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钰怔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嗯,是我几个朝中旧属告诉我的。”他逆着日光,朝静立在阳光下的苏墨钰看去,似乎在回想当日那令无数人惊艳难忘的场景,“所有人都在夸赞,说你那位表妹巾帼不让须眉,豪爽大气,不逊于战场上的英雄儿郎,令人折服。”
她笑笑:“那是他们大惊小怪。”
阎烈洲摇头,晃了晃酒坛子,发现酒酿已经所剩无几:“如果当日我也在场就好了。”心中有小小的遗憾,竟然没有见识到她英姿飒爽的那一面。
苏墨钰走上前,也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我出面,不是仅仅为了你,也是为了咱们大晋的脸面,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朝廷丢人,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脸上也不会有光。再者……”她停了停,语气有些唏嘘:“我也想让契丹人看看,我们大晋的女子,并非如他们想象中那般娇弱,那时候我想,无论哪个公主嫁去契丹,有我作为榜样,契丹人也不敢太过小瞧她。”
说起和亲一事,阎烈洲重重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桌子都颤了几颤:“该死!都是我的错!”
苏墨钰连忙朝他的手看了眼:“你咋就这么死心眼呢?啥事都往自己身上推。”
“如果我再强大一些,能早点灭了契丹,今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朝廷也就不需要牺牲长乐公主来维持和平……”
第244章 一直这样喜欢我
苏墨钰叹气:“你不是神,仅以一人之力,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但至少,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
“让这个世界变好并不是你的责任。”
阎烈洲理所当然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赤狼军的少将,是皇上亲封的朝廷命官,大晋的荣辱兴衰,自然与我有关。”
以往,苏墨钰总是自愿妥协,懒得与他争执,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跟他争论的结果,则是自己被气个半死。
但几天不知怎么了,她忍不住反唇相讥:“阎烈洲,你有想过,为什么契丹人要屡屡侵犯大晋吗?”
“还不是因为他们有侵略的野心。”
“是吗?”她趴在实在石桌上,语声中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沉郁:“如果契丹和我们大晋一样,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不需逐草而居,到了冬季青黄不接的时候,不会因为没有食物而发生人吃人的惨剧,他们……还会侵犯中原大地吗?”
阎烈洲古怪地看着她,“你不会在同情契丹人吧。”
她轻轻吐出口气,“我不是同情,只是实话实说,也许对于我们来说,契丹侵犯大晋的举动,是一种罪过,但或许对于他们的民众来说,这是一种英雄的行为。”
“你今天很奇怪。”
奇怪吗?
其实这个问题,她很早的时候,就在思索了。
前世她去过战乱国家,她不明白,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战争,发动战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后来,她干脆不想了,这种深奥的问题,并不属于她这种小人物该思索的,总是纠结未免有些矫情,直到前些日子,她见到耶律祁,见到玛朵,见到巴图,见到契丹整个使团,还有忽然之间,就变成耶律桓的竹青。
如果,契丹不需要侵略中原土地,也能过得富庶安宁,他们是否,便不会再挑起战争了?
那样的话,她与竹青就不会成为仇敌,长乐在契丹的日子,也会相对好过一些。
“想那么多做什么!”阎烈洲一语定乾坤:“只要牢牢守住边塞,使契丹不敢妄生侵占中原土地的邪念,就不会再有战争。”
哈,是嘛。
他的想法果然简单粗暴,苏墨钰忽然觉得,有时候阎烈洲一句话,顶的上千百句的心灵鸡汤,永远都是那么让人醍醐灌顶。
“说的也是啊。”她直起身子:“可能是最近一下子失去很多重要的朋友,有些多愁善感了。”
“你放心吧,长乐会照顾好自己的,她是个坚强的姑娘。”阎烈洲并不知道容朝和竹青的事情。
苏墨钰忽然看向他:“你呢?是否终有一日,你也会离开我?”
