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本来就是他们的嫡母呀!”夫人回家,秦枫很是欢喜,出门就交待了眉儿和春燕准备酒菜,为她接风洗尘。
“那瑶儿呢?她算什么?她为你生了一子一女,到头来,她的孩子却要称呼别人的女人为母亲。”萧可反问,“你真的不在乎她?”
“可是,你才是我的夫人呀!”秦枫深深知道,他爱的是谁。
“是吗?我是你的夫人?”萧可抬眉,“若让你做个选择呢?我与瑶儿、明杰、明月之间做个选择?你会舍谁而去?”
秦枫为难,怎么一回来就选择?抬头道:“我选你。”
“这么口不对心,怕你更舍不得明杰和明月吧!”萧可轻叹一声道:“当日,你只是怜惜我,见我被人欺负,看不过去,挺身而出,而我只想找个庇护之所,不如今日……。”
说着,便将一纸和离书交给秦枫。
秦枫当然不同意,好不容易把她盼了回来,可想到明杰和明月,同样不舍。
“我已经打算好了,把这里的事情一了结,就回广州,今生怕是再不能回来了。”萧可索性言明,“你要照顾好明杰和明月,好好在皇后在身边做事!秦枫,你是好人,我不能拖累你,不想为难你,也不想让你为我为难。”
沉吟片刻,秦枫做了决定,她说得对,自己舍不得明杰和明月,而她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去家里喝杯水酒都不行吗?眉儿一直盼着你。”看着眼看的人,一如从前模样,若要签下和离书,就是真真正正的分别了,日后相隔千里远,此生再无交集,可不签又如何?今生,她都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
突然分别,总有不舍,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就算告别,爱一个人,就该放她远走,给她自由。
“若是,你先遇见我呢?还会不会爱上他?”
萧可一直在沉默中,无法回答。
从秦枫家回来,已经是傍晚了,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就听见英华在屋子里喳喳个不停,伸手掀起帘子,婵娟、谢氏都在,却不曾想到竟多了一人,对她的出现深感意外,她不是在献陵吗?如何好端端地立在这里?
“王妃,您终于回来了。”元如娴看见萧可,激动不已,抓着她的双臂道:“彦英好不好?您有没有见到他?”
“彦英,好啊!”萧可正在犹疑,她是如何从献陵出来的,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正色道:“他已经娶了冯元宜,很好!”
元如娴终于放了心,双手合十,对着窗外默默祷告。
用过晚饭,萧可把英华安顿好了才去婵娟的房间问话,她不明白元如娴有何等本事,能从哪里逃出来。
李婵娟散着一头长发,在烛火的映衬下美貌不可方物,想想李弘对她说得那些话,不想让母亲担忧,转言道:“是我求了阎庄,阎庄求了太子,才把元姨娘救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太子倒是很宽厚。”这是萧可再也料不到的,以为元如娴这一生就待在那里了。
李婵娟察言观色道:“阿娘,你不高兴吗?是不是女儿做了不该做的事?女儿不该把元姨娘接回来?”
“怎么会呢!娴儿一向很疼你,你大哥就是她带大的,阿娘感激她还来不及。”萧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打翻五味瓶,来时他曾千叮万嘱,心里是记挂着娴儿呢!很想把在岭南的经历说出来,又怕女儿不谙世事,从而招惹祸端,于是闭口不提。
第二天一早儿,萧可来到元如娴的房间,她正在收拾东西,连早饭也顾不得吃,虽然受了许多年的苦,她还是挺漂亮的,长裙曳地,秀若兰芝,腰身不过盈盈一握,她才三十几岁吧!比自己小得多,她若是去岭南,一番辛苦不就付之东流。
“怎么收拾起东西来了,要走啊?”
