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上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秦凤戈不卑不亢地回道。
不知是天冷,还是慑于帝王的威仪,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更没有人敢发出半点杂音,只听得见白雪飘落地面的微细声响。
过了良久,皇上才缓缓地启唇。「爱卿想要什么赏赐?」
他既不受宠若惊,也不敢沾沾自喜。「微臣不敢。」
「朕要给你,你就得收!」正因为是一国之君,不容有人拒绝。
秦凤戈喉结上下滚动,斟酌再斟酌,更将利害关系全在脑中想过一遍。
「微臣……可否将赏赐保留,待想到之后再禀奏?」这是何等尊荣,自然得用在该用之处,现在还太早。
「准!」
「谢皇上恩典。」秦凤戈暗吁了口气。
皇上拿起一本奏章。「退下吧!」
「臣告退!」他朗声说道。
一直到出了宫门,秦凤戈这才快马加鞭地赶回自己的府第,心想离家这么久,说不定砚哥儿已经忘了他这个爹了。
「将军回府!」
奴仆的通报从大门一直传到内院,大管事、二管事偕同一干奴仆无不出来迎接主子的归来。
「将军一路辛苦!」大管事拱手说道。
秦凤戈拿下头上的盔帽,交给伺候的奴才。「府里都没事吧?」
「回将军,一切平安。」
「我去看看砚哥儿……」
他想快点见到儿子,秦凤戈迈开大步,来到一座院落,在进门之前解下身上的斗篷,免得落在上头的雪花会冻着了儿子。
房里的奶娘和老嬷嬷见他进门,欣喜地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了……」说着,秦凤戈已经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床前,看着躺在那儿,一个人比手画脚还吱吱喳喳说着话的儿子,将他一把搂进怀中,才惊觉到长大不少。「砚哥儿,爹回来了!」
砚哥儿皱了皱眉心,抬头看着他,有些困惑。
「不记得爹了吗?」他真的离家太久了。
「呃呀……达……」小手摸了摸父亲的脸孔,细嫩的手心感到刺刺的,已经想起他是谁了。
「想起爹了吗?」秦凤戈嗅着儿子身上的奶香味,喉头紧缩。「若不是有皇命在身,爹真不想离开这么久……」想起那一回差点失去儿子,至今余悸犹存。
不过砚哥儿似乎不太喜欢被人抱着,于是挣脱父亲的怀抱,改为攀住肩膀,接着还用两脚站了起来。
见状,秦凤戈万分惊喜。「砚哥儿会站了?」
奶娘笑说︰「是,将军。」
「我的砚哥儿会站了……」秦凤戈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你娘要是能够亲眼见到,定是十分欣慰。」
「达达……」砚哥儿开心地说着话。
秦凤戈哈哈大笑,一扫连日来的疲惫。「不愧是爹的儿子!相信再过一阵子,便会走路了。」
父子俩不由得相视而笑。
「可惜我错过了砚哥儿的周岁礼,没来得及赶回来。」那是他心中的遗憾。
老嬷嬷笑呵呵地接腔。「回将军,就在周岁礼那一天,老太君还让小少爷抓周,想不到抓了一把小剑,人人都说将来小少爷定会子承父志,成为保家卫国、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是这样吗?」秦凤戈满脸身为人父的骄傲。「太好了,希望砚哥儿真能不负我的期望。」
砚哥儿站得两脚有些酸了,小**便往父亲腿上一坐,小嘴说着旁人都听不懂的话,很能自得其乐,也逗得大家十分开心。
见过儿子,确定他安然无恙,在更衣之后,秦凤戈立即赶到秦府向祖母请安。
「我的凤哥儿,你可终于回来了,快过来让祖母瞧一瞧……」外头寒冷,窝在寝房内的老太君听见通报,连忙要厨房去熬些鸡汤、补品,好帮孙子补补身子。「还真是瘦了不少,这一路奔波劳顿,一定很辛苦。」
秦凤戈挨在祖母身边坐下。「为皇上办事,谈不上辛苦,只是担心祖母的身子,每到冬天,一些老毛病总容易再犯。」
「府里有这么多人伺候,不会有事的,你就安心地去替皇上办差,要办得妥妥当当,才不负皇上所托。」她轻抚着孙子英气勃发的脸庞,与过世的长子极为酷似,也更寄予厚望。
秦凤戈回了一声「是」。
又陪祖母说了一会儿话,还当着她的面喝下鸡汤,好让老人家得以安心,秦凤戈才退出祖母寝房。
正走出院落时,年纪比秦凤戈小了两岁、与正室所出的兄长在五官和体型上有六、七分神似的秦凤鸣唤住了他。
「大哥!」
「原来是二弟……」见这位庶出的弟弟走路姿势有些怪异,身为兄长,语出关心地问︰「脚是怎么了?」
秦凤鸣自嘲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前些日子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扭伤了脚踝。」
「地上积了雪,不宜骑得太快,更不能分心,往后小心点。」秦凤戈板起脸来训了两句。
他颔了下首。「是,往后会多加注意的,大哥要回去了?」
「有事吗?」
「大哥不在京里这段日子,姨娘天天惦记着,若是大哥不急着走,可否去看看她?」生母白姨娘最常挂在嘴边的人不是他这个亲生骨肉,而是大房正室所出的儿子,让秦凤鸣心里总是不太好过。
秦凤戈瞅他一眼。「也好。」
于是,他便和二弟来到一处小院,不同于赵姨娘的为人,白姨娘生性喜静,也不爱与人争,谨守分寸,他对这位姨娘自然也多了几分敬重。
