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风吹动竹林,飒飒飘摇,遥想往事,萧可一如的微笑着:“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娶过我,当初你娶得是萧泽宣,我是被大风吹到你家的。”
“所以呢?”
“所以,我们根本毫无关系一样。”语笑盈盈转而成了低眉凝锁,“我的第一个婚礼是秦枫给的,他作一大堆的诗,也带着白雁,拦街兴酒,深巷开筵。”
“看来你选对了人。”凝视她,紫裙白衫,绿鬓珠颜,一如从前模样。
“选对和爱对,一样吗?”萧可反问,“这些年来,你可曾想过我?我想,定是想过吧!不然,那钗子不会完好无损。”
“不说从前行吗?”杨翊就此住话题,沉吟片刻道:“你比从前温婉了许多。”
“这回是你提的从前。”萧可挑出了他的语病,“不说从前就不说从前,千里,我总算是放心了!曦彦,我一直不放心,我要带他回长安,想来皇后娘娘也不会怪罪的。”
“宣儿,你不能这么做。”杨翊制止道:“琨儿已经跟元容定婚了,他深受冯家大恩,怎能悔婚。”
“不悔婚,便是毁了曦彦。”萧可原本不想哭的,在香树林里那天,是想过要重叙旧情,可终究不遂人愿。
转眼半个月过去,到了慕容天峰与阎庄返程的日子,萧可领着五个孩子来相送,英华又舍不得阎庄哥哥,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阎庄也不大乐意,尚宫说不回去就不是回去,他跟婵娟的事儿还没有着落呢!尚宫只是嘴上说把婵娟许给他,总要下聘吧!她不回去,聘礼没人收呀!
“好了,别在这里愁眉苦脸的,替我好好照顾婵娟,等我忙完这里的事儿,会回去给你们准备婚事的。”未来女婿那点儿心思,萧可比谁都清楚,又拿出一封书信交待给他,“记得把信交给皇后,别在路上弄丢了。”
“要是皇后问起,我怎么说呀!”阎庄少气没力的,至少先跟婵娟订个婚吧!
“就说我还有别的事儿要办,等冯子游从泰山回来,便要给曦彦办婚事了,真的走不开。”萧可仔细叮嘱着,又把一串钥匙交给阎庄,“我在怀贞坊置办了新居,回到长安便把婵娟接过去住,这样就不用打扰慕容将军了。”
慕容天峰却在一旁打趣,“真的不回去?这才十月,快马加鞭赶到泰山参加封禅大典还来得及,不就是想在亚献上出风头儿吗?”
萧可回敬道:“不劳慕容大将军费心,我不去泰山你该高兴才是,因为我能留在这里替你照顾淑儿呀!别忘了我是淑儿的婆母,当然要尽快搞好婆媳关系,免得日后有了嫌隙,让仁儿夹在中间为难。”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威胁,淑儿似落到了她的手里一般,爽朗一笑道:“反正淑儿现在是你们家的人,如何立规矩由着你,其实你也不必把婵娟接回,我会替你好生照顾她的。”
萧可不领情道:“就不劳大将军费心照顾了。”
李千里与慕容淑对视一眼,两个长辈是怎么了?斗嘴斗得很有趣儿?看起来在客套,暗地里在较劲儿,各不相让,只好各自上前,劝各自的父、母。
“阿娘,岳父就要走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说着,又向慕容天峰道别,“路途遥远,岳父万事小心,到了长安再捎个平安信过来。”
“您就放心吧!女儿会照顾自己的,从今往后,女儿不能在您身边侍奉了。”慕容淑也向父亲泣别。
“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要一心服侍丈夫,孝敬婆母才是正理。”慕容天峰嘱咐了女儿,向众人拱手道别,随即转身而去。
阎庄也上了马,依依不舍朝身后挥手,一行迤逦的队伍渐渐消逝在晨光之中。
返回庄园的路上,李千里一直想询问母亲,为何单单与岳父过不去?等淑儿与曦彦他们走远了,才开口相问。
萧可笑而不答,经过这些年,慕容天峰的意图她也略略猜到一些,一来不便向人张口,二来毕竟只是猜测,若是事实,那慕容天峰也就太让人恶心了。
母子二人刚刚走到庄园门外,就见一个布裙荆钗的少女立在那里,神情颇为焦急。
“青竹。”李千里上前一步道:“你怎么在这里?有事儿吗?”