见是萧可,元如娴连忙让座,“是啊!我让婵娟托了她的未婚夫,打算跟随一个运瓷器的商队去广州,王妃放心,商队的头领是阎庄的好友,路上会关照我的。”
“你去看望彦英?”萧可不曾料到阎庄帮她,“我刚从哪里回来,他很好呀!千里迢迢的,你一个女人跟着商队,不太安全。”
“再难,也要亲自看上一眼。”元如娴是决定了要走的,“娉婷常常来信,我倒是放心,就是彦英让我牵肠挂肚。”
“等婵娟办了婚事再走不迟。”萧何还在挽留。
“不了。”元如娴摇了摇头,恨不得有个翅膀,能立刻飞到彦英的身边。
萧可原打算今日去宫里看望皇后的,荣国夫人病逝,她失去一位至关重要的亲人,许敬宗致仕,她失去一个朝堂最有力的帮手,天下大旱,朝臣们多怨皇后干政所致,她虽然上表请求避位不准,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无奈之举,若雉奴真是准了,岂不是承认了皇后从前就在参与朝政吗?
找了一间静僻的茶舍,静静等着阎庄,如今也快丁忧期满,是该把婵娟托付终生了。
片刻,阎庄穿着一袭白袍而来,紧锁眉头,因母亲之逝,不见在了从前的脱跳飞扬,“尚宫回来了,我在家中守孝,没能去城外迎接您。”
“迎不迎接倒是次要。”萧可亲自斟了一杯茶给他,“家里都还好吗?”
阎庄点了点头,“等我孝期一满,就能娶婵娟过门儿了。”
“这个以后再说。”当下,萧可换了话题,“听娴儿说,她要随行一个运瓷器的商队去往广州,商队的头领还是你的朋友?”
“是啊!”阎庄不明白未来岳母是何意。
“我若不想让她去广州呢?”萧可端着茶,用盖子轻轻撇去浮沫。
“元姨娘不打算去了?”阎庄问。
“她打算去呢!拦也拦不住,只能在路上拦了。”萧可一如的微笑着,“听明白了吗?若要娶婵娟过门儿,先帮我办妥这件事。”
“尚宫。”阎庄吃惊,根本不敢相信,记忆里,尚宫一向待人和善,对儿女关爱有加,她怎么会?“你是要我?”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要不要再说一遍?”萧可缓缓起身,面不改色,一字一句道:“你在路上拦住娴儿,若是让她踏足岭南半步,后果自负。”
阎庄真被‘后果自负’这四个字吓到了,“我我若拦不住呢?您就不打算把婵娟嫁我了吗?”
“不知道呢!”萧可摇头,“记住,做事要做得利索一点儿,别让人抓住把柄,我就不信,你还不如万国俊。”
阎庄跌坐在下来,后背重重砸在了凭几上,尚宫这是怎么了?她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制其与死地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一早儿,萧可来到含元宫紫宸殿。
秦枫兴冲冲相迎,仿佛有了大喜之事。
“捡着金元宝了?”萧可打趣。
“瑶儿又有了。”秦枫扭扭捏捏,自是喜在眉间。
萧可道了恭喜,却被他拦住。
“我也要恭喜你呢!”秦枫一直乐呵呵的,总要让她放心,“知道吗?颖姐打算升你的官儿。”
萧可一捉摸,很有可能,容止坐稳了尚宫一职,看来皇后要另谋职位了。
“她要封你为统摄六尚的诸尚书,三品,比我官儿还大。”秦枫一字一句,欢欢喜喜,比他自己升官都高兴。
萧可无奈的一笑,正相反,她今日是来辞职的,待婵娟与阎庄成婚,便回西樵山去了。只身来到紫宸殿,皇后在坐,搂着七岁的太平公主李令月在怀里,招手叫她过来。
“适才正在闲话,令月的乳媪说起贤儿与显儿又在斗鸡,真真是累教不改。”
“现下时兴斗鸡呀!秦枫也在家里弄了好几只。”萧可浅浅一笑,昔年因这两位斗鸡,连大才子王勃都给贬黜了,只因为那一篇《檄英王鸡》的大作,文章倒不是问题,却触动了一人的敏感神经,被认为是挑拨兄弟不和。
“西樵山的大夫有多好?连秦枫都不要了?”既然提到秦枫,皇后就再上提一提。
