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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是这世上最好的回信?他们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难道他们不曾思念过母亲?看着那平安两字,脑海中全是长子李仁的身影,鹿皮靴,青绿色的小袍,发束总角,桀骜不驯的眼神,手里总是一张蛇皮小弓或者一柄短剑,他把老师的胡子烧着,和坊间小无赖打架,典型惹事生非的孩子。相比仁儿的好武,曦彦却是个安安分分的孩子,会粘着父母,会撒娇,有着小孩子都有的那种可爱、天真。
耳边是慕容天峰说过的话: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孩子们,宋哲远夫妇一路相随跟到南海县,孩子们白天在院子里学些拳脚,晚上在灯火下识文断字,就彦英那才学,把附近有名儿的学究都给比了下去,那可是方圆百里有名儿的神童。想着他的话,遥想孩子们的情形,海隅之处有青山,青山脚下是一座宁静的小院,孩子们跟着宋哲远学习棍棒拳脚,一个个大汗淋漓,笑逐颜开。
暗夜中,似有婴儿的哭泣传来,很细微,萧可急忙出门去暖阁探望儿子,昏暗的灯火下,他在乳母怀里睡得正香,才几个月大,是去年冬日乍冷时节出生的,取名英华,有了他,对活在世上的信念又加重了不少分量。
一转眼就是永微五年的春天了,时光在不知不觉中飞走,花开花落,日出日落,就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里。只一声叹息,便被人从身后抱住,是浓郁的龙涎香味道,两只描了金线的衣袖呈现在眼前。
“夜里冷,你穿得太单薄。”李治把她送回寝室,一如的紧紧搂着,嘘寒问暖,“是去看了英华吗?照顾他之余也要爱惜自己才是,你都瘦了一圈儿,气色也不大好,要好好保重自己,因为你们都是朕最最重要的人。”
“是吗?”萧可转身,抬眉,“如果英华不是你的孩子呢?”
“他不是朕的又是谁的?噢!你又朕的气,怪朕不能给英华名分?怪朕窝囊,连国舅都惹不起。”李治半开着玩笑,英华身世毫无疑问,正如慕容天峰所言,她当时被困在王府好几个月,不可能与任何男人有所接触,况且她不是水性杨花的人,不可能随随便便。“
“我对天发誓,他真的不是你的孩子,也不用劳烦长孙无忌给名分,我正打算着把他送到天峰的府中。”经过深思熟虑,萧可已然做好了计较,再舍不得,英华也不能留在这里,他的身世也绝不能说,说出来就担了‘罪人’之子之名,和仁儿、曦彦的下场一样。
“再等等不行吗?明日再跟国舅周旋一番,一定要他承认英华是朕的孩子。”李治只恨自己无能,连给孩子讨个名分都不能。
“不用了,英华根本不是你孩子。”萧可据实相告,“我只不过是想利用你而已。”
“利用?”李治眉头紧锁,竟是一直被她愚弄?复又一笑置之,“又在开玩笑,英华当然是朕的孩子,你那里被右骁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除了朕,能见别的男人吗?”
“难道右骁卫里全是女人?”萧可反问。
就这一句,把李治给激怒了,扯住她的衣袖道:“你指天誓日的说一句,英华不是朕的孩子。”
萧可斩钉截铁道:“英华不是你的孩子,此言若虚,让我不得好死。”
“你开什么玩笑?别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竟然被她愚弄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孩子又换了另一个身世,奋然将她推开,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再次来到紫云阁,是半个月之后了,她沉沉睡在榻上,穿着雪缎裁成的衣裙,长发披散,肌肤胜雪。英华应该睡在暖阁里,由乳母照顾着,慢腾腾取出一只锦盒里,将掐金丝藤花芙蓉镯往她手腕上套,费了好些功夫才套了进去。
萧可终于被他弄醒,还以为又做了恶梦,她看着李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按理说他知道了实情,是不会罢休的,可偏偏等不到动静。他一如往常装束,穿着紫褶,白袴,配珠宝钿带,眼里似带着无名的哀伤。
“你怎么来了?”
