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她,朕问话,一字不答,跟李义府是一个德行,从不把朕放在眼里,朕这就叫人把英华送岭南,看她说不说实话。”
不等萧可开口,皇后出言阻止,“请问陛下,尚宫的孩子有什么过错?您定的什么罪名?”
“他,来历不明。”李治未免强词夺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儿能定什么罪名,刚才是过于动怒了,摆摆手让萧可退下,“皇后都为你说了话,还不走。”
赶走了萧尚宫,皇后慢慢移到天子面前,似笑非笑,“陛下,媚娘与姐姐,谁美?”
“当然是媚娘美若天仙。”就怕媚娘吃醋,李治忙替萧可辩解,“皇后别误会,朕就是看着她可怜,能帮一把是一把,朕十三岁就认识她。”
“原来陛下是在帮她?”皇后秀眉一挑,似是不解,“想来陛下是误会了,此姐姐非彼姐姐,媚娘问得是一母所生的姐姐,韩国夫人。”
这一问,李治更加无话可说,“媚娘又在说笑,天色已晚,朕头疼了,先回寝宫歇息着。”
“臣妾恭送陛下。”皇后微然一笑,转身离了贞观殿,回廊的尽头,灯火阑珊,萧可和秦枫仍在那里站着,似是有话要说。
今夜一事,萧可未免忐忑不安,“皇后,关于英华……。”
皇后冷眼看着她,风中而立,竟是楚楚动人,转而向秦枫道:“竟是如此的胡闹,若不是本宫及时赶到,你有几个脑袋够陛下砍的,不如趁早回甘州,免得在这里惹事生非。”
“颖姐,我不去甘州。”秦枫也是一肚子的委屈,身为陛下就能随便欺负人吗?但颖姐发怒更可怕,不得不陪小心,“我以后不敢了。”
“皇后不要责怪秦枫,全是因我而起。”萧可屈膝啜泣,已然失去了千里、曦彦和婵娟,再不能失去英华了。
“真是祸水。”皇后旋即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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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凉,天子的车驾才返回长安城,萧可所料不差,那纸草诏再也没了踪影,她还是很在意的,爵位不要,至少还三郎一个清白。仰视青冥高空,天长水净,万春殿的宫人往来不息,她只能躲进假山环抱之中,内中有湖池,渠流连环,幽篁深深,除了中书令李义府,实在找不出可以商量之人。
随后,李义府急步而来,挽了萧可的衣袖,钻入修篁里叙话,不说昔日推荐之恩,光从彭志筠那里就榨了不少的油水,自然有求必应。“尚宫,有要紧之事,但说无防,就拿彭志筠来说,整整捐了两万的布帛,还是他的乡邻郝处俊上的表章,陛下一高兴,果真封了个奉仪郎,散官一个。他还有个表哥尚宫不知道吧!在贞观年间就捐过绢帛,当时只封了个七品的宣议郎而已……。”
“李相公,我找你不是为了彭志筠。”萧可打断他的话,把今夏洛阳宫贞观殿一事娓娓道来。
李义府一听即明,笑道:“尚宫,陛下的鬼话你也相信,从头到尾他都在骗你,他若为涉及高阳公主一案之人翻案,那不是在承认,当年他自己昏庸枉杀好人,试问天子岂会有错?”
