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好热闹呀!千里他……。”顾璀儿说得欢喜,但人家却是冷若冰霜。
“千里是我的儿子,婚礼当然要热热闹闹。”萧可似嗔非嗔,似怒非怒,“到时来喝杯水酒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随着婚期将近,需用到大量香料薰染新房,好在自家有莞香园子,用起来也很方便。园中,一排排、一行行的香树成荫,开了一树树的黄色的小花儿,雇佣来的乡民在树干上熟练的取着树脂,再由一群年少的女子加工成香料,工序听起来简单,制作步骤却要时时精心,莞香树的树皮也大有用处,可以制成蜜香纸、香皮纸,媲美于鱼子笺。
萧可是第一次来到莞香林,就连他们居住的屋舍均是由香树搭建,异香扑鼻,还能防止蚊虫。
“阿娘,我也要住这样的香房子,我们在这里住下好不好?”英华是见过大世面的,却对蛮荒之地的香树搭建的房子好奇。
“这还不简单,让大哥给你建一座就是,有的是木料。”相处得久了,曦彦很喜欢这个弟弟。
“行啊!跟大哥留在这里,就给你建造一座香房子,以后再给你娶个媳妇。”李千里也上来搭话,向英华打趣儿道:“怎么样?舍不舍得长安城。”
“长安城有什么好,姐姐整天逼着我写字。”英华细细一捉摸,留在这里也不错,大哥会骑马打猎,二哥文采斐然,三哥喜欢抓鱼,又有寄云、寄枫陪着玩耍,天天跟他们在一起一定很开心,回头向母亲道:“阿娘,我们不回去行吗?留在这里多好呀!”
“好啊!阿娘走的时候,一定把你留在这里。”兄弟之情,血脉相连,仁儿先前还对英华存有敌意,现在却是另一番光景。
对话结束,李千里领着英华去看姑娘们制香,所谓‘女儿香’是由此得名。为首的一个名叫香儿,十五、六岁的样子,松松散散挽着反绾髻,穿着嫩绿色短襦,系着鹅黄的纱裙,眉不点而翠,唇不画而红,一见千里,笑意盈盈。
“累不累?”李千里拿衣袖给她拭着额头的汗水,介绍起了英华,“他也是我的弟弟。”
“是弟弟吗?我还以为是妹妹呢!”香儿那笑声似银铃一般,伸指捏了捏英华的小脸。
“大哥,她是谁呀?”英华纳闷,哥哥不是有慕容家的嫂子吗?
“她是香儿姐姐,管着这一大片香树林子,她就是莞香的化身。”李千里虽是朝英华说话,可总是深情款款的望着香儿。
萧可越看越不对劲儿,儿子这是怎么了?明明早已与慕容淑订婚,却跟香儿暧昧之极,转头寻问曦彦,香儿到底是何来历?
“她就在这里住呀!是地地道道的西樵山人,家里有父母,还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弟弟。”曦彦支支吾吾道:“大哥跟她早有来往。”
萧可细细打量着香儿,极美的一个姑娘,正如其名,香气宜人。
“她是香儿。”李千里忙向母亲引见,相互介绍,“这是阿娘,从长安来。”
香儿略略躬身,局促地低下了头。
萧可暗自摇头,找了时机跟千里长谈,慕容天峰父女千里迢迢而来,儿子又弄出这么一出儿,岂不是要淑儿难堪?难道他前些日子不回家,就是跟香儿在一起?
