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夫人，但是在丽夫人的眼中，她也只是一个丫鬟，一个妾，她从不敢奢望荣华富贵，奢望那些好听的名头，她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希望泉下有知的夫人，能原谅她。
第三十五章 丽夫人
季云笙到丽芙院的时候，听丫鬟说，丽夫人在佛堂，她又转了去佛堂。
正是抄着经书的丽夫人听到来人的禀报，手上的笔墨突然一斜，写歪了。
她连忙的放下手中的毛笔，“大小姐怎么过来了？”
王妈妈给准备了水，丽夫人连忙将手上的墨汁洗干净。
外头的季云笙等了一会，便有人将他们领了进去。
季芝芝也跟了过来，小心的握着自家大姐的手，害怕大姐会嫌弃自己的母亲，她连忙说道：“娘每天都会在这里烧香祈福我们一家人平安。”
说话的时候，季芝芝紧紧的盯着季云笙的脸看着，生怕对方脸上会露出不悦的表情。
季云笙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便注意到了妹妹脸上的担忧。
她莞尔一笑，说道：“我知道，家里一步步的好，有母亲的一份功劳。”
她想，当初父亲被陷害，以那罪状本该是抄家斩首的，但是最后皇上开恩，只是给她家一个流放，也许，真的是丽夫人这些年没少祈福的原因。
刚踏入门槛，一阵旃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不浓，但是季云笙并不喜欢这个味道，总觉得，那犹如每年祭拜母亲的时候所燃的檀香的味道，那是一种，离别的味道。
屋内窗明几净，正前头陈设着烛台，上面摆放着水果供奉，地上则放着蒲团。
怔愣间，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大小姐怎么过来了？今日这外头太阳晒的很，怕要晒坏皮肤了。”丽夫人素色的脸庞带着浓浓的担忧，紧紧的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家小姐长的差不多的姑娘。
她紧张的看着屋内的摆设，突然有些迥然，这屋内没有放上冰盆子，现在也快三伏天了，热的很，大小姐过来，怕是热了。
“王妈妈李妈妈，快去端几个冰盆子过来。”丽夫人紧张喊道，又抬头看着安静站在原地的季云笙，浑身的大家闺秀之气，即便这样远远看着，都能深刻感觉到。
丽夫人在季云笙的身上，看到了往日自己身为姑娘时候，伺候的小姐的模样，一样的好看，一样的处事不惊。
她歉疚的看着季云笙，又见冰盆子还没拿来，着急的说道：“这佛堂热，大小姐要不，先去丽芙院坐一下？待我将这经书抄完。”
丽夫人歉疚不已，但是又想到，拜佛该诚心，这说好的经书得抄完，才能保佑一家平安。
“无碍，母亲忙您的去吧，我在这里坐着等母亲抄完。”季云笙斜睨了一眼案桌上放着的抄写到一半经书，最后一个字显然因为什么事情，把那一撇给写歪了。
想了一下，她便了然。
倒是丽夫人见她盯着上面的经文看着，有些无措，她没有想到，自己写出错的经文让大小姐看见了。
她踟躇着上前，见季云笙坚持，只能妥协，“那……大小姐就在这里等我一会。”
季云笙微微颔首，又解释说道：“母亲不必称呼我为大小姐，您是我的母亲，我娘已经去世，您现在是太傅府里的夫人，您称呼我为大小姐，倒显得我和您生分了，若叫外人听了去，会误会我们的。”
季云笙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十分诚恳，没有半丝作假。
丽夫人盯着她看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上比之前的战战兢兢，多了一丝笑容，“好，好，那……云笙？”
“嗯，母亲。”季云笙笑着回应了声。
一旁的季芝芝也坐了下来，笑嘻嘻的说道：“娘，您不用这么紧张，大姐姐很好的。”
听到女儿的话，丽夫人笑了笑，朝对方点点头，心里头那抹担心随着对上季云笙脸上的笑，渐渐放了下来。
