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宋桃之苦着脸写大字。
宋长文端着茶杯进来,指点她怎么运笔,怎么行笔,总算是把两篇写完了,宋长文满意地点头,“怪聪明的啊,看这字写的,已经有了风骨。脑子怎么就不好使呢?”
“爸,你怎么说你女儿呢?”宋桃之不高兴了。
“自己笨,还不让我说?人家元冬阳怎么就知道跑医院要张病假条,你怎么就不知道?”
“我不是被鬼吓得神志不清了么。”宋桃之嘴硬,坚决不能承认情商比一个八岁的孩子还低。
“鬼,你什么时候开始怕鬼了?”宋长文摇头,“以前每天晚上不是到处野,荒郊野外,山林水沟的,也没见你怕过鬼。”
“哎呀,也不是一直怕啊,你要是去坟场,突然出现一声凄厉的鬼叫,能不吓了一跳?”宋桃之愤怒,都是元冬阳那小子,做什么不好,在陵园装鬼叫,人吓人真能吓死人的。
“总之呢,桃之,我很不喜欢你这个态度,脑子不够灵活就是不灵活,不要总找借口。”宋长文语重心长地教育女儿。
宋桃之低头,“爸爸,我知道了,以后多向元冬阳学点。”那小子,真是猴精的,天生的坏坯子。
“大家庭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懂得东西就多,成熟的早。”宋长文又安慰女儿,“也没必要学他,你做好自己就好了。我只是告诉你,做事情要想清楚后果,把后果兜住了,你怎么做都成。元冬阳也不是比你聪明,但我敢肯定,他一早就想好了该怎么逃课。”
我也知道啊!不过一时激动忘记了而已。宋桃之到底没再讲嘴。乖巧地点头,再点头。
宋长文满意了,给女儿送来洗脚水,父女俩一起泡脚。
宋桃之:“爸,你说,余老师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
宋长文模糊地应了一声,神色有些不自然,宋桃之差点踩翻洗脚盆,“爸,余老师不会是你旧情人吧?”
宋长文一把捂住宋桃之的嘴,“臭丫头,说什么呢!你小声点。”他探头向厨房看,听厨房没什么动静,才作势要揍宋桃之。
宋桃之偷笑。
宋长文有点讪讪的,他给宋桃之擦了脚,自己也擦脚穿上鞋,“别跟你妈乱说啊!”
“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不然我就问奶奶去,说不定就传到我妈耳朵里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那会儿不是在同一个地方上学么,我上的卫校,她上的师范,寒暑假一起来回,偶尔在学校也见个面聊聊天什么的。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挺那个、那个的。”
“纯洁的?”宋桃之戏谑地看着宋长文,直到宋长文脸都红了,端了洗脚水慌张地出门,差点踩了自己的脚,宋桃之哈哈笑起来。
任何年代,任何地方都不缺爱情。
只是,年轻美好的爱情,大多数是憧憬,最终的伴侣可能是另外一个人。你们都很幸福,各自祝福;或者你们都无法忘怀,还在彼此牵挂。
宋桃之猜测宋长文对余老师可能是没有余情的,但就因为这个,余老师才更难以释怀。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都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大表哥
宋桃之又给元冬阳带了一本《笑傲江湖》。
宋桃之问元冬阳,“你最喜欢金庸哪一部书?”
“《笑傲江湖》。”元冬阳迅速回答。
“我也……”宋桃之迅速住口,差点又暴露了。
元冬阳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深意,似乎什么都没有。
宋桃之问:“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你还没想好?”
“你这小孩,怎么这样呢,说好交换的呢?书不是给你了吗?”
“好吧,那你想知道什么?”
宋桃之的循循善诱早已经失效,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小姑什么时候会来?”
“你为什么对我小姑这么感兴趣?”元冬阳望着宋桃之的眼睛,“不许撒谎,我会看出来的。”
“我——”宋桃之真说不出口。
“想不出理由,就别想知道。”
元冬阳低头看书。
宋桃之看着他的侧脸,纠结,到底说呢还是不说呢?该怎么说呢?
“你放学等我。”
元冬阳翻书,好看的指尖落在黑色的字里行间,眼眸上下微动,黑色的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帘,书香人静,宋桃之看着发呆,这孩子怎么总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感觉?
