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意脸颊贴着祁熙的胸膛,感受那陌生而熟悉的温度,眼泪一滴一滴滴落,自己死去那日也没有这般痛,更多的是恨。外祖母去时,是心被撕裂,整个人被抽空,那么多年的疼爱就这么烟消云散,更何况,外祖母的死还没有那么简单。
祁熙一下一下抚着怀中人的脊背,让她平复下来。沈锦意闭着眼睛,暗叹一晌贪欢不过如此。
肃王府。
“王妃,王爷晚间有政事要处理就不过来了。”雪莺对坐在桌前的陆漓说。
“是吗?”陆漓微微挑眉,继而绽开一个绚丽无比的笑容,“王爷自打年初开始重新参政,便是忙得不顾身体,王爷不知体恤自个,本宫不能不想到,去把那炖着的虫草汤盛些子,再把这些清淡温补的菜装起来,本宫要去书房。”
“王妃?”雪莺面露难色。
“怎么了?”陆漓面色微寒。
“王爷处理政事期间不喜别人打扰,上次陈美人贸然打扰王爷还被王爷罚跪了呢?”雪莺似是为陆漓考虑。
“哦~”陆漓不怒反笑,“你是说本宫是旁人呢?还是说本宫如陈美人一般?”
“王妃,奴婢没有这个意思?”雪莺惶恐。
“没有这个意思最好,不然本宫也不介意让你知道谁是肃王府的女主子!”陆漓双目剜着雪莺。雪莺连忙说:“王妃,奴婢口不择言,请王妃责罚!”
“哼!本宫现下没有时间处置你,你自去管家那领罚吧!”陆漓起身,复又命人盛了东西,向祁辙书房袅袅而去。
雪莺边去前院边在心中暗骂,不过是个私生女,还有脸摆王妃的谱,看到了王爷那会不会要你好看!
060太乙真人
陆漓才走到书房门外,隐约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一个陌生男人声音,“王爷如此为国实是令人敬佩,想那太乙真人定能为皇上分忧。”
陆漓向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上前说:“王爷,王妃给您送晚饭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祁辙走了出来,“你怎么来了。”语气里全是不耐。
陆漓浑不在意,笑着说:“王爷为政事操劳,臣妾就只能为王爷操劳了。臣妾怕王爷上了身子,特意送了些吃食过来给王爷补补身子。”
“送进去吧。”陆漓见祁辙没有太过反对,让丫环将食盒送进去,又对祁辙福了福身,“王爷,妾身就不打扰你商议政事了。妾身告退。”
陆漓正要走,一个人却笑着说:“王爷好福气,能有王妃这样的美人相伴,还如此体验,怪不得连皇上都赞过肃王妃温柔秀雅呢!”正是方才在屋内说话那人,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不住地往陆漓身上瞟。
陆漓连忙垂了首,扶着丫头匆匆而去。
那人还望着陆漓的背影恋恋不舍,真是个美人儿,却没看到祁辙眼中的戾色。
祁辙阴气沉沉地进了房间,那人反应过来见陆漓不见了踪影才进去。祁辙和那人交谈了几句就将他打发了。他的贴身小厮茗生将食盒打开,取了菜出来,笑着说:“王爷,王妃对您可真是上心,您看这芹菜都是剥了外面那一层丝的,这竹笋都是按着您的口味清蒸之后过了油的。王妃可真是体贴。”祁辙冷冷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茗生在祁辙背后吐吐舌头,王爷没发火是不是对那位有点上心了呢?
“还不过来伺候!”祁辙低沉的声音像平地一声炸雷。茗生揉揉耳朵,快步走过去,谄媚地给祁辙夹菜。
昭阳殿。
政事完奏之后,右丞相突然给皇上引荐了一个道士。
“皇上,太乙真人乃太上老君尘世弟子,如今襄助君侧实是我西楚万民的福分!”右丞相高呼道!
殿中一个身穿皂白道袍,手拿拂尘的道士。那道士看起来三十有余,面色红润,头发乌黑油亮,梳成高髻,昂然而立,只向皇上躬身做了一揖,“见过皇上,小道观天颜,中庭微陷,双目冲白,面色黯青,敢问皇上最近是否觉得胸闷不适,头疼难忍?”