这个问题,其实没必要问的,父母儿女、兄弟姐妹这些至亲的人,亦会有离开自己的一天,更何况是朋友。
“只要你愿意,我永远在你身边。”郑重的,仿佛誓言。
苏墨钰呆呆看着他,随后笑出声:“那可不成,你要一生一世陪伴的,是自己的妻子儿女。”她又满怀憧憬道:“不过,我还是希望,等我们都老了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也许那个时候,你牙都掉光了,一边说话,一边漏风,想想就觉得有趣。”
有些话,阎烈洲几乎要冲口而出,但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那天……从一品居离开后,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几乎不敢看她,那天晚上的事,他一半模糊一半清晰,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苏墨钰歪着脑袋想:“嗯……那天啊……好像是有。”
“是、是吗?”阎烈洲越发不自在了。
“你说你喜欢我。”
冷不丁一句,险些让阎烈洲吐血。
苏墨钰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悠然道:“我问你是哪种喜欢,你回答说,是和喜欢阎婉清一样的喜欢。”
阎烈洲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前前后后几个眨眼的瞬间,就像经历了九死一生,紧张到连心都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苏墨钰笑眯眯看向他,“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喜欢我。”
他恍惚着点点头:“会、会的。”说不上什么感觉,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落寞遗憾。
“阎烈洲。”站起身,苏墨钰按了按他的肩膀:“在我心里,最不愿失去的朋友就是你。”因为他的心,纯澈如同一张白纸,他不会欺骗你,不会算计你,不会防备你,更不会背叛你,和他在一起,甚至比和容朝在一起还要轻松。
他手握重权,却平和近人,他力大无穷,却心思柔软。这颗赤子之心,尤为可贵,拥有这样一个朋友,是她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所以,她会倾尽一切,守护她与他的这份友谊。
离开将军府后,苏墨钰第一件事,是派忍去查将军府花坛下的那具尸骸。
她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毛骨悚然,希望最后的真相证实,她的这个猜测是错误的。
“父亲,儿子已经处理好……”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她竟然碰见了苏太师和苏庆和,两人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见到苏墨钰,苏太师对她招手道:“钰儿,你过来,为父有事情交代。”
虽然讨厌苏庆和,但并不想拂了苏太师的面子,于是老实走过去:“爹。”
苏太师点点头,然后道:“从明天开始,我打算重新临朝。”
“什么?”苏墨钰一惊,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情,但发生的也有些太突然了。
苏太师没有理会她的惊讶,继续道:“我打算在中书省,给庆和安排一个职务,你和中书省的人比较熟,偶尔帮衬一下。”
苏墨钰有些懵,让苏庆和去中书省?苏太师的种种举动,让她感觉很不安。
“父亲,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说。”苏墨钰道。
苏太师看了苏墨钰一眼,“庆和,你先回房吧。”
苏庆和应了声是,转身离开了。
待只剩下苏墨钰和苏太师两人时,苏墨钰这才低声道:“父亲这般布置,是打算与朝廷为敌么?”
苏太师原本温和的眼神,陡然间冷厉起来:“钰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245章 进则生退则死
苏墨钰心头一震,苏太师向来以温和示人,但不代表,他的脾气也是温和的。
这个老者,久居上位,自己跟他玩心眼,根本就是班门弄斧。那样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一眼便能瞧出自己心底所想。
她也不打算跟苏太师玩花招,一来不必要,而来根本玩不过。
“父亲。”她弯下/身子,做出恭谨姿态,诚恳道:“还请儿子一句,苏家再如何权势滔天,也无法与皇家抗衡,自古以来,帝王最害怕的就是功高盖主,加之身在高位,难免会有疑心,我们这个时候出头,恐怕要成为皇上接下来才铲除的对象,所以,儿子想劝父亲辞官归隐。”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低下头,等待着苏太师闳震怒或惊愕的责问。
然而,等了许久,此听苏太师长叹一声:“钰儿,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该清楚,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她抬起头:“怎会无路可退,只要我们对朝廷没有威胁,皇上应当不会赶尽杀绝。”
“钰儿。”苏太师看着她,肃然道:“你说的倒也没错,但时至今日,一切都已经晚了。老夫为官几十年来,门生遍布大江南北,这是好事,但也是一件坏事。如果你是皇帝,你会允许,一个掌握着各地官员,随时可令朝堂动荡的臣子,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吗?”
苏墨钰怔了怔,这个问题,她还真是没有想过:“那……父亲的意思?”
“前进,或许还能死局逢生,若是后退,便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苏太师语声虽轻,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苏墨钰感觉脑袋晕了一下,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或许……还有其他解决办法?”
“求助于太子么?”
苏太师冷不丁一句,让她瞬间变了脸色:“爹,我的意思……”
“钰儿,你不用说了,为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苏太师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太子此人,的确有勇有谋,一诺千金,只是……你忘了一件事,他是储君,也是未来的帝王,他既然是未来的帝王,就总有一天,会将矛头对准苏家。”苏太师捋了捋胡须,又道了一句:“况且,他现在还不是帝王,真正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是那个坐在九龙椅上,君临天下的人。”
苏太师为官几十载,看待问题必然比自己清楚明白,对于朝堂上的局势,他更是了若指掌,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个不懂世事的孩子,自以为了解这个社会,而然,所见所闻,只是诸多阴暗中的凤毛菱角而已。
她忽然觉得挫败,不想就这么放弃,但理智又告诉她,苏太师所言皆是现实,苏家已经无路可退,一旦退缩示弱,朝廷会毫不犹豫将他们抹杀,就与围猎时,与狼群的对峙,若是强硬,对方还会心有忌惮,可你一旦露怯,狼群就会一拥而上,撕碎你的喉咙,咬断你的脖颈。
“钰儿。”苏太师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是苏家唯一的嫡子,苏家的未来,可都交到你的手上了。”
她最讨厌这种临危受命,她一个人,怎么担负起苏家的未来?原本已经在容蓟那里,得到了保证,眼看苏家与皇家的矛盾即将解开,可到了最后,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
难道苏家和皇家,真的没办法和平共处么?
