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这是在顶撞阿娘吗?”李婵娟一直在冷眼旁观,见大哥如此无理,才开口质问。
“妹妹也来责怪大哥,难为大哥还一直为你着想。”说罢,击掌两下,守在门外的两个奴仆扭着一名男子进来,很不客气地将他按跪在主人脚下,李千里一手指着他,“妹妹还认得吧?他一直在襄州做一个小小县令,大哥知道你的心思,就把他带来了。”
李婵娟这才把目光投向那名男子,三十来岁,瘦瘦弱弱的,看着很是熟悉,很多年不曾见过了,竟是自小在献陵认识的元献直。
元献直也看着她,泪流满面。
“你是献直?”李婵娟移步向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如何不是献直,一别数十年之久,却在这里遇见。
元献直含泪点头,几乎是一跃而起,将婵娟搂抱在怀,分别了这么久,今生今世再不离开。
妹妹与那男人搂抱,李千里自是尴尬,邀了母亲出来说话,又对适才之言行赔罪,“儿子也是急了眼,才会顶撞母亲,您就别计较了!婵娟现在有了着落,还是儿子把妹夫找来的。”
元献直与女儿一抱,萧可也放下了从前,只要他能对女儿一心一意,“难为你还记着这件事。”
“终究是妹妹,如何不挂心呢!”李千里终于绽露笑颜,“阿娘,你就放心吧!我都打听过了,元献直的发妻早已亡故,膝下只有两女,妹妹过去不会受气的!再说,我打算让那小子跟着我,不会让妹妹跟他去襄州吃苦的。”
看来儿子已经安排好了,元献直跟女儿留在洛阳自是最好不过,娴儿还是他的姑姑呢!刚才只顾着元宜,大概没认出侄儿。婵娟的事儿总算有了眉目,可千里实在让人不放心,他与寄枫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将来李唐皇室就是成就女皇之路的绊脚石,她为何对千里另眼相看?又是加封郡王,又是赏赐府邸,在她身边待了那么多年,竟不懂她的意图?
知母莫若子,李千里笑道:“您就别担心,太后那边我都摆平了,等我的府邸收拾好了,您跟耶耶都搬过去。”
萧可笑了笑,这傻孩子未免异想天开,太后岂是你能摆平的,她要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女皇,你们的血统就是原罪,不可恕的原罪。
到了晚间,萧可便把今日之事说给杨翊听,元献直已经在家里住了下来,和他姑姑元如娴一个院子,是时候把婵娟婚事办一办了,都三十好几了,总要出嫁。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元献直身上。”杨翊歪在竹榻上,对着案上的灯烛入神,“婵娟总算有了着落,婳儿,你要劝劝她才行。”
当年之事虽随风已逝,但对婳儿还是存了芥蒂,比起自己,她对元如娴更加亲密,“好吧!我试试看,这些年跟她处的不错。”
“昨天听英华说,娉婷跟着温世超从衢州过来了,说是得了千里信,非要他们过来。”家里有了仁儿,倒很少让父母操心,“你说这千里,非要把姐妹兄弟全弄到自己身边不可。”
“千里就是这个脾气,大家都要听他的安排,自打禀孝离世,世超也没个正经差使,又要养活娉婷和一双儿女,还不如跟着千里谋职,他不是刚升了金吾卫将军吗?”儿子打小就是这样,却也是他的一片好意,萧可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却又说不上来,“三郎,她为何厚待于千里?我真是想不明白。”
杨翊笑道:“你能想明白,也坐到武成殿去了。”
