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眉走到沈家门口,见章氏在堂屋里切豆角,便唤了声婶子。
章氏闻声抬头,见是玉眉,笑道:“玉眉过来了,照人跟她哥哥在后院里看书。”说完,她伸手指了指后院。
玉眉笑着“嗳”了一声,熟门熟路的走进后院,本想吓他们一跳,进得院子见两兄妹都睡着了,便放轻了步子。
玉眉先是瞧了瞧熟睡的照人,又转过头瞧瞧照天,怕他突然转醒给他瞧见只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好一会儿都不见两人有醒过来的迹象,她便在他旁边的矮凳子上坐下,捡起照天掉在地上的书看了起来。
玉眉看一会书,就抬头望上照天一眼,眼神里满是倾慕和崇敬。
午后的气温越发高了,树荫下却是凉快的,微风吹拂着枝叶轻唦唦地响。
照人睡够了时辰就自然醒转过来了,正好瞧见玉眉拿着哥哥的书看着,嘴角微微翘起。她心下纳闷,玉眉又不识字,也不知道她在看啥;,还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她将眼睛闭上故意咳了一声,又隔了会儿才睁开眼睛“醒”过来。
玉眉听见照人的咳嗽声时就将书搁在矮凳上了,这会儿走到她身前,弯着腰拿两只大眼睛瞧着她。
照人也鼓着眼睛与她对视,本要将脸上的表情整得严肃些,没想却笑了出来:“你干啥?”
玉眉在她椅子的扶手上坐下,眉眼弯弯:“我家去网鱼,我哥让我来问问你家去不去。”说着,瞟了眼还在熟睡的照天。
照人愣愣地问去哪儿网鱼。
玉眉一脸你“傻蛋”的表情:“古江呀,今年村里的人老早就下江了。我也要去瞧热闹,你去不去?”
照人立马来了精神:“去,咋不去?你先回家去,我跟我爹和我哥说。”
沈丘山扛着鱼船,照天挑着一担木桶,一只桶装着鱼网子,另一桶里装着两支划桨,划桨太长他便将划桨靠在扁担上用手扶着。照人空手跟在后面,三人头上都戴着用纤麻织的帏帽好遮阳。
村里的渡口是用大块的四方青石砌成的,平平整整。十来阶的石梯从坝上伸往水中的长堤。
渡口一片热闹,黝黑壮实的汉子们正解着麻绳将鱼般往江里放,也有媳妇们在旁边帮忙,江上有好几只鱼船在撒网了。岸上的人跟近水域撒网的汉子们高声搭着话,一问一答,或咧嘴笑着露出或白或黄的牙齿,洪亮的笑声如江上的水波一圈圈荡漾开去。
玉眉和几个女娃站在堤子上看汉子们下鱼船撒网,并未注意到照人过来。照人正要走近前去,忽听得一肥圆女娃的话语中有“小英”的字句。
她对“小英”二字极其敏感,意识比脑子反应快,视线已经停在小女娃口中的“小英”身上了。她皱皱细眉,打量起这个小英来,年纪比她大个两三岁,腊黄的脸子,高个,削瘦,与旁边的“圆圆”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边,早有一个年纪跟沈丘山差不多大的汉子看见他们了,放下手上的网子大步走上石梯迎了过来。
照人见大哥喊他二伯,也乖巧地跟着喊了一声。
“二伯”笑着一一应了,转身帮沈丘山分了鱼船的一半力量。
此时,正有一只鱼船收了网上岸来,照人只听见她爹问“二伯”昨儿网了多少鱼虾,就被一群女娃拉着下了长堤去瞧网上来的鱼虾,尤其是玉秀和“圆圆”一人一边拥着她的小胳膊,亲密的很。
