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怒而威,宝庆乖乖地闭了嘴,退了出去。芮央却是不怕,她凑过去便在慕紫乔身上细细打量起来:“皇兄到底伤了哪里?怎么伤的?”
慕紫乔漫不经心地轻笑道:“莫听宝庆大惊小怪,习武之人,偶尔擦伤碰伤再正常不过的。”
“可皇兄是万金之躯,岂容得丝毫有损?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芮央一时看不出伤在何处,有些着急,便不顾男女君臣之嫌,伸了手在慕紫乔身上摸索起来。
慕紫乔心中一动,一把抓住了芮央那只抚上身来的小手。
手心中柔滑娇嫩的触感让他有猝不及防的心动,四目相对,芮央的眼中秋波盈盈含着掩饰不住的关心和焦急,让他心中一软,沦陷其中。他眸色幽深,怔怔地看着她,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左腿上的伤,是与萧以澈赛马的时候摔伤的,可这些,他不想让芮央知道。
离皇城最近的皇家马场,设在京郊。前几日,慕紫乔想去那里骑骑马,那么巧,就在那里遇上了纪王萧以澈。
萧以澈当然也猜到了,太后答应他的赐婚迟迟不见懿旨下来,定然是慕紫乔从中阻挠。事实上,慕紫乔不仅是阻挠了,而且还与太后为了此事闹得不欢而散。然而,事情的结果就是,太后最终还是顾及了皇帝的意思,将懿旨压下,迟迟未发。
于是,二人见面,便有些分外眼红的意思,也不记得是谁先提出来要在马场上一见高低。
萧以澈说话直接了当:“若是臣赢了,还请皇上高抬贵手,允了臣与公主的婚事。”
慕紫乔也答得直接了当:“若是朕赢了,你便从此死了这份心!”
萧以澈依旧是那副从容优雅的样子,却带着隐隐的轻笑:“为何皇上对公主,似乎是格外地关心?”
慕紫乔握着马缰的指节捏得发白,却只是淡淡地觑了他一眼:“废话少说!”
那一赛,慕紫乔赢了,可是却赢得并不轻松。萧以澈的父亲当年曾经叱咤于疆场,战功累累,他亦是自幼习武,骑射俱佳。若是公平比试,二人只怕是半斤八两,难有胜算。
慕紫乔曾于野史中读到过,前朝曾有女子为了赢得赛马,不惜以簪子将马刺伤,引得赛马发狂。他从前对此小女子行径,是十分不屑的。
然而,事关芮央的终身,慕紫乔也实在顾不得许多了。赛程将终时,二人仍是难分高下,他只得中指与食指并拢,聚力于指尖,点上了那匹良驹的天门穴。
马儿吃痛之下长嘶一声,疯了似的一路狂奔,宛如暴风雨中失了控的一叶轻舟。伴驾的一众人都吓得丢了魂儿,宝庆跑到终点的时候腿已经软得像块棉花。
皇帝在地上坐着,臣子岂能高坐于马上。萧以澈翻身下马,行了君臣之礼,面上端着平静如水,内心却做不到古井无波,他默默地看着地上的慕紫乔,眸光一片晦暗不明。
在萧以澈到达终点前,慕紫乔已经如愿以偿地提前到达了。良驹成了疯马,将大梁的皇帝摔在了地上,狂奔而去。慕紫乔被摔得一身尘土,双手捧着受伤的左腿,皓月一般的脸上虽是因为伤痛而有些发白,却是抬头冲着萧以澈露出了一抹桀骜的轻笑。
他是这大梁国的皇帝,皇后嫡出的最优秀的皇族继承人,除了守住这整片大好的江山,他还要守住属于他的一切,绝不容他人染指!
慕紫乔不露痕迹,轻轻松了芮央的手,率先摆出一个对练的架势来:“来吧,央央,莫不是怕了皇兄?皇兄答应央央,还像小时候那般,只打屁股不打脸!”
手上失了皇兄的温度,芮央从怔忡中回过神来,听了皇兄的话倒是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多大的人了,还如小时候一般口没遮拦的。
她见皇兄看起来似是真的没什么异样,便也信了他说的没事,拉开了架势,说了句:“来吧!”
