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素节,站在那里着做什么?”萧可不在意,同其母曾姐妹相称,因萧云襄的原故,这孩子的穿戴不甚齐整,想来是宫内诸人怠慢之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萧云襄死后,萧家诸人被发往岭南,这孩子是没人疼了,比起他,千里、曦彦岂不是更可怜。
李素节默默走过来,高额广颐,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能诵书日千言,低头唤了一声‘姨母’。
他到底是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恩怨,仍把萧可当作姨母看待。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身边的人呢?下玉和筱玉呢?”抚着素节的发丝,萧可念的是曦彦,素节还比他大一岁。
“不知道,阿姆不让我多问。”总算见了‘亲人’,素节热泪盈眶,“姨母,我想阿娘,我想见她一面,一面就好,她们都说阿娘死了,我根本不信。”
孩子哭得凄惨,萧可闻者伤心,“不管别人怎么说,阿娘一直活在你的心里不是吗?”
素节点了点头,一直的抹着眼泪,还想跟姨母多说一些话,却被寻他到此的乳母给拽走了。
萧可再没有心思逛园子,遣了沈容止回尚局,说是想静一静,不知不觉中来到千步廊,许多年前,也曾约了还是武才人的皇后到此赏花儿,那时还是她年少貌美,笑语盈盈,不是立政殿里冷冰冰的皇后。
只顾着想心事,冷不防和李治、王伏胜一行走了个碰面,礼都懒得行一个。
“有日子没见你,可好?”乍见萧可,李治晏晏而笑,“听媚娘说,你在尚宫局学得还不错,所以,朕不便打扰。”
“你没有见我,当然好了,你见了我,才是不好。”只因素节,萧可的态度冷冷淡淡,一个曾经他最喜欢的孩子,如今不闻不问。
“朕是如何得罪你了?”李治很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简直喜怒无常,好些日子不见了,打个招呼都是冷冷冰冰。
“没功夫听你废话。”萧可绷着脸,拂袖而去。
晃悠到立政殿,秦枫在廊檐下立着,见了她,一味的傻笑,扭扭捏捏,磨磨蹭蹭自背后拎出一件稀罕物,是用柳条、鲜花纺织的花环,伸手相送,“送给你吧!甘州女子都喜欢这个,是戴在头上的,她们多用焉耆国的胭脂花点缀,长安没有胭脂花,我在花园摘了别的。”
萧可本不想接,可人家伸着手呢!道声谢谢拎过来,一言不发进了立政殿,定晴一瞅,皇后手边也有一只花环,想来也是秦枫的杰作,这东西要是戴在头上,一准贻笑大方,。
“原来尚宫也收了大礼。”皇后歪在凤榻里,有孕的缘故,懒洋洋的,一眼看到秦枫跟在萧可身后,微微一笑,“你们也别在这里戳着了,今日本宫心情好,给假半日,记住,不准出宫。”
秦枫自是乐在心头,来不及谢恩,拽了萧可就走,皇后的话早就抛在脑后。
看他兴冲冲地样子,指不定要闯祸,萧可警告道:“皇后说了,不准你出宫。”
秦枫指了指前头,“我这不算是出宫,我回家,我家就在崇仁坊,和太极宫只有一道宫墙,颖姐特意拨给我的。”
“原来你家在崇仁坊。”看来皇后对他不是一般的厚爱,那位曾经权倾一时的国舅,他的府邸不也在崇仁坊吗?
