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后的话; 都通知过了。只是······有些个实在来不了。”宝庆说得吞吞吐吐。
“这是为何?”太后伸手将个描金的八宝玲珑盏递在身边的宫女手中; 面露意外地问道。
宝庆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答着:“户部张大人家的公子,不巧得很,前几日染病在身; 正卧床不起,实在是出不了门了······”
芮央翻了个白眼:“这借口也太老了些······”
“兵部王大人家的公子,不巧得很; 刚刚摔断了腿,正在四下寻找接骨的名医呢······”
芮央愣了愣,这是亲生的儿子吗?兵部的王大人可真下得去手。自己这一句“眼不瞎腿不瘸”,莫不是谋财害命?
“还有礼部赵大人家的公子······”
“又不巧得很; 是吧?”芮央按捺着一肚子委屈和火气; 撇了撇嘴,“他又是病了还是伤了?”
“回公主的话; 都不是,”宝庆认真地回着话,“赵公子自幼天资聪颖,领悟力极佳······”
“简单些说!”太后有些不耐地丢了一句,旁边的唐太妃捂嘴憋着笑。
“是; ”宝庆接着说道,“赵公子突然间参透佛理,看破红尘,就······遁入空门了!”
一时间,太后与唐太妃面面相觑,都意外得说不出话来。倒是芮央首先醒悟,轻声地向宝庆说道:“恐怕是本公主不选驸马了,那赵公子就该还俗了吧?”
“公主怎么知道?”宝庆察觉自己失言,飞快地用手捂住了嘴,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改口道,“公主聪慧,奴才哪里会知道。”
旁边那位唐太妃憋笑憋得实在是辛苦,脸都涨红了,硬是不敢笑出声来,怕惹了太后不快。
果然,太后脸上挂满了郁闷之色,挥了挥手道:“来不了的就不用说了,只说还有多少能来的。”
“能来的也不少呢!”宝庆这下答得爽快多了,“例如李将军家的二公子,刑部钱大人家的长公子······”
“等等!”一直忍笑不言的唐太妃突然开了口,她转身向太后说道,“太后,这李将军家的二公子,臣妾前些年曾偶然见过一次的,那长相实在是······实在是丑得惊天地,泣鬼神啊······”
芮央偷眼细细瞧着唐太妃那神色,几年前见了一面,如今提起还能让她说起来揪心成这样,看来的确丑得让人难忘。
唐太妃一向圆滑,见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忙又说道:“不过,那已是数年前的事了,那李二公子如今长大了,也许······”
“也许越长越难看!”太后凤眉一蹙,很是有些火大。
唐太妃连忙乖巧地端过一盏茶来递于太后:“太后莫急,先喝口花茶下下火。”她复又转向宝庆言道:“那位钱公子,倒是素来不曾听人说起过。”
宝庆埋着头,不敢看她,硬着头皮回道:“这位钱公子,一向不大出门,因此见过的人不多。他······他生得倒是玉树临风······”
“那岂不是很配咱们公主?”唐太妃为了讨太后高兴,忙不迭地接口道。
只见宝庆的头埋得更低,声音也小得快要听不见:“钱公子生得不错,只是······只是有点······傻······”
“咳咳咳······”一口花茶呛住,太后咳得喘不来气。唐太妃和众宫女慌得一拥而上,又是为她抚背顺气,又是用绢子为她拭水。
芮央恶狠狠地看着宝庆,从牙缝里挤出个细微的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肯定又是皇兄在黑我吧!本宫再不招人喜欢,也不至于人见人嫌到这个地步吧!”