芮央小时候没练过多少武功,每每和皇兄打起来,都被皇兄打屁股。虽然彼时慕紫乔年少淘气,可是下手是很有分寸的,最多就是轻轻拍几下,可是芮央小女子的脸面挂不住,生了气慕紫乔又得拿了芙蓉糕来哄她。
芮央得理不饶人,总是会撒娇地“凶”他:“皇兄还敢不敢欺负央央!”
慕紫乔总是用一个储君对她专有的软弱来表达着小小少年的宠爱:“不敢了不敢了,皇兄只会宠着央央。”
后来,芮央自华山回京,住进了公主府,入宫的机会便少多了,偶有与皇兄切磋功夫,也只是试试新想出来的招式,于力道上向来十分小心。一来,皇兄如今已是一国之君,容不得丝毫闪失,二来,芮央是真的对皇兄下不去手的。
今日,两人一连拆了数招未见胜负,然而时间一久,芮央便觉出皇兄似乎下盘有些不稳,她心中起疑,默不作声地使出个虚招,却暗暗向他下盘攻去,一试虚实。
若在平日里,芮央知道这一招是连皇兄的袍角都沾不到的,可是这回,慕紫乔显然是反应过来芮央的用意,却仍于闪避之上慢了半拍。芮央一腿扫过,慕紫乔左腿一软,便摔了下去。
芮央心中一惊,知道皇兄定然是有些异常,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谁知道人没拉住,自己倒随着他的力道一起扑了下去,正压在慕紫乔的身上。
自成年之后,顾及男女大防,芮央与皇兄自是从不曾这般亲昵过。此时,身体紧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呼吸凝滞的那一刻,心跳在不经意间变得狂乱。
芮央惊愕地睁大了那一双秋波盈盈的眸子,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一张俏脸也不知道是因为方才的打斗还是因为此时的意外,一抹动人的胭脂色快速地飞上了两颊,一直红到耳尖,都像是要滴出血来。
因为离得太近,慕紫乔那微微粗重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落在她的玉颈之间,隔着两人之间的衣物,她依然能敏感地体会到他的体温和心跳。那一刻,全身的血液都叫嚣着一起冲上了大脑,让她全身如被火烤。
心跳得如鼓点一般,脸上发着烫,芮央惊诧于自己此时的反应,慌乱之中,她双臂一撑地,就要从慕紫乔的身上爬起来。
可是,身体才刚刚离开一寸,便有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芮央的纤腰,那手掌带着炽热的温度,在她的后腰窝处一用力,她便再次跌进了慕紫乔的怀里。
身体再度恢复了亲密地接触,皇兄的双臂霸道地将芮央禁锢在自己的上方。他躺在地上,方才触碰腿伤的疼痛感让他的脸色有些轻微地白,他抿着唇,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深深地锁住身上的芮央,喉结轻动。
慕紫乔的声音是芮央从未听过的低沉和沙哑:“央央,你当真愿意嫁给萧以澈?你当真心悦于他么?”
☆、第六十一章宁负苍天不负卿
芮央腰间的手臂缠得那样紧; 皇兄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因为脸色略有些白,倒衬得唇色越发地红艳,散发出摄人心换魄的魅力; 叫她一时间有些意乱情迷。
“央央; 你当真愿意嫁给萧以澈?你当真心悦于他么?”
这一句话让芮央凭空地扯回一些理智来,她突然之间便想到了戚莺莺说的那句话来——你与皇上再怎么情深也不过是兄妹罢了!
芮央霎时如醍醐灌顶,暗骂自己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他是自己的皇兄,而萧以澈才是母后将要赐婚之人; 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嫁个驸马,然后再看着皇兄娶个皇嫂的吗?
此次入宫,原不是想要问问赐婚之事的么; 可是自己现在倒是在做什么?
芮央慌了神,便去扯慕紫乔的胳膊想要脱身。慕紫乔却想着,自己一提到萧以澈,她便急着疏远自己; 心中不由得也是着了恼; 倔强地偏偏就是不撒手。
他不撒手,芮央又更加惊慌地想要挣脱他的禁锢······
一来二去之下; 芮央急了,口不择言地叫道:“皇兄你放手!我是心悦纪王,我要嫁给他!”
一切仿佛在刹那间凝滞,慕紫乔怔怔地看着芮央,额角青筋跳了跳; 眼中隐隐地带着红色的血丝,他的语气里,是对于芮央从未有过的暴躁,他一字一句:“你,再说一次!”