李千里却不当回事儿,淑儿是淑儿,香儿是香儿,两个都要又何妨。
“难道你两个都要?”这一点,萧可确实想不到。
“不行吗?”李千里眨巴着眼睛,“儿子不能两个都要?三妻四妾也很平常。”
这回,萧可没话说了,自己那一堆大道理,儿子是听不进去的。
天色暗下来,莞香园子内挂起了灯笼,暗自萦萦,香雾四溢,雇佣来的乡民及制香的少女均已各自归家,香儿留在了厨房烧房,与千里说说笑笑,甚是欢快。一时间,杯盘罗至,晚间的菜肴有竹笋、炸虾、嘉鱼、蚝蛎和盐酷的水牛肉,还有一大盘子混杂的波斯枣、偏核桃及风干的荔枝、龙眼肉。
自打坐在食案前,英华就蔫头耷脑的,白天还吵着要吃肉,现在见了肉却动也不动。曦彦摸了摸他的额头,却是烫得厉害,双颊泛红,定是今日在园子里着了风,连忙喊了大哥、母亲过来,这园子里除了香树,是没有药的。
李千里将弟弟抱在榻上,触了触额头,比刚才跟烫了,还一味说着胡话,香房子、香房子的。儿子成了这个样子,萧可自是忧心,适才还是好端端的,用手帕浸了水绞干再贴到额头散热,蓦地想起从前用过的小柴胡汤,就是解热的良药。
曦彦没听说过这个东西,况且岭表的草药与中原大不相同,“好像有什么桂枝可以散热。”
“别猜了,平时老见你读书,全读到别人肚子里去了。”李千里自己不懂,还在那里责难弟弟,吩咐道:“去把耶耶请过来,让他瞧瞧。”
英华高热不止,迷迷糊糊,一直喃喃着香房子,萧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里不是尚宫局,随便就能找个太医过来。杨翊看了英华的病情,让青墨用桂枝尖煮汤,曦彦在那里向他大哥努嘴,那意思就是他说得很对。
“得了吧!事后诸葛亮。”李千里瞪了弟弟一眼,遂将英华抱在怀里,一手掰开他的嘴,一手接过青墨手上的桂枝汤,一股脑灌了下去。
“慢着点儿,别烫着他,你就没个轻重。”曦彦直看着后怕,等哪天病了,大哥也是这样灌自己吃药。
“当你大哥是傻子,能烫着他。”李千里灌完了药,把空碗递给了曦彦,“送回厨房去。”
曦彦捧着空碗出来,一眼看见父母立在香树下说话,一盏灯笼时明时灭,在风中摇摇摆摆,立刻蹲下身子躲在竹篱下偷听。
萧可手里拿着鱼肠剑,平平稳稳递了过去,园子里灯光太暗,始终看不清他的表情。“还记得大雪纷飞的那个夜晚吗?永徽四年的正月十五,大理寺的别舍里,英华是那年十月出生的,你不就是因为他而误会我。”
杨翊并不向鱼肠剑看上一眼,仿佛根本与他无关,“你收着吧!”
萧可潸然落泪,十一年来,她已经筋疲力尽了,眼见杨翊正要走,又拽住他一只衣袖,两人就在香树下僵立着。
听到这里,曦彦再也坐不住了,抱着空碗溜回到屋子,摸了摸英华的头,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烫了,向大哥看了一眼道:“好像他们闹僵了。”
李千里不以为然道:“随他们去,多大的人了,闹来闹去,小孩子过家家呢!”
曦彦搔了搔脑袋,看来要费一番功夫才行,好不容易一家团圆,得想个法子帮一把,打定主意,捂着肚子便滚在了地上,“哎哟!疼死了,别是弟弟过给了我病气,疼死了,快叫耶耶过来给我瞧瞧,疼死我了。”
李千里一开始是被他吓着了,刚才还是好端端的,一眨眼的功夫满地打滚儿,药碗也给摔碎了,于是朝外头大喊。萧可与杨翊早就听见了动静,一边一个扶起了曦彦,见他疼得脸色都变了,龇牙咧嘴的,一直嚷嚷着疼死了。
“赶紧把他弄到别的屋子里去,别吵醒了英华。”不等父母问话,李千里开始赶人,三弟奸计得逞。
反正园子里有的是香房子,曦彦的屁股刚挨着床榻,就直挺挺的躺了下去,一手握着父亲的手,一手抓着母亲的手,紧闭双目,不言不语。
“曦彦,还疼不疼了?”萧可替儿子理着鬓边的发丝,这孩子看起来天真,鬼点子还挺多。
“歇一会儿就不疼了。”曦彦是不会松手的,闭着眼睛听父母讲话,可他们一句话没有,太无聊,不大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头一歪,手一松,犹自进入梦乡。
“他睡着了吗?”萧可看着杨翊,依旧是十一年前离别时的模样,仔细一看,曦彦的手臂上有一处很细微的伤处,跟她手背上的伤疤一模一样,“曦彦被十二时虫咬过?”