赵意说:“宋桃之,下雪了。”
宋桃之向外看去,窗外,西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大片的白色的雪花从半空落下,像一朵朵小花,开满了天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落在瓦屋顶上,落在国旗杆上,落在孩子们的脖子里、脸上,落在人们的心中。玲珑剔透,纯洁无暇,玉一样纯,云一样白,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旋转、飘落,来时纤尘不染,落下时点尘不惊。
真是美丽极了。
宋桃之跳起来,跑出教室,加入疯开心的小朋友中间,举起双手,摊开掌心,让那蝴蝶般蹁跹的白色小精灵落在掌心,冰凉的、湿润的,雪花融为雪水,沁凉深入心间,却带了一丝甜意。
下雪的日子,真好。多少年都没见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这个时代的雪比后世的厚实细密多了,往后的岁月越来越难见到大雪了。
元冬阳看着窗外的女孩,红扑扑的脸,亮晶晶的眼睛,比雪花更像一个精灵,疯跑着,笑跳着,银铃的笑声极富穿透力,她的笑声感染了这天,感染了那雪花,在飘扬的白色世界里,只剩下她轻快的身影。
真是个快乐女孩,如果一直这般快乐,那该多好。
元冬阳在宋桃之的书页上写了一行字。
赵意跟着宋桃之,从校园这头跑到那头,两人满头的雪花,上课铃声响起,大家才恋恋不舍地跑回教室,赵意把宋桃之身上的雪花拍干净了,才拍掉自己身上的雪,高兴地说:“宋桃之,明天我们堆雪人。”
“嗯。”宋桃之点头,“我要堆三个,一家人。”
“我堆两个,你一个,我一个。”
“行,我们还可以打雪仗。”
下雪的快乐让宋桃之忘记了元广信的事,没再追着元冬阳问这问那,元冬阳乐得清静。宋桃之,下课便兴奋地与小朋友谈论着下雪该怎么玩,一边说话一边早跑外头玩雪去了,上课时,不时地偷看外头,看着雪越来越大,笑容也越来越灿烂。
雪花半个下午便把世界全铺白了,整个世界变成一片世外桃源,雪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宋桃之一放学,便背了书包,拉着赵意跑了。
两人找了块平坦的地方,赵意仰倒,在地上印出个影子,宋桃之把赵意拉起来,两人一起看印在雪地上的人像,宋桃之怪赵意起身歪了屁股,影子的屁股太大,赵意冻得通红的小脸似乎更红了,湿漉漉的眼睛,雪花般能融了人心。
宋桃之用脚踩在洁白的雪地上,画出一串孤寂的脚印,指着脚印对赵意说,“看,漂亮吧?”
赵意在旁边再踩了一行,“两个人一起。”
宋桃之拉了赵意,“天黑了,回家吧,明天雪停了,堆雪人。”
明天是周日,正是可以疯玩的时候。
宋桃之在路口与赵意分手,赵意吩咐,“直接回家,别在路上玩,天黑路滑,别摔了。”
宋桃之对赵意挥手,跑了。
推开门,便听见厅里有爽朗的笑声,有客人?
宋桃之推开客厅大门,便见客厅中升起了炭盆,屋里暖烘烘的,炭盆边坐着宋长文和一个年轻男人。
“呀,大表哥,是你呀!”宋桃之很快认出了刘保和,他是大姨妈的长子,胡晓群娘家姐弟几个中下一代年纪最大的,是个很英俊的青年,高个子,白皮肤,长眉,眼睛不大,但很有神,鼻子挺直。
在后世中,这也是临市的一个风云人物,初中毕业,开始作为合同工在外打工,给人当建筑工人,后来自己当了包工头,带着一群农民兄弟奋战到省城,到北京,从建筑渗入到房地产,成立了自己的地产公司,成为临市最大的地产商,排上名号的富商。
但他更传奇的却是,一直单身。
年轻时他打工时谈过一个姑娘,后来那姑娘为了救他,被砸死在工地。后来,他便未再跟女人谈婚论嫁。
这会儿,刘保和刚把自己的建筑队带到省城做工。刘保和保养得宜,多少年面相都没什么变化,宋桃之一眼就认了出来,只是这会儿更年轻,更稚嫩一些。
刘保和很宠爱宋桃之,她是这一辈中最小的一个,受到的关爱自然就多。
宋桃之跟赵意结婚时,房子、车子都是大表哥送的,老家规矩新娘从娘家上婚车时脚不能沾地,要由兄弟抱进车里,宋桃之便是大表哥以哥哥的身份把她从娘家背上婚车的。
宋桃之依偎到刘保和身边,“大表哥,你不是去省城了吗?怎么回来了?”