芮央被皇兄这副样子吓住了,从小到大,他从未用这样的神情对她说过话,她怯怯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也未等到她发出声来,下一刻,突然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翻了下来,两人位置颠倒,慕紫乔将她反身压在了身下。
他幽深的眸中,有一抹芮央从不曾见过的情绪滑过,似是爱到极致的绝望,又似是带着愤怒而蠢蠢欲动的渴望······
慕紫乔死死地搂住身下那柔软纤细的腰身,交织的呼吸带着她身上馨香诱人的气息,让他血气上涌。他一个俯身,将脸埋进了她的颈侧,芮央浑身一僵,脑子在瞬间被放空。
这里,可以嗅到她淡淡的发香,也可以感受到她带着体温的甜香。芮央颈上的肌肤玉雪晶莹,撩动着他心中的灼热,将唇贴了上去。
他的唇柔软而炽热,在颈上摩擦徘徊,他的脸渐渐地从肩窝处上移,带着深深的渴望和无比的向往,吻上了她花瓣一般迷人的粉唇。
芮央下意识地想要抗拒,她不住地扭动着身体,却让他体内的熊熊大火烧得更旺。他抽出双手来捧住了她不住挣扎晃动的脸,开始不管不顾地纠缠着她柔软而甜美的唇舌,缠绵不止,欲罢不能······
在慕紫乔紧缠不放的攻城略地之下,芮央只觉得浑身发软,难以抑制地轻轻战栗。唇齿交缠之间,皇兄的脸离得那样近,他湿润的气息和迷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想要与他纠缠,却又死死地捏着双手,抗拒着想要拥住他的冲动。
许久,慕紫乔感觉到芮央有些接不上气来,终于轻轻地松了她。她白皙的额上渗着细密的汗,脸颊绯红,小小的红唇宛如暴风雨肆虐后的灼灼桃花,娇弱中带着难以形容的艳丽。
他有些心痛地低声问着:“央央,你方才是在撒谎对吗?你就不能跟皇兄说实话吗?”
芮央无力回答,明眸却在猝不及防间蓄满了委屈的泪,让慕紫乔的心又是一紧。她一言不发地突然间用力推开了他,向着殿外跑去。
慕紫乔想要起身去追,却到底放弃了,他有腿伤,方才与芮央纠缠这许久更是麻了,这个样子,便是追宝庆也追不上,更别说芮央的轻功那样好。
芮央推开朱漆屏殿门向外跑去的时候,她听见皇兄在她的身后固执地说道:“央央,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你嫁给别人!”
再回到公主府的日子,芮央变得有些焦躁,她难得地一连数日没有外出,也没有闯祸。琴棋和书画自然看得出公主有些反常,却又不敢过问,也不知道如何劝慰。
直至某日,宝庆公公亲自来了公主府替皇兄送来些东西,从前芮央在这个时候总会欢天喜地的,这日却只是不声不响地收了,也不见笑容。琴棋和书画便大胆地猜想,怕是兄妹间闹别扭了。
然而,每每两个婢子试着宽慰几句,芮央却始终闷闷不乐。因为,只有她自己心中明白,其实,她并不是在恼皇兄,相反,她郁闷的是自己。
明明是想要离皇兄远些,明明是从心底里畏惧着乱伦的大错,可是,每每想到那日鑫盛殿中发生的事,却没有厌恶,没有恼怒,反有一丝绕不开的情愫纠缠在心头。
如今对于皇兄,她再也做不到如远去华山时,那般单纯地想念,也做不到如从前在皇兄身边时,那般心无拘束的亲昵。有些事,一旦迈出了那一步,便再也回不去了。想念会变得甜蜜而又苦涩,心事沉淀在心中,压抑却又膨胀······
这段日子,芮央一直没有入宫,皇兄也没有再派人来。倒是萧以澈,会时不时地过来,他似是看出芮央心绪不佳,好在,他也并非是个十分聒噪之人。
芮央懒得说话时,他便自己寻本书来看,见到芮央习武时,偶有兴趣也会上去与她过几招。适逢春末夏初的时节,小荷露了尖尖角,他便拉了芮央一同去游湖赏荷。
萧以澈是个极淡泊的人,有他陪在身边的时候,芮央会觉得日子恬淡而舒适,若是他不在的时候,芮央倒也不会觉得想念。芮央依然看不透他的心思,他永远那般谦和有礼,似乎是十分地体贴,可是,他对芮央又从不会有过于亲密的举动。