“是啊!”杨翊很平静的说:“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琨儿就视物不见,是被十二时虫咬伤所致,方圆百里并无良医,拖了几年都治不好,后来听说潘州一个方士的手上有良方,是活神仙潘茂的后人,视财如命,不讲情面,冯子游索要了几回都无果,后来索性划了百顷的山林给他,替他修筑了无数道观,才把方子换来了。”
“天峰没有告诉过我。”萧可哪里知道儿子受过这样的苦楚,小小年纪就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她才十二天看不见,曦彦竟忍受了许多年。
“天峰怕你担心。”
“他做得对,我除了担心,也没有别的本事。”萧可掏出帕子,给儿子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夏夜里闷热,找到了把扇子替他扇着凉风,扇子也是由香木制成,暗香袭人,“总有一天,我会把特赦令拿回来。”
“去睡吧!我陪着琨儿就行。”杨翊一如的神情淡淡。
萧可起身,见窗台下放着一张沉香木榻,软枕、薄褥摆放的齐齐整整,纵使夜深人静,却难以入睡,半梦半醒之间,本能的惊醒。一盏孤灯闪烁,室内空空无一人,难道又是梦?曦彦也不见了。
杨翊掀帘子进来,瞅了瞅沙漏的时辰,还不到五更,在映像里,不到日上三竿,她是不会起来的,“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习惯了。”萧可揉了揉脑袋,有些恍恍惚惚,“皇后每隔一日听政,我得陪着。”
“你找了一件苦差事。”杨翊拿了湿手巾递给她。
“曦彦呢?”萧可擦脸,暗自浅笑。
“昨晚睡得早了些,现在活蹦乱跳地去找千里和香儿了,跟英华挤在一个屋子里,叽叽喳喳的闹不停。”杨翊只向前走了一步,便被萧可拦腰抱住。
“我们之间很陌生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萧可紧紧贴着他,仿佛一松手,就像风筝一样飞了似的。
“你有你的生活,我不能将你绑着。”杨翊无动于衷,也不去抱她,“娉婷的事我都知道了,还不曾向你道谢。”
“我宁愿让你绑着呢!”萧可盈盈落泪,“从来不敢想,今生今世,还能这样抱着,我已经哭了很多天,别让我再哭了行不行。”缓缓踮起脚尖,将手臂搂抱住他的头颈,“就当是可怜我,十一年来,我不知道该去爱谁。”
旧情难了,割舍不断,浅浅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到了九月十六那一天,整座庄园披红结彩,行过奠雁仪式之后,锣鼓喧天,爆竹齐鸣,婚礼正在如火如荼中进行,宴请了附近各村各寨前来庆贺的宾朋,更有彩衣倡优高歌起舞,锦襜垂身的大象舞蹈,欢腾之声,响彻四方。
晚间,红灯高挂,红烛荧荧,到处透着喜庆的气氛,等宾客们一一散去,曦彦迫不及待地拉着英华溜到新房门外,蹲在地上偷听,还不曾听到一句话,便让人踢了一脚,抬眸一看,竟是二哥,悻悻立了起来。
李玮一手拉着一个,方把他们拖了出来,板着脸说教,“你们两个做什么呢?没规矩。”
“曦彦哥哥说要偷听大哥、大嫂说悄悄话。”英华呵呵一笑,“曦彦哥哥还说,一会儿等大哥把大嫂抱在榻上就有了娃娃。”
李玮一听,又气又笑,正要责怪曦彦,却见他一溜烟儿跑了,英华还在那里乐呵,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天色不早了,赶紧去睡觉,别打扰大哥。”
英华应了一声儿,一路蹦蹦跳跳来到后院,母亲正跟着前来道贺的广州广史万国俊说话,上前便挽住了她的衣袖,拉拉扯扯道:“阿娘,你们说完了没有,我也有话要跟你讲。”
“尚宫请便。”万国俊笑呵呵看着英华,“小公子真是好面相。”
萧可无奈,这孩子是让她宠坏了,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只好让人把万长史送出门外,拉着儿子回到房中,才正式的询问于他,“说吧!你这小人儿,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讲?”