“夫人不见了,我在附近找了一大圈儿也没找到,公子可曾见过?”青竹十分焦虑,一一求望众人,“夫人一大早儿便下来采药,各位真的没有见过?”
众人皆不答,英华却跳了出来,“我见过承宣的娘,一大早儿走在石桥上,我跟阿娘都见了。”
“那后来呢?”青竹追问。
萧可摇了摇头,“没留心,我家的事儿一大堆,谁有功夫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多说无宜,千里交待弟弟们照看好家,随宋哲远一起去找人了。
到了晚间,又下起了小雨,素嫣已经准备了晚饭,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千里回来,一直在大门口眺望。见此情况,萧可便做了主,先让孩子们吃饭,不能因为顾璀儿一人,弄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宁。
用过了饭,淑儿自去房里歇息,彦英夫妇前来告辞,素嫣也要照顾两个孩子,萧可身边只剩下曦彦跟英华。安置了两个孩子去休息,便在灯下凝思,来来回回拨着心月金钗,蓦地,房门被推开一扇,杨翊悄然而至,衣衫上落了几点微雨,表情和青竹一样,很是焦急。
“宣儿,你今早确定见过璀儿?后来呢?有没有见她回去?”
“我都说过多少回了,不知道!”萧可无奈地苦笑,“天峰和阎庄要走,我送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理会不相干的旁人,怎么?真丢了?不会吧!那么大一个人。”
“医馆里的人都去找了,到处找不到。”杨翊坐下来静想,实在想不到她能去哪儿。
“也许是因我而不痛快。”萧可自言自语。
“不会,璀儿不是那样的人。”
“那就不知道了。”萧可自我嘲讽着:“她不见了,你来问我,你一走十一年,我该去问谁?”不等他插言,长身而起,“三郎,对我来说,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却是如此寒心,是啊!十一年前我骗了你,我不该写那封信,不该让你误会我,在此,我敢指天誓日的说一句,那信的内容全是假的,我只是让你走,让你逃出生天而已。”
一段话诉完,室内又是一片静谧,杨翊慢慢起身,“我去寻璀儿了。”
萧可索性把门打开,相送。
光阴弹指一挥,顾璀儿仍没有消息,承宣、婳儿不见母亲,思念悲泣,幸有青竹无微不至在照顾。又是一个细雨蒙蒙之夜,萧可挑灯而行,在石桥上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对月而望,月影娟娟而清疏,转身,一人拖着沉重地脚步走来。
“还没有找到?能跑到哪儿去呀!”衣袂在月下飞飞舞舞,长发散乱,柔柔飘动。“听千里说,小至西樵山境内,大至南海县都找过了,再不行,怕是要冯家动用人马了。”
杨翊一言不发,璀儿的确无处可去呀!她也舍不得两个孩子。
“要不,我让万国俊去找?”
“不必了,秦夫人。”
杨翊正要绕过去,却被萧可扯住一只衣袖,“这个称呼很贴切,慕容天峰还跟你说了什么?关于我的‘劣迹’?他呢?他又安了什么心?如果,我说我跟秦枫只是有名无实,你相信吗?”
他慢慢转过身子,似是很不适应。
“三郎,你爱过我吗?你真的忘了从前?”萧可失声哽咽,“你到底听了什么样话?竟视我于不见了吗?你从前只信自己的心,如今却信别人的话,就算我跟秦枫有什么!但有一颗思念你的心,这还不够吗?就算回不到过去,你多说几句话,吃亏了吗?”