“天冷了,工地没法开工,大伙儿可不都回家过年了?”刘保和指了桌子上,“给你带了礼物。有从香港过来的洋娃娃,还有连环画和书,还有录音机和现在最流行的磁带。”
宋桃之一跃而起,“太好了,又有礼物喽!”她扑向桌子上的礼物,又跑回来,抱着刘保和的胳膊说:“谢谢你,大表哥。”
如果没记错,大表哥现在还没对象,那个女孩是这个春节人家介绍认识的。
这年头,录音机和磁带可是稀罕物件,宋桃之摆弄起来,刘保和站起来说:“我帮你弄。”
宋桃之摆手,“不用,我会玩这个。”她熟练地把电插上,开开关,打开卡带壳,把磁带放进去,“这是亚运会的歌?”宋桃之翻,“还有台湾歌曲,大表哥,你太厉害了。”虽然对这些老歌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当怀旧歌曲听,还是很不错的。
特别是听磁带的年代,更是久远到快扔到记忆堆里了。
宋长文说:“保和,你别总花这么多钱,买这些东西得多少钱啊!”
“不值什么,我们挣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哄大家高兴了,多少钱算什么事?再说,这些也不贵。”
宋桃之暗赞,大表哥起点就是高,这思想境界。
“什么不贵,我还不知道价钱?”宋长文不干,“桃之,你玩一会儿,等明天表哥回去,让他带回去,平时自己干活闲了听点歌,比搁我们家有用。”
“不用了,小姨父,你是文化人,平时听听歌什么的,是个消遣,我们懂什么呀?”
“这话说的我不爱听。”宋长文板脸,“保和,你在外也该多读点书。”
“是是,我正想着这事呢,姨父,我想自学高中课程……”
宋桃之把歌声调低,亚洲雄风实在太震撼,她抱了芭比娃娃和书回房间,把娃娃扔一边,喜滋滋地翻书,有最新的《今古传奇》,宋桃之心痒难耐,埋头看了起来。
“桃之,出来,我们堆雪人啊!”
刘保和站在院子里喊宋桃之,宋桃之扔下书,一跃而起,“好嘞!”
宋桃之拿铁锹,刘保和用手,两个人在院子里堆起雪人,胡晓群从厨房探出头,“保和,你也跟着桃之胡闹,这么大人还跟个孩子似的,人家给你介绍对象,你总不满意,到底要挑个什么样的?”
刘保和笑了,“小姨,我好着呢,你们别操心我。我总要找一个合心合意的才结婚。”
宋桃之问:“个子高,皮肤白,漂亮?”
刘保和的女友便是这个标准,记得小时候大人们总念叨他的婚事,说他太挑剔,非要找个个子高漂亮的,不符合这个两个条件的,连见都不见。
刘保和对宋桃之眨眼,压低声音说:“像桃之这么漂亮的,我就娶了。”
宋桃之哈哈笑起来,“那表哥,等我长大了嫁给你。”
刘保和抓了把雪塞进宋桃之的脖子里,“这么个小丫头就惦记嫁人,不害臊。小姨,赶紧给桃之介绍个婆家。”
胡晓群在厨房里回答,“疯丫头,谁要啊?给人当童养媳,人家都嫌只会吃饭不会干活。”
宋桃之尖叫,满院子跑,团了雪球扔刘保和,刘保和躲得快,一个雪球飞到刚出客厅的宋长文脸上。
刘保和笑得弯腰。
作者有话要说:改几个字
☆、意外
这一夜,宋家因为刘保和的到来而平添了几分热烈,宋桃之与刘保和说说笑笑,很是开心,刘保和在外多年,见识过的,经历的,甚至思想意识,都是老家的人都不能相比,听他讲些外面的事,让宋桃之有跟同代人交流的乐趣。
第二天一早,赵意就来找宋桃之,趴在她的床边,摇晃宋桃之,“宋桃之起来了,太阳出来了,再不堆雪人,雪都化了。”
昨夜的雪人并未完成,到了吃饭时间,胡晓群才不管大人小孩的胡闹,把他们全赶上了饭桌,院子里现在还堆着一堆雪,放着铲子、木棍。
宋桃之闭着眼睛,任由赵意摇晃,“赵意,吵人清梦,是犯罪行为啊!”
