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天峰是拿这个小子没办法,轻叹一声,领着冯子游等随行之人进了庄园。阎庄一看,这叫什么事儿呀!不远千里的跑过来,这家伙居然连娘也不认,上前和他争论一番。
“嗨!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吗?母亲跋山涉水的来找你,竟然连门儿也不让进。”
“你又是谁?妹夫?”李千里早就接到了岳父的来信,所来之人他一清楚,嗤鼻道:“你这妹夫我还不想不承认呢!就在这里陪着你岳母吧!”说罢,扯着曦彦而去,才要关门,就听有人喊了一声‘阿娘’,一把甩开曦彦,大步流星冲着英华而来,一付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
萧可一看势头不好,便将英华搂在怀里,抬眸望着长子,“你要干什么?”
“真是不知脸耻。”李千里是给气坏了,一张脸涨得通红,“竟敢把你生得野种领到这里来。”
“那你又是什么?天底下只有你高贵吗?” 萧可质问儿子。
李千里‘哼’了一声,转身而去,拎小鸡似的扯了曦彦就走,然后重重地关上了大门,将母亲、英华、阎庄与拒于门外。
此时,艳阳高照,就连吹在身上的风也是炙热无比,萧可无奈的苦笑,千里迢迢的找到这里,换来的却是儿子的误解。英华也是一肚子的疑问,哥哥为什么不喜欢他们?但见阿娘伤心,又不敢询问。
“尚宫,他怎么这样?”阎庄无奈,看来是外人都比母亲强,这里比不得长安,前看不见村庄,后望不到旅店,本就是人烟稀少的荒芜之地,夜里有毒蛇猛兽出没也不一定,大舅子又是那个样子,根本不让他们进门,“我们还是回广州去吧!”
萧可摇头,一直抱着英华坐在小溪边上,既然都来了,岂能轻易放弃,她要看看自己生得儿子究竟有多狠心,竟置生母于不顾。
天色暗下来,西樵山腹地一团漆黑,明月当空,热气薰人,只听到竹林婆娑、溪水潺潺之声,时不时有不知名的怪叫传来,还好有阎庄点燃了树枝得以照亮,而李千里一直不开门。
英华早就饿了,肚子咕咕直叫,心想着天黑了哥哥会让他们进去吃饭的,眼巴巴的等着。就在这时,庄园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少年挑着灯笼钻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萧可连忙起身,是曦彦,定是背着仁儿偷偷跑出来的,他一手挑着灯笼,一手提着食盒,衣袂在夜风中飘飘扬扬。仔细端详着他,却不是映像中的模样,时隔十一年,他已经长大,从孩童成为少年,作为母亲却跳过了儿子的这一段经历,如何不伤心?
曦彦一如的浅笑着,母亲纵使有错也是母亲,血脉相通,母子连心,遂将食盒交于了阎庄,挽着母亲的手道:“阿娘,你们不能在这里待着,再晚一点儿,会有野兽毒蛇出没,时常伤人,您跟我来吧!”