雨势越来越急,杨翊拽了萧可回庄园,一夜无话。
翌日,晴空万里。
千里与宋哲远依旧在寻找顾璀儿,多日不还,英华不知愁滋味,跟着曦彦在溪水里捕鱼,越觉得这里比长安快活许多。杨翊在荔枝树下翻着一册本地的山川图鉴,圈圈点点,能找的地方全找了,终究无结果,连她为何突然离开都不晓得,难道真的出了意外?
英华捕了一小篓鱼,赤着脚就走了上来,晏晏笑着:“承宣怎么不来跟我玩儿?”
杨翊这才抬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儿,弄了一头一脸的水,竟无人管他,这孩子是永徽四年十月出生的,却从未听天峰提过。“承宣不会抓鱼,曦彦倒是个行家,光学淘气来着,你呢?长安城不好吗?待在这里不走?”
“长安城有什么好,姐姐整□□我写字。”英华小嘴努,自是不想回去,“可是我想阎庄哥哥。”
“婵娟。”杨翊停顿一下,问道:“姐姐好吗?”
“好啊!好极了,整天骂我。”对姐姐,英华颇有意见,“还是阎庄哥哥疼我,乳母疼我,秦枫叔叔疼我。”
“秦枫叔叔很疼你?”
“是啊!秦枫叔叔可疼我了,经常带我出去玩儿,经常带我去高阳原上看耶耶。”英华年纪小,自来养尊处优,又认为杨大夫很友好,便向他诉苦,“阿娘老是骗我,从小她就对我说,耶耶去了很远的地方,长大后,她又说……。”
“阿娘怕你伤心。”杨翊放下图鉴,握着英华的小手,这孩子对从谋面的父亲还是挺想念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对衣衫褴褛的夫妇从急匆匆而来,怀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连声呼救。
杨翊上前一看,孩子的双手全成了青紫色,嘴唇发白,昏迷不醒。
“杨大夫,我们的儿子是怎么了?刚才还好端端,跟着我们在地里挖笋。”夫妇俩已是方寸大乱。
“应该是碰到了胡蔓草,被茎叶的毒汁所染。”说着,杨翊松开了男童的手,指着石桥边一簇金黄色的花,“看到了吗?那是金樽子,摘了花给孩子煎了服用,十朵花用三碗水,一天一服,有羊血的话再给孩子喝上一小碗,三天就好了。”
夫妇两个道了谢,慌慌张张摘了石桥下了花儿,远远道谢而去。
英华也摘了一簇金樽子回来,好奇的寻问:“这花儿真的能治病吗?”
“当然能冶病了。”不等杨大夫开口,曦彦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脚下放着两只大渔篓,看来是满载而归。
“琨儿,除了捕鱼,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杨翊一本正经的教训他,“彦英叫你过去读书,就是不肯,宁愿泡在香树园子里、河里,不学无术,打算一辈子待在这里捕鱼为生?还不如跟你母亲回长安。”
“我不去,我……。”曦彦支支吾吾道:“我晾了鱼干等元宜,她喜欢吃!”
话音刚落,就认为自己又错了,灰溜溜跑回了庄园。
人深人静,杨翊仍在灯下凝思,一时又想着英华说过的话,刚把图鉴收起来,案上便多了一碗竹鱼羹,她盈盈而立,美目微转。
“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是曦彦抓来的鱼,你也别生他的气了。”
萧可放下碗就走,却被他阻拦,迟疑道:“宣儿,英华说……。”
“是,当年我怀着他,无路可走,大理寺的牢也坐过。”萧可抬眸凝望,“怎么?慕容天峰没有告诉你?他只说了我的‘劣迹’?”