“秦枫有子有女,再插手也没意思,我不能一辈子巴着他。”萧可很清楚,一定是万国俊多嘴。
“那倒是。”这一点,皇后不否认,“本宫已经安排好了,给秦枫择了清河房氏之女,正是雍王妃的同族。”
“是啊!名门闺秀才能配得上他。”萧可也替秦枫高兴,但同时有了一种失落。
“别说秦枫了,本宫知道你来干什么?”皇后秀眉一挑,“先别急着走,再留两年。”
萧可才要辨,却被皇后制止,佩儿立刻宣读皇后诏书,就是秦枫提到的,统摄六尚的尚书。萧可捧着授册、礼衣出来,却是一脸的不快,留两年是多久?现下又不能驳回皇后的好意,只能等婵娟与阎庄成了亲,再来辞官。未至尚宫局,小顺子便过来传说,说是皇帝陛下有请,要她到蓬莱殿晋见。
殿外水光漠漠,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边际,三座仙山巍然屹立。殿内,紫真檀香袅袅,瑞英软帘飘动,李治倚在御榻里,不时咳嗽几声,病容满面,视物都是模模糊糊。
萧可施了一礼,默默肃立一旁。
“朕早就说过,秦枫配不上你,现在方才明白吗?”说着,又咳了几声,自显庆五年突犯风疾,身体每况愈下,最近又染了肺疾,医药不停,今年不过才四十三岁。他望着萧可,青丝高挽,青裙曳地,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好像一下子就过了这么多年,那时候朕才十三岁,常常去净土寺找你玩耍,买蝈蝈,逛集市,那时多好,时光为什么不停住呢?”
萧可淡淡一笑,何必又推给时光,“陛下说完了?六尚女史都在尚宫局等着我呢!”
李治如何不懂她的态度,“何苦呢?总是要避着朕,朕这就去把李敬玄叫来,像过去那样,做朋友不行吗?”
“那倒不必了,时过境迁,没那个必要。”萧可直言道:“三十年前的事情,我记得真真切切,曾经与一个名叫雉奴的孩子做过朋友,他对我很好,是真心实意的为我着想。朋友嘛!总是要分别的,此后,便留在记忆里了。”
“还在怨着朕?”
“我怎么会怨你,你也没有做过什么!凡事,一如当初。”萧可轻叹一声,对他,已无怨无恨,“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关城树色催寒近,御苑砧声向晚多。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磋砣。”
空令岁月易磋砣,李治默默念诵着,她衣裙飘飘,消逝在蓬莱殿的尽头。
尚宫局内,诸女史久候多时,事务事无巨细,六尚所辖四司一一回禀,幸有沈容止协同,总算处理完毕。平平静静渡过了一天,回到怀贞坊已是日薄西山,婵娟、谢氏忙得不亦乐乎,在屋里子帮着元如娴收拾东西,阎庄驾着马车赶来,与未来岳母对视的霎那,明显带有不安。
来到娴儿的房间,差不多已经拾掇好了,柳儿和槐花正在往马车上搬,萧可握住她的手,略有不舍,再次挽留,“真的要走?其实,我也不想在长安待下去了,再等些时日,跟我一起回西樵山不好吗?总好过孤身一人。”
元如娴去意已定,“多谢王妃的好意,我实在放心不下彦英,再不能等下去了。”
萧可无奈,只好送她出门,再晚一刻,承天门也要关了,叮嘱道:“虽然跟随着商队,但仍不可掉以轻心,一路小心为上。”说罢,招手叫过阎庄,“记住我说过的话,让你的朋友好好照顾娴儿,不能出了纰漏。”
阎庄点头应承,扶了元如娴上车,惴惴不安地离去。
婵娟泪流满面,依依不舍,“阿娘,元姨娘还会回来吗?”
萧可默默一笑,不作答,回头一望,柳儿、槐花和谢氏都在,就是不见了英华,便问婵娟。
婵娟摇头道:“没看见,我一下午都在帮着元姨娘收拾东西,谁知道他上哪里淘气去了。”
谢氏可不认同,帮着英华说好话,“姑娘可不能这么说,他都多大了,不能老窝在家里呀!”