秦枫在前头带路,不大一会儿就来到秦府,庄重古朴,中规中矩,也不算开阔,甚至是普普通通,毫不起眼。正堂略显陈旧,院子里的花木稀稀落落,经年不曾打理的样子,地面上坑坑洼洼,石锁、兵器摆得乱七八糟。
主人却不在意这些,不过是个住处,纵有广厦万间,夜眠不过三尺之地。
“邓邓,瑶儿,有客人来了,快倒茶。”秦枫一边喊叫,一边请萧可在正堂落座。
话音刚落,一个小仆和一个婢女走了进来,一个倒茶,一个端茶果,磕磕碰碰,嘀嘀咕咕。
“越来越没有规矩,我不在家,你们就成了没王蜂,客人来了也不见礼。”秦枫教训了两个家仆,又向萧可解释,“他叫邓邓,是我的小仆,从甘州来的,这个叫瑶儿,原是立政殿的宫女,是颖姐非要塞给我的,说是服侍,却是捣乱。”
“公子这话不对,我们哪里捣乱了。”瑶儿撅着小嘴,对主人的评价很不满意。
看着邓邓和瑶儿,萧可忆起了昔日如宣阁的侍女们,一个个也是没规矩的,寻问秦枫道:“你的府上就三个人吗?尊夫人呢?”皇后对他如此周到,宅子在崇仁坊不说,挑来的宫女也是极漂亮的,想来以他的年纪定了娶了妻子的。
不等主人答话,邓邓撇了撇嘴,“我们公子从前在甘州军营过活,寸草不生的地方哪里有女人,回到长安吧!只顾着练功夫,打熬身体,哪里有时间讨夫人,怕是连女人的手也不曾摸过。”
“找打。”被人揭了短处,秦枫恼羞成怒,拿茶杯朝邓邓扔了过去,当时砸个粉碎,唬得两个小仆一气儿跑了。
主仆三人竟是如此的胡闹,萧可付之一笑。
秦枫回眸瞅着她,脸在发烧,“你笑起来真好看,平日就该多笑笑。”
萧可低头不语,看来不知愁滋味才是一件幸事。
“以后也不要这样,别人跟你说话,至少支应一声儿。”秦枫大大咧咧道:“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有了难处,就要让我知道。”
“你不怕吗?”萧可问。
“怕什么?你指的是他?”秦枫咧咧嘴,挺不当回事儿的,“在我眼里,他就是颖姐的男人,他也配不上颖姐,每逢大事,还不是颖姐替他出主意,总之就是阴差阳错,颖姐……。”
萧可还在往下听。
秦枫说走了嘴,恨不得拍自己的嘴巴,辩解道:“一路走来,颖姐挺不容易的,你知道,是个女人总会有痴情、想入非非的时候,她也不例外,她后来变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
“她怎么了?我一点儿都听不懂。”萧可很好奇,看来秦枫知道皇后所有的故事。
“听不懂就对了。”秦枫庆幸不曾说走嘴,宽慰道:“反正她欺负你不全是因为他,反而她受人之托要护着你呢!反正她不会害你。”
一连三个她他她,反正、反而又反正,萧可越听越糊涂,要不是秦枫说走了嘴,再想不到居然会有人托皇后照顾自己,如果秦枫所言不虚的话,是谁有这等通天本事?只身飘落在一千三百前年,举目无亲,四个孩子尚在年幼,朋友之中的伟伦、李敬玄根本不可能。
“到底是谁托皇后照顾我?”萧可很吃惊,答案除了秦枫,怕也无人知晓。
“我不能说,我……。”这就是言多必失,秦枫狠狠在脸上捶了一下,长身而起,“不说了,不说了,就此打住,邓邓、瑶儿去做饭,没见有客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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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元年十一月初五,皇后诞下一子,是为难产,有玄奘大师入宫诵经,母子终得平安。经此一难,皇后便将此子记名与玄奘大德高僧的座下,赐号‘佛光王’,也就是历史上的唐中宗李显。
寝殿内,皇后一如的静卧休养,她恢复的很快,时不时能与乳媪闲聊几句,眉目、言语间,无不是对刚刚降生的皇子给予的无尽关爱。
萧可端着一盏鸡汤进来,有意无意总是瞅着摇篮里的婴孩儿,想起旧日说过的笑话儿,这位未来的唐中宗可谓是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六位帝皇丸’,一家子全是皇帝嘛!天生贵胄,命运却多舛,刚刚坐上皇位,便被生母废黜,流放在外十几年,好不容易回来继续做皇帝,结果给韦皇后及安乐公主李裹儿给毒死了。
皇后弄不明白她是怎么了?总是频频望着显儿,提点道:“问你一句话,要如实回答,当年为何来感业寺找我?出谋划策,穿针引线,别在那里装糊涂,你知道本宫所指。你为何一早儿便知晓许敬宗、李义府两人将来必为陛下所用?”