宝庆赔着个尴尬的笑脸,也用轻不可闻的声音悄悄地回道:“公主聪慧,奴才哪里会知道。”
眼看着,太后终于是慢悠悠地缓过劲来,宝庆机灵地一下子跪在她跟前:“太后保重!皇上说了,这驸马的人选,他一定会仔细地帮着公主挑选的,请太后不必操心劳神。”
芮央听着,心下明镜一般,皇兄这一帮忙,多半又是嫁不出去了。
太后无奈地摇摇头,冲着宝庆挥了挥手:“下去吧。”
宝庆等这一声好久了,早已经吓得浑身冒汗,此时应了一声,慌忙地退在了一边。
芮央一肚子委屈尚无处诉苦,便听见唐太妃悠悠叹了口气,向太后说道:“太后也不必过于劳心,公主在华山呆了多年,日日与些山野匹夫呆在一处,自然是不能同养在京城之中的名门闺秀相提并论的。言行举止上略粗鲁些,也是正常,这亲事上,自然也需多费些心的。”
唐太妃嫣然一笑,眼角不经意挤出几丝淡淡的鱼尾纹,突然转了话题:“改日,我叫我那外甥女芊芊来向太后请安,她倒是时时惦记太后安康呢!”
芮央心中憋闷,这唐太妃要抬举自己的外甥女,也不用说别人言行粗鲁吧。她还未及发作,便听得门口一声通传,皇上圣驾到了。
慕紫乔此时未着朝服,一身紫色便装,袖口和衣襟处依稀可见龙形的暗纹,他身材挺拔,玉带系腰,高鼻薄唇,面如冠玉。从那门口进来,仿佛顺带着卷进来一抹阳光,风姿隽永得照亮了整个屋子。
他目不斜视地直直走了进来,行至太后跟前停下,依礼请了个安,然后侧目看了看唐太妃,淡淡地说道:“公主就是公主,无论怎样,都由不得旁人随意诟病。”
这话一出,唐太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敢接话,半晌方才挤出个笑脸,谄媚地说道:“皇上来了,皇上可真是孝顺······”
皇兄的话,让芮央心中十分地解气,她也从慕紫乔的话中听出来别人没领会的另一层意思——公主就是公主,公主只有皇兄能黑,别的人都不行。
慕紫乔这时才将脸转向芮央,看着她的那一刻,眉眼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中藏也藏不住地盛满了宠溺的笑意。
其实,芮央从来也不觉得华山的生活清苦,只是,京城中有三样东西是她的最爱,那华山却没有。一是奉心斋的芙蓉糕,二是醉云楼的杏花村,三便是皇兄那双桃花眼。
都说美人眼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可是皇兄那双眼睛,笑与不笑时都那般迷人,叫芮央百看不厌。
小时候,芮央每每见到皇兄,都是无比热情地扑上去,双手抱住叫“皇兄”。慕紫乔比芮央大三岁,个子也长得快,芮央小时候总是踮起脚来搂脖子,或者直接抱腰,唤起“皇兄”来透着甜腻的亲密。
三年多前,父皇病重,慕紫乔派人将芮央接回了宫。
芮央回宫一见到皇兄,兴奋不已,便习惯成自然地向他扑了过去。直到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挂在了皇兄的胸前,芮央才发觉两人这姿势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有些过于暧昧了。
慕紫乔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长身而立,正微笑地看着她。芮央也已过了及笄之年,早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再也不能如小时候那般亲密嬉闹了。
芮央慌忙撤了手,呆愣着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慕紫乔却无视了她的窘迫,淡然地伸出手来,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说了句:“央央终于回来了。”
此时,芮央依着宫中的礼仪规规矩矩地俯身向着慕紫乔行了个礼,抿嘴收住了只有他们兄妹俩才能意会的笑意,沉声说了句:“见过皇兄。”
慕紫乔没说话,却是直接走过来,抓了芮央的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太后向身后靠了靠,语中带着几分乏意,懒懒地说道:“皇帝来得正好,哀家刚刚才向宝庆问过你皇妹选驸马之事,看来,实在有些不容易。”
慕紫乔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母后不必着急,反正皇妹还小,此事不急。”
“倒也是,”太后话题一转,“既然你皇妹还小,那么,便先考虑你立后之事吧。”
慕紫乔被这意外的一句话噎得一愣,怔忡之下神情有些僵硬,便听见芮央在一边小声地偷笑。他知道芮央在笑什么,她定是在笑他搅黄了她的婚事,却没想到自己引火上了身。
亏了她能笑得这样没心没肺的,慕紫乔暗中瞪了她一眼,在芮央看来,那眸光虽是怒气冲冲的,却仍是掩不住那双桃花眼的光彩,就连瞪人的时候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于是,这一瞪没起到什么威慑作用,倒让芮央笑意更深,慌忙用手捂了嘴,装作咳嗽遮掩了过去。
“过些日子便是哀家的寿辰,这时节,牡丹开得正好,哀家这慈圣宫也许久不曾热闹过了。不如多叫些人来陪哀家赏花,左右这朝中待字闺中的大家千金不少。”太后特意地偏过头来,向着唐太妃说道,“叫你那外甥女唐芊芊也来,有些日子没见了,想必出落得更水灵了。”
唐太妃听了这话大喜过望,太后这意思太明显了,什么赏花,分明就是选秀,太后这是十分属意于她的外甥女呢!
