子，理应多孝顺你娘。”
沈亦然轻轻用茶盖刮着茶沫，不言不语，眼皮微微往下压，清冷的眸子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只见老太爷脸色不佳的看着一脸淡然的外孙。
这孩子，怎么没电反应？这就是他对外祖父应有的态度？
老太爷有些气，但是想到多年前那个更加沉默疏离的少年，现在长大的沈亦然，要比当年好多了。
老太爷正了正脸色，才又道：“当年，你要那三间铺子，我也没有想到，你有这个能耐能把它们做好，当时也想好了，就当送给你们娘四个，毕竟你娘也我的闺女，看着你们吃苦，我也自然是心疼的，倒是没有想到，你把这一切做的那么好，看着你们一家四口日子好了，我当外祖父的，也替你们感到欣慰……”
老太爷感慨当年，恨不得要让眼前的人清楚，他们能有今天，都是他这个当外祖父帮助的结果。
可他忘了，这人是沈亦然，不是他的女儿沈夫人。甚至是沈夫人此刻站在他面前，听他这般邀功，心里定然也是不乐意的。
只见老太爷喋喋不休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一副感慨恍然的模样，沈亦然缓缓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不停说话的老太爷身上。
“外祖父有什么话，便直说吧！”沈亦然轻声打断道。
老太爷被打断的突然一噎，随即才反应过来，听到外孙这语气，神色自然好看不了哪里去？
他摆起了长者姿态，从座位上起来，走了过来。
老太爷清声道：“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现如今，你已为三品武将，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铺子的生意也做的有声有色，衡哥儿也在翰林院当差，你们兄弟俩，算是有出息了，不枉我这些年对你们的教导。
你也看见，如今你那几个舅舅表哥空有本事，却无处施展，我作为你和衡哥儿的外祖父，作为你那几个表哥的祖父，就希望你们兄弟几个，能和睦共同努力进步。
所以，我这老头子想来给你说说，让你多带带你几个舅舅和表哥，他们不是没本事的人，就是没遇到好的时机，你与衡哥儿虽然刚起步，但是也是比他们好太多，让你们带着他们，也是好的。”
说到底，刘老爷子，就希望这两个外孙，能帮扶刘家一把。
虽然眼前的外孙只是一个三品武将，但是能得宫里的陛下重视，若是能把老大，或者哪个孙儿带去京城，多拉点关系，刘家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
况且，他头上还有一个为一品太傅的岳丈，就连衡哥儿的媳妇，也是侯府的姑娘，这般荣耀，若真帮忙，当真能帮上大忙。
他们刘家世代勋贵，落到他手里，他自然不希望就这么淹没下去。
可当刘老太爷这话说完，面前的外孙却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只笔直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
刘老太爷接着说道：“我听说，你媳妇的爹，是季太傅，季太傅乃陛下自幼伴读，如今又为太傅，那几个皇子，当年他也曾给他们授过课，如今，季太傅桃李遍天下，你若能与你媳妇在他面前为你舅舅表哥他们说上几句话，定是有用的，我也不要求你怎么为你这两个舅舅表哥，只是到时候能帮的时候，帮一下忙，知道吗？”
刘老太爷丝毫没有要与沈亦然商量的意思，完全就是吩咐着外孙照着自己说的去做。
可沈亦然不是旁的提线木偶，刘老太爷这般直白的话，沈亦然便是傻子，也恐怕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面对外孙的冷淡，刘老太爷喝道，目光犀利，面容板直，一副你不答应也要答应的模样。
沈亦然把手中的茶盏放下，动作优雅从容。
他抬起眸子，对上刘老太爷那双怒目，说道：“我都听见了。”
“那你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吧，也不枉我这些年对你们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