儿子的手温温润润的,随他穿过石桥,跃过小溪,忆着从前的一点一滴,却难掩心中的伤痛。
星光点点,烛火微弱,行至目的地附近,曦彦停在了山腰下,林海边的一座竹屋旁。
“这里雨量充沛,时不时就飘来一阵,所以人们就修建了这种用来避雨的竹屋,西樵山腹地随处可见。阿娘就暂时在这里待一宿,明天再去山上找杨大夫,大哥最听他的话。”
竹屋虽简陋,倒也是遮风挡雨之所,握着儿子的的手,一时难以松开,“曦彦,这些年来有没有想过阿娘。”
“孩子哪有不想娘的。”说着,曦彦忙用衣袖拭泪,叮嘱道:“阿娘千成要记着,明天去山上找杨大夫,就在这所竹屋背后有一条山路,杨大夫的医馆就在半山腰上,很大,您上去就看到了。”
“杨大夫是什么人?你大哥能听他的吗?”儿子一再提起杨大夫,萧可也好奇起来。
“当然,大哥就欠一顿数落。”曦彦终于绽露了笑颜,交待道:“食盒里有吃的东西,您和……。”对眼前的这个两个小子和一个女子,却不知道如何称呼。
萧可忙向儿子介绍,“这是阎庄,是婵娟的未婚夫,他是英华,是弟弟。”
曦彦微笑着,捏了捏英华的小脸儿,“我也该走了,趁着哥哥与慕容伯伯、岳父喝酒的功夫才偷跑了出来,阿娘记着,明天去上山找杨大夫。”
母子好不容易重逢,萧可哪里舍得他走,又想到大儿子那脾气,只能依依不舍送他出门,半晌才放开他的手,“路上小心点儿。”心尖一酸,又忍不住眼泪,直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融融月色和婆娑的林海之中。
岭表正值暑期,虽有参天林林遮盖,却也酷热难当。
萧可照着儿子的吩咐,一大早儿就去山上寻杨大夫。从高处向下望,群山环抱的腹地中,零零散散有几个村落,均被郁郁葱葱的林木遮挡,时隐时现。英华自小在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样的苦,一路舟车颠簸,也从未风餐露宿,现在可好,从早晨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有,山路难行,走得两个脚都肿了,还不如跟着姐姐留在长安呢!一时又淘气起来。
“阿娘,我渴,也饿,我走不动了。”
日头渐渐升上来,此地活像一个大蒸笼,萧可何尝不是又饿又渴,走得头晕眼花,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走来走去,却仍像在原地盘旋。
“我去找水吧!您跟英华先在这里歇息一下。”阎庄自告奋勇地去找水,自打昨日被大舅子轰出来,他就下定决心以一已之力保护尚宫,保护英华。
阎庄一去不返,萧可未免担心,岭南多瘴疠,毒虫猛兽甚多,就怕他有个意外。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英华默默啜泣,想来已是饥渴之极,后悔不该把他带到这里,受苦受罪不说,还让仁儿责难了一番。
空山寂寞,翠竹婆娑,静得让人害怕,一串红红的果子落入眼帘,英华刚伸出手,一条和绿叶相同颜色长蛇垂落下来,比普通的蛇细小的很多,而英华已经僵在那里,伸手不是,缩手不是,想哭又哭不出来。千钧一发之际,萧可抓住长蛇就甩到了一边,蛇是逃走了,她的手背却被咬了一口,只觉得右臂僵硬,双唇难张,一句话也话不出来,栽倒在地时,眼前一片漆黑。
“阿娘。”
英华一声疾呼,阎庄恰好赶了回来,当场就吓了一跳,上前把她扶起来,早已没了知觉,被咬之处的肌肤已呈青紫,而那青紫之色一直向手臂蔓延。“尚宫,尚宫!”叫了几声不回应,心中大乱,一时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了过来,身上背着一只很大的药框,向萧可望了一眼,伸长脖子大叫:“师傅,师傅,有人晕倒了。”
少年话音刚落,从竹林里走出一位中年男子,长身玉立,发结天灵,青布长袍纤尘不染,人和竹林一样,自有一股清新之韵。他弯腰蹲下,托起萧可的右手查看,将毒血全吸了出来,向那少年道:“青墨,她是被何物咬伤的?”
“十二时虫。”青墨当时为难,“这个太难了,徒儿可冶不了,徒儿专治被毒蛇咬伤的人,等她下次被毒蛇咬伤了,徒儿再治。”
阎庄很是纳闷儿的瞅着这一对儿师徒,这都是什么人呀!师傅用现成的病号教徒弟,徒弟盼着病人下次被毒蛇咬伤,两人还说着一口岭南话,听起来很是别扭。“你们不打算救她?大夫不是号称悬壶济世的吗?”
“你把他抱回我的医馆才行,在这儿怎么治?”中年男子神情淡淡。
阎庄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这位铁定就是曦彦嘴里的杨大夫,架子这么大,立了多大功勋似的。饶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还是抱不起来人,也不知尚宫沉重,还是自己力气小,一向自恃武功甚高,却在这里打了脸。
杨大夫看着他,冷冷道:“怎么还不走,你想让她毒发身亡。”
阎庄满脸通红,这大夫真是心冷嘴也毒,简直就是袖手旁观,但现在有救于人,“我实在抱不动,您就不能在这里救吗?”