到底是旁观都清,萧方可才领悟,“多谢李相公直言相告,我明白了。”
李义府长叹一声,本是同病相怜,“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直直教人心寒,当年引荐我入侍的恩公刘洎被褚遂良诬陷致死,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尚不能为恩公昭雪,何况是尚宫。”
萧可默然不语,刘洎一案是贞观年间有名的冤案,因褚遂良的诬陷被太宗皇帝赐自尽,李义府虽是小人,倒也知恩图报。自显庆元年,他就极力为刘洎翻案,最终被给事中乐彦玮所阻,‘今雪刘洎之罪,可谓先帝用刑不当乎?’,正是这一句话。
“尚宫既然找到义府,就是信得过义府的为人,过几日再上个表章,圣意到底如何,尚宫一看便知。”李义府侃侃而谈,“尚宫也明白义府在朝中的势力,这表章一呈,附和之众比比皆是,说不定就帮了尚宫。”
听此言,萧可反而忧心,“李相公,慎重起见,你就别管这件事了,刚才你都说了,尚不能为恩公刘洎翻案,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冒险。”
李义府微然一笑,他一向唯皇后之命马首是瞻,大唐天子也入不了他的眼,“尚宫,这不叫冒险,这叫拭探,陛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驳我吧!总会给我三分薄面。再说,高阳公主一案与恩公不同,所牵涉的都是陛下自己家的亲戚,正好儿探探他是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看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萧可再要阻止时,李义府已然挥手而去,得意之态,不免忘形,他这么一上表章,李治必是左右为难。翻案昭雪,就是他当年做错了,置之不理,就是他无情无义,当下顾不得多想,拿了腰牌出宫,到左卫府找慕容天峰去了。
她的亲家倒是直言不讳,言辞与李义府一至,一口咬定陛下必不会翻案。
萧可又被狠狠打击了一下,他们全是明白人,就自己天真,“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当年为何还替仁儿向他乞求?”
慕容天峰直言道:“不过是走过场而已,当年我若不表明心迹,拥戴武昭仪,就跟程知节是一个下场,我还没有那么傻!既然向他们投诚,总要有求于他们才是。”
萧可细想,他的话也有道理,但仍抱着一丝希望,“不翻案也罢,公道自在人心,青史自有定论,至少让千里和曦彦回到我的身边吧?”
慕容天峰凝眉道:“又何必纠结于此,难道非要仁儿和曦彦回到长安你才放心,你也不看看现在时局,以我之见,不回来也好,免得让人掌控,还不如在南海县逍遥自在。”
殷切期盼的一个个落空,萧可仍不甘心,“你说得轻松,他们毕竟是我的孩子,整整五年来不见,牵肠挂肚,昼夜不安。”
萧可很羡慕他的冷静,她却一直冷静不下来,从永徽到显庆,改元、册皇后、立太子,每每大赦天下,只因‘长流’之罪,没有特赦令,永远不能返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秋花惨淡,秋雨飘零,天气乍冷时,寝室已用上了薰笼。
因昨日休沐,萧可未到立政殿侍奉,今日早早起身,把英华的衣服一一摆放在薰笼上,嘱咐谢氏等烘热了再给他穿戴,别用暖身子去煨冷衣服。谁想谢氏一努嘴,立时还以颜色,意思是英华是她带大的,你这做母亲的就是亲娘后妗子,想起来一阵子,竟还教她做事。
萧可也不理她,自己穿戴好了,撑着伞朝尚宫局去了,应名点卯之后,四司女史一一回禀诸司事务,可谓事无巨细。到底做了三年的尚宫,从一窍不通到谙熟于心,时间是最好的成长方式,只是这里由安采旻坐镇,她一向只听不问,更不想劳心费神,待诸司呈报完毕,直接去往立政殿了。
安采旻何尝不想与她易地而处,显庆元年三月的亲蚕礼上是何等风光,在所有内外命妇前面露足了脸,着青衣,簪步摇,引导中宫至采桑位,奉金钩,永和之乐仍时时萦绕心,今后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来到立政殿,秋雨暂歇,皇后已经用过了早膳,穿一袭湖蓝色宫裝,语笑嫣然,只因她的两个儿子,太子李弘、沛王李贤前来问安。那位佛光王周王李显年纪尚幼,仍在乳媪的怀抱之中,从前一直喊着她姨母,能诵书日千言的李素节早已被徒为了郇王,贬到申州当刺史去了,才刚满十四岁。