“朕不能来吗?就算英华不是朕的孩子,就算你利用朕,朕还是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李治的表情僵硬,眼角犹带泪痕,像是刚刚哭过。
“发生了什么事? ”能给大唐天子气受的,只有那位国舅了。
“皇后杀了朕的女儿,朕想报仇却无能为力。”李治说罢,号啕大哭。
萧可止步于紫云阁,足不出户,窗外之事只能从眉儿她们口中听说,照此情况来看,小公主死了,被皇后杀掉了,可不论电视剧里还是史书里,都说她是被亲生母亲武昭仪掐死的,还嫁祸给皇后。
“皇后杀了朕的女儿,朕本应该废了她,可国舅拦在头里,说什么皇后贞静淑德,先帝称之为‘佳妇’,定不会下此毒手,一口咬定查无实据。朕不敢去见媚娘,她都快疯了,朕安慰不了,也不能为女儿报仇。”
一个大男人哭得一塌糊涂,算起来认识他十几年了,还不曾见他这样哭过,想来是伤心至极。“怪得了谁,不是一早儿跟你说了,国舅多活一天,你就过不了安宁日子,换了我,早就把他杀了。”
“杀他,谈何容易。”李治哽咽道:“且不说杀他,今一早儿,他又闹起了故事,说什么去年大旱无雨,定是首辅大臣失德,上天才降于的惩罚,非要辞去太尉和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职务。他明明就是在试探朕,朕除了降诏不允,苦苦相留之外,拿不出任何法子,以他在朝堂及禁军中的影响,朕没他不可,朕这个皇帝都是他经营来的。”
这是大实话,以今时今日长孙无忌的地位,怕是大唐皇帝也难撼动他分毫。
不等萧可答话,李治一把抱住了她,“朕现在该怎么办?他耍权威也好,诛杀异己也好,甚至去年弄出那么大一件案子,当朕不存在朕都认了,可现在呢!皇后杀了朕的女儿,他却包庇皇后,士可忍,孰不可忍。”
“不忍又怎样?你现在杀得了他?别忘记宿卫宫禁的程知节是他的人,劝你还是忍气吞声,以图后计,想要长孙无忌的命,先要砍掉程知节才是,要不然必为制肘。”饶是她来自一千三百年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说得对,程知节,禁军之内,也唯有天峰能与之抗衡了,无奈天峰只是个千牛卫将军。”李治抹去了眼泪,似在振奋精神,“放心,朕会记着这事儿,你也要好好保重才是,英华是你唯一的寄托,朕一定会护着你们。”
“尽管英华不是你的孩子?”萧可再次申明,又把心中的疑惑一诉,“告诉我,长孙无忌陷害三郎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暗中窃喜?任他为所欲为?”
“没有。”李治一口否认,“朕若是有过这样的想法,就教朕头疼而死。”
这誓言说的郑重,声音回荡在寝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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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伊人以泪洗面坐到明。
女儿就这么没了,武昭仪再也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
李治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朝政都给抛在了脑后,如何才能她的减轻失女之痛?再多的金银珠怕是也不行,只好下旨追赠武德年间的十三位功臣,其中就有昭仪的父亲武士彟。尽管他自己也是悲痛难当,仍是用柔和的语言宽慰昭仪,更加痛恨杀了她女儿却又无事一轻的皇后,皇后有国舅护着,难以撼动她一分。
