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钰冷得直打抖,再这样下去,不用等人来救,她今晚就要被冻死。
没办法,只能一边颤颤巍巍打抖,一边将柴禾整齐码好,从他手里拿过打火石, “你再去、去找点枯草枯叶来,专、专门拿最下面那些烂掉的,越烂越好。”
他虽不明白,为什么要找烂草烂叶,但还是照着她所说,出去将她要的东西找回来。
将腐烂的草叶塞到柴火中央,用打火石点燃。
火焰一开始很小,泛着微微的蓝绿色,看上有点像是鬼火。
但没一会儿,蓝绿色的火苗,就变得越来越旺盛,窜起了艳丽的红色火焰。
他愕然,不由得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朕就点不燃这些树枝?”
废话!这些树枝被雨水浸泡,泛着潮气,你自然点不着。
那些被埋在地上经年累月的烂草烂叶,可以生成沼气,利用这些沼气来点燃木柴,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终于不用再忍饥挨冻了,她脱下外衫,在火苗上烤着,看他一脸呆滞惘然的模样,提醒道:“你身上的衣服也脱下来吧,一直穿着湿衣裳会生病的。”
他却恍若未闻,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火苗,不知在想什么。
不理他,直到把自己的衣服烘干,他才像是终于回神般,把穿在最外面的明黄色劲衫脱下。
“你猎到的那头鹿呢?”苏墨钰穿好衣服问。
他像是慢半拍般,迟钝道:“在马背上。”
她二话不说,直接钻出山洞,将那只体重不轻的公鹿,拖到了溪边。
从靴筒中拔出匕首,锋利的刀刃,沿着公鹿的腹部,一刀滑下,动作干脆利落。
容蓟在山洞里待了一阵,循着她离开的方向,跟到了小溪边。
他没有靠近她,而是在离她两三丈远的位置站定,看着正在给公鹿放血的苏墨钰。
她知道他在自己身后,但现在没空理会他。
她估摸着,自己和容蓟至少要被困上几天,他手下的人效率若是高些,大概两三天就能出去了,要是效率慢,恐怕十天半个月,都别想离开这里。
要想丰衣足食,只能自己动手,指望他这个比贵公子还是贵公子的家伙,两人都得饿死。
将公鹿处理完毕,她洗干净手,将匕首放回靴筒,擦擦额上的汗,对他招手:“累死我了,你来把这鹿搬回去。”
能这样颐指气使地指挥皇帝,放眼全天下,也就只有她敢这么做了。
他什么都没说,走到溪边,将被她开膛破肚的公鹿背在背上,带回了山洞。
看着将鹿肉切成一块块,穿在树枝上的苏墨钰,他脱口问道:“你会做叫花鸡吗?”
她正忙着穿鹿肉,闻言下意识答道,“会啊,不就是把掏出内脏的野/鸡包裹在泥巴里,然后埋在土里炙烤,等烤熟后,剥开泥巴,野/鸡身上的毛也就跟着泥巴一起剥落,又方便又好吃。”
火光下,他眸底的光泽,似乎也随着火光一起跳了跳:“你是从哪学的?”
“这种法子,我们那里的孩子都会,哪需要学啊。”她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实际上已经心生警戒,绷紧了神经。
这家伙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试探自己,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中了他的圈套。
他轻声应着,垂着眼皮,似乎有些失望。
这个问题,他曾经也问过她,她说是跟几个狐朋狗友学的,一开始不熟练,多试几次就会了。
将穿好的鹿肉,放在火堆上炙烤,不一会儿,整个山洞中,都弥漫起令人垂涎的香气。
他苦笑一声:“如果你没有与朕一起被困在这里,恐怕朕真的要被饿死了。”
她盯着滋滋冒油的鹿肉,吸了吸口水:“这便证明了,之前皇上救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好心有好报,正因为您救了我一命,现在才能穿着干爽的衣物,坐在火堆边,等待即将烤熟的美味鹿肉。”
好心有好报?
他自嘲一笑,他救她,哪里是出于好心呢?
