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一瞥,燕子归巢,故而,江湖中人便称之为燕子归,他原本的真实名字,反倒是无人知晓了。
人群中纷纷应道:“错不了,肯定是他!他十天前还偷了财主牛老爷家五十两银子。”
“他上个月还溜进张员外府中,躲在膳房内偷吃了三日才被发现。”
“他前些日子还趴在屋顶上偷看村东头刘寡妇洗澡······”
芮央憋着笑,心中却并不觉得奇怪。燕子归此人,虽说是身怀绝技,却从不肯好好谋些生计,而是仗着一身轻功任意胡为,骗吃骗喝,丝毫不在意自己声名狼籍。说他做出这些事来,倒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那“八字胡”闻言,对手下人说道:“去将牛老爷、张员外和刘寡妇全都绑了,传至衙门问话!”
那几个手下应了,正要离去,却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若是定要如此,也无不可,只是,恐怕是白折腾一场,叫真凶逍遥法外。”
众人循声看去,楼语生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蹲在那死人身边,里里外外地一边翻看,一边说着话。
芮央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解地问道:“你不是怕老鼠吗?你不怕死人······”
楼语生却是轻轻一笑地指了指燕子归道:“他如今又不会咬我。”
“八字胡”却没心情管什么老鼠可怕还是死人可怕,他黑着脸向着楼语生说道:“方才是你在说话?你认识牛老爷、张员外和刘寡妇?你如何敢肯定他们便不是真凶?”
“不认识!”楼语生头也不抬地指着燕子归胸前的伤说道,“死者身上只有这一处致命伤,伤口窄薄,应当是一柄剑,那么差大哥,可曾在现场发现凶器?”
“八字胡”不语,回身看了看左右,他身边的手下立即应道:“这附近都搜了,没有发现凶器,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
楼语生点头微笑:“因为,此处根本不是案发现场。”
人群中发出轻轻的唏嘘声,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八字胡”也颇有兴趣地眯起眼睛问道:“你如何得知?”
楼语生终于站起了身,掏出块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说道:“燕子归此人,轻功独步江湖,若说能杀他的,不是没有。可是若说,有人能够从他的正面出手,一剑穿心,叫他避无可避,恐怕,还没有这样的人。”
这话说出来,又是一片哗然。芮央心中亦暗暗吃惊,她想不到楼语生一介文弱书生,竟然也会对江湖之事如此了如指掌。
人群之中有胆小怕事者应声道:“如此说来,杀人者,莫不是这山中的孤魂野鬼么······”
当即便有几名身背长剑,剑客模样的人附和:“不错,燕子归轻功盖世,追上他都难,谁能从面前将他杀死,若不是鬼魂杀人,便是这江湖之中,又出了我们不知道的能人高手!”
“若真是出了这样的高手,便是知道是何人,又能奈他何?”另一剑客叹道,“此番怕是要请得苍山派出面,才能解决此事了。”
彼时的江湖,风云变幻,门派众多,而苍山派则是武林之中公推的江湖至尊,武学魁首,数十年来占据着盟主之位。
那苍山掌门谷阳据说已经五六十岁了,终日里事务繁忙,除了操心苍山派内的事务,只要遇到纠纷,还要被江湖中各个门派请去主持公道,真正是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了。
更有甚者,说得更为夸张:“若真是这样厉害的角色,恐怕不止要请来谷门主,还要将他那师叔也一并请来才行!”
传闻中,谷阳确实还有个更为高深的师叔墨云子。芮央心中叹道:那谷阳都五六十岁了,墨云子估计至少已经七八十岁了吧,也不知道还动不动得了。
“谷门主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楼语生轻叹了一下,他说的话倒是正中芮央的下怀,“他也不能于千里之外,而知此地发生的事吧。”
“咦,你个小小书生,竟然敢质疑谷门主,你真是不自量力啊!”不知何人发难,一时间声援者极众。谷阳在江湖中声望极高,哪由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书生在些妄言。
“都住口!”芮央大喝了一声,下意识地一提大刀将楼语生护在了自己身后。这个书生虽然呆了些,可他此时说的话却是句句在理,她由不得别人来欺负他!要欺负也只能是她来欺负。
接着,她又有些忐忑地回头向楼语生问道:“依你之见,燕不归究竟是怎么死的?”