“是啊!大夫,您就救救我阿娘吧!”英华也求他,一张小脸儿都哭成花猫样子。
杨大夫怔怔看着英华,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伸手将阎庄推了个趄趔,横抱起萧可就走,在山林间东拐西转,健步如飞,面不改色,阎庄与英华一路小跑都赶不上他,弄得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就在气喘吁吁之际,终于看到所谓的医馆,很大,很敞亮,以竹篱为栏,东西南北四面都建有屋舍,院子里到处是晾晒药材的学徒。
杨大夫把萧可放在屋舍里的竹榻上,一名青衫少女走过来,将药膏敷在被咬的伤处。
“大夫,她什么时候能醒?”阎庄好不容易才平抚了气息,这位杨大夫一定会功夫,不然能跑得这么快。
“很快。”大夫一如的冰若冰霜,“但醒来之后,眼睛怕是看不见了,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恢复,若是十二个时辰都恢复不了,那就等上十二天,再不行等上十二年,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大夫,您不是哄我开心吧!”阎庄尴尬的赔笑,这也叫大夫,别是碰上了庸医。
“哄你开心做什么?”青衫少女白了他一眼,神情高傲和那大夫一样,“要不是我家师傅及时把毒液吸出来,她早就没命了。”
阎庄仍不能理解,不就被大长虫子咬了一口,碍着眼睛什么事儿?还是他们夸大其词?想多收些诊金,可万一是真的呢!总要找大舅子商量一下吧!打定了主意道:“我要下山一趟,去通知她的两个儿子。”
“别是想赖帐吧!”青衫少女很怀疑他的意图,“想走可以,找个物件当抵押,我们也要穿衣吃饭,不能白白医病。”
“我能赖账。”阎庄总算弄清楚了,不过是一群见钱眼开的无知山民,他堂堂太子家令,东宫侍卫会在乎钱,从怀里摸出几片金叶子,伸手送到那少女面前,“看见了吗?这是什么?见过吗?金子,金叶子。”
青衫少女才不理他,拿了一片金叶子转身而去。
阎庄再不敢耽搁下去,当即向杨大夫和青墨道别,临走又交待英华在这里守着母亲,千万别乱跑,乖乖等他回来。他前脚刚走,杨大夫就坐下来给萧可搭脉,虽说吸出了毒血也敷了药,但情况仍不太妙,便让青墨去准备解毒的汤药,又用银针取穴。
“阿娘会醒吗?”英华一直在旁边立着,十分担心。
“会醒的。”杨大夫打量他,八、九岁的样子,袍子上全是泥渍,“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李英华,十岁。”英华也瞧着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你姓李?从长安来吗?”杨大夫再问。
“是啊!你是怎么知道我从长安来的?”英华歪着脑袋问,同时又想起曦彦哥哥说过的话,便向杨大夫诉了苦,“可惜千里哥哥不让我们进门,曦彦哥哥说,千里哥哥最听你的话,你能帮着劝劝他吗?”