在巨石砸落的瞬间,他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先逃离。他没有那么好心,会去在乎一个陌生女子的性命,可是,不知为何,在他准备独自逃离的那一刻,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自己不救她,那么,他会后悔一辈子。
就是这突然冒出的奇怪感觉,让他做出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冒着生命危险,将那个丑陋的契丹公主救下。
或许真如她所说,好心有好报,付出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可大多时候,好心不一样能得到好报,而恶行也不一定能得到惩罚。
如果真她所说,老天对世人充满怜悯,充满慈悲,那么,死去的人就不该是他的钰儿,而是他。
“哇,真香。”她拿下烤熟的鹿肉,递给他:“喏,你一定饿坏了,吃吧。”
第346章 可怜
他接过,道了声谢谢,低下头去,咬了一小口鹿肉。
没有精心的烹制,精巧的手艺,只不过是野外为了生存,经过简单处理,勉强可以下肚的食物,但不为何,他却有种自己正在吃着人间美味的感觉。
记忆中的某个场景开始回溯,恍然间,他几乎以为,她并没有死,还在自己的身边,陪伴着自己。
苏墨钰可不像他这么感伤,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吃饱肚子,吃饱了,才能有足够的力量抵御夜间的寒冷。
取下一块鹿肉,开始大快朵颐,吃了一半,抬头见他望着手中的鹿肉发呆,于是问:“怎么了?不和胃口?”不和胃口也没办法,这荒郊野岭的,到哪去给他找十几道工序烹饪出来的宫廷佳肴?有的吃就不错了。
他摇了摇头,又低头咬了口鹿肉:“朕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她没有追问,只是指了指火堆上的另一块鹿肉:“以前的事情有什么好想的,抓紧现在此时最重要的,还有一块,你一会儿吃了。”她随意擦了擦油汪汪的嘴巴,转身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躺下:“我困了,先睡会儿。”
看着手中的鹿肉,他忽而苦笑一声。
自己贵为九五之尊,万民之主,到头来,却还要一个小女人来照顾,面对现下这种境况,竟乱了手脚,不知所措,反而是这位契丹公主,心性稳重,不论怎样麻烦的境遇,应对起来,都能游刃有余。
“朕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契丹人会尊称你为索玉克娜了。”他将剩下的鹿肉吃完,在她对面的一处岩壁旁躺下。
原本只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没指望她能回答,谁知听听到她低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困顿:“那是他们夸张了,我根本称不上是女神。”女鬼还差不多,一抹从异世而来的鬼魂。
“你救了整个高海城的百姓,女神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她挪了挪身子,虽然自己一向适应能力不错,在哪里都不会觉得陌生,但睡在山洞还是第一次,尤其身后还躺着她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见的人,能睡着才有鬼了。
“其实,我不是为了救那些无辜百姓,我是为了救自己。”
“是么?”
“是啊,只有杀了邱言,契丹最后的防线才能保住,只有保住防线,王庭才能安全,我才能逍遥自在地做我的公主。”她翻过身来,目光正好与他相对:“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不是很自私?”
他看着她,这样就算自私的话?那自己算什么呢?
“人都是自私的,只有自私,才能懂得什么叫做珍惜。”
她单手枕在脑下:“我一直都觉得,做皇帝是这世上最风光的事情,可看到你,我就不这么想了。”
他也睡不着,在这个荒芜的静夜里,不知为何,竟然想与她一直这样闲聊下去,“你觉得朕不风光?”
“不是不风光,而是这份风光背后的危机,让人不寒而栗。”
“索玉公主未免想得太过复杂,身为帝王,自然有帝王应当行使的权利与义务,只顾着享受高高在上的威严,用之不尽的荣华,这不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有得到,自然有失去,有失去,也必然有得到,很简单的道理。”
“自己臣子的虎视眈眈,心怀不轨之人的嫉妒憎恨,这些也是一个帝王该承受的?”
他笑了笑,口吻淡漠轻松:“公主说的没错,如果朕不是皇帝,那么,还会有谁,对朕虎视眈眈,对朕极度憎恨?”
听他口气,似乎很享受这种过程:“所以我才说,我一点也不羡慕你,哪怕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你的日子,依旧过得不安稳。”
“听索玉公主这般说,朕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
“难道你不可怜?”除了权势一无所有的人,比最卑微的乞丐还要可悲。
“公主又不是朕,怎么知道朕可不可怜?”隐约中,不想被她这般看待。
“皇上如果不可怜,那我们现在这种悲惨境况,又是谁造成的呢?”
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朕说过,身为帝王,有帝王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自然也有帝王可享受的无上权利,朕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什么意思?
