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不上答话,只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除了傍晚吃的几口燕窝,胃里空空的,可仍是止不住干呕,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
“快去请太医!”
心湖急得满脸通红,忙忙地吩咐道。
“不用!你们都出去吧!”我朝穆公公他们挥了挥手。
“娘娘,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胸口像被什么利器狠狠地搅了一下,我又‘哇’地吐了口。身上益发虚软无力,我闭着眼急促地喘气。
“呀!”心湖突然惊叫了一声,随即生生地收口。
“怎么啦?”我撑开眼帘问道。
“没、没什么……”她低着头,端着盂盆急急地往外走。
我一阵惊疑,忙叫住她。起身往盂盆里一瞧,只见浊白的燕窝里掺杂着刺目的红色。我顿时透心凉,重重地跌回椅子。
难道我连两年都活不到?还剩多久?两个月,或者几天?
也罢,都这样了,能活多久有什么关系?!我闭着眼长长地吐了口气。最初的那阵恐慌过后,整个人无比清醒和平静。心里那个未成雏形的计划陡然间清晰起来。
“娘娘……”心湖放下盂盆,蹲身伏在我膝上哭了起来。
我的手轻搭在她肩上,静静地说道:“不要紧。如今我已了无牵挂,能活一天是一天……”
哀莫大于心死。心都死了,活多久已经没有意义……
“不要!娘娘,你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去找王爷,我马上去找紫玉道长,他们会有办法的!”
她说着,起身要往外跑。
“心湖!”我拉住她的手,“不要去。你听我说,早在我替代叶莫时,我就是将死之人。如今多活了这一年,已经算老天格外开恩了!”
“娘娘……”心湖泣不成声。
“心湖,有两件事要你帮忙。”
“娘娘您说,别说两件,就是一千件一万件都行!”她抹了抹泪,期期地看着我。
“第一,不要把我的身份、以及我呕血之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涵王;第二,以后尽力配合叶莫。”
“配合叶姑娘?娘娘什么意思?”她犹疑地看着我。
“你答应我就是。其它的,到时自然知道了。”我顿了顿,心里有些内疚、遗憾,“对不起,心湖,本想给你找个好婆家的,我恐怕做不到了……”
“娘娘?!”她又抽泣起来。
“心湖……我好累,扶我去床上躺着……”
这一夜,我将一年来的事通通在脑中过了一遍。尽管结局不算完美,但至少,我得到了温馨的亲情、可贵的友情、还有……一言难述的爱情。
牵肠挂肚过,心灰意冷过;也曾甜美如蜜,也曾痛彻心扉。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这一觉,我睡得昏天暗地。再醒时,已近中午。
除了身子有些虚,倒也没什么大碍。也没再吐血,就是胃有些难受。也难怪,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
心湖趴在床边睡着了。她一脸憔悴、双眼红肿,怕是一夜没睡吧?
“娘娘,我来吧!”
本想悄悄穿衣下床的,还是吵醒了她。
“傻瓜,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不要哭丧着脸嘛!”见她秀眉紧锁,我尽量轻松地说道。
“……皇上早朝前来过。”她边给我扣衣服,边低头说道。
“……嗯。”虽是淡淡地应着,可心头却猛地一颤,绵绵的痛楚蔓延至全身。
“娘娘!”她忙扶着我的胳膊,“娘娘觉得怎样?”
“其它倒没什么,就是好饿!”我捂着肚子说道。
“真的?我马上叫人准备吃的!”
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忙忙地要往外走。
“你回房休息吧,叫悠菊她们来。”我拽住她的胳膊,说道。
“我不累!”她使劲摇头。
“看你的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我怕别人说我委屈你!”本想跟她开玩笑,见她眼圈又红了,我忙认真说道,“下午有家宴,叶家的人和涵王他们都会来。我不想他们担心……心湖,我昨晚跟你说的,一定要答应我!”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低头跑了出去。
雪后初晴,窗外绚烂耀目。我仰头长吐了口气,同时将眼泪倒了回去。心无留念,不如归去。留在这,只会让自己痛心,也会让关心我的人伤心。
沈瑾,再撑两天,等一切还复原状,你就能安心离开了!
