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叹息:“未未,我想了许久,有些话还是不吐不快。”
“若你喜欢的是旁的什么人,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知道明兄,他那心里始终就守着那一个人,是再塞不进别人的。这几年来,喜欢他的名媛佳丽多了去了,可他就只执着于一个人,一件事。”
“未未,我不忍心看着你最后伤心难过,不如,你换个人,考虑考虑我,如何?”
谢未未微微一震,惊愕地看着他,他眸色清明,柔情似水,让她一时不知所措。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方公子说笑了,你可真是……助人为乐!”
方琏无奈地笑叹着:“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谁又有心思拿终身大事来助人为乐!这几日不见你,其实……我每天都在想你,和你在一起,哪怕是被人追杀都那么有意思。”
“呵呵,”谢未未干笑着,“被人追杀就算了,真的没什么意思。”
方琏眼中情意绵绵,他抓过她的手,让她正视自己:“你是在顾虑些什么吗?你若是在担心家世地位那大可不必,在我心中,绝不会轻视你半分。”
谢未未想也未想地答道:“你误会了,我才没有想这些,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必不会在意他的身份背景,我只会一心待他好,拿我的心意去配他。”
方琏微微笑道:“那就好,我也不会逼你这么快答复我,我可以等。”
就在此时,二人忽听得几声干咳,明城璟站在不远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快:“看来,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谢未未连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摆了摆:“没有没有,在我还没有祸害别人之前,特别是时候,哈,是时候。”
方琏淡淡地转了身:“明兄,你让我好等。”说着漫不经心地向着他走去。
明城璟一边随着方琏一起向前厅走去,一边还轻声地嘀咕了句:“你还嫌等的时间太短吧。”
这晚的夜空,有满天繁星,谢未未又坐在屋顶上吹风、喝酒、看星星。
远远地,便看见明城璟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展瑜,应该是准备回他自己的屋子。他走得很慢,步履也有些飘浮,又像是喝多了的样子,展瑜在他身后伸了几次胳膊要扶他,又被他甩开了手。
进了这边跨院的门,明城璟便吩咐展瑜离开了,谁知道展瑜刚走,他还没进屋子,便一屁股坐在棵槐树下,懒得动了。
他背靠在树上,轻轻地阖着眼,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让人感觉出难以言说的寂寞和疲倦。如水的月光撒在他的脸上,本就足以魅惑众生的脸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谢未未看了半天没动静,怕他就这样睡着了,顾不得自己正在当值,便趴在屋檐边上,招手连唤了几声:“公子!”
明城璟睁了眼,抬头便看见了屋顶上的谢未未,她趴在那儿向后翘着腿,背后是深蓝的夜色和满天的星辰,那样子看起来倒是轻松惬意。
谢未未一边对他招手,一边说着:“夜里醒酒哪家强?当然是屋顶赏月大风凉!”
明城璟怔忡地点点头,还真就起身唤了人来。不一会儿,谢未未目瞪口呆地看着跑来了几个小厮,又是搬梯子,又是拿坐垫,七手八脚地把这位明公子扶上了房,弄出个干净地方,铺上软垫让他坐好,然后众小厮又迅速地功成而退了。
明城璟心旷神怡地深吸了口气,然后点头说道:“这地方确实不错,就是瓦片太硌人了,垫了软垫也不舒服。”
“你这是王子病,得治!”谢未未白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叹着:活了几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人上个房这样麻烦。
明城璟突然向她伸出一只手来,谢未未纳闷地问了句:“什么?”