萧可点了点头,他的话不无道理,太后的心思谁能够明白,安安逸逸过日子才是正理。
六月底,李娉婷、温世超夫妇携同一双儿女自衢州而来,久未与母亲、妹妹相见,抱头痛哭了一场。至此,除了远在卫州的曦彦和长安的湘君、丽媛之外,一家人终于在延庆坊的府邸集齐,又逢千里的郡王府修葺完毕,婵娟出嫁的日子临近,好生庆贺了一番。
婵娟出嫁那一日,爆竹喧天,锣鼓动地,锦上添花的是,太后又下了一道懿旨,加封婵娟为信安县主,赏赐食邑一千户,赐宅于教义坊,同时加封李婳为宣城县主、李娉婷为淳安县主,恢复李湘君、李丽媛原有的县主封号,食邑均例同信安。
过了七月,洛阳终于凉爽起来,萧可邀了元如娴、李娉婷母女到千里的郡王府一观,自打儿子入住以来,还未曾踏足一步,正因为淑儿自襄州归来,给千里添了一子,才想着过去看看。一入府门,果然的威严气派,两侧奴仆肃立,无不是毕恭毕敬,问过下人,才知道千里不在府内,说是跟着文昌左相苏良嗣入宫晋见太后去了。倒是淑儿可怜的紧,萎靡不振地靠在榻上,因是早产的缘故,香儿、莞儿及一众姬妾在一旁服侍,紫英抱着婴儿,白白胖胖的,很安静地睡在襁褓中,紫玉则一直瞅着弟弟,见祖母来了,才投入她的怀中。
看着儿媳满面病容,萧可忍不住责怪千里,“就属他心急,不能等你产子之后才接来洛阳,好在这孩子没事儿。”
“是儿媳的身子不济,路上虽然受了苦,但得了一个儿子。”淑儿自是欣慰,“儿媳还给他取了乳名,叫做阿练,阿娘觉得可好?”
淑儿笃信佛教,阿练出自佛经,是梵语的音译,全称‘阿练若’或‘阿兰若’是寂静、无诤、远离喧噪之意。看过儿媳和阿练,萧可才放了心,说了好一阵子话才告辞离开,淑儿又遣了姬妾们相送,刚拐过月亮门,就看见十来个奴仆抬着一条巨大之物经过,唬得府中的姬妾吱哇乱叫,定晴一看,竟是一条蟒蛇,定是千里从岭南带来的,上次给太后弄了一只虎崽,今日又在家里玩蛇,当场把他们喝住,让把蟒蛇丢掉。
郡王府的总管名叫王福,一个大白胖子,赶紧上前行礼,“回禀夫人,这可使不得,这是郡王的心爱之物,让好生喂着,说是……。”
一听,其中就有猫腻,厉声道:“说是什么?”。
王福着实被吓着了,老老实实交待道:“郡王吩咐老奴把大蛇放在门槛子下头,好让进来的官员都吓一跳。”
王总管一席话,倒把萧可弄得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儿子呀!放了条蟒蛇吓唬来往官员,正要冲王福发火儿,宋寄枫着急忙慌的冲了进来,他如今跟着千里在金吾卫府混日子,见天形影不离,嘴里大叫着不好了。
“夫人,真的不好了!郡王跟着左相苏良嗣进宫,结果在宫门处遇到薛怀义,两方争道各不相让,苏良嗣竟把薛怀义给打了,郡王还趁机扇了他两个耳光,都闹到太后面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唐故信安县主元府君(思忠)墓志并序》 县主陇西狄道人。曾祖神尧皇帝,祖文武圣皇帝,吴王恪第四女,今上之堂姑也。口口睿族,肇迹于殷时,凤翥龙兴,克昌于明代。远则垂芳万古,近则启圣千龄。国史为祥,斯可略而称也。昔文帝升遐之后,高宗践位之初,吴王以英杰亲贤,口为权臣所疾,谗言罔极,非命而薨,县主年未胜口,夙口凶悯,竹园无托,桂苑幽居,陪奉献陵,多历年所。既而承芳蕙圃,毓德椒宫。体质柔明,神情敏畅,巧艺穷于篡组,言行合于箴规,永昌元年降归元氏。朝恩有典,宠命是加,封信安县主,食邑一千户。元公讳思忠,字献直,河南洛阳人也,后魏景穆帝之八代孙。