送走了两个儿子,皇后一如的好心情,修眉凤目,言笑晏晏,“这个李义府,一天到晚的不安生,因嫌自己出身寒门,便认了给事中李崇德做本家,现在已是名门大族——赵郡李氏了。”
萧可笑道:“李相公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是你情我愿,那位同为中书令的杜正伦,也曾试图与城南杜氏同谱,不成而挟私报复。”有皇后宠着罩着,李义府现今是红得发紫,找个名门大族攀亲戚合情合理,那李崇德怕是也乐得攀附这位当朝权贵。
皇后倚着隐囊道:“说起杜正伦,正与李义府不对付呢!每每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昨日清静了一天,今日不知又是什么状况,陛下的脸上已经不好看了,这李义府真是不省事,那杜正伦是什么人,资格摆在那里,尊老敬贤都不会。”
萧可微微一笑,缄口不言,且不说杜正伦是当朝宰相,在科举制刚刚兴起的隋朝就是秀才。贞观元年,由魏徵引荐入侍,参典机密,给唐太宗写过起居注,给李承乾做过左庶子,岂是李义府可以比拟的。
去年,宰相奏天下无虞,便将每日视朝改为了隔日视朝,天子匆匆而来,将一纸奏疏掷在了萧可身上,质问道:“是你挑唆的李义府吧?连许阁老都跟着附议,你可真有本事。”
萧可一言不发,李义府虽是小人,倒也言而有信。
武皇后拾起奏疏一观,自是为李义府说话,“陛下好端端发什么脾气?且李义府所奏之事也在情理之中,当年高阳公主一案是由长孙无忌、诸遂良等一手包办,不免倚仗权势,蒙蔽视听,如今有了异议,自当别论,怎么是李义府的过错?依臣妾看,李义府这是替陛下着想,且今日已摒除权臣,正好彰显陛下的仁德之心。”
“朕在世一日,休想。”这话就是冲着萧可来的,只因她不知抬举。“李义府、杜正伦互攻奸讦,吵得不可开交,朕一怒之下,两责之,一个贬为横州刺史,一个贬为普州刺史。”
皇后一听即怒,“陛下为何要意气用事?这不是自断一臂吗?”
一气之下贬了李义府,李治此时后悔不迭,国舅那棵大树就差拔根了,却把李猫儿给支使走了,“媚娘放心,朕找个机会再把他调回来便是。”
事已至此,一时间难以挽回,皇后面罩寒霜,一字不言,许敬宗、李义府皆是左膀右臂,把持中书、门下,控制了整个朝局,如今少了一个,就是少了一条臂膀,陛下任性也不会挑时候,现今长孙无忌已成了困兽,李义府一去,势必要做最后的挣扎。
听闻李义府被贬为了普州刺史,萧可坐立难安,怕是因为自己而连累了他,瞅个机会赶往中书省,恰巧在万春门外遇到了,他是来向皇后辞行的,像只斗败的公鸡,神情沮丧。
“李相公,全是因为我,你才被贬为了普州刺史,真是过意不去。”
“啊!是尚宫呀!”唉声叹气的李义府这才抬起了头,“不关尚宫的事儿,都是那杜正伦跟我过不去,咳!这回是真真遇到了小人,只求尚宫日后多在皇后面前提提义府,别让皇后把义府给忘了,一去普州不得还。”
“怎么会呢!李相公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皇后的功臣,皇后怎么能忘。”李义府因支持废王立武而红透半边天,平日里诸多不法,卖官鬻狱,其门如市,多树朋党,倾动朝野,就是有皇后这棵大树一直在遮着他。
“尚宫果然是个通透的人,所言甚是啊!”李义府一向了解自己的‘地位’,听尚宫这么一说,更是长舒了一口气,“有尚宫这句话,义府走得也安心,一切等我回来再做计较,尚宫的事儿,我始终惦记着,这次办不成,下次定给尚宫一个满意的交待。”
“那就多谢李相公了。”适才李治撂下一句狠话,怕是李义府也帮不了她,“皇后正等着你呢!陛下刚刚走,赶紧去吧!”
别了李义府,萧可回到紫云阁,秋雨又起,淅淅沥沥的,将凄凄冷冷寒意凉到了心底,英华正在读《蒙求》,谢氏坐在榻上缝鞋子,见她回来一句话没有,抱了针线框而去。反正这位乳媪的性子就是这样,萧可自是不会同她计较,摸了摸儿子身上的衣服,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很是厚实,脚上的乌皮小靴子也是谢氏亲手缝制的。
有了母亲,英华便把书丢了,宠溺地钻进母亲怀里,“阿娘今日回来的早,是想念英华了吗?”