刚用了膳、吃过药,张淑宁居然来了。
“淑宁恭贺娘娘华诞之喜!”行了叩拜大礼,她呈上一块双面刺绣的鸳鸯锦,“淑宁心愚手拙,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我虽不懂刺绣,也能看出这方锦帕颇费了一番心血。正面是鸳鸯戏水,反面是龙翔凤舞。虽说有些俗套,可这等手艺不是寻常人学得来的。若是从前,我自是十分感激。只是如今……
唯一庆幸的是:昨晚他二人极为投入,没有发现我的闯入。不然,该多尴尬!
“多谢张姑娘的一番心意。素梅,带张姑娘去品茶。”
虽然已经决定放手,我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心里仿佛扎了一根刺,随便一句话、一个名字、一张面孔,都能触动那根刺。所以,我不愿多看她一眼。
“娘娘!淑宁想单独跟娘娘说两句话,可以吗?”淑宁不肯随素梅离开。
我端起茶杯,硬着心肠说道:“张姑娘有话请说。他们都是本宫的心腹,没什么可回避的。”
“娘娘……”她恳求地望着我。
我深吸了口气,示意穆公公他们离开。唉,我终究是狠不下心肠。
“好了,张姑娘可以说了吧?”
“求娘娘成全!”她突然跪下,“淑宁自知不该在娘娘华诞时提这样的请求,可我对皇上是真心的!昨晚,我们真的是情不自禁……”
好一个情不自禁!好一个‘我们’!胃又隐隐作痛,我按着胸口,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张姑娘多虑!皇上要纳妃,岂是我能左右的。所以,你和皇上之间的事勿需告诉本宫。”
“可是,皇上要送我回家!娘娘,我与皇上已有肌肤之亲,如果现在被送回家,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求娘娘让我留下来,我不要名分,只要能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就行!”
这是什么意思!皇上要送她回家?是怕我难堪?还是笃定我必会主动成全他?楚若漓,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哼,我偏不让你痛快!
“本宫说得很清楚,这不是我能管的。张姑娘该求的人是皇上,而不是我。穆公公,送客!”我朝门外喊道。
“娘娘!”她抓着我的衣角,声泪俱下。
见她手腕处露出一角纱布,我有些纳罕:难道她受伤了?
不待我多想,她又说道:“娘娘一向慈悲心怀,难道要见死不救?求娘娘看在公主的面上,替我向皇上求情……”
她居然好意思提水嫣?她居然好意思让我去求皇上?分不清是气愤还是羞辱,我只觉全身血液沸腾,极度压抑,却又无法发泄。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我极力压着胸口的起伏翻涌,起身欲往里间走。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我扶着桌沿,痛苦地闭上眼睛。楚若漓,这是你们计划好的?一先一后,试探我?还是让我难堪?那张曾经最熟悉、最亲近的脸,此刻竟是如此陌生和疏离!
稳了稳身形,我屈身作福道:“臣妾参见皇上!”
“莫儿……”
他大步上前,伸手欲搀扶我。我本能地退了一步,他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莫儿,我……”看到淑宁,他似乎吃了一惊,隐约有些恼怒,“你怎么在这?不是叫你回家吗?!”
“皇上不要赶我走!”见皇上不理她,她转而看向我,“娘娘,求求您……”
这唱的是哪出戏?你们有空唱戏,我可没心情看戏,更不会配合你们演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腾出这屋子给你们当戏台。
“既然皇上与张姑娘有事相商,臣妾先行告退。”
“莫儿,你去哪?”他有些着急地拽住我的袖子。
我抽出衣袖,淡淡地说道:“臣妾去给母后请安。皇上的事全凭皇上定夺,臣妾留在这也帮不上忙。”想我主动成全你,门都没有!