瞥见跨进门来的高大身影,彷佛又见到深爱的男人来屋里探望她,父子俩的影像重迭,让白姨娘显得有些激动。
「大少爷总算平安回来了。」她起身相迎地说。
他在椅上落坐。「多谢姨娘关心。」
「来,喝口茶。」白姨娘亲手倒了杯茶给他。「瞧你当真瘦了不少,身在外地,连吃食都不方便,既然回来了,可要好生地调养才行。」
「我会的。」见屋里只有白姨娘一个人,连个丫鬟都没瞧见,秦凤戈便开口问了。「怎么没个伺候的人?」
白姨娘攒起眉心,面露悲伤之色。「伺候奴婢多年的荷花,前些日子回家探亲,想不到却得了急病死了……」
「原来是这样,生死由命,姨娘也别太伤心,不过身边没一个伺候的人总是诸多不方便……」秦凤戈沉吟一下。「这事我会找机会跟祖母提,请她命管事再派个丫鬟过来。」
秦凤鸣也想为生母做些什么,急忙开口提及。「还不只有这件事,大哥也知晓姨娘就是面皮薄,又不好意思跟厨房要些补品,到了冬天,手脚就显得冰冷,气血也不顺。」
「二少爷不该拿这种小事来让大少爷烦心。」白姨娘责怪地说。
「我说的也是事实。」秦凤鸣黯然垂眸,他只是想尽为人子的责任。
「二弟有这份孝心也是应该的,回头我会一并跟祖母说的。」秦凤戈倒是不以为忤,当场就允诺了。
待他起身告辞,秦凤鸣跟在后头送他出门,神色透着复杂。
「不过是小事一桩,以后尽管跟我说,兄弟之间不必客套。」秦凤戈特别交代,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说。
「多谢大哥。」即使大哥待他一向好,但秦凤鸣仍是神色不豫。
在生母眼中,只有嫡出的兄长,并没有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又有谁能够体会他此刻的心境?
六安堂——
今天难得没有下雪,婉瑛赶紧利用这个空档出门办事,也幸好一路上有人负责铲雪,不然真的寸步难行。
她特地套了件尺寸稍大的短袄,那是去估衣铺买来的二手衣。估衣铺专门贩卖一些大户人家穿剩下或是不要的衣物,再转手卖给生活困难、买不起新衣的人们,看起来还很新,又很保暖,还有空间塞衣服,婉瑛一眼看中,二话不说就买了,否则根本没办法出门。
瞥见婉瑛跨进医馆,全身上下裹得像一团球,让刚整理完病历的区大夫不禁喷笑出声。「还不习惯这么冷的天气吗?」
他跟这位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同伴」,已经成了忘年之交。
「至少今年还没办法。」婉瑛叹了口气,每年一次上合欢山赏雪是一种娱乐,可是天天看到雪就很头疼了。
「再过两、三年就能完全适应了。」他戏谵地说。
她也相信生命自会找到出路,总会有办法的。「对了!区大夫,我想买一些黄耆、枸杞、红枣回去跟鸡肉一起煮,让大杂院里的人都能补一补。」
因为大家都穷,每天能吃到白米粥就算不错了,婉瑛心想她只有一个人,手头也较为宽裕,决定自己掏钱买些食材进补,算是回报大家的照顾。
「好。」说着,区大夫便交代学徒去准备,当他又把头转过来,神情透着一抹慎重。「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提醒你。」
「什么事?」她马上专注地凝听。
区大夫捻着胡子,沉吟片刻。「因为咱们的状况并不相同,我也无法十分肯定,不过我们是因为超级月亮的关系才会来到这里,你得留心当它下一次出现,有可能会令你产生变化。」
「区大夫的意思是……我有可能离开现在这副身体?」婉瑛满脸震惊,这是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他摇了下头。「我不能担保没有这个可能性,可是只要你的意志够坚定,相信老天爷也会被你感动,让你留下来,就像我当年一样,这里是我的家,有妻有女,胜过世上任何地方。」
有他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着实让婉瑛安心不少。「我会记住的。」
这时,学徒将几包中药拿来,分量比她要的还来得多。
婉瑛迟疑了,没有马上接过来。「区大夫,这……」
「里头多了当归、党参和桂圆,你就拿回去,不必给我药钱了。」区大夫很豪爽地说。「同乡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她的心顿时温暖了起来。「多谢区大夫。」
「趁还没有下雪之前,快回去吧。」他说。
于是,婉瑛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步出六安堂,不过对于刚才所谈论的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心想有一种可能性是原本的身体还好端端的,才有办法回去,可是回去之后呢?父母都过世了,她依旧只有一个人。
而另一种可能性是,原本的身体已经不在,她回去就等于死路一条,但她还有好多事要做,不想这么快就去领便当。
婉瑛打从心底想要留在这个架空的朝代,有再多的不便,也都能一一去克服,因为这个地方有许多关心她的人,还有她喜欢的人。
到了傍晚左右,婉瑛炖了一锅补汤,吆喝着大杂院里的十几户人家一块儿前来享用,每个人都分到一大碗,不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婉儿真是有心……」