相比十一年前,她一如楚楚动人,却瘦弱了许多,要不是碍于秦夫人的身份,定会抱着她的。
“算了,多说无宜,英华是我的儿子,把他养大是我的责任,现在,他不是好好的吗?。、”萧可似是重拾了心绪,“怎么样?找到她了吗?她不是会功夫,应该不会出意外的。”
“记不记得永徽二年,我去粱州赴任,飞凤山一带常有盗匪横行,璀儿便是匪首之女,自父亲去世便带领手下打家劫舍,那时她才十六岁。”杨翊直言相告,“后来,她率众归降,粱州境内也太平了下来。”
此事,萧可一无所知,“所以,你就把她带回了安州,又把她带到长安,又约定了来此相会。”
“不是。”杨翊否认,“二月初三,我就离开了长安,随商队去了西域,一去就是五年,我想不到璀儿会在这里,没人知道她和承宣的身份,只要她不作声,便可平安无事。”
“可她偏偏背道而驰,算得上情深义重了。”萧可方知其原委。
“天峰对你三缄其口,定是有难言之隐,没有他、蓉蓉和董谊,怕是我不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杨翊轻叹一声,“多活一刻便多思一刻,他们未免牺牲太多,董谊去了,蓉蓉对他很亏欠,所以……。”
“看我救不了你,他终于出手了。”萧可应该猜到了,慕容天峰借职务之便使了偷梁换柱,怪不得赵蓉蓉的坟茔在高阳原的下首,怪不得他要带李娉婷出来,婵娟有靠山而娉婷没有。
杨翊继续诉说:“后来,苏定方平定了西域,丝路畅行无阻,我跟着商队又回来了,去了好多地方,把从前想去又不能去的地方都转了一遍,去巴州远远望了六弟一眼,得知了湘君、丽媛都很好。”
“其实,六郎病得很厉害,怕是撑不了多久。”萧可实话实说,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对蜀王李愔的映像,一直停留在‘混世魔王’的字面上。当年受到株连,被废为庶人,一家人被徒巴州,包括婵娟同父异母且已出嫁的两个姐姐李湘君、李丽媛两家人。
“生老病死,逃不了的。”对此,他已然看透,“还有你的米铺仍在,不过贾掌柜去世了,换了她的女儿、女婿做掌柜。”
“你去了安州?”萧可未免后怕,他的胆子也太大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四处转悠。一时又想到前吴王妃杨慧仪的坟墓,就在安州的王子山上,如今已被毁掉了,想来他是冲着那座坟茔去的。
他自嘲讽的一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想不到挺重要。”
过往、今昔不停在脑海里游走,萧可紧紧抱着他,再不愿松开,失而复得,百感交集。昔年因文皇一句话,而引来权臣的嫉恨,欲杀之而后快,还是许阁老说得对,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终究,都是过眼烟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顾璀儿没了踪影不说,今日连香儿也不见了,金莞儿立在小溪边,一直哭诉,千里自幼与她相识,说句不中听的话,恐怕比慕容淑还重要。
“公子最近办婚事,莞香园子也就放了假,香儿回到家之后……。”说着,莞儿已泣不成声,“香儿回到家之后就一直吐,原以为她吃坏了肚子,后来才知道她有了……有了孩子。父母几次催问,她才说出了实情,他们就逼着香儿来朝你要钱,她不肯,父母就把她狠狠打了一顿。公子也知道,阿娘是做媒婆的,很快给香儿找了人家,说是要把她的孩子打掉,再卖到南海县的大户人家做小妾,香儿听到之后就跑了,无影无踪,找也找不到。”
李千里一听,怒冲云霄,这样的父母简直不是人,撇开莞儿,转身寻香儿去了。
萧可没能叫回儿子,他急成那个样子,香儿的孩子一定跟他有关,回头一看,宋哲远一家、彦英两口子和淑儿、曦彦、英华都在大门口站着,尤其是淑儿,整个人摇摇晃晃,快要支撑不住,上前扶定了她,吩咐道:“英华、元宜和素嫣、寄云、寄枫留下,你们去帮着千里寻找香儿吧!出了岔子,可就是两条人命。”
彦英、曦彦不敢怠慢,结伴寻找香儿去了,宋哲远嘱咐了妻子和两个孩子好生看家,亲自召集了莞香园子里的雇工,一齐在西樵山境内寻找。萧可和元宜把淑儿扶回院子,两人一边一个握着她的手,都不知道该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