“莫儿,不要这样……”
他从我身后紧紧地抱住我,下巴在我耳际使劲磨蹭着。他的声音发颤,似乎夹杂了痛苦和悔意。
我全身一颤,既心痛又不忍。可想到他与张淑宁……不能再心软,不能再动摇!我闭上眼睛,眼泪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楚若漓,别让我瞧不起你!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何苦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既要享齐人之福,还想得专情之名,哪有这样的好事?
“皇上何必这样?皇上要纳妃、要宠幸谁,无需臣妾首肯。臣妾也不敢有任何微词。”
“莫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时喝醉了……”
酒后乱性?还没来得及思考,便见张淑宁哭着跑了出去。我突然于心不忍。正如她所说,她和皇上已有夫妻之实,如果没有名分,还怎么见人呀?况且,我都要离开了,这么倔着既没意思,也没意义。不如成全她,也让皇上面子上好过。
“张姑娘已是皇上的人,怎能遣她回家?皇上该立即纳她为妃,才不枉费人家的一片痴心。”
眼泪滑进嘴里,苦涩却沁入心头……
他突然大力地将我转向他,脸上先是愤怒,随即神情复杂,内疚、懊悔、怜惜、痛苦……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欢喜。他死死地将我搂在怀里说道:“莫儿,对不起……我当时醉得一塌糊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醉得一塌糊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该欢喜,还是该悲哀?若漓,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吗?!
“就算真的喝醉了,也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我偏开头,“皇上该去看看她,倘若她想不开……”
他脸上有些厌弃,恨恨地说道:“她自己不自重,怨不得别人!”
我突然觉得无比刺耳!你已经占了人家的清白,就算真的是酒后乱性,也是自食其果。没想到你这么无情,居然把责任都推到女人身上!楚若漓,我真是看错你了!
心里失望透顶,心痛也少了几分。我平静地说道:“就算是为了我,皇上也该去安抚她几句。难道皇上非得把臣妾的生日搅得不宁?”
“莫儿……对不起!”似乎有滚烫地水滴落在我额头,“我不是存心让你难堪……昨晚的事,我会弄清楚的!”
说罢,他转身离开。我呆呆地立在那,心里苦笑。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就算真的是酒后乱性,我们也回不去了……
下午,若梅、若兮、青荷、尼娜早早地来了,各备了生日贺礼不提。因为若轩昏迷不醒,大家都兴致缺缺,在雪地里溜了一圈,便去了太后那。
“莫儿,两日不见,你怎么消瘦了许多,眼睛也凹下去了。是不是不舒服?”太后盯着我说道。
“没有啊!可能是因为天气冷,穿的太厚,所以显得脸消瘦吧!”我心里暗急:中午又是敷茶叶,又是粉底腮红,还是没瞒住太后。回头娘肯定会担心的!
“真的耶!刚才都没注意!”若兮她们细细地瞅着我,纷纷附和。
若兮神经大条,若梅心事重重,青荷和尼娜各有挂念的人,一时没注意也正常。
“真的没事?哀家听说,今天一早,皇上大发雷霆,将乾宁宫昨晚当班的公公统统杖责四十。”太后有些担心的看着我。
我心里暗惊。难道是因为我昨晚硬闯皇上的寝殿,所以连累全喜他们受罚?
“我不知道这事。我昨天有些着凉,早早地睡了,今天也起得晚。母后知道原因吗?”我试探道。
“哀家也不清楚,所以才问你的。皇上对身边的人虽严厉,但从未见他这么重责下人。好在你生日在即,皇上只让司礼监记着,让他们以后再领罚。回头你问问怎么回事,或许皇上最近国事操劳,心情不痛快,你好好开解开解。”
“嗯,莫儿知道。”
唉,回头少不得求皇上放过全喜他们。
太后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从手上褪下一只手镯,说道:“莫儿,你过来!”她拉过我的手,将手镯套在我手腕,“这只玲珑翠玉镯是哀家被册封为后时,先帝亲手给我戴上的。这二十几年从未离身。今天,哀家把它传给你。有你陪着漓儿,哀家也该享享清福了!”