《朝野佥载》记载,成王千里出使岭南带回一条大蛇,有八九尺长。他用绳子绑住蛇嘴,把它横放在门坎下边。州县有来参拜他的官员,他便叫他们进门来,那些人只知照直向前看,不敢上下乱瞅,一脚踏到蛇身上便会大吃一惊,因惊恐身体僵直地仆倒在地上,于是被大蛇紧紧地缠绕数圈,良久才会松开,他以此来取笑别人。又拿来龟鳖,叫人脱去衣服,怂恿龟鳖去咬他的身体,只要咬住便始终不放,被咬的人疼痛得狂呼乱叫,不可言状。成王和姬妾们在一旁观看,以此来玩乐开心。之后再用竹杆子刺龟鳖的嘴,于是龟鳖去咬竹杆而放开人。或者用点燃的艾蒿去烫鳖的脊背,烫得痛了它就松口了。人一旦被惊吓,都被吓得失魂落魄,直到死也不能恢复正常。
☆、第二十六章
宋寄枫的话一出口,诸人无不是大惊失色,谁不知薛怀义乃是当今太后的男宠,又做了太平公主驸马薛绍的族叔,平日在洛阳城里横冲直撞,看谁不顺眼就打,官员也不例外,号称礼绝百僚,就连太后的亲侄儿武三思与武承嗣见其都要行奴仆之礼,为其执鞭坠镫。
“这可如何是好啊!”元如娴一向没主意,直直望着萧可。
萧可也头疼,千里真是疯了,连薛怀义都敢打,少不得要入宫一趟。
武成殿内,太后正襟危坐,身着泥金色蜀缎宫袍,凤眉修目,顾盼神彩,加之平日精心保养之缘故,年近六旬却不显老,一头秀发绕成盘恒髻,乌油油高耸着。抿了一口茶,再细细审问这一段公案,怀义的确被打的可怜,鼻青脸肿的,苏良嗣身为左相,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再把目光投向千里,他一直在低头暗笑。
长叹一声道:“可怜的怀义,以后不要从南门入宫了,那是宰辅的必经之路,以后你就从北门入宫。”
薛怀义生得高大威猛,面容俊俏,又身怀异术,总能把太后服侍妥帖,还以为像往常那样,太后直接把苏良嗣打杀了,现在却成了自己不是,但她是太后,不好顶撞,气呼呼拿脚走了。
苏良嗣狠狠瞪了他一眼,拱手向太后告辞,刚才还认为太后定会护着薛怀义,竟来了个大转弯。
苏良嗣与薛怀义一走,武成殿又安静了下来,高延福命人把装有虎崽的笼子给搬来了,不过才几十天,虎就就成了猫,无精打采的。
“也不它是怎么了?喂什么都不吃。”
太后自丹陛下来,千里忙上前相扶,又伸头瞅了瞅虎崽。
“它只吃新鲜的肉泥,连隔夜的都不行,是不是给喂坏了。”
高延福恍然大悟:“郡王所言极是,的确让那帮人给喂坏了,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太后对虎崽兴趣不减,蹲下来瞧它,沉沉睡在笼子里,倒像个猫了,又拿手指戳它,皮毛软软葺葺。
“别伤了手。”千里忙把太后的手握住,几乎是拥她在怀。
太后也瞅着他,含情脉脉,柔柔向他怀里靠着,一手抚着脸庞,剑眉星眸,俊秀如琼林玉树。
千里深知其意,干脆将她搂在怀里,太后也是女人,女人总需要安慰,贴着她的耳边道:“太后,我家里还有一只大鳖呢!好大,还会咬人,您要不要瞧瞧。”
“哀家不稀罕那怪物,只稀罕你。”太后浅浅笑着,如沐春风,手指揉着他的胸膛,自是健壮无比,“家里不只有怪物吧!听说,你又纳了十来个小妾,慕容天峰的女儿能绕了你。”
“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她不会见怪的。”说着,便将太后横抱起来,刚走进寝殿,压在榻上,上官婉儿一头扎了来,说是沛国夫人跟着秦将军在殿外等候,有要事面见太后。
人家的母亲都找上门儿了,太后再无心思玩闹,好不容易才逮个机会,吩咐婉儿道:“你去告诉尚书,就说哀家没功夫见她,正跟着千里在商议明堂采木一事,让她先回家去吧!”