他面带得意地轻笑了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当值,都在屋顶上喝酒。”
谢未未讪笑着摸出两袋酒来,递了一袋给明城璟,她自己也拔了塞口,仰着脖子喝了一口。她喝了酒的眸子看起来更加清亮,她幽幽地舒了口气:“其实,不是我好酒啊,我只是,有点怕黑,怕孤单……从前晚上,还有陆婆婆陪我,现在偌大的丞相府,我却总是感觉一个人……”
明城璟的心突然就软了,他侧过脸来,看着身边的谢未未,柔和的月光下,他仿佛总是能从她分外明媚的眼睛里看出另一个人来,另一个长相完全不同,就连性别都不同的人。
他摇头苦笑了一下,自己醉得真是不轻。
他又想起白天在后园中看见她和方琏在一起的情形,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介意的是多年的好友被人抢走,直到他听见谢未未说起一句话,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其实,他的内心介意的那个人,是谢未未。
当时她说,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必不会在意他的身份背景,我只会一心待他好,拿我的心意去配他。
当年,也曾有一个生如夏花般灿烂的女子这样对他说过,那是他的央央,是他到死都不能忘的人。
明城璟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目光中又是依恋又是复杂。谢未未被他久久地盯着,如被火烤,过了好半天,才听明城璟低头喃喃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说话的语气,真的很像一个人。有时候,我闭上眼睛就会想,如果你真的是她,那该多好!”
☆、第九十九章假凤真凰
如果你真的是她; 那该多好!
原本柔和的月光随着明城璟那一声轻叹; 变得分外清凉,他半醉的脸上带着近于绝望的哀伤,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揉痛了谢未未的心。
她默默地大口往肚里吞着酒; 脑子里闪过的; 是初遇那晚他在她耳边一声声深情地叫她“央央”。是幸运吗?这一世的明城璟并非是个花花公子;是不幸吗?他心中钟情的女子,另有其人。
胸口发痛,谢未未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慰着明城璟:“那个,我不太会安慰人哈。我说你; 就别难过了,往后,难过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得鼓足勇气找下去啊,不然怎么才能证明她是真的死了呢……啊呸,我是说,她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总之; 你要振作起来; 也许明天还有新的打击……”
这都说的啥啊!还是别说了,谢未未为了堵住自己这张臭嘴; 唯一的方式就是灌酒。
明城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别说我了,说点别的吧,今天方琏跟我说,想把你要去方府做护卫呢。”
“你,答应了?”
“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哦……那你别忘了跟管家说一声; 我在丞相府做这些日子的工钱可别给算少了!”原来,自己是这样一个可以说送人就送人的东西,谢未未想着,当个护卫上哪干不是干,不难过!
不难过……还是灌酒!
直喝到谢未未满眼都是小星星,两人都一直沉默不语。酒劲上来,这样安静的气氛让谢未未开始昏昏欲睡,头摇摇晃晃地四面歪了几下,总终靠在明城璟的肩膀上,安稳了。
明城璟愣了一下,却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异议。她的呼吸带着酒气,双唇更是娇艳欲滴,她从出现之时起,便带着一种谜一般的似曾相识,就连靠在他肩头的感觉,也是那样的熟悉。
他的目光在她花瓣似的唇上扫过,强行地别过头去,一会儿,他缓缓地问道:“你说,若一个人本是喜欢女子的,他会不会因为一些别的原因,突然就,喜欢上一个男人?”他问得十分忐忑,衣袖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谁知,谢未未完全不理解他紧张的心情,她迷迷瞪瞪地睁了眼,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啊哈?喜欢男的?嗯,我也喜欢男的!”
说完,她又靠上他,闭了眼。
明城璟嘴角抽了抽,一下子便想到方琏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的样子,还有白天在后园中,她居然让他握着她的手……心中一阵烦躁,明城璟肩膀一躲,手一推,将谢未未从自己的肩头推离。
谢未未失去了依靠,整个身子都开始东倒西歪,几次眼看着要从屋顶上掉下去,明城璟伸了手臂左挡右拦了几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身子,重新将她的头扳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谢未未发现自己还在屋顶上。
屋顶的瓦片被擦洗得锃亮,垫着盖着好几床云丝锦被,简直比床还软和,身边还放着张小几,上面茶具齐全。最夸张的是,明城璟就睡在她的旁边还没醒!