朝臣中有些对道士之流十分不满的,立刻张口反驳,“以区区医术就伪称仙人,是愚弄皇上和天下万民吗?”
太乙真人不为所动,毫不忌讳的望着皇上。
皇帝抬手平息了朝堂上的议论之声,面色温和说:“那真人看,朕的病症可否痊愈?”
“皇上,您的病症非一日之寒,要想彻底治愈自然需要一段时间。”太乙真人慢悠悠地说。
“那是有治愈的希望了?”皇上向前倾了倾身子,十分好奇。
“皇上,小道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太乙真人似是惶恐。
“但说无妨。”皇上回身而坐。
太乙真人拈了个诀,在朝臣又蠢蠢欲动时才说:“皇上,您是阳气过剩导致的气盈于心,需要阴气相辅。”
朝臣见太乙说得粗鄙,又几轮纷纷。祁辙垂着头,掩住嘴角的冷笑。祁熙微微拧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那真人有何法子?”皇上对朝臣的议论视之不见。
“皇上,太乙真人既然能隔空诊断出皇上龙体微恙,自然就有法子医治,还请皇上假日时日,再让真人为皇上看视,得出诊治之法。”右丞相拱手而说。
“那就封太医真人为太乙天师,留居宫中为朕诊治。”皇上下旨。
“谢皇上,皇上龙体康健必再护佑天下万民,兴盛西楚!”右丞相在一片皇上万万不可的声音中叩首谢恩。
祁熙冷眼相向,右丞相的算盘打得真好,得知皇上进来沉迷道术,又加上两年前的毒药未完全清理,现在圣体衰弱,推出一个太乙真人,隔空诊断且与皇上病情完全相符,先以道士的身份让皇上对那太乙存在好感,再以病情让皇上初信于他,最后落居宫内,天长日久自然是会影响到皇上的一些想法。
祁熙虽然想到这些,却仍是沉默不语,他深知他这位父皇最厌恶别人悖逆他的意思,如今且顺了这位太乙天师的意,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061花落失花期
沈锦意在老夫人七七之日回了顾府。顾府的缟素具已拆掉,沈锦意恍惚以为老夫人还未去。她走到半道上,眼看到了老夫人的正房又折身去了顾夫人的房间。
沈锦意到了门口却见碧玉站在外面,半侧身对着她。沈锦意瞅了屋内一眼,天热只是挂了薄帘子,能隐约看见顾审言瘦长的身影,似乎在和顾夫人起着争执。沈锦意顿住脚步,走到菊花阴下,对莲心说:“这花眼看就要败了。”
“是呢,再过段日子可就真要冷下来了。又到了最难熬的时候。”莲心的声音微高。碧玉听到说话神,转过身来,见识沈锦意连忙下了台阶,快步走到沈锦意身边,福了身说:“王妃恕罪,奴婢这就去通报。”
沈锦意拦住就要走的碧玉,“无妨,这阳光正好,我到那边亭子里坐一会,你送些茶水过来,再去请你家小姐,就说我来了。”
“是。”碧玉又偷偷瞅了眼房间,一咬牙去了。
“走吧,还愣着干什么?”沈锦意目光轻飘飘地从花上掠过。
沈锦意在亭中坐定,下人上了茶水,碧玉却匆匆走来说,顾文鸢不再府中,应右丞相之女邀约去了右丞府。
沈锦意含笑望着碧玉,碧玉心中一阵发毛,告了罪走到沈锦意看不见的地方才松了口气。
“王妃,怎么这么巧?咱们进来时也没见小姐出去。”荷蕊快人快语。
“文鸢没有出去,只是不想见我罢了。她若是出去,一定会提前禀告舅母,那碧玉也应该早就知道了,不会去问了一趟才来回说不在。”沈锦意浑不在意的喝了口茶。
“小姐不愿意见您?”荷蕊睁大眼睛,要知道顾文鸢是最粘沈锦意的,现在竟然不想见她,太难以置信了!