“阿娘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英华呀!”萧可抚着儿子的脸庞,五年来,唯与他相依为命,一双清亮亮的眼睛像极了自己,小小嘴角略略上扬,笑起来似一只菱角,是个清秀又可爱的孩子。
“阿娘跟着英华一起吃午饭。”小家伙算着时间呢!他日常的顺序就是起床、吃饭、念书,然后在院子里玩耍,再念书、吃饭、睡觉,喃喃道:“英华什么时候长大,长大就能去外头玩了。”
“长大还不容易,再过几年,英华一定会长大的。”虽是忍辱偷生的活着,但在儿子面前总是笑语盈盈,以后再求求皇后,让儿子长大出宫生活,就像普通人那样娶妻生子,一生平平安安。
秋雨霏霏,天空阴沉,让人困意十足,萧可在榻上睡了一会儿便不见了英华,原以为他睡醒之后去了谢氏那里,结果乳媪一瞪眼,说是根本不曾看见他,眉儿找遍了整个紫云阁也不见他的影子,萧可这才慌了手脚,适才儿子还在她身边睡着呢!
谢氏没头苍蝇一样跑过来,说是侧门开了半个,一定是英华偷偷跑出去玩儿了。萧可顾不得多想,赶紧让她们分头寻找,儿子从来没有单独离开过紫云阁,何况偌大的宫殿群就像迷宫一样,他一定是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英华的确是迷路了,从紫云阁溜达到凝荫阁,看着那里都很陌生,原以为外头好玩儿,现在才知道外面并不好,没有阿娘和乳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只站在一簇芙蓉花下头哭,身上的衣服早给雨水打湿了,来往的宫娥、内侍不少,可是全不认得他,均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事的法则,一直无人理会。
还好来了两个肯管闲事儿的人,一个七岁,一个十岁,太子李弘与侍读阎庄,偶然从这里经过,却看见一个小孩子站在花荫里哭,很是纳闷儿,且那孩子生得面容清秀,粉妆玉琢,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宫女。
“你是那个宫里的?是受了委屈吗?”太子李弘上前寻问,头戴远游冠,身着紫罗纱衣,面似皎月,眉目如画。
英华根本不认识他们,哭得更厉害了。
李弘也没了辙,他正要去给母后请安,于是让阎庄抱着他,就这样一起来到立政殿,向母后禀告说是在路上捡了一个小宫女,像是受了委屈,请母后给她做主。
皇后一看,哪里是什么小宫女,只是生得好看,长相似女孩儿,况且萧尚宫早就遣人来禀报,说是丢了孩子,高延福正领着人四处寻找呢!却不想被弘儿捡到了,立刻吩咐了佩儿传话下去,让他们不必再找了,赶紧叫萧尚宫过来领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看看,哭成了花猫样子,一会儿你母亲来了更心疼。”
皇后摸着他的小脸儿,也在捉摸这孩子像谁,又叫了环儿给他擦脸,同时也感叹着,这孩子出生时,还没有坐上皇后之位,是为武昭仪,时光荏苒,转眼就是许多年。当年在感业寺孤苦无依,萧尚宫频频带着她的孩子们前来探望,那时她是吴王妃,明照主持正是因她而不敢为难自己。
“原来是萧尚宫的孩子呀!”太子李弘有着自己的打算,“东宫缺少一个司闺,萧尚宫的孩子正合适。”
“英华又不是女孩子,如何做得了司闺。”皇后浅浅而笑。
“他不是女孩子吗?”太子与阎庄对视一眼,竟然没有看出来,“让他做儿臣的侍读好不好?”
“英华是萧尚宫的孩子,弘儿问她便是。”她宁愿儿子不读书,也不愿让他出头露面,侍读一定不成。
话音刚落,萧可一头扎了进来,苦苦寻了大半个时辰无果,儿子竟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除了衣服湿漉漉的,安然无恙,紧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