谢未未推了推他,明城璟用手遮挡着升起的太阳,浓密纤长的睫毛抖了抖,慵懒地睁开眼睛,简直就是副美人初醒图。
“这些,是怎么回事?”谢未未往四周指了指。
明城璟皱着眉:“你还来问我?你昨晚喝点酒就睡得跟头猪一样,叫也叫不醒。我又不能把你从这儿扔下去,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又怕你滚下去,我能怎么办?看在本公子陪着你风餐露宿的份上,你不该道个谢么?”
明城璟说的这些,全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谢未未从这天起,在丞相府一夜红透了半边天!满府的下人都知道,这天大晚上的公子叫人在屋顶忙活了好半天,就是因为他说,他要和谢护卫在屋顶睡觉!
人太红了真的不好,谢未未这几日走在府中总觉得有人在看她,就连偶尔碰到丞相大人,他也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好半天。
这日谢未未送长乐去给病中的云慧请安时,连云慧也特意开口,将她留了下来。
云慧半靠在病榻上对她说:“听闻公子对你与旁人很是不同。”
谢未未头皮发紧,不知道她会不会与自己这个小小护卫争风吃醋,却见云慧咳了几下,苍白的脸浮现出弱弱的笑容:“你不必这样紧张,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云慧指了指门口一张木凳,说了声:“请坐。”
谢未未坐下,没想到云慧却是话锋一转,向她问道:“听说,谢护卫将要去方府做事了,你是当真要去么?”
谢未未露着老实忠厚的笑容答道:“小的去哪里,还不是全凭主子一句话。”
“若还有回旋的余地,我是真心不希望你走的。”云慧又咳了几下,说话有气无力,“那次见你带着长乐玩,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后来我瞧着,你是真心待长乐的,也难得他与你投缘。”
谢未未没有接话,一时听不出她的意图。云慧叹了口气:“我怕是,没多少时候了。若是能多你这样一个对长乐好的人在他身边,我死了,也能安心些。”
“小的实在担不起,夫人自当洪福齐天、长命百岁,再说了,有老爷和公子在,小公子怎么也吃不了亏的。”
云慧摇了摇头:“什么长命百岁,你不必哄我高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其实,我早已经知足了,你不知道,我在这世上已苟延残喘,多活了三年了,还生下了长乐。”
她微微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呆滞地不知道望向哪里:“如今我快死了,也不怕让你知道,其实长乐他……并非是公子的亲生子,我们母子受公子搭救之恩,今生是无以为报了。”
谢未未怔忡间张大了嘴,明城璟那么疼长乐,一直以为他是妻贤子孝、彩旗飘飘,活得放荡不羁,却原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云慧复又看向谢未未:“那天听展瑜说你也是个身世可怜之人,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我只盼日后,长乐需要的时候,你能替我照看一二。”
既得人重托,便是难能可贵的信任,谢未未把胸脯拍得“邦邦”响:“夫人放心!若是小公子有难,我定然会二话不说,为小公子两肋插刀……就算多插几刀也在所不惜!”