萧可无奈,又不好说女儿,亲弟弟看不见,倒帮着外人收拾东西,马上要霄禁了,英华能跑到什么地方?跟女儿一样,她也没心思用晚饭,等到戌时一刻,儿子终于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篮新鲜石榴,穿着簇新的袍子,蹬着乌皮靴子,完全不是早晨的打扮,一进门儿就喊饿了,谢氏颠颠地去给他做饭。
“上哪儿去了?一天不见人影儿。”萧可看着儿子,长大了,俊俏了,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酒味,“你喝酒去了?什么不好学,偏偏学这个。”
“跟朋友在一起,就喝了一点儿。”英华赶紧把石榴递给母亲,个个鲜红饱满,“阿娘,吃石榴,可甜了。”
儿子笑嘻嘻的,萧可再不忍心责怪,转眼就是十五岁的大小伙子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不小了,耶耶老惦记着,可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没有,阿娘给你寻一个。”
“别呀!我还小呢!”英华被她吓了一跳,生怕母亲给他定下亲事,像姐姐那样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您先别慌,容我想想,说不定明日就能遇上喜欢的人呢!”
节骨眼儿上,乳母连声叫他吃饭,趁此机会,英华一溜烟儿跑了。
因刚刚接掌了六尚事务,日日起早贪黑,从早忙到晚,从前只管辖尚宫一局,又有安采旻坐镇,很是轻松,如今却多了尚仪、尚服、尚寝、尚食、尚功五局,各局杂务,多如牛毛,未免力不从心,不仅与皇后见面少了,连英华、婵娟也顾不得,幸有沈容止在一旁帮衬,倒不曾出过差错。
这日乘马车回府,又不见了英华,一问柳儿才知道,他足足有两日未曾露面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跑到哪里去?问婵娟又说不清楚,就连儿子所交之友也不知道是谁,只好把谢氏叫来问话,平日她最宠英华,一定晓得些端倪。
谢氏站在地上,拿眼瞅着萧可,略施粉黛,高高挽着发髻,连官服都没换,成心回家找英华麻烦,“我也不知道呀!他一个小郎君,能整日窝在家里才怪,他跟谁交朋友,也不告诉我呀!”
萧可笑了笑,她不知道才怪,念着她的英华乳媪,素日不跟她计较,越来越不知规矩了,“乳母啊!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记不住事,英华都这么大了,一时也用不到你,不如就此回家养老吧!”
谢氏叫苦连天,她哪里舍得英华,他一去广州五年,如何不是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求告道:“尚书大人,您让我一个孤老婆子去哪里呀!以后留心小郎君就是。”
萧可拍案而起,“还不说实话。”
没奈何,谢氏支支吾吾道:“宜……春坊。”
萧可不听则已,一听更怒,儿子才多大,竟去那种地方,命柳儿去左卫府叫秦枫,非要亲手把他抓回来不可。
母亲把乳母唬得一愣一愣的,婵娟赶紧出来说话,“阿娘别生气,弟弟只是去瞧歌舞,你又何必怪罪乳母。”
“你也知道。”看来,他们一个个都瞒着自己,萧可寻问女儿道:“这时候才说,那种地方,是你弟弟去的吗?你就是这样当姐姐的,对他不闻不问?”
婵娟认为母亲小题大做,“您不要不讲道理,宜春坊正表演《柘枝舞》,槿儿舞姿惊动长安,弟弟看上两眼又如何!”
“槿儿。”萧可越听越不对劲儿,别是英华跟一个舞伎有什么关系,真要被她缠上了,如何向三郎交待?冲着乳母怒道:“你还知道什么?赶紧说出来,不然赶你出府。”
被她一吓唬,乳母实话实说,“前儿一早,跟着兰台太史令武公子走了。”
萧可一听,头到大了,儿子跟谁不好,偏偏跟着贺兰敏之走了,皇后正恨得他牙痒痒,恨不得剥皮剜骨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