“没什么,她也有她的原因。”沈锦意不在想这件事,思绪飘到那位进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且颇受盛宠的太乙天师身上。那太乙天师说起来还有些本事,进宫数月就取信于皇帝,连带着右丞相都颇受眷顾。那太乙天师自称已经一百岁了,但是看起来不过三十有余,皇帝本来对他的年岁也有些怀疑,但是他跟皇上说了些前朝的密事之后,皇上对他就信而不疑。
本来也是,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知道自己生前十多年的事。
而且这太乙天师还治好了皇上的头风病,这让一直反对他的人都大吃一惊,朝中的反对之声有趋于微黯之势。
沈锦意用指腹摩擦着杯沿,护甲不时扣在杯子上,发出清脆之声。
“你们都退下。”一道男声打破这宁静。
沈锦意抬头望着来人,数月不见,分明是清瘦了许多,朝等着她示意的莲心荷蕊微微颔首。莲心荷蕊这才到亭子外守着。
“表哥。”沈锦意起身。
顾审言沉默地看着沈锦意,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心痛,难过,不舍。
沈锦意倒了杯茶,放到顾审言那边的桌子上,“表哥是打算站在与锦意说话吗?”
顾审言进来,走到桌边坐下。沈锦意复又坐下,微微侧了脸避开顾审言那灼灼的目光。
“锦意。”顾审言如鲠在喉。
“你看这菊花开的多好,荷花已经落尽了,总要看看这其他的花儿,表哥,你说是不是。”沈锦意指着菊花,目光却在顾审言脸上。
“荷花纵然落了,但若开在心里,也比眼前这繁茂的菊花胜过百倍。”顾审言手搁在膝上,忍住不去想方才顾夫人交代他的事情。
“若是一味执念,不就错过了太多风景,人世间,毕竟不只是一花一木而已。”沈锦意叹道。
“在我眼中,一花一木已足,不争春,不妒秋,相依相惜,草木落尽,一生不变。”顾审言说。
沈锦意垂首轻笑,“人世间又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
顾审言望着眼前这个风轻云淡的女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存了那一花一木的心思,是少时的青梅竹马,还是长辈们有意无意的玩笑,现如今,错了一步终身都错了。他若是再早些,那沈锦意此刻就不是他人妇!顾审言捏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脉络蔓延着的都是无尽的慢性毒药,这是他爱慕多年的女子,疼惜多年的表妹,怎么可以为了一己平安去出卖他,母亲的话萦绕在耳边,难道真的要为了顾府的平安福贵去舍弃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吗?
“是啊。”顾审言沉默半晌终于说话,“自古纷繁难测莫过人心,所以,锦意,你要记着,永远不要太过信任一个人,哪怕是至亲血肉!”
沈锦意抬头一丝一丝打量顾审言的表情,良久才说:“繁华落尽,盛宴散场,都是一场空,又何必担心是谁出卖了自己。都是梦罢了。”
顾审言不敢置信地望着沈锦意,面前的人自幼就是十分聪慧,极善于揣摩别人心思,所以寄居顾府多年甚得顾府上下喜欢,可是却没想到她能转眼猜出自己的心思。顾审言苦笑,他忘了沈锦意的父母是天下第一才子才女,女儿哪能能不聪明呢,“锦意。”
“嗯。”沈锦意像是小时候一样回答顾审言。
顾审言嘴角的苦涩蔓延到心底,“花落再无重开日,人去再无重生时。终有一日你要明白,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沈锦意隐约觉得不对,顾审言这倒不是在劝自己要看开老夫人离世一事,更多的倒像在劝自己珍重性命,狐疑的目光一掠而过,随即笑着说:“锦意记下了。锦意来了这会还没有去拜见舅母呢?”说着站起来。
碧玉一直和莲心荷蕊站在亭外不远处,见沈锦意站起来,才说:“王妃,夫人请您过去。”
沈锦意点头,路过顾审言身边说:“表哥。锦意永远是你的妹妹,时间再变,这终究是改变不了的。”
顾审言身子一僵,锦意这是在和自己划清界线吗?等他回过神,亭子里只剩下菊花隐约的香气,掩盖住沈锦意曾经留下的气息。
062重阳夜宴(一)
沈锦意在顾夫人房中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见顾夫人面色十分不好,就起身告辞。顾夫人也没挽留。