想到这半年来,太后拿我当女儿看待、对我疼爱有加,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母后,我让您失望了,我当不了贤良淑德的皇后……
如果我昨天听全喜的,没有硬闯皇上的寝殿,就不会撞见那样的尴尬,我现在也不会这么痛苦,更不用作那样的抉择……如果不曾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我和皇上仍会像从前那样恩爱吧!
有的事,被蒙在鼓里是不是更好?
第8章 差距
傍晚,爹娘、哥哥、青烟一起来了。稍后,若涵、端王爷、还有明王一家也都到了。晚宴开始。
唯独不见若霆,若兮忍不住问起。
“若霆出水痘,我送他去郊外的山庄静养了。”明王答道。
“哦?这可有他受的了,一个人待着,不闷死他才怪!”若兮幸灾乐祸的同时夹杂着关切。
“是哦!不只他闷,我也怪闷的。平时,这小子整天在旁边叽叽喳喳,闹的人心烦;如今安静了这几日,我反倒不习惯了!”若瑶拧着眉,撅嘴说道。
“什么这小子、那小子的,你才比他大几岁?”明王笑着回道。
若瑶低头嘟了嘟嘴,没接话。看样子,若瑶、若霆平日还是很敬畏明王的。
“虽然没大多少,但若霆只是‘小子’,若瑶可是‘千金’,这差距可就大了!”若兮不服气地接道。
大家一听,都乐了。
我也乐呵呵地笑着,心里则暗暗寻思:一定要打起精神,别让大家察觉我和皇上的异常。一来让爹娘安心;二来,如今明王是敌是友尚不清楚,还是小心为妙。
皇上也配合默契,对我一如往常。只是,他的温柔体贴中夹杂了些许不安,老不时地瞅我,似乎在揣测我的心思。见他如此小心翼翼,我心里也不好受,甚至有些动摇。或许,他并不喜欢张淑宁,只是因为喝醉了,才……
如果我早点说出真相,皇上就不会郁闷醉酒、以致乱性,我和他也不会到这一步吧……说到底,还是我有错在先。
这么想着,之前的冷漠、怒气减了许多,内疚和苦涩却更甚。侧头瞥向皇上,他正怔怔的看着我,神色有些黯然。我心里一酸,不由地握住他桌底下的手。他的手明显一抖,旋即反握着我,将我的小手紧紧的包在他掌心。
看着他一脸激动和欢喜,心痛和不舍翻涌而来。倘若他知道我此刻去意已决,会作何感想?幸好,他应该不会知道,也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
突然听到一阵咳嗽,我转过头,见哥哥诡笑着瞅着我和皇上。我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皇上容光焕发起来,热情地招呼大家喝酒吃菜。只是,桌子底下的手却不肯松开……
如此一来,爹和娘似乎都松了口气,含笑瞅着我。若涵脸上的担忧和疑虑也淡了下去,时不时与旁边的尼娜说两句。
之后,皇上与端王、明王等人闲侃,太后则与娘、明王妃闲话家常。我尽量让自己想别的事。比如明王与日月神教的关系,比如哥哥和若梅之间。
经过一番细细地观察,我百分百确定:哥哥与若梅的确暗藏情丝。尤其是若梅,她虽竭力不往哥哥那边看,可每次哥哥说话,她眼眸中都充满了浓浓的哀伤和眷恋,叫人心碎……
今天11月21号,距若梅的大婚之日只有半个多月。无论如何,她与哥哥都不可能了吧……
为什么相爱却不能相守?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齐念敏和妈妈,哥哥和若梅,还有皇上和我……或因为道德与责任的束缚,或是生死相隔,亦或是时空与观念的差距……
宴会后,众人先去御花园赏雪、看戏。子时将近,皇上拥着我去观星楼的楼顶看烟花。站在顶楼的露台,整个京城一览无余。白雪皑皑的大地,广袤无垠的夜空,令人心旷神宁。
这时,先是‘嘭’地一声,紧接着‘哧’地一声长嘶,朵朵烟花散开,沉寂的夜空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