婉儿忙答应,临走又把千里好好看了一眼,很羞涩地退下。
“小馋猫,又不安生,见天的想男人。”太后似是在嗔怪婉儿,握了千里手道:“这一点就不如你母亲,整天跟个冰人似的,对谁都没个笑脸儿。”
“我阿娘,那是!我那秦叔叔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李千里也随着太后说笑。
一听这话,太后笑得前合后仰,久久才能平息,“哎哟!笑死哀家了,这秦枫可真笨,哀家算是白白做了媒人。唉!一眨眼就是这么多年,那时候多好,至少是年少貌美,记得在海池边,你母亲领着你,头上留着总角,可爱极了!难为你在岭南受了这么年的苦。”
“不苦啊!那里好极了,我还有一大片香树园子呢!”李千里又从衣袖内拿出一件物件,金澄澄的一对手镯,“这也是我的一门生意,太后听说过澄州之金吧!与莞香一起在昆仑国很受欢迎,供不应求,谁想也那路元睿……。”说着就走了嘴,忙闭口不言。
“原来是你这小鬼头做的好事。”太后何等聪明,一听即明,想来那路都督定是碍了他的事儿,才死于非命。
“我这是为太后除害,他贪得无厌,比李义府还可恶。”李千里反而理直气壮。
“好了!你一向有理,没理也要赖三分,真不知道像谁!”太后自是不会跟他计较,轻叹道:“等你办完明堂采木一事,哀家便晋封你为成王,跟武懿宗一起掌管金吾卫,你那几个弟弟也要封,除英华之外,均赐郡王一爵。”
“多谢太后。”李千里忙叩谢,只可惜了五弟,母亲从来不曾透露过他的身世。
儿子跟着太后在武成殿腻歪,萧可却一无所知,只听说薛怀义是白白挨了一回打,才放心返家。婵娟新婚之后,就与献直搬去了教义坊的县主府上,小两口和和美美,与娘家就少了来往。千里一向住在郡王府,不出大事是不会回来的,承宣也另置了府邸,同其妻陈氏及一双儿女均搬了去,家中只剩下娴儿、元宜、婳儿与英华一家。
刚拐过正堂,就见婳儿在廊下坐着,正对着芙蓉花入神,婵娟都嫁了,只留她一个,未免孤零零。又想起英华曾说过的一门亲,是千牛卫将军郭齐的幼弟,郭齐正是英华的好友,家中只剩一个六弟,也是挑来挑去挑大了,年纪与婳儿正相当,何况婳儿现在封了县主。
婳儿早就看到了她,也知道她想说什么!摇头道:“我不嫁,你们不用费心。”
这孩子真是古怪,冰雪聪明竟是如此想不开,“原因呢?你只说不嫁,原因是什么?”
婳儿淡淡道:“男人,无不是三妻四妾,我不嫁。”
“天底下,总会有对你一心一意的……。”
萧可话未完就被婳打断,她斩钉截铁道:“没有!天底下根本没有,就算耶耶对你一心一意,却也是苦了阿娘。”
萧可再无话可说,她一直在怨恨当年,早已把自己当成仇人,若不是因失手误杀元容母子,她怎能平心静气的同自己说话?不嫁便不嫁吧!享有县主待遇,自是一生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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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一向言出必行,力排众议修建明堂,以薛怀义充使督造,晋封粱国公,欲役民夫数万之众,令成王李千里出使江东遴选良木。时有鱼家保进献铜匦,太后又重用酷吏周兴,提拔其为秋官侍郎,盛开告密之门,凡有告密者,均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
周兴为了罗织逼供,发明了种种骇人听闻酷刑,使人一看到这些刑具就战栗流汗,望风自诬。他还任意给别人罗织罪名,以酷刑逼供,或于狱中摧残而死,或斩杀抄家,数千人因此而死,鹤唳风声,人人自危,就连大臣入朝前也必与家人诀别。
自打千里去了江东,萧可时常出入成王府,淑儿身子不好,恐维系不了庞大的王府。且婵娟出嫁之后,她也无所事事,此时彦英已被追封为朗陵郡王,自有府邸供给孀妻朗陵王妃冯元宜及褕儿居住,延庆坊的家中只剩了英华一家。
与此同时,太后的车驾自南市而过,虽任用酷吏,大开告密之门,弄得大臣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日命悬于一线,但却与百姓无碍,市面依然人声鼎沸,百业兴旺。车驾未至延坊,太后又有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