萧以澈对人的好,似乎是种固有的模式,无处不熨帖,无处不周到,让人寻不到半点错处,可芮央总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爱不是按部就班,有时候,爱仅仅只是刹那的心动······
又过了一段日子,芮央突然等到了一个“举国同庆”的消息:于上次太后寿诞共赏牡丹之后,皇帝慕紫乔终于选定了唐太妃的外甥女唐芊芊为大梁皇后,下月初六,便是帝后大婚之日。
听到这个消息时,芮央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心中说不出是意外还是失落,皇兄真的要娶皇嫂了,自己竟然半点欢喜不起来,反倒是揪得难受。
皇兄到底还是让母后和唐太妃如愿以偿了,他也信了唐芊芊那外表的端庄贤德么?芮央宁愿皇兄要娶的,是个容貌和心机都平凡些的女子,也不愿意这个人是唐芊芊。可是,她这样想又有何用,皇帝朱笔一勾,便是他人命运的改写。
皇帝大婚的消息一出,真正是四海升平,八方朝贺。
到了芮央再次入宫的日子,她便在慈圣宫中又一次见到了唐太妃,和她那位即将母仪天下的外甥女——唐芊芊。
唐芊芊是个着装打扮十分得体,知道收敛的女子,这一点,芮央上回便留意到了。今日,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繁花宫装,外面披着一层素色轻纱,头上斜插着一只镂空金步摇,小小的红宝石摇曳于雪白的额前,衬得眉目如画。
在长辈面前,唐芊芊素来都是这般清雅端庄,华贵中不失温婉。芮央心想,也难怪母后会如此属意于她,难怪皇兄的朱笔会勾中了她。
在这喜气盈门之际,太后是自不必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全不似芮央上回入宫时所见那样神色郁郁。唐太妃早已乐得合不拢嘴,在太后跟前,嘴巴甜得如抹了蜜一般,殷勤更胜从前。
唐芊芊的脸上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看不出多少喜怒来,只一味地低眉顺眼,在太后面前做着一副良善无欺的样子。可芮央只要一想到那日她在自己与戚莺莺之间挑拨离间的嘴脸,便会一阵阵觉得恶心。
似戚莺莺那般张狂浅薄的女子并不难对付,可怕的,却正是唐芊芊这种进退有度之人,你永远也不知道她会哪个关键的当口等着你。
一屋子喜气洋洋,芮央实在憋不出许多讨喜的话来,只觉得心中酸涩得很。加上有唐芊芊在,她更是无意久留,便依礼请过安,又敷衍着闲话了几句,匆匆离了慈圣宫。
慈圣宫前不远有个湖,一排长长的林荫道正通向湖边,夏日里树下时有凉风拂过,让人好受许多。芮央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自觉地便顺着那林荫道一路而行。
湖中已见菡萏成花,轻风吹送着微微的荷香,只见数枝垂柳随风而动,探入水中,搅乱了一片宁静。
芮央只顾怔怔地望着湖面发呆,忽听得书画低声说道:“公主,前面是圣驾到了!”
芮央抬头看去,前面一行人迎面而来,明晃晃的金色华盖,宝庆亦步亦趋地随侍着那为首之人。
紫色袍服华贵逼人,暗暗的龙纹盘旋于衣襟和袖口,一点点近了,冠玉一般的龙颜之上,一双夺目的桃花眼,内藏着夏夜星辰似的光芒。
☆、第六十二章宁负苍天不负卿
距离上一次见面; 仿佛已经隔了太久太久; 再见面时,真的已是要男婚女嫁,各自太平了吗?芮央怔忡地呆立着; 看着慕紫乔越来越近; 终于玉树临风地立在了自己的面前。
慕紫乔抬起手来轻摆了一下,宝庆便如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连连点头,继而领着一行伴驾之人退至了芮央瞧不见的地方,临走前; 还不忘叫上了芮央身边的琴棋和书画。
慕紫乔眼中带了淡淡的笑意说道:“央央今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