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皇帝突然出声:“让她进来吧。”
宁王怔了一下,随即道:“是。”
一身素衣装扮的宁王妃缓步而入,矜持而恭谨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抬抬手:“你身子一向虚弱,就别拘礼了,平身吧。”
“谢父皇。”
苏墨钰在一旁看得奇怪,皇帝似乎很关心宁王妃嘛,虽然他不怎么看重这个儿子,对他的王妃却是极好的。
宁王妃站起身后,目光在书房内所有人的脸上掠过,最后看向正跪伏在御案前的苏墨钰:“儿臣此次进宫,实则是为了阎妹妹的事情。”
皇帝很给面子的接口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宁王妃道:“儿臣也不确定,但发现了这事,儿臣觉得,还是告诉父皇为好,以免冤枉了无辜之人。”
苏墨钰更是奇怪,听宁王妃的口气,似乎不是来踩自己一脚的,而是帮她澄清事实?
这个想法很奇怪,她几乎以为自己脑洞大开,开始胡思乱想,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真的证实了她的猜测。
“哦?你发现什么了?”
宁王妃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双手捧起:“这事儿臣命人打扫阎侧妃卧房时,在她床头前的柜子里发现的。”
皇帝命人将其呈上,打开来一瞧,发现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药材。
“这是何意?”
宁王妃一脸踟蹰,在皇帝的催促下,这才道:“启禀父皇,这些药材,都是大寒之物,经常服用的话,会……会导致滑胎。”
皇帝悚然一惊:“此话当真?”
宁王妃不安道,“儿臣只是把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告诉父皇而已,至于真相如何,儿臣也不敢妄加论断。”说着,又跪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下跪。”皇帝瞥了眼宁王:“还不赶紧把自己夫人扶起来。”
宁王连忙上前,双手掺着宁王妃,将她扶起。
苏墨钰在一旁冷眼看着,皇帝待宁王妃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而宁王妃相比于出身功勋世家的阎婉清来说,出身于小门小户的她,地位与身份都不能和阎婉清相比,如果阎婉清这次能诞下一个男孩,她连宁王妃的位置都会不保。
皇帝这番举动,等于明着打阎家的脸面,虽然这事看起来与自己无关,可皇帝若是连阎家都不放在眼中了,还能惧怕苏家吗?
苏墨钰越想越心惊。
将手中纸包丢给一旁的万公公,皇帝肃声道:“此事还有待查证,苏尚书的嫌疑也并未完全消除,宁王。”
“儿臣在。”
“婉清毕竟是你的媳妇,总是住在娘家成何体统?你尽快把她接回宁王府,免得再多生事端。”
“儿臣遵命。”
“至于苏尚书,暂且在太师府禁足,等事情查清楚后,再行定夺。”
苏墨钰叩首道,“微臣遵旨。”
“来人。”皇帝一声高喝,一名侍卫应声而入:“卑职在。”
“你带上一队精锐护卫,前去将军府,将朕交代你的事情查清楚,并传朕口谕,调查期间,将军府内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配合,不得违抗。”
“是,卑职领命!”
只是查证阎婉清究竟有没有服用性寒的药物而已,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何至于出动皇家御林军?甚至要将军府的所有人全力配合?这种做法,会不会有些大题小做了?
皇帝并不傻,相反,经历了夺嫡之争,又身在高位几十年,他比任何人都要谨慎,都要精明,为了一个阎婉清,还不至于这般大费周章。
如果不是为了阎婉清,那是为了什么?
她下意识抬起头,朝御座上的皇帝看了眼。
威严冷酷的男人,高高在上,气势如虹,浑身都像是被罩在了一股杀伐之气下,令人不寒而栗。
皇帝给人的印象,一向是儒雅亲和的,但表象毕竟是表象,所谓君心难测,这位天之骄子深埋在心底的东西,如同黑海之下的暗流,无人能够瞧见,只有当风暴真正来临,才能切身感受到。
直至回到太师府,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御书房时,皇帝最后的那道目光,仍是无法驱散,只要想起,便会令人心惊胆颤。
那是常年浴血之人才有的气势,是杀伐果决之人才有的霸道,那是铡刀落下前,刽子手眼底爆发出的兴奋血光。
大热的天,想到那样的眼神,竟生生出了身冷汗。
站起身,将窗户推开,夜晚凉风徐徐,仍是驱不散心底的阴翳与惶然。
忽地,唇上一凉,淡淡的龙涎香气息,顺势钻入鼻腔,占据了她整个感官。
几乎不用睁眼,便知道来者是谁。
她抬掌,朝面前用力挥去,一阵衣袂破空声,随即,身子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方紧紧揽住。
她仍是没有睁眼:“倒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身后之人与她耳鬓厮磨:“你若想把东宫当成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也不介意的。”
她轻轻吐出口气,索性将身子,完全靠在身后那张宽厚的胸膛中:“今日之事,你可有听说?”