“八字胡”也接口问道:“而且,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你怎知此地不是案发现场?”
楼语生镇定答道:“首先,死者浑身鲜血淋漓,而其身边的地面上却干干净净,丝毫不见血迹,此其一。”
众人纷纷向地面看去,果然只见遍地青草黄土,只有燕不归的身上才有血迹。
“其二,杀他之人,并不是什么绝世的高手,当然,更不可能是鬼魂。他之所以能一击得手,只是因为,燕不归被杀之时,被困于一个竹阵之中,自顾不暇,根本分不出多的精力来闪避那迎面一击。”
竹阵!芮央立即想到昨日她追赶楼语生之时,便发现那些竹林像是被人做过手脚,感觉甚是诡异,原来,那其中有一个竹阵。
她当时之所以会觉得那片竹林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是因为,有人想杀燕子归,却又不愿让其他的人误入阵中,因此才会在杀人竹阵的周围设下迷阵,改变了山中的路径。
看来,昨日跌入的那个陷阱真的不算什么,芮央此时方觉得脑子如一片浆糊,身陷沼泽之中,她猛然发现,楼语生和那片竹林一样,高深莫测,深不见底······
☆、第二十六章小生有礼
一大群人; 用一种无比信服的目光看着一个文弱的书生; 日光照在楼语生的身上,他的眸底恍若流淌着琉璃的光芒。
他仍是用那种淡而从容的语气缓缓地说着:“方才,我查看过燕子归的身上; 四肢和全身均有不同程度的伤痕。那些伤痕呈直状; 有的割破了皮肤,而有的,只留下淤青,应该是竹子的枝杆抽出来的。从伤口位置的分布看来; 这些竹子的分布内藏玄机,杀人者不仅武功超群,而且应当是一个精通八卦术算之人。”
“依差大哥之见; 牛老爷、张员外和刘寡妇可是这样的人?”楼语生转眼瞥向“八字胡”,“即便他们有这样的能力,又岂会因为些鸡毛蒜皮之事,费如此的功夫来杀他!”
一时鸦雀无声; 楼语生行至芮央身边; 待要离开时,他又转身对着“八字胡”说了一句:“你们可上山寻找案发现场; 不过,竹阵应当已经被毁去了,只能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蛛丝马迹。”
“八字胡”如梦初醒地叫道:“尚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楼语生。”他一如芮央初见时那般彬彬有礼地答道,复又转过身说了句,“我们走吧。”
芮央与他并肩下山; 回想着他方才的样子,忍不住赞道:“你方才的样子,有点帅诶!”
被她一夸,他清亮的眸子愈发熠熠生辉,口中却是谦虚地说道:“洛小姐谬赞了,小生只是······帅裂苍穹!”说完,嘴角一勾,弯出一个扯也扯不回来的弧度。
真是给他点阳光他就灿烂!
芮央撇着嘴问道:“你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傻,可为什么传言中,你就成了个傻子呢?”
“那是因为世人分不清何为傻,”楼语生轻笑着,笑起来花瓣似的唇勾了勾,露出向颗洁白的牙齿,“小生觉得,能达到目的的做法,便算不得傻。”
“能达到目的······”芮央尚在默默思忖着这是何意,楼语生突然一脸认真地停在她的面前,说道:“我不想入朝为官,更不想娶那马家小姐。小生,早有婚约。”
芮央素来自以为脸皮厚,此时冷不防地竟然有些脸红起来。他那张皓齿明眸、唇红齿白的玉脸此刻就停在她的面前,让她没防备地有些心慌。
“你如今问完了,是否该轮到小生发问了?”他用一种无比严肃地表情,问了一个在芮央看来委实有些八卦的问题,“方才被那些人发难的若是换了玉公子,你会不会挺身护他?”