看他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接下来将会遭遇的各种麻烦。
想到他惯常的手段,于是了然:“想要坐稳这个皇位,未免太累了。”她轻声感叹着:“今日有人要对付你,明日也有人要对付你,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他却满不在乎道:“如果这是身为帝王必要付出的代价,那么,朕甘之如饴。”
“太难了……”她又是长长一叹,对于朝堂之上晦暗阴郁的勾心斗角,她再清楚不过。
听着她幽沉的叹息,他的声音,也变得幽然飘渺起来:“难?有什么难的,过往的二十多年,朕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的确,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身在皇家,他自小便见识了太多的阴暗与残忍,人的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所谓的救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就算堕入黑暗,也会有人将自己从暗无天日的绝望中拯救出来,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他才明白,人一旦陷入黑暗,就再也无法接触到光明了。
此时此刻,自己的这颗心,早已漆黑一片,不再鲜活明亮。
翻过身去,低低道了句:“睡吧,运气好的话,我们明天就能离开这里了。”
望着他的背影,那坚实的脊背看上去宽广有力,实际上,却早已疲惫不堪。
之前的二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不知在他过往的人生当中,是否有过明晰鲜艳的华彩,也许有过,也许没有,不管有还是没有,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和他,终究只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而已,他是大晋皇帝,她是契丹公主,仅此而已,也只能……仅此而已。
第347章 人活着,哪有不累的
早上是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的,刚睁开的刹那,还有些迷糊,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直至看到自己身上的明黄色外衫,才恍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物取下,蹑手蹑脚来到山洞外。
他正站在山洞前远眺,初升的红日,在他周身晕染出一圈赤色的光晕,使得他看上去,不似之前那般疏离冷漠。
她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衣物递还给他:“皇上不该把衣服给我的。”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接过衣物,顺手穿好:“算是回报你昨天的烤肉。”
她耸耸肩,没再说什么,与他并肩而立,一起看向远处地平线初升的太阳:“黑夜再长,黎明总会到来;寒冬再长,天总会到来。”
他挑了挑眉:“索玉公主怎么也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想到中原的这句谚语,觉得挺应景。”
他微微眯起眼:“的确,黑夜再长,也阻挡不了黎明的到来。”说完,他看她一眼:“走吧,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她一脸迷茫:“走哪去?”
他头也不回:“自然是离开这里。”
她愣了一下,连忙跟在他身后:“我们不是应该在这里等候吗?前面的路已经被堵住了,我们只能等人前来救援。”
话音刚落,就听到连续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前方被巨石和树木挡住的地方,被炸开了一个口子,一队身着铁甲的骑兵,率先从被炸出的缺口处涌了进来。
后面则跟着一队上百人的步兵,当先的骑兵,一直策马行驶至容蓟面前方才停下,最前方的一名骑手,翻身下马,跪倒在容蓟面前:“卑职护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容蓟抬了抬手:“霍大统领请起,这一次多亏你,才能将乱臣贼子一举击溃。”
身着铠甲的男人站起身,肃然道:“此乃皇上运筹帷幄,卑职不敢居功。”
容蓟上前一步,将视线调向远处安营之地:“人呢?”
“已经俘获。”
“很好。”男人平静舒缓的面容上,蓦地现出一丝戾气:“查出他们是谁的人吗?”
“是贤王的旧部。”
“贤王。”他冷哼一声,眸底深处有暗流涌动:“看来老三当初在朝中的布置,并不是只有那么几处,竟然连父皇都小瞧他了。”
“皇上,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杀了。”没有丝毫犹豫:“但不能这么简单的就杀了,朕一向不喜牵连无辜,但这一次,必须要杀鸡儆猴了。传朕旨意,这一次但凡参与作乱之人,整个亲族,皆处以死罪。”
“是。”
交代完毕后,他转过身来,看着苏墨钰:“朕说了,朕不会是坐以待毙之人。”转过头,接过侍卫牵来的马匹,翻身上马:“走吧。”
苏墨钰看着他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不自禁的说了句:“皇上这样,不觉得累吗?”
他淡淡丢出一句:“人活着,哪有不累的?”
她突然语塞,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以为要在这里困上许多天,谁知仅仅一个晚上,谋逆叛乱之人就被全部拿下,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容蓟这一招是引蛇出洞,还是将计就计,都冒了极大的风险,连自己都被拉入这场早已安排好的棋局中,傻乎乎地为他担忧,为自己担忧。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帝王,他不仅仅是合格,而是优秀。
他有着帝王该有的杀伐果决,有着帝王该有的未雨绸缪,有着帝王该有的冷酷决绝,也有着帝王该有的阴诡深沉。
他越来越像个帝王,却越来越不像自己认识的容蓟。
终有一天,他会变成自己曾经憎恨的模样。
此后几日,春猎照常进行,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最后,此次春猎以大丰收作为结束,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然而,只有当事人知道,这场春猎,实际上是一场猎物与猎手周旋的游戏,猎的不是鹿,不是狼,不是獐子,也不是云豹,而是人,心怀不轨的人。
最终,猎手赢了,而猎物,因为自己的失败,从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就像赌博,押上自己最宝贵的筹码,一切都是自愿,与人无忧,最后的输赢,既是看运气,也是看技术。
容蓟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筹谋,这便比他的对手,多了先手之机,凡事都要赢在起跑线上,从这一点看,他已经赢了一半。
贤王已死,但他的势力尚存,这股势力拧在一起,如卧榻之地,有猛虎酣睡,岂能令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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