哀嚎。
赵意小朋友做什么都认真,说好堆雪人,那就必须要完成的。宋桃之在赵意热切的目光中起床。
宋桃之赶他,“我一个女孩子起床,你赶紧出去。”
赵意给了她一个脊背,坐到书桌前,掏出宋桃之的书,“我看会儿书。”
宋桃之也并不真在意,才这么小,冬天衣服穿的多,忌讳什么呀!不过好冷啊,冬天起床真是个千古难题,温暖的被窝与冰冷的衣服对比,选择倾向可想而知。
宋桃之不情愿地穿衣起床。
赵意小朋友认真地背书,突然问:“宋桃之,你书上怎么写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字。”
宋桃之跑到桌边,“元冬阳写的。”洁癖不肯糟蹋自己的书,就糟蹋别人的书了。
赵意:“看不懂。”赵意指了一行字,“小姑明天上午到临县,你小姑不是出差去省城进药材了吗?”
“啊?”宋桃之反应过来,抢过书一看,这行字是新写的,以前没有,那是——
宋桃之扔了书,叫着跑出门,赵意捡起书,追了出去,“宋桃之,你怎么了啊?”
宋桃之跑到大门厅,才想起来,她激动有什么用?现在能干什么,怎么干?
省城到临县,每天两班车,中午十二点一趟,下午六点一趟,上午的话,那是十二点那趟车了。可是,她还真没想好,元广信真的来了,她该怎么化解这段渊源。
宋长青去出差了,没法绊住赵坤云不出门,那么只有她和赵意了,找他帮忙堆雪人?只能这样。
那既定的故事还会不会发生?宋桃之不敢肯定。
找个人去堵住元广信。
对,就这样。
看见站在厨房门口刷牙的大表哥,宋桃之计上心来。大表哥,对不住你了。但是想到大表哥未来几十年的孤独,宋桃之又坚定了。
即使不能改变什么,也算做了努力。大表哥孤独绝望的爱情,固然让人感动,但对于亲人来说却是折磨。如果在没遇到前就改变掉姻缘,不一定是坏事。
吃完早饭,刘保和打算坐车回家。
宋桃之跟着要送他,送到西山路上还跟着,说是要去赵意家堆雪人玩。
走着走着,宋桃之站定叫了一声,“坏了。”
“怎么了?”刘保和立马追问,连赵意都疑惑地看着她。
宋桃之说:“我有个同学姑姑今天中午从省城回来,我让她给我带了一本最新汉语大词典,晚上写作业就要用呢!那今天不能堆雪人了,我得去车站等着。”
赵意看了看天,明晃晃的太阳温暖地洒在白雪的大地上,刺目的白,“太阳好大,到下午雪会不会化了?”
上道。宋桃之暗暗给赵意一个赞许的眼神,不管她是否在说谎,赵意总会站她这一边,就算误打误撞也能合她心意。
刘保和哈了口气,“这么冷的天,车站冷飕飕的,你现在去等到中午可不要冻死,又耽误玩儿,这样吧,我也没什么事,就去车站帮你拿了词典再回家。”
“真的?”宋桃之跳起来,猴着刘保和的胳膊,“大表哥,谢谢你!你真好。”
“你这丫头,就算嘴甜。”刘保和敲了敲宋桃之的脑门,“你同学姑姑长什么样子?”
宋桃之比划,“这么高,皮肤很白,大眼睛,薄嘴唇,挺漂亮的。大表哥,你若是见到最漂亮的那个,肯定就是她了。”
刘保和又要敲她,“找打啊你。”
“大表哥,你别误会呀,我又不是妈妈他们,爱当媒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