“玉公子武功那么好,用得着我护么?”芮央嘴角抽了抽,自己不过是昨日为玉公子说了句话而已,竟让他记得这样清楚,日后莫不是个醋坛子?有些误会还是得早些说清楚的好。
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与玉公子不过是自幼相识,自然感情好,他虽然长得好看,又很厉害,可我对他又没什么想法。”
“那你对谁有想法?”他听到“自然感情好”的时候,脸上便有几分不快,此时问得倒像是在赌气,平常只觉得是文弱的书生气质,此时却是气势足了几分。
芮央无语,怎么想都觉得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她不答,却是催促道:“你不要啰啰嗦嗦的行不行,早点下山才是要紧的。”
说完,她脚下加快了步子,却见楼语生一边跟上来,一边口中嘟囔着,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也长得好看,我也很厉害啊······”
下了山,两人就近寻了间客栈,虽说不大,倒也还算干净,招牌上写着——如归客栈,想是取“宾至如归”之意。
可是今日刚刚在山中见了燕子归的死状,芮央一见那客栈名,便总觉得是有些阴魂不散。
昨夜在那陷阱之中弄得灰头土脸,更是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两人进得店中便先给了些银两,麻烦店家帮忙准备些干净的衣服。那店家倒也麻利,待得他二人风卷残云一般大吃了一顿后,干净衣裳便已送至了各自的房中,于是喊小二哥备了浴汤,各自回房洗浴。
芮央虽说是大大咧咧惯了的,可毕竟是个女儿家,待她梳洗完毕下得楼来时,楼语生已经点好了一壶茶和四样小点在等着她。
他原就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此时沐浴完,脸色被水汽熏过,染上了一层淡粉,更如去了尘的美玉,显得格外打眼。
芮央还未来得及走过去,便见门口进来主仆二人,走在前面那小姐纤腰素裙,面色也似带着几分憔悴,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身后那丫环正向店家打听着什么,还未说完,她主子便一眼瞟见了楼语生,那样子,真如离弦的箭见了靶子,直直向他飞奔了过来,口中急切地唤着:“楼公子,我可寻着你了!”
这一变故,让芮央定住了步子,想先瞧瞧这唱的是哪出。
楼语生听见那一声娇呼也是一愣,待人到了他跟前,他已经恢复了平常那不紧不慢的语气,十分客气地起身说道:“多时不见,马小姐怎么来了?”
原来,此女便是马有才的女儿马雯凤,看来,她父亲虽是悔了婚,她自己倒是十分不死心的,竟然寻到这里来了,这是千里寻夫吗!
马雯凤听他一问,便红了眼圈,无比委屈地说道:“楼公子有所不知,家父他······已经过世了,是被人所杀······”
芮央眼皮子直跳,就说是阴魂不散吧,今日怎么总遇上这样的事。
“家父过世后,祖母伤心过度,也是一病不起,紧接也就······”马雯凤越说越伤心,“我如今是无依无靠,这才带着丫环小翠来寻公子······”
马老夫人也病逝了啊,她怎么也不看在自己吃过一颗稀世的还魂丹的份上,好好保重呢?实在是可惜了。
芮央还正想着,便瞧见马雯凤向着楼语生凑得又近了些,她此时哭得如此伤心,倘若是真的哭晕过去了,会不会正倒在楼语生的怀里?那楼语生会不会就顺势抱一抱她?······
这······不能忍!芮央想到这儿,毫不犹豫地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当她“噌”地一下就出现在楼语生和马雯凤的面前时,他俩都被她那敏捷的身手吓了一跳。楼语生怔怔地唤了声:“洛小姐,你这是······”
“什么洛小姐,叫夫人!”芮央说着,语笑嫣然,已端出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来。
马家主仆俩惊得张了嘴,下巴齐齐地掉下来。倒是楼语生最快恢复了镇定,正式地为马雯凤和芮央介绍了一下彼此的身份。
芮央立马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来,邀请马雯凤落坐喝茶,自己就堪堪坐在了她和楼语生之间,将两人分隔开来。
那个叫小翠的丫环倒是十分地机灵护主,只是她一心便认定楼公子与她家小姐才应该是一对,因此,她虽然站在马雯凤的身后,却是极不甘心地对着芮央丢了好几个大白眼。
那几个白眼对于芮央这张早已练就的厚脸皮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杀伤力。她视若无睹地为马雯凤又是添茶又是加点心,殷勤得只差直接塞上她的嘴,叫她说不出话来。
楼语生喝了口茶,默了一会儿,开口向马雯凤问道:“你方才说,马老爷是被人所杀?可知道是什么人吗?”