「喝了这汤,全身都暖了……」
「娘,有鸡肉可以吃……」
「这可要谢谢你的婉儿姐姐……」
看大家这么开心,婉瑛心里也高兴,能够帮助别人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事。
她更相信在这里,一定能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
昨天夜里,雪又开始下了,到了白天,都没有停过。
婉瑛不停地往手心呵着热气,身子再不动一动,真的要冻僵了,于是在房里做起热身运动。
「婉儿!」冷不防的,外头传来陶大娘的叫声,打断了她正在做伏地挺身的动作。「婉儿,快点出来!」
她以为谁家出了事,套上短袄就奔出房门。
就见陶大娘急切地招手。「婉儿,快点!看是谁来了!」
「是谁来了?」婉瑛一时也没想太多,跟着陶大娘走向天井。
待她来到天井,一眼就看见那道矗立在大雪纷飞中的高大身影,不需要走近,便认出对方是谁,眼眶逐渐发热,鼻头也跟着泛酸。
他……终于来了!
将近四个月的时间,终于又见到人了。
而秦凤戈也痴痴地凝望着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用眼神传递满腔的思念和情意。
这一回是婉瑛主动走向他。
秦凤戈就定在原地,不敢移动,唯恐会做出唐突佳人的举动来。
「……将军!」直到在秦凤戈面前站定,她小口一张一合,试了好几次,总算发出声音。
他深吸了口气,嗓音略显粗哑。「婉儿姑娘,别来无恙?」
「一切都好,将军呢?」
「这趟奉旨出京,直到昨日才回来,一路上还算平顺。」秦凤戈说明这段日子的去向。
婉瑛曾有的不安和迷惑,顿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他是出了远门,不是故意避不见面,都是她自己在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路上辛苦了。」她微哽咽地说。
「多谢关心……」秦凤戈横放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不过最辛苦的莫过于思念砚哥儿,思念家中的亲人,还有思念……婉儿姑娘。」
这位将军大人明明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又让人甜到心窝里去了。
对于他的心意,她还能视而不见吗?
她办不到。
「我也同样思念将军。」她得对自己诚实。
秦凤戈虎目微瞠,根本没有料到会听到这个回答。
「婉儿姑娘可知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思念一个男人表示对他有情,也等于亲口承认喜欢自己,这是他一直想听到的话。
「当然知道。」婉瑛昂起头说。
他缓缓地举起右手,拂去飘落在婉瑛发髻上的片片雪花,然后是因为脸红而微微发烫的面颊,恍若是在作梦般。
「你真的确定了?」他再问一次。
婉瑛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如果将军没有改变心意,自然是确定了。」
「我盼了这么久,又岂会改变心意?若要续弦,除了你,不会有别人。」秦凤戈开始相信这不是作梦,而是真实的。
她微微一哂。「除了将军,我也从没想过嫁给别人。」
「婉儿!」秦凤戈情难自禁地张开双臂,密密实实地搂住喜爱许久的女子,总算是得到首肯,也得到了她的心。
「你可知我等得好苦,这一回总算是答应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里头都蕴含着感情,让婉瑛听得心都痛了。
这世上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真的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只能放弃,可是终究还是有缘,盼到了这一天。
「不是我残忍,而是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婉瑛不想一辈子抬不起头,也不想让人看不起。
秦凤戈收拢臂弯,感觉她就在自己怀中。
「我懂、我全都懂……你若不是这般刚烈,我又岂会对你动心,不愿勉强你跟了我……」他粗哑地倾诉着心情。
她眨去眼中的泪水,笑出声来。「将军若真用权势强迫了我,我可是一辈子都不会把心交给你的。」
「我就是喜欢你这不肯屈服的性子,」秦凤戈打从心底欣赏地说。「如今我还在服丧,尚不能娶你进门,也不能经常来见你,你可愿意等我?」
婉瑛用力点头,为正室服丧本来就是应该做的事,自然应允,就算见不到面,彼此的心意也能相通。
「我愿意。」她大声地说。
「那么其余的事就交给我来办。」长辈那一关才是最难过的,得细细地斟酌。
有这句话就够了。
无论将来要面对多少困难,就先搁在一边,这一刻,是属于他们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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