他顺势将她环紧:“自然听说了,怎么,怪我没有及时去帮你?”
她切了一声:“这点小事,我还是能搞定的,只不过……”她沉吟着,将心中疑惑道出:“我只是很奇怪,今天从头至尾,好像都没我什么事,我就像是块砖,只是抛出来引玉的。”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发旋上,轻轻地摩挲:“你说对了,你就是被用来抛砖引玉的。”
“什么意思?”
“查证阎婉清小产一事只是噱头,父皇真正的意图,便是光明正大将人手安插进将军府。”
苏墨钰心头狠狠一跳!
一个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第257章 约定
“钰儿?”他连唤了几声,都不见她有反应,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
她摇摇头,轻轻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今后还是少见面为好。”
他蹙眉道:“钰儿,你还是不肯完全信任我。”
她走到桌前,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他:“你心里明白,这个节骨眼上,你我太频繁见面,难免会引人怀疑。”
他走到桌前,端起茶蛊:“我派去永州的人送信回来了。”
她浅浅啜着茶水,没有跟腔。
他有些挫败:“你好歹表现一下好奇,这样让我很为难。”
她耸肩:“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
“钰儿,你真是理智得让我想一把掐死你。”
“你舍不得的。”她笑眯眯道。
他叹口气,总觉得自己和她之间的相处,既轻松又艰难。
轻松的是,很多事情他不用多说,她就会明白,一些不能明说的事情,她也不会追问,甚至面对他残虐的手段,卑劣的行径,她都能体谅理解。
可问题就在于,她太善解人意了,善解人意到让人发狂。
他有时候也会希望,她能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撒撒娇,耍耍小脾气,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他也甘之如饴。
然而,她不会。
低下头,他也啜了一口茶水,随即狠狠拧起眉头:“这什么茶?这么苦。”
“苦丁茶。”
“苦丁茶?”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澄澈碧绿的茶水,卖相倒是不错,谁知喝入口中,竟是奇苦无比。
他悻悻将茶杯放下:“宫里有新进贡的君山银针,改日给你带些来。”
苏墨钰没有应好,也没有拒绝,依旧端着茶蛊,小口小口啜饮着。
苦丁茶虽然苦,却有着普通茶叶没有的药用价值。
什么东西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不能因为苦丁茶口感不好,就否认了它的好处。
“苏明香母子三人暂且平安。”她不问,他也是会告诉她的,就是有些沮丧而已:“至于永平王……”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正在喝茶的苏墨钰抬起眼帘,眨了眨眼。
问啊,你倒是问啊!
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你表现出丁点的好奇与急切,我就立马告诉你。
可是,苏墨钰眨了两下眼后,继续低头喝茶了。
罢了罢了,跟她较真,就是跟自己置气,他索性一口气说完:“永平王失踪了,整个永州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好似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一般,父皇曾说过,罪不累及家人,你二姐现在依然住在永平王府,只是被限制了自由,不能离开,也不能向外递送书信。”
这算好消息吗?
永平王失踪,便等于落实谋逆的行为,作为他最亲近的妻子与儿女,真能平安无事?
皇帝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一次了。
再者,永平王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绝不可能突然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吧?
除非,有人在暗中协助他,而这个人,是朝廷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连苦涩的茶水入喉,都失去了感觉。
放下茶杯,她起身走到窗前,默了许久,才轻声道:“阿蓟,我与你做个约定吧?”
下意识拒绝:“不要。”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拒绝我,也太狠心了吧。”
他莫名烦躁:“你必然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这一点我很清楚。”
“你怎知我一定不会说出好话?”
他沉默了一下,道:“感觉。”
她笑了一下,斜倚在窗口,轻轻撩了把滑至肩头的头发:“不知怎么回事,对于你这个回答,我竟无法反驳呢。不过,就算如此,该说的话,我也要说完。”
“好吧。”他转过身来,正襟危坐:“你说,我听着。”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的繁星点点,静声道:“还记得在东郡时,你曾问我,如果你死了,我会如何?”