的确，眼前的姑娘是她家小姐的孩子，大小姐的性子和当初的小姐的性子一样，知书达理，她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家小姐的事情，眼前的大小姐应该不会讨厌自己的。
而且，那一句母亲，好似比以前更加的动听了。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大小姐其实一直都很好，一直都把她当作母亲的，是自己的心里觉得对不起当初的小姐，才会耿耿于怀，总怕大小姐恨自己。
想到此，丽夫人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开始慢慢的抄写经文。
季云笙和妹妹季芝芝在一旁看着，虽然外头太阳猛烈，但是这里头却凉凉的，周围燃着香，有宁神的功效，季云笙从一开始的讨厌这檀香味，渐渐的，心静了下来，也不觉得这香难闻了，就连心情，也比之前放松了许多。
来之前，她也挺害怕的，两世为人，她和丽夫人已经是多年未见了，她多么怕自己的一个小小的举动，也会惊吓到丽夫人。
屋内除了丫鬟扇风，倒是显得很安静。
丽夫人一笔一划的写着字，这些字迹很好看，字正圆润，就像丽夫人那样，温柔中带点温吞的性格，她的笔迹还有几分当年小姐虞婉的身影，也许，是因为贴身伺候，所以多少会模仿一二自家小姐的字迹。
只是虞婉的笔迹更加的洒脱，毕竟是金汤匙出生的姑娘，从小恣意，倒不像丽夫人一个丫鬟那样小心翼翼。
丽夫人是陆家的家生子，父母是家人，她出生那年，季云笙的母亲也紧跟着出生，也许是因为年长一些，从小到大，陪在虞婉身边，她都像个大姐姐一样的照顾着，他们一同学习字，所以，丽夫人或多或少带了当年小姐的笔迹。
季云笙看了看丽夫人的字，又微微抬高眼皮看着丽夫人这个人。
虽然在季家生活了十三年了，但是季云笙和丽夫人相见的次数很少，小的时候，丽夫人还有照顾着她，那时候她还是个奶娃娃，什么都不知道。
再稍稍长大一些，弟弟妹妹就出生了，生了两个孩子的丽夫人身体不好，那几年都是足不出户，后来身子骨好点，就整日扎在佛堂里头、。
她想，可能丽夫人是害怕见她，怕会想起以前的事情，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小姐。
而季云笙有自己的院子，有丫鬟婆子伺候，她不常到丽芙院，所以两人见面的次数也更少，只有推脱不掉的宴席会由丽夫人带着出去之外，他们两个，基本是没有交集的。
季云笙突然觉得，上辈子和丽夫人离的太远了，她虽然也不怨恨丽夫人，甚至感激她那些年的照顾，但是，却没有想要去亲近的感觉，两人的相处模式就像相敬如宾互不侵犯的感觉。
这重活一世，她觉得，是该和丽夫人走的近些，虽然丽夫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是母亲去世后，这些年里，除了父亲，最关心她的，就是丽夫人，丽夫人虽然经常没有出面帮忙，却让人给她打点好了一切。
她不能让丽夫人再在佛堂扎着了，外头的世界，才是她该接触的世界，长年累月的在佛堂里，像个老太太一样。
可丽夫人今年也不过三十不到，她是太傅府的夫人，应该像各家宗妇那样，多同人来往，过的恣意热闹些的。
打定主意，她看丽夫人的时候，眼眸也柔和了些。
*
用了小半个时辰，丽夫人才把经文抄完，季云笙在一旁看着经文，季芝芝是个呆不住的姑娘，早已经在一旁趴着睡着了。
丽夫人本想喊醒女儿，却被季云笙阻止，“让她睡吧，她也累了。”
丽夫人为了不让女儿输于别家的姑娘，对季芝芝从来没有过的严格，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没有规矩，就算是一个丫鬟生的，也该有太傅府出来的姑娘家的气势而不被人看轻。
季芝芝也十一岁了，还有几年就要及笄，再不多学些规矩，出去的话，也会丢了太傅府的名声。
丽夫人颔首，由着王妈妈搀扶着起身，她身体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就虚弱了许多，这坐了一下午，也算是累了。