“媚娘放心,朕定会为女儿的死讨一个说法,朕要废后,朕要立媚娘为皇后。”
“陛下又在说笑,朝臣们能同意吗?”武昭仪含泪,悲悲戚戚。
“朝臣们还不是都听国舅的,现在朝中就是一言堂,只要国舅同意,没有什么事儿办不成。”说到这儿,李治无奈的苦笑,“算了,朕不跟他计较过去,你也振作起来,咱们到国舅府中走一趟,带上重礼。”
武昭仪匪夷所思,陛下的想法如同小孩子过家家,长孙无忌岂是收了礼物就能够同意改立皇后的人。
“国舅还有三个儿子是白身呢!朕封他们做朝散大夫,这样一来,国舅就无话可说了。”李治自认为很了解国舅。
打定了主意,两人乘了车驾朝长孙无忌的府邸而来,就在皇城西侧的崇仁坊内。此时,红日西斜,余霞漫天,天子大驾光临,让阖府之众全体出动,大开正门相迎。
天子光临舅舅家不算稀奇,今番却带来了武昭仪和十车金银珠宝,长孙无忌对他们的来意一清二楚,想着皇帝外甥一向跟幼子长孙泓的交情甚好,便令家奴把他从净土寺后杏林的小屋抓了来,此时就在垂花门处立着,站没个站像,当场叱喝了一顿。
长孙泓也不恼,一直浅浅微笑,本来就是丹凤美目,人如冠玉,风度翩翩的一个人物,“太尉在担心什么?圣上只来找位高权重的太尉,伟伦不过一介白丁而已。”
儿子不叫爹也就罢了,还一口一个太尉,长孙无忌当时就吹胡子瞪眼,眼看着皇帝外甥的大驾已到,再没有功夫去教训他。一时间,在正堂摆了酒席,彼此分主宾而坐,武昭仪自有母亲杨夫人相陪,李治却在打量着国舅家的众多亲戚。
“难得在这里遇见伟伦表哥,怎么不去宫里找朕玩儿了。”这是他从小的玩伴,见了格外亲切。
“让陛下称呼一声表哥,怕是要折十年的寿,不敢当。”伟伦一袭白衣翩翩,相貌和十四年前相比,没有太大的改变,仍是个唇红齿白的美男子。
“逆子住嘴。”长孙无忌拍案起,原以为儿子跟皇帝外甥的关系好,现在却让他捅了娄子。
“没关系,表哥自小就是这样,朕都习惯了。”李治何尝不知道表哥的心事,他生平最爱十七公主李琅嬛,至今也不曾娶妻,他没有好态度也是应该的,赐死十七妹的诏令毕竟出已手,而把一桩风月案扩大成谋逆案的人,正是他的父亲。过往不提也罢,今日确实为媚娘来的,“看到表哥,就想起一件事儿来,阿舅家的三个的表哥均无官职,朕就封你们三人为朝散大夫吧!”
长孙无忌一听,这正是莫大的殊荣,赶紧叫伟伦谢恩,怎奈这儿子高傲的很,一向视富贵若粪土,戳在那里动也不动。当着皇帝外甥的面,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好替他谢过陛下的美意,又让另外两个儿子前来谢恩。
礼也送了,官也封了,李治觉得时机成熟,向昭仪使了个眼色,又是一声轻叹,“看到阿舅儿孙满堂,朕内心甚为凄凉,皇后无子呀!”
终于说到正题了,长孙无忌才不接这个话头,亲自给皇帝外甥斟了酒,宽慰道:“太子虽是皇后的养子,但忠孝仁厚,有长者之风,朝臣有口皆碑,无不称赞。”
不提太子还好,一提李治更赌心,当初为了接昭仪回宫,才同皇后做了等价交换,册立她收养的儿子李忠做了太子。其实,他不大喜欢李忠,跟他养母一样,总是木木的,小小年纪,连个精气神儿都没有。“昭仪有子名弘,天资聪颖,甚为朕喜爱,不如……。”
“是啊!皇子弘天资聪颖,嗯!”长孙无忌就是不接茬,连连命人给陛下添酒。
国舅不买账,李治当时就急了,“阿舅,朕在说正经话,皇后无子,朕想要改立昭仪为皇后,还请阿舅不要拦着。”
长孙无忌将脸色一沉,当场就顶了回去,“皇后出身名门,娴良淑德,又是先帝为陛下娶,老臣从未听说皇后有什么过错,怎么能够轻易废掉,恕老臣不能顺从陛下的意愿,以违背先帝的遗愿。”
国舅一口一个先帝压下来,把李治气得够呛,“皇后的过错世人皆知,她生性毒辣,杀死朕的爱女,有失妇德。”
长孙无忌反驳道:“就请陛下拿出皇后杀死小公主的证据,这一切都是陛下的猜测,有谁亲眼看到皇后杀死了小公主?”