他将记忆回溯,那日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你说你会好好活下去。”
“没错。”她收回视线,将坚定的视线,锁定在他棱角分明的俊颜上:“如果你死了,我会好好活下去,反之,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钰儿……”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会无端让他心惊。
她却不理会,径自说着:“人这辈子,哪有不会死的?有病死的,有摔死的,有淹死的,有烧死的,各种各种的死法,每天都在上演。人类其实很渺小,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根本无力抵抗,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见到明天初生的太阳。”
她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握住他的双掌,将脸颊埋在他的掌心中:“阿蓟,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一定要记住,今后不论谁先死了,另一个人,都要带着对方的意愿活下去。”
心头涌上难以抑制的裂痛,好似心脏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的确,死亡是任何人,包括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都无法避免的灾难。
谁也不能保证,会一直陪着彼此,直到永恒。
但即便懂得这个道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令人难以承受。
“好,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仿佛重逾千斤,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之道出。
苏墨钰抬起头来,扬起嘴角,满意地点点头:“你可要记牢啊,千万别忘了。”
“是,我记牢了。”他带着笑,带着怒,带着咬牙切齿的惊骇悲恸,一字一句道:“即使你死了,我也会带着你的意愿,继续我未完成的皇图大业。”
这下,她脸上的笑,终于完全绽开,起身,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喝茶吗?我给你倒。”
他一把抢过茶杯:“不用。”喝这么苦的茶,与自虐没有什么区别。
“唉,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喝茶也是一个道理,味道虽苦,却为良药。”她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之前还不觉得苦,此刻,却连舌根,都泛着浓浓的苦涩,难受极了。
第258章 逼宫
苏墨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苏太师了,她每天陪着苏明音,朝中的事情,只能偶尔从别人的口中,零星听到一点。
苏庆和最近似乎也很忙,居方姨娘称,他近来晋升四品中书舍人,很是意气风发。
也难怪,在翰林院那个没有实权的地方带了许多年,人都快要待发霉了,终于进入到朝廷的中央机构,参与朝廷大事,能不意气风发吗?
只是,这个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意气风发。
苏家再厉害,毕竟也是臣下,难不成还能翻过天去?
“三姐,起风了,我们回去吧。”时节已近深秋,即便是艳阳高照,风势却不小。
苏明音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脚下的地砖。
地砖的缝隙里,有一群黑压压的蚂蚁,正在辛勤地劳作着。
苏墨钰站起身,抖开手中的披风,为苏明音披好,伸手挽住她的臂弯:“三姐,我明天再陪你出来,好不好?”
苏明音还是不说话,只在她的搀扶下站起身,整个人都显得木呆呆的。
自打知道邢将军被处死的消息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一句话不说,像个毫无生气的泥塑。
苏墨钰叹息一声,苏明音连番受到巨大刺激,没有寻死已经算是心智坚韧了,就连自己,都快要撑不下去,又何况失去丈夫失去孩子的苏明音?
眼下这种状况不知还要持续多久,毕竟,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而对手,是权势滔天,执掌天下生死的九五之尊。说实话,她对这场战斗并不看好,苏太师门生遍布,求个自保尚且勉强,更何况赢得最后的战斗?
在她看来,没有兵权,就一事无成,想让皇帝心有忌惮,必须给他一个威胁。
可这个威胁,要到哪里去找呢?
自己虽然身为兵部尚书,实际上却是个后勤部部长,压根没有兵权在手。
她倒是挺佩服皇帝的,给自己一个看似位高权重的职务,实际上屁用没有,如今这种情形,哪怕一个小小的校尉,都比自己这个兵部尚书有用。
将苏明音送回她自己的房间后,苏墨钰打算去趟一句品,谁知没等走出太师府的大门,就见之前与她交过手的那个护卫,大步朝自己走来。
这是连出门都不行了?
她板着脸,“又想干嘛?”
她现在心情不好,不介意与他再打上一架,这一回,她可不会在手下留情了。
“小少爷。”那人恭恭敬敬对她一揖,道:“老爷要见您。”
老爷?
苏太师吗?
她很纳闷:“我爹回来了?”
“老爷今天没去上朝。”
“哈?”她更是惊讶:“为什么?生病了?”
护卫摇头,又是一揖:“少爷快去把,别让老爷久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想也没用,等见到苏太师后再说吧。
来到书房前,抬手轻叩了两下门扉。
“进来。”屋内传来苏太师的声音,听起来不似平时的从容,反而带着一丝急躁。
连苏太师都急躁了,看来事情的确不妙。
推门而入,书房内,苏太师正站在书桌前,定定看着什么,眉头紧锁,见她进来,直接开门见山:“钰儿,你收拾一下,立刻离开京城。”
苏墨钰骇了一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爹,出什么事了?”
苏太师的面色,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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