“老夫人这才去了几天,就这么不待见小姐了!”荷蕊嘀咕。
“休得胡说!”沈锦意斜睨了荷蕊一眼。荷蕊有点讪讪的,讨好似的笑着说,“大嘴巴,什么话都往外说,明知道小姐不爱听这些,还管不好自己!”沈锦意听着荷蕊还在那嘀咕也不去管她。荷蕊吐吐舌头,拍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再这么没规矩,下次就不要跟我出来了。”沈锦意冷冷的声音传来,荷蕊立刻将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换上温婉的笑容,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秋风起,落叶飘,黄花结群成冢,归雁声断散香。
转眼到了重阳节,皇帝身子好了许多后,兴致很高,特意下旨在宫中广开重阳夜宴,三品以上官员都要携家眷参加。
沈锦意穿着藏青拖地长裙,外衬一件水纹色薄烟纱,藏青色立刻被压了下去,远远看去,似一片轻纱绕着毓秀的青山。沈锦意梳着远山美人髻,头发笼在脸庞,只斜插着一只蓝宝石的坠子,愈发显得眼若明星,脸若朝霞。祁熙只望了一眼就转不开脸。
沈锦意聘聘婷婷走到祁熙身边,“王爷,再不走,可要迟了。”
“皎皎若朝霞出生,婷婷如小荷初立。簪花在侧,红袖添香,莫不过爱妃盈盈一笑。”祁熙抚上沈锦意的发鬓。
“王爷说笑了,妾身不过是浣衣俗女,哪里比得过添香之意。”沈锦意微红了脸。
“走吧。”祁熙满眼含笑,牵了沈锦意的手,并肩而行。
沈锦意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总是要和他相携相行,不管前路如何,这般走下去都不负如今携手相惜。
宫内彩灯高挂,彩幡飘飘,一片歌舞升平,四海清明的景象。
祁熙拉着沈锦意的手略微用力,沈锦意微笑示意他放心,两年后再度入宫,是生死难测还是翻云覆雨。
祁熙牵着沈锦意进入宴会大殿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官员并家眷已然到了。殿内两旁一溜排开两列矮桌,每张桌旁立了一盏花开富贵等,俨然就是两年前元宵节时的那盏灯魁。沈锦意瞧见,心中暗笑,皇后又得势了么,这局瞪了两年也要拿出来摆一摆,看来这局还不小呢!
祁熙和沈锦意踩着那张暗红毯子一路走来,才一露面,就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夫人交互说容王真是仪表人才,小姐们恨不得自己代替了沈锦意走在容王身边,暗中嫉妒却又要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礼仪规范,只能用目光一路追随着祁熙的身影,转得眼珠子都疼。
祁熙恍然不觉,不是低头和沈锦意说些什么,那交缠的双手,亲昵的姿态更是引来一阵暗中的嫉妒,小姐们目光都想从沈锦意脸上剜个窟窿,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嫁给容王!
大臣们看到祁熙,私底下就是另一番考量,祁熙镇守边关两年后突然回京,现在更是圣意不明,储君之位悬而未决,这朝堂之上必有一番变故,是做个孤臣还是有所选择……大臣们捋捋胡须,且看看吧。年轻的世家公子无不惊叹于沈锦意的高贵美丽,还没有人可以将藏青色穿出这样的隆重大方,清新脱俗并且不显苍老,眼珠子也似不会转了似的围着沈锦意。那些自诩美丽的小姐又是一阵气闷!
祁熙和沈锦意在位子上坐定,沈锦意微笑说:“这要是再多走会,臣妾身上估计都会被那些小姐们戳出几个窟窿来。”
祁熙一身黑色绣金纹的长衫,本来就十分健朗颀长的身形在边关两年的磨砺之下更显沉稳内敛,端坐着更是自成一股威势,听见沈锦意的话,侧脸而笑,“本王若是不走在你身边……”祁熙说道一半就不再说,只是对着沈锦意笑。这一笑更是更那些本来就心仪祁熙的小姐们神魂颠倒,那些夫人立刻想起祁熙目前只有一位正妃,两位美人,凭着祁熙这般人品,自家女儿哪怕做个侧妃也不算委屈。
沈锦意微低了头,只是笑,这笑落在世家公子眼里,又是一阵斌红落地,荷蕊初睁,纷纷可惜佳人已为他人妇,恨不相逢未嫁时。沈锦意过了一会才说:“这花开富贵倒是我三妹妹做的呢!今日摆了出来,倒想起许多旧事。”
“锦文现下如何了?”祁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