季云笙见状，也连忙上前去搀扶，“母亲每日为家里抄写经文祈求平安，辛苦了。”
“不辛苦，不过是抄点字罢了。”丽夫人摇头笑着，看着自己的手被季云笙搀扶着，心里又惊又喜。
“母亲还是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而不是一昧的抄写经书。”
丽夫人笑着摇头，“习惯了，做事情讲究恒心，每天都要抄一抄才好，这样，佛主才能感受到我的诚意。”
季云笙无奈笑着，将丽夫人扶到窗边垫上了金丝蟒蛇的软垫的榻上，又命人准备了茶水。
“有道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心有佛，佛祖会知道的，母亲想要一直供奉佛祖，首先得有一个好的身体，这样，才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孝敬供佛祖。宫里的太医都说，人要多走动，让身体活络起来，才能健康身体好。”
这是这么多年来，季云笙头一次对着丽夫人说那么多的话，这让丽夫人又惊又喜。
她虽然没出去，但是也听说了之前处置绿萝一事之后，大小姐像变了个人一样，她感觉到，大小姐怕是长大了，懂事了。
心中感慨，丽夫人顺着季云笙的意思点点头，“我明白。”
“所以，母亲还是多多走动，府里除了父亲，就母亲一个长辈，您应该保重身体，芝芝和书锦都不小了，母亲也该多出来给他们打点打点，我还有半年多也要及笄了，不能没有母亲照拂着。”
第三十六章 解铃还需系铃人
季云笙知道，就算自己这一辈子没有那个心思嫁人，但是姑娘家始终是要嫁人的，再过几年，她也大了，自然耽误不得，弟弟和妹妹到时候也不小了，父亲常年在外，家里是要有个主母做主才好。
丽夫人抬头，看着季云笙真诚的双眸，最后，带着哽咽的声音点头，“好，好，我知道了。”
丽夫人不是顽固不化的人，她这些年窝在佛堂，是因为走不出自己内心的愧疚，这愧疚来自于季云笙的母亲，也来自于季云笙，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这些话季云笙来说是最妥当的。
季云笙又把准备去庄子避暑的事情跟丽夫人一说。
“父亲来了信，还要小半个月才能回来，他让我们先去山庄避暑，等晚些，他便会去别庄和我们团聚。”
季云笙搬出了季太傅，说话的时候，盯着丽夫人看。
丽夫人犹豫着，眼睛看向远处桌上放着的经文，“可这……”
“母亲既然答应了云笙要多出来走动走动，这抄写经文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就行了，都说了，佛祖心中留，母亲心中有佛便好。”
最终，丽夫人还是被季云笙劝说下了，愿意一同前去别庄避暑。
夏日炎炎，季云笙也没让耽搁多久，当天便让人着手准备前去别庄避暑。
因为每年都会去别庄避暑，别庄那边有人打点，所以他们也不用准备太多的东西，趁着还没太热，第二天季云笙和太傅府一家子，就前往京郊别庄避暑。
每年的京城都会像火炉一样，有钱的人家，都会在郊外风景凉爽的地方起建，或者买一个宅子，每年暑气重的时候，都会在别庄避暑。
特别是皇家，每年天气热了，就会选一个时间前往避暑行宫居住一个夏季，等天气凉爽些，才会回到皇宫。
天气炎热，同时为了方便办公行事，朝堂官员也会携一家于别庄居住，每年都是这样，所以大家都会在行宫附近找宅子，这样方便皇上的召唤。
今年季太傅没在京城，所以只有季云笙带着一众前往别庄。
路上遇到了不少熟悉的京中人前往别庄而去，其中包括礼部尚书一家，以及振威将军一家。
赵文月听到后头马车跟着的是季云笙，连忙喊着让马车先停下来。
跟随着的丫鬟竹香见自家姑娘急忙忙的要下马车，脸色倏然一变，“姑娘，夫人出门的时候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赵文月闻声调皮的眨眼睛，“放心，我都记着呢，你可别整天拿我娘的话压我，你去跟我娘说一声，就说，我在后头等云笙过来，让他们先去庄子。”
听是季家的马车在后头，赵夫人倒也没拦着两家交好，让嬷嬷过来嘱咐几句，马车就先走了。