马雯凤摇了摇头,黯然说道:“那凶手什么线索都没留下,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马老爷可是与什么人结过仇么?或者,家里丢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楼语生沉吟着再次问道。
马雯凤依然摇头:“家父生前为人豪爽,从未听说他与谁结过仇。他被杀之后,我也曾清点家中之物,并无短缺。”
芮央默默地瞧了瞧楼语生眉头紧蹙的样子,心中暗叹,想不到这书呆子会对这类人命案子如此有兴趣。
马雯凤见楼语生沉默不语,她忽又说道:“楼公子,你之前能救活我家祖母,如今可还有法子,能救得活家父么?”
楼语生被她一问,唬得险些将口中茶水都喷出来。他无奈摇头道:“马老爷故去多日,我又不是神仙,岂有从阎王手里再将人抢回来的道理,马小姐,你太看得起小生了。”
芮央看着马雯凤一脸失望的样子,干咳一声,起身送客道:“马小姐,你看看,我家语生都说了他帮不上忙了,实在抱歉得很。你看这天色不早,要不然······”
马雯凤果然知趣地站了起来,芮央正等着与她说几句告辞的话,谁知,她却美目一转,眸光灼灼地对着楼语生说道:“要不然,雯凤也在此间客栈中先住下,明日再与楼公子详谈。”说罢,她真的吩咐了小翠,去找店家要一间上房。
芮央顿时气结,顺手从桌上抓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却是味如嚼蜡,半天咽不下去。
一只书生特有的白皙修长的手,端着一杯茶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芮央接过来便喝了两大口。楼语生一便轻抚了抚她的背,一边用他那一贯温和的声音说道:“想不到,夫人如此热情好客······”
“噗······”芮央直接噎住。
☆、第二十七章小生有礼
此间有马雯凤; 不可久留!芮央本想着次日一大早; 便带着楼语生离开如归客栈,直接甩掉那马家主仆。
可是,好巧不巧; 那马雯凤就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 而那丫环小翠又是偏偏不知道去寻个正经大夫,却硬是要一大早上来敲楼语生的房门。
习武之人睡觉本就警醒,何况知道这如归客栈中住进了马家小姐后,芮央睡觉便跟防贼似地听着旁边房门的动静。
听见敲门声; 她神速地起身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向旁边看去,这才看见楼语生开了门。小翠站在他房门口急切地说道:“楼公子; 你快去给我家小姐诊诊病吧,这病来如山倒,可真是急死人了。”
楼语生家中虽说是行医的,他爹便是个江湖郎中; 可他自己毕竟只是个落榜的书生; 算不得正经大夫,即便曾经靠着几颗还魂丹挣了些名气; 可谁不知道,他如今已经没有还魂丹了。
芮央开门的动作如此神速,此时又作出一副关心倍至的模样来说道:“病了如何不快些去请个正经大夫啊?若是耽误了病情,可就不好了。”
楼语生也跟着点点头,让芮央心中暗暗得意。
那小翠却是伶牙俐齿:“所谓远水解不了近火; 我们初来乍到,怕是出去寻大夫更要耽误了病情。何况,楼公子医术高明,我家小姐最是信服的,楼公子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