“千里哥哥为什么不让你们进门儿?”杨大夫问。
英华摇头,他哪里知道,反正那千里哥哥就跟凶神恶煞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萧可醒过来的时候,鼻息里全是的药味,右臂麻木,没了知觉,眼前也一团漆黑,还以为是在深夜。只记得晕倒前被一条像蛇一样的东西咬了一口,之后发生了什么,根本无从得知。
“阿娘,你被十二时虫咬了,幸亏杨大夫发现了你,已经敷了药,千万不能动弹。”阎庄去山下叫人,奈何只有曦彦一人肯来,他握着母亲的左手,很是担心。“您不要担心,眼睛只是暂时看不见,等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萧可虽然看不见,却也感受到了儿子对她的关心,何况他的手掌温温润润,自是暖在心间,“曦彦,阿娘又能听见你说话了,这十一年来,阿娘无时无刻在想着你们,不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
“我也想着阿娘呀!”曦彦性情温和,言笑晏晏,虽然哥哥把母亲说得有多么不堪,但母亲就是母亲,与他血脉相连。言谈间,青衫女子已将解毒的汤药端来,他接在了手里,并向她道谢,“有劳青竹姐姐,麻烦再给英华、阎庄准备房间,整整折腾了一天,他们也累了。”
“不累,不累,尚宫能醒过来,我比谁都高兴,根本就睡不着。”自从萧可昏迷不醒,阎庄一直坐立不安,都怪自己一时疏忽,不然就无法更婵娟交待了。
“我也不累,我也要陪着阿娘。”英华一直蹭在母亲身边,尽管很困了,但母亲最要紧。“曦彦哥哥,快喂阿娘吃药,冷了就不管用了。”
“你倒是很清楚。”曦彦打量着这个弟弟,眉眼、脸庞像极了母亲,唇红齿白的,要不是穿了男孩子的衣袍,活脱脱一个小姑娘模样。且他的来历不清不楚,母亲又在病中,无法相问,“英华说得对,阿娘先吃药吧!”
有儿子亲手喂药,萧可自是感动在心,恨不得再让那十二时虫咬上几口,通过刚才的对话,她心里很清楚,此地只有曦彦、阎庄与英华在场,仁儿果然置母亲于不顾,想必慕容天峰父女也碍于他而不便前来探望,仁儿对她的误会何时才能消除?
月上中天之时,医馆内一片寂静,窗外只有风吹竹林之声,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怪叫,很快被淹没在夜色中。英华早就在阎庄的怀里睡着了,曦彦似是对这里很熟,不经过青竹就给他们安排的休息之所,又折返回来陪着母亲说话,看了看沙漏的时辰,已经过了子时,可母亲的眼睛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你也去睡吧!阿娘一个人待着就行。”萧可昏迷多时,一点儿都不困。
“我要陪着阿娘,看着您才放心。”曦彦哪里肯走,盼了十一年才与母亲相逢,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
萧可也摩挲着儿子的手背,光滑而柔软,不像受过苦的样子,同时向他的腕上摸去,“你和妹妹都有一串手珠,怕是不能戴了吧!”
“小了好多呢!收起来了。”曦彦笑了笑,回眸时,杨大夫已经走进来了,连忙起身,并向他摇了摇头。
杨大夫坐在萧可对面,仔细打量着她,取出银针在眼睛附近取穴,半响,才把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之上,眉宇微凝,似是不太乐观。
“您是杨大夫吗?承蒙看顾我这个病人了。”萧可很客气的与他说话。
“医者本分。”杨大夫不紧不慢的吐出了四个字,神色如常。
就是这四个字让萧可为之一惊,他虽是本地口音,但语调里带着中原独有的韵味,是那样熟悉,像是许多年前在哪里听到过。这位大夫倒是透着好奇,再多听听他的声音又何妨。“杨大夫是地地道道的岭南人?还是外迁于此?”
“杨大夫游历西域多年,六年前来到此地。”曦彦替他回答了母亲的问话。
“琨儿,你去告诉青竹一声,让她把日前新制的方子试着熬一服,说不定你母亲能好得快些。”杨大夫支使走了曦彦,又把萧可两个眼睛的眼皮拨开看了看,挽起她的衣袖,右臂仍是呈青紫之色。
这位大夫是满身的药味,医术也像那么回事儿,但他的人有问题,琨儿不过是三郎随口取得名字,还是半开着玩笑取的,从未公开过,且一直以曦彦称呼,他为何与众不同,要以琨儿相称呢?这两个孩子是让他哄信到何种地步?这样的信任于他。
趁着儿子不在,要好好的诈一诈他,“你究竟是谁?别以为我看不见,就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的儿子不谙世事好糊弄,我可不一样,你最好给我老实交待。”
“秦夫人这是在过河拆桥还是恩将仇报?”杨大夫波澜不惊,用那种不纯正的岭南语调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