国舅仍是不给面子,李治气得干瞪眼,一场宴席弄得不欢而散,正要拂袖而去,却被表哥阻拦。
“你把宣儿藏到哪里去了?”伟伦才不管他是不是天子,“当初真不该让她认识了你,现在却害她到如斯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表哥几句话,让李治又生了一回气,费了一番周折,才让她脱了大难,却又成了害她?想想从前,统共就四个人,整日没心没肺的玩笑,现在一个个把他当做了仇人。
承香殿暗香凝绕,宫灯彻夜长明。
一声清脆的响声落下,打破了夜的宁静,李治将一盏新煮的茶掷在地上,借以发泄心中愤恨。眼前是满目的华彩,内心是无比的凄凉,六年太子生涯,时时刻刻处于父皇挑剔的眼光之下,为帝王又被舅父掣肘,皇后杀死爱女不能处置,国舅血洗皇室,只能眼睁睁坐望,想立心爱的女人为皇后,可想不可及罢了。
想想今夜之事,武昭仪一扫往日温情脉脉,大动肝火,“历朝历代,纵观古今,帝王给臣子送礼还要看他的脸色,国舅欺人太甚,媚娘总算见识了国舅的权势喧天。”
“朕早晚处置他。”
不过是一句气话,国舅宦海浮沉三十余年,羽翼已丰,如何撼动?
武昭仪双眉微蹙,“陛下早该处置他了,试看高阳公主一案,国舅大搞株连,清除异已,陛下求情他都置之不理,一时间腥风血雨,皇室中人人自危,亲王、公主、驸马、大臣、武将,他想杀谁就杀谁,要贬谁就贬谁,置陛下于何地?世人都以为陛下是冷血无情之人,这是震主之威。”
想到这件案子,李治又头疼,毕竟是他践位之初,第一件震动政坛的大案,由国舅一手操纵的,“谈何容易,以国舅在朝中的地位,朕动不了他分毫。”
“铁杆成针,滴水穿石。”武昭仪慷慨激昂,“媚娘愿作陛下的支持者,必与其周旋到底。”
离开承香殿时,心潮澎湃,自小公主暴卒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了要从国舅手里夺回大权,尽管适才慷慨陈词、热血沸腾,但面对空旷且暗夜中巍峨的宫阙,怎奈心里寂寂一片,他需要有更多的人喝彩,需要有更多的人鼓励。
烛光摇曳,窗影斑驳,她如同一尊玉像那样立在窗前,双手紧紧攥着一柄短剑,往事就这样难忘吗?“能放下吗?若放不下,再安心等等,朕虽然是皇帝,但做不了主,等朕大权在握……。”
“纵使大权在握,还能回过去吗?” 萧可反问。
“为何不能?”扳过她的身子,心潮激动,“纵使回不到过去,朕也要好好补偿你,立你为妃,让曦彦他们全部回到你的身边,还要给三哥平反昭雪,以亲王之礼改葬。”
室内静静的,萧可一言不发。
“你不相信朕?”已然看到了她眼里的失望,“你再耐心等等,终究会等到那一天!小公主死了,朕也很难过,媚娘比朕更难过,所以决定带她去万年宫散心,你也一起去吧!带上英华,朕让慕容志保护你,一定不会让人发现的。”
萧可怔怔看着他,万年宫从前叫做九成宫,贞观十七年的夏天,那里发生了好多事,仿佛看见了石骨棱棱、挺拔险峻的天台山,那相对而立,似利斧劈开的山崖,仿佛看见了他一袭衣袂飘飘,纵马飞跃,岚风吹动山林,摇起层层绿浪。
这一年的春天,天子携妃嫔、臣工驾幸万年宫。
这座行宫地处麟游县的天台山,倚山兴建,截山谷成池沼,跨水架桥,高阁林立。这里盛夏无酷暑,气候清凉而宜人,是消夏避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