在得了谢未未这句话之后的第三天,云慧便过世了。
那日入夜时,谢未未坐在屋顶总能听见长乐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白天哭到晚上,想是哭累了便睡,睡醒了又哭。
谢未未看见明城璟一脸疲惫地从长乐的屋里出来,而屋里传出的哭声,依然是撕心裂肺。她终究忍不住向着那个方向去了,靠近那院子的时候,遇见了展瑜,展瑜提醒她:“你正当值,莫要擅离职守。”
可谢未未没听,她径自进了屋,看见奶娘拿着各类玩具和吃食左哄右哄,长乐就是不理,声音都已经哭得沙哑了。
谢未未把长乐抱过来对奶娘说道:“小公子交给我,你先去歇会吧。”
那奶娘正是求之不得,本就已是黔驴技穷,又被长乐嚎哭了一天,心烦意乱、头晕眼花,只不过是一味应付着差事罢了。此时,奶娘一心想走,却又怯怯地看了门口的展瑜一眼,见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奶娘便一溜烟地消失了。
谢未未插了房门,将发髻散了,让一头柔顺的头发披下来,将长乐抱在怀中说道:“你不是说我和你娘明明长得一样却非让你唤我哥哥么?今日你可以唤我姐姐,你也可以将我当作你的娘。”
说罢,她轻声哼起了山村里人尽皆知的摇篮曲,长乐在她一晃一晃的拍抚下渐渐收了声。他哭了一天本就极累了,安静下来便忍不住眼皮打架,他仍像是初见谢未未时那般将大脑袋紧紧地贴在她的胸前,肉嘟嘟的脸蛋蹭了又蹭。
谢未未干脆将衣内的束胸也解了,让长乐舒服地靠在她柔软的胸前,长乐终于找到了娘的感觉,偎在她的怀中疲倦地睡去。
她看着长乐软弹可爱的小脸,从心底里涌出一股疼爱,他如今没了娘,而她也是,无父无母,只有一个救过她的陆婆婆。
屋子外面,展瑜瞟见窗上那烛光的剪影,不由得怔住了。
自这日起,长乐对谢未未更是亲密,而谢未未待长乐也更是尽心。他们之间,有旁人不知的小秘密,在人前,谢未未是哥哥,而在私下里,她是姐姐。
这几日明城璟忙于丧事,谢未未便难得见到他,她暗自盘算着,等到这阵子过去,她便要寻个机会与他谈谈,正式辞了去方府的事。既得云慧临终相托,她定不能丢下长乐不管。
可是,谢未未没有想到,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明城璟没心没肺地赶出了丞相府。
☆、第一百章假凤真凰
这天; 谢未未带着长乐在后园中掏鸟蛋; 长乐扬言说要亲自掏一个送给爹爹,谢未未便由得他爬上了树。
毕竟长乐还小,她知道长乐爬不了多高; 便小心地张开双臂站在树下守着他。果然; 没几下,长乐便身子一歪掉了下来。谢未未被他的坠力一砸,抱着他倒在了地上,那枝桠上的鸟窝被树枝一颤也掉了下来。
谢未未抱着长乐滚在草地上嬉笑; 滚着滚着便看见了面前一双手工精致的长靴,顺着向上看,就看见明城璟板着脸; 面色黑得像锅底。
谢未未还不自知地指着倾覆的鸟窝笑道:“你来的正好,你看看,你的蛋破了!哈哈哈。”
明城璟一把将长乐从她身上抱走,看着他小嫩手上被树枝划过的痕迹; 冷着脸说道:“你真的是屡教不改吗?你是不是只会这样带长乐玩?还有; 府中正在办丧事,你却这样嬉闹; 你是没心没肺的吗?”
谢未未被他吼得有些懵,她分辩道:“我怎么了?长乐这不是玩的好好的吗,又没有让他摔伤。府中在办丧事,难道要让长乐日日哭下去才好吗?”
“这次是侥幸没事,若是真的有事; 你负得起责任吗!云慧才刚刚过事,如果长乐再有点闪失,你让我如何向他天上的娘亲交待!”
“正是因为夫人临终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长乐我才这样天天陪着他,你不知道陪孩子玩其实是很累的吗?你口口声声是他爹,你怎么不来试试?”
“云慧是所托非人才会嘱咐你吧,”明城璟面色铁青,“竟不劳你操心,我当初便不该带你回府,让你天天在府中闹得鸡飞狗跳,没的再带坏了长乐。”
“你又要赶我走?”谢未未愣了愣,“我三岁丧母四岁丧父,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颠沛流离、举目无亲,你竟然忍心赶我,你要我去哪里?”
“你!你当初不是说你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弟妹成群,旁边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全靠你一个人养活吗?怎么,一夜之间全死光了?”明城璟发现自己被她愚弄快要气死,“你这嘴里到底有没有句真话?”
谢未未目瞪口呆,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明城璟斩钉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