“三弟。”苏太师离开后,一个略有些阴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转过身,带着一丝不耐看向苏庆和:“你在偷听?”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庆和也没有否认:“是,我既然是苏家的一份子,有关苏家兴衰荣辱的大事,我总是有权知晓。”
“偷听也是权利的一种么?”
苏庆和冷然一笑:“随三弟怎么说。”他满不在乎的表情蓦地一变,走到苏墨钰近前,阴沉着嗓音道:“三弟怎么帮太子都无所谓,但是,还请不要把整个苏家都拉下水。”
她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三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苏庆和眼中冷光必现,几乎用恶狠狠的语调道:“朝廷已经开始对付我们苏家了,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这段时日,我们死了多少族人,朝廷流放了多少姓苏的?”
苏墨钰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庆和:“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苏庆和冷笑:“三弟只要留意一下近来朝廷的局势,就不难得到这些消息,看来,你的全部心思,真的全部放在了帮太子巩固地位上。”他用厌恶嫉恨的眼神盯着苏墨钰:“太子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他若让你拿整个苏家来陪葬,你是不是也会照做?”
苏墨钰用力握紧了双拳,努力不让拳头落在面前这张欠扁的面孔上:“你说的这些,我自会去打听清楚,至于我该如何行止,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哼,苏墨钰,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的就是你。”身后,是苏庆和无尽的嘲弄和讽刺,苏墨钰恍若未闻,扬长而去。
不管苏庆和说的是真还是假,这件事,她都一定会查清楚。
如果是真的,她会拼尽一切来保住苏家,哪怕……与朝廷为敌,与皇帝为敌,与……他为敌。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就算皇帝早存了对付苏家的心,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动手?
不是还有阎家么?苏阎两家互相约束,互相制衡,这不是皇帝最乐意看到的吗?
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对付苏家?
除非,苏阎两家的天平,已然被打破!
这个可能性是最低的,但也是最能说得通的。
天平被打破了,那么就是说,阎家已经不足为惧?
可即使朝廷能舍弃阎家,也绝不可能舍弃阎烈洲,尤其是如今四面楚歌,正需要兵马良将的特殊时期。
到底是为什么呢?
隐隐约约,她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而且还是一件,颠覆整个朝廷和天下的大事!
第246章 患得患失
“你说什么?永平王密谋造反?”
东宫内,容蓟死死盯着面前的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雷震叩首道:“属下也不知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举证永平王之人,是永平王的一个亲信,素来得他信任。想来,他亲信所言,应当不会有假。”
容蓟平静了一下心绪,这才淡声问:“孤不管那个亲信如何说,你手下的人呢?查到什么消息了?”
雷震道:“完全查不到,一开始属下也以为这件事是有人刻意陷害,但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任何端倪。”
“这么说,永平王谋逆,乃是事实了?”
雷震犹豫了一下,道:“也不能说一定是事实,但应当不会错。”
“父皇派何人去审理这件事?”
“回殿下,是贤王以及……周大人和邱大人。”
“周……”容蓟神色猛地一跳:“是前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正是。”
站起身,在窗前来回踱步:“怎么会是他们二人?父皇还吩咐了什么?”
“皇上口谕,待到了永州,无需审判,直接就地处决。”
“什么!”容蓟又是一惊,好半晌才回神,“犯了这么大的罪,却不押解回京接受三堂会审,此事怎么看怎么蹊跷。”他停了停,又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皇上虽然封锁消息,但以苏太师在朝中的地位和人脉,想来已经知晓了。”
他迟疑了一下:“那……苏尚书呢?”
雷震觉得奇怪,苏尚书知不知道,有那么重要吗?再说了,苏太师都知道了,苏尚书又怎会不知道?
奇怪归奇怪,但他还是老实答道:“苏尚书应当暂且不知,但苏太师有没有告诉他,属下就不知道了。”抬起头来,见殿下脸色有些不好,连忙补充:“属下可以现在去查,还请殿下……”
“不用。”容蓟出声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