“当年我就算准了今日,您信吗?”萧可何尝不是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她,“我若说出来,皇后可有奖赏?”
“什么样的奖赏?”皇后浅浅一笑,问题没回答,倒先要起了奖赏。
“请皇后恩准英华出宫居住,就像普通百姓一样生活。”萧可很干脆的说。
“陛下不松口,本宫如何做主。”皇后也将她一军,想看看她的失落,“好了,那孩子还小,出宫你也不放心,以后再说吧!你这么一提,本宫倒想起那孩子,掖庭内有文学馆,由宫教博士掌教,习经、史、子、集、篆书,闲暇了,带孩子过去看看,说不定感兴趣呢!”
“不用去看了,读那么多书没用,平平安安度日就行,纵使才高八斗,终不能当饭吃。”萧可推诿,自是不想让英华露面。
“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母亲,盼着孩子目不识丁似的。”皇后摇头叹息,何况皇子显刚刚降生,母爱正盛,最见不得有人轻视孩子。
话音刚落,秦枫一头扎进来,在水晶帘外向萧可招手。
萧可将鸡汤交给佩儿,去外面瞧个究竟,别又是编织了花环,小猫、小狗什么的。
秦枫神神秘秘道:“你知道我这些天在做了什么?”
萧可摇头,好像有许多天不见他了。
“你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去了洛阳宫啊!是先行探路的。”秦枫挺失望,搔了搔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年开春儿,我们就能去洛阳宫了,听说有一位来自焉耆国的女王正在路上,女王唉!你听说过女王吗?”
焉耆国的女王,萧可心间一沉,难道是十几年前的朵哈?她不是焉耆国的公主吗?如何又成了女王?当年,她爱上三郎,曾跟自己争过王妃之位,时过境迁,她还记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显庆元年十二月,因受王文度节制,程知节坐逗留追贼不及之罪,减死免官。受‘圣意’的王文度坐矫诏之罪,除名,但不久又启用,拜为首任熊津都督。
收回葱山道军权的后,遂派萧嗣业、苏定方继续征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擒阿史那贺鲁于石国,西突厥灭亡,西域诸国望风依附。
许敬宗、李义府希皇后旨,诬陷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与褚遂良潜谋不轨,以桂州用武之地,欲以为外援,又贬褚遂良为爱州刺史(今越南清化),韩瑗贬振州刺史,来济贬台州刺史,柳姡笾荽淌罚丈聿惶睢�
晋升李义府为中书令,许敬宗为侍中,由此两人把持门下、中书,诏令畅通无阻。
枝叶砍尽,扑向长孙无忌的大网,张网待收。
七月流火,地处低洼之势的太极宫酷暑难当,天子车驾出长安,带领妃嫔、百官浩浩荡荡驶往东都洛阳避暑。
洛阳城依山临水,始建于隋大业元年,北据邙山,西临涧水,里坊一百零三。洛阳宫设在最为高亢的西北隅,为隋炀帝所建,北建重城,南界洛河,规模宏大,穷尽奢华,云楣绣柱,华榱碧档,殿宇恢宏,仰之目眩。
西突厥即平,西域境内安定,焉耆国王遣使上表,请求唐朝释放贞观十七年被掳王叔婆伽利,李治应允,下诏封婆伽利为右武卫将军,焉耆国王欣喜之下,亲身前往洛阳迎接,原来计划开春到达,结果路上延误,一直推迟到七月。
焉耆国距洛阳七千里,可见国王诚意,大唐天子在洛阳宫内准备了盛宴,文武百官齐集乾元殿,迎接远方而来的客人。
焉耆王卫戍缓缓驶入,正中是一辆锦车,紫幔纱帐,配以金饰、璎珞,由八名女卫牵引,国王近卫皆是清一色女子,奇装异服,高鼻深目,充满异国风情,让在场众人目不暇接。锦车停驻,在场之人无不诧异,焉耆国王头戴金缕花冠,紫纱掩面,竟是一名女子。
帝后均从御座起身,纤纤弱女为国王,闻所未闻。
“真的是个女王。”皇后好奇之心大起,“你们看到了吗?焉耆国的国王真的是个女子。”
“昔年陈硕真叛乱,也曾号称‘文佳女皇’。”萧可插了一句,算是给她指点迷津。
“嗨!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准备礼物去。”李治眉头一皱,这尚宫就不让他省心。
女王抬头,紫纱飞舞,双眸呈海蓝,遥看宫阙,望而兴叹,“这里很美呀!比太极宫秀丽。”
帝后相视一望,这女王的汉语字字清楚,音色纯正,丝毫听不出是异族人,两人并肩上前,微微含笑,“女王一路辛苦,入殿内叙话。”
女王大咧咧迈步走来,在华堂内落坐,频频环视殿内奢华,倒像个好奇的小孩子。
皇后竟对女王产生几分好感,寻问道:“女王何时承袭王位?”