果然这么久的殷勤没白献,她激动得一哆嗦站了起来,连声应道:“多谢太后夸赞,我定叫芊芊好好准备准备,到时早些进宫来服侍太后!”
☆、第五十四章宁负苍天不负卿
太后寿诞之日要邀人赏花; 慕紫乔怎么也不能拂了太后的意; 虽然心下十分地不情愿,也只得顺从地应了。
因此,从慈圣宫出来的时候; 慕紫乔一路沉默着; 脸色有些黑,宝庆乖乖地紧跟在他身后不敢出声。
芮央拖着繁冗的长裙,走在皇兄的身边,原本怀揣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 见了皇兄好像真的不开心,心又瞬间软了。
她踌躇半天方憋出几句安慰的话来:“其实皇兄也不必过于烦恼,母后也是一番良苦用心; 皇兄此时不喜欢,或许见了面便喜欢了呢?听闻这京中官宦家的美女众多,至少······至少是比美公子要多得多,那唐芊芊更是······”
更是貌若天仙; 还没说出口; 慕紫乔猛回头一个白眼,将芮央半截话吓了回去。
“央央怎知美公子不多?央央打听过?还是······正失望得很?”慕紫乔那魅惑的桃花眼中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 正偏着头问道。
这个好像不是自己方才说话的重点吧,皇兄好像跑偏了!芮央摆着手道:“没有没有,央央只是怕皇兄烦心罢了。”
慕紫乔默默地看了芮央一眼,自己方才心情不佳,自顾着一路走得大步流星; 她穿着厚重的宫装,还要保持着端庄的仪态,一路跟得踉踉跄跄。
自芮央从华山回京,母后对她于礼仪上管得实在是太严苛了些。不仅如此,先皇殡天三年期满,母后就开始着急于他与芮央的亲事,他也隐约地猜到些原由。
然而这原由,芮央并不知道,他也始终将一切深埋于心,不敢让她知道······
芮央本就艳若桃李的俏脸红扑扑的,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几缕青丝从发髻上滑了下来,一靠近,便能感觉到她微微气喘的呼吸。
慕紫乔抬手捋了捋她腮边的发,轻轻地帮她顺到耳后,复又牵起她娇柔的小手,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如小时候那般,牵着她缓缓前行。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重重叠叠的宫宇,曲曲折折的回廊,那个紫衣华服、俊朗高贵的少年身边,总拖着个乖巧伶俐的“小尾巴”,她软软糯糯的一声“皇兄”,便会让他漂亮的桃花眼中写满了温柔。
“皇兄,”芮央如时光中那般开了口,“听宝庆说,你又在为国事烦心,是吗?内忧外患,这外患一定是说的或赵国吧,央央听闻,或赵国人极为凶悍,个个生得五大三粗,青面獠牙,这是真的吗?”