季云笙也是听到赵文月的声音，才知道他们在前头，她这会已经和周锦华打过招呼了，不过周家家风严谨，季云笙也不能半路把人叫下来，只是点头示意一下便离开了。
至于赵文月，她不同，她是振威将军的心头肉。
振威将军多年来征战沙场，一直都没有娶妻生子，这似乎成为了赵家的心病，那时候，振威将军还没封上这振威将军的名号，只是一个副将。
后来有一年，振威将军胜仗回来，在京城待了两个月，突然进宫请旨，要娶安阳侯的千金。这千金倒也不是正室嫡出，只是一个庶出，不过安阳侯府千金只有赵夫人一个，倒也是宝贝的紧，加上养在嫡母膝下，也算是半个嫡女了，十分得安阳侯府的宠爱。
赵夫人本来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也不知道这振威将军哪根筋搭错了，刚封了振威将军，便进宫讨要媳妇。
还别说，皇上那时候刚登基不久，正器重人的时候，他的请旨求婚，一下子就求到了，安阳侯府怕这振威将军五大三粗把娇滴滴的侯府姑娘给糟蹋了，一直都在僵着，恨不得冒着杀头大罪求婚事解除。
不过最后，还是赵夫人自己答应了婚事，并且说服了父母，一家人，也算是不情不愿的将她出嫁了。
这十多年的夫妻过去了，赵夫人在丈夫的心中，是除了赵文月这个女儿的心头肉，这两个女人，振威将军都宝贝的不得了，所以，当年很多女子都羡慕着赵夫人，说嫁人当嫁振威将军，爱妻疼儿，数十年如一日，不曾纳过一门妾侍，更别说通房！
所以，这赵文月也是在这样一个宠溺的环境长大的，性格都和旁人不同，就连她舞刀弄枪的，振威将军也是不反对，这着夫人倒是反对，但是很快被丈夫的三言两语给说服了。
“云笙……”
马车刚靠近，赵文月生怕马车里头的季云笙睡着一般，提高了声音喊着。
季云笙微微掀开车帘，就看到赵文月在一旁朝她招手。
“文月……”
“云笙，我还以为你们不来庄子避暑呢。”赵文月笑嘻嘻的上前，满脸都是欢喜。
“怎么会呢？这么热的天，不去避暑，可怎么过？”季云笙调皮的眨眨眼睛，赵文月脸上的笑容更多了。
“我想也是，这么热的天了，太傅大人还没有回来吗？”赵文月上前，随后直接被丫鬟扶上季云笙的马车。
季云笙把连翘叫去先让丽夫人和弟弟妹妹先行一步，两人则一边说话一边行走。
丽夫人听闻是振威将军的女儿，加上这里是官道，不会出什么事情，倒也没有再反对。
赵文月仿佛有无尽的乐趣，跟季云笙坐到一起那嘴巴就开始滔滔不绝。
最后，赵文月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昭雪灵身上去，“她去了外祖家，不过听说半道不顺畅，车子坏了，幸好有人帮忙，再过两天她就会回来，到时候直接往庄子去，我到时候知会你一声，我们几个出来玩呗。”
在赵文月的认知里，只有玩和练武，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父亲说了，女子当自强，不该整天要人保护，强大起来，这才会活的恣意。
季云笙见她说的高兴，倒也不好去打断她的话。
他们平日里也不能经常出来聚会，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出来一次少一次，特别是之前先一步离开的周锦华，礼部尚书府的家规甚严，昭雪灵和宋玲已经及笄，这已经到了说亲的年岁里，更不可能时常出来游玩，能出来的，怕是她和赵文月两个人了。
赵文月并没有待多久，毕竟赵家的庄子和季家的庄子并不同路。
等人下了车，季云笙便开始小憩。
这夏日里太炎热了，就算早晨时分，外头的太阳也是火辣辣的，马车里头老早放了冰盆子，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太阳越来越热，整个马车就像一个蒸笼。
路走到一半，大家也都晃累了，便在树下休息，缓一缓后再继续赶路。
京城到别庄，快也至少得走三个时辰，这是要在半路上度过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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