“一前年,父汗去世,由我接掌。”女王眨了眨眼,长长睫毛微微颤动,她偏头看着皇后,沉吟,“这位皇后,我好像认识你。”
皇后还以一笑,对她也是似曾相识,但焉耆与洛阳相距七千里,同女王更是素昧平生,这就叫作缘分吧?于是,命宫娥将礼物送上,焉耆国自西突厥灭亡后便依附唐朝,也是抚慰之意。
女王本来是欢欢喜喜,谈笑风生,对送上的礼物不屑一顾,一见萧可,立时柳眉竖立,伸手扭住她的手腕,“原来你还活着。”
殿内诸人惊讶,萧尚宫连句话都不曾说,竟然得罪了女王。
萧可方才认定她是朵哈,昔日的焉耆公主成了女王,一如从前的刁蛮。
“不知尚宫如何得罪女王?”皇后镇定自若,笑意款款。
“尚宫,哼!”女王揪着萧可不放,秀眉微挑间,和颜悦色下来,“陛下、皇后,我有几句话要对这位尚……尚宫讲,要单独,是秘密,谁都不能听到。”
李治也猜到了她是谁,才要阻拦又被皇后制止,女王远道而来,如何能驳她的面子,况且这里是大唐的洛阳宫,女王还能行凶不成,便请女王引萧尚宫于偏殿叙话。
没奈何,萧可战战兢兢走在朵哈后头,她一回头,忙倒退几步。
“你到底想怎样?”
“蒙着纱巾都能被你认出来,看来是刻骨铭心呀!”焉耆女王缓缓拉下纱巾,露出一张异国风情的美人脸,樱唇红润,肤色洁白,高鼻深目,眸若海蓝。
果然是她,十三年前匆匆一见,萧可对她记忆犹新。
女王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一步步逼近萧可,直到她跌坐在美人榻上,狠狠捏起她的下颌欣赏,“不错嘛!锦衣华服的,听说你做了小皇帝的女人?”
“我没有。”想到以住的恩恩怨怨,萧可犹自不平,“凭你是女王,再消遣我也没用,三郎从来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不是送给他一串五彩石手珠吗?他正眼都不曾看上一下,早给我丢到花园的池塘里去了。”
朵哈一听,怒不可遏,新仇旧恨一起算,一手扼在萧可的咽喉,用力将她推倒在榻上,“你等着,这就把你剥皮拆骨。”
萧可挣扎时,耳边掠过一股风声,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直直插在榻上,离她的颈项不过寸许,这番邦女子刁蛮无比,事隔十三年,又落在她的手上。
“想逃。”女王揪住萧可的衣领,反手扭过她的双臂制伏在榻上,“逃呀!看你如何能逃。”
“你到底想做什么?”萧可被她扭得生疼,就是不示弱,蓦然,鼻息里多了一股淡淡余香,若荼蘼,似蘅芜,仿佛置身在花香田野中、明媚艳阳下,三郎最喜欢的香,竟是从朵哈身上传来的,妒意从头到脚的升起来,“十三年了,你还是贼心不死,任你再怎么薰香,三郎也不会喜欢你,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继续说下去,我不会生气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