慕紫乔禁不住笑出了声。大梁与或赵国之战,已经断断续续地打了许多年,自先帝在位时起,边关便没有消停过。大梁百姓饱受战争之苦,边境黎民或流离失所,或妻离子散,自然对或赵国人恨之入骨,说他们长得像妖魔便也不足为奇了。
身后跟着的宝庆听见皇上笑出了声,一颗揪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就知道自家主子从来只有和公主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才是最好的。
慕紫乔的目光看似随意地在芮央的脸上扫过,只是淡淡地答道:“或赵国人么,凶是凶了些,丑倒也未必。”
几人并未走多久,便已到了朝云殿。
朝云殿是芮央幼时的起居之所,自华山归来后,太后便在宫外另赐了公主府,这朝云殿便也就空了下来。
然而,朝云殿内的陈设多年未变,慕紫乔依旧命人常年洒扫,每回芮央进宫时,他都会让人在朝云殿中备下她最喜欢的吃食,陪她前来坐一坐。
芮央就知道,一定会有自己最爱的芙蓉糕,宫中糕点御厨做出来的芙蓉糕芮央从小就喜欢,一点不比奉心斋做的差。
松软清甜的口感在嘴里化开,依旧是熟悉的味道,小时候,这芙蓉糕便是皇兄哄她的法宝。芮央每次与皇兄闹别扭了,皇兄便会及时地端出一碟子芙蓉糕来,芮央总是塞了满嘴的糕点,还要吐词不清、不依不饶地问道:“皇兄还敢不敢欺负央央?”
慕紫乔总是连忙认真地回答她:“不敢了不敢了,皇兄只会宠着央央。”
往事历历在目,慕紫乔那张冠玉般的俊脸突然凑到了跟前:“央央心里,是不是还在怪皇兄?皇兄只是觉得,那些公子哥儿没有一个配得上朕的央央罢了。”
皇兄的声音带着磁性的轻柔,让芮央沉浸在芙蓉糕的余味里,发不出火来。慕紫乔却又话峰一转道:“不过,央央这些时可是又胡闹了?”
芮央一愣,将嘴里的芙蓉糕咽了下去,默不作声。
自从离了华山,日日过得锦衣玉食,芮央却反而有些怀念在华山的生活。虽然清苦,可是伙房的古婶总是会偷偷为芮央留吃的;虽然练功很累,可是每天却过得无比充实;虽然不如京城繁华,可是师兄妹们在一起却热闹得很······
偌大的公主府,富丽堂皇、衣食无忧,可是却只有芮央一个人,每每想寻些乐子,琴棋和书画便会一边一个地拦着,左一个“有失礼仪”,右一个“不合规矩”。若不是芮央轻功好,能够甩掉她俩偷偷去大街上逛逛,只怕早已闷死多时了。
慕紫乔见她这副神情,心中便有了些数,他唤了宝庆进来,向他问道:“近日可有向保护公主的人,问过公主的行踪么?”
芮央忍不住撅了撅嘴,她知道皇兄派了人在宫外保护自己的安全,可是,这些人实在太能打小报告了。
“回陛下,”宝庆轻车熟路地从怀中摸出个小本子来,打开念道,“公主上月初五,于东郊射箭,箭法奇准,竟然一箭射死了两只鸟儿!”
说起这个,芮央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来,乌黑灵动的眸子透出一抹清亮的笑意来,映在慕紫乔的眼底,像是闪过一片迷人的星空。
然而,宝庆接下来的话,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两只鸟儿,是镇远大将军家一品诰命老夫人豢养的一对相思鸟,前不久才花了五百两银子从岭南买回来的。才第一次放出来就没了······”
五百两!芮央咋舌,这一箭,好像很贵······
“上月十五日,公主在醉红楼中与工部侍郎左大人家的公子抢花魁,一怒之下,把左公子打成了重伤,据左大人说,医药费和营养费,一共大约需要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芮央叫了起来,“我申明,我可不是抢花魁,我只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那个什么左公子,他活该!”
慕紫乔未语,宝庆又补充道:“左公子原本也在那选驸马的名单上的,但是伤了,所以······”
芮央嘴角抽了抽:“这种人,他不伤我也看不上!”
宝庆还在淡定地继续着:“上月二十,公主吃了一顿狗肉火锅······”
“怎么了?火锅也不让吃吗?”
“诶······”宝庆再次补充道,“那狗,是宰相家的护院狗,据说,这狗没的当晚,宰相家就被盗了······”
芮央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去,这个是真的赔不起了,卖了自己也赔不起宰相府的那些家当啊!自己这些时是倒了什么邪霉了吗,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