“刚才曦彦哥哥说,大哥把大嫂抱到榻上就有了娃娃,那我呢?我是怎么来的?也是耶耶把阿娘抱在榻上就有了我吗?”对此,英华很好奇。
萧可啼笑皆非,这曦彦的嘴里都是什么话呀!英华才十岁,就在他面前乱说一通,点头道:“是啊!你也是。”
原来自己也是这样的,英华很开心,“可是,我没有见过耶耶,他得长什么样子?”
萧可浅浅一笑,“傻儿子,你当然见过呀!耶耶年轻的时候,就跟大哥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很潇洒,很帅气,待人也很宽厚。”
“彦英哥哥待人宽厚,很潇洒,很帅气。”相比之下,英华倒觉得二哥与耶耶很像。
“好了,都这么晚了,回房间睡觉去。”不是自己生得,萧可当然不赞同。
新房内,百子帐垂落,红烛高照,脚下铺了猩红的波斯毯,梅花形状的撒帐钱散落于床榻,饮过童子送来的合巹酒之后,一对新人并排坐在床榻前,再也没了动静。李千里身着喜服,偷偷望着红妆佳人,为人夫自然要主动一些,冥想了半天,只把她手上的孔雀毛扇子拎了过来。
慕容淑被他吓了一跳,微微侧过了身子,红纱轻遮玉体,发髻钗珠簪玉,衬得本人瑰姿妍丽,红着脸道:“还不曾做却扇诗,就把扇子拎了过去。”
李千里笑道:“今天已经做了催妆诗和障车诗,却扇诗就免了吧!”
慕容淑摇头,牵动了头饰、环佩玎玲作响,自幼订婚,今日方为新妇,从长安来到这里一月有余,偶有遇见,也不敢正视一眼,直到现在才看清他的样貌,眉宇英华,见之忘俗,鸾彰凤姿,居然物外,自是满意在心。
“以后再作成不成?适才让人灌了许多酒,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李千里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哪里是洒的缘故,明明是江郎才尽,作不上来了,犹豫多时,一把攥住慕容淑的手腕,细细柔柔的。
慕容淑像被蜜蜂蜇了一样,猝然起身,那一袭纱裙如霞光一样绚丽,顿时双颊飞红。立了半晌,复又坐下,像是让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拾起一看,却是几枚撒帐钱,梅花形状,百子帐内到处都是,趁机抽出了手,一一收拾起来。
李千里对妻子的第一映像就是漂亮,和香儿各有千秋,一个秀似兰芷,一个娇柔婉约,美人谁不爱,何况是娇妻,拦腰将她抱在了怀里,一手扯下百子帐,顺势滚了进去,莫负美景良辰。
昱日,小两口一早儿便起来,齐齐向母亲奉茶,萧可看在眼里,悦在心间,他们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可谓佳儿佳妇。再过半个月,慕容天峰与阎庄就要返回长安了,是时候准备一封书信呈上皇后,可信要怎么写呢?信步走出庄园,脚下满是爆竹的碎屑,抬头一看,荔枝树上也挂满了红绸,在风中飞飞舞舞,遥望对岸山崖,翠竹婆娑,石桥下溪水潺潺,一人站在桥头,长身玉立,衣袂飞扬。
只身走了过去,浅浅而笑,“杨大夫真是悠闲,昨天那么热闹,也不来看看,喝杯水酒也好啊!”
杨翊道:“我在山上都听见动静了,婚礼办得不错。”
萧可扬头一笑,说得云淡风轻,事不关已,“你真是放心,等到曦彦娶妻的时候,也不准备来吗?”
“我是想来,不过要寻个因由才行。”杨翊半开着玩笑道:“要不然我现在下聘把你娶过来,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萧可听着这话怪别扭,笑道:“我是想嫁过来,可你的顾璀儿呢?”
杨翊不甘示弱道:“我也没提秦将军呀!”
岚风吹动竹林,飒飒飘摇,遥想往事,萧可一如的微笑着:“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娶过我,当初你娶得是萧泽宣,我是被大风吹到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