周拐子将船绳在树干上系牢实,就和媳妇将鱼网子从船上拖到石堤上来,大小鱼在网子里不停地跳来跳去,露出银白的肚皮,螃蟹则横着身子踩在一堆“没本事”蹦的鱼虾身上爬来爬去。
周拐子慈爱地看着闺女,笑呵呵道:“圆圆,爹给你网到好东西了。”
还真叫圆圆,照人心中呧咕道。
圆圆正要答话,就见小英尖细地嗓子快嘴抢过了话去:“拐子叔,网到啥好东西了?”边说两眼边往鱼网里瞧,手也伸进网里摸索。
圆圆眼里闪过一丝嫌恶,放下拥着照人的胳膊改为搂着周拐子和她娘的胳膊,撒娇地问她爹娘网到啥好东西。
照人有意无意地瞟了小英一眼,这时小英正好也抬起头就对上了她的视线,身子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很快地就把视线转开了。
照人知小英是这样一个人后,也就懒得跟她计较了,和玉眉玉秀倾身上前去瞧周拐子从鱼网里捉出来的“好东西”。是条金鱼,跟小娃儿的巴掌一般大,鱼鳞金黄中带红,鱼嘴巴像是合不上似的一直张着,煞是可爱。
一群女娃儿喜欢地瞧个不停,圆圆更是高兴坏了,笑得跟那小金鱼般合不拢嘴,提过装水的木桶让爹将鱼放进桶里养着。边上的汉子男娃儿们听说周拐子网了一条红鱼,都凑上来瞧新鲜,把一群女娃挤到了旁边。不知是谁突发奇想,说这是天大的好兆头,青山岭村要发了。青山岭的祖祖辈辈都打鱼,还没网到过红鱼呢。这是吉利话,其他人都赞同地点头附和。
照人且不管他们口中的红鱼是不是天降福祉,想跟着上船去撒网。沈丘山和沈照天都不同意。
沈丘山哄道:“闺女,爹跟你哥网了鱼就往堤上放,你在堤上呆着就成了,江里的水深哩。你瞧圆圆也没上船的,她爹娘收了网就靠岸,爹也给你网一条红鱼。”
旁边有位老汉听见了,半真半假地笑道:“闺女,你爹不让你跟着去,张爷爷的鱼船大,张爷爷带你撒网去。”
沈丘山信以为真,急得声音也大了许多:“张叔,使不得哩,小女娃不懂水性掉进江里可不得了。”
张爷爷和他两个儿子都大笑起来,照人也抿嘴瞧着她憨实的老爹直乐。
沈照天也忍着笑劝妹妹不要去,等明儿带她去村里的小河下地笼。
照人哪就那样不懂事了,轻声笑着答应了爹和哥哥,不过心里还是有丝遗憾,想想下地笼也行,于是就跟玉眉她们呆在岸上聊天瞧热闹。
过了一个时辰后,沈丘山和沈照天送了第一网子鱼靠岸,照人忙上去捡了沈丘山从船上丢到堤上的绳子将船往堤里边拉,以使船靠在堤边不往外江游去,人好上堤来。其他女娃儿也上前帮忙。
沈丘山看得脑门发痛,赶紧地跳到了堤上将绳子拉住,让儿子下船,生怕这些娇嫩的女娃儿摔了或是掉进了江里有个好歹。男人们都上江撒网去了,堤上只有这些半大的娇娃子们。
其实农村的女娃哪就那样娇气了,都是田里地里一把手的,况只是掌着绳子稳住船又不花多少力气,沈丘山是白担心了,但他心里却想着等会收网直接倒在船上,等回去才上岸,心惊哩。
这一网收获颇丰网了二三十斤鱼虾,个头大点的有草鱼、汪刺、鲫鱼,小的则多为白条儿、小麻鱼和鳞片新鲜的菜板鱼,还有些照人不认识的鱼。江河野生的鱼鳞片比放养的家生鱼薄,味儿却是比家养的鱼好。
照人瞧着这些鱼眼里爱的很,小手在网子里整过来整过去,这野生的东西前世里求都求不到呢。照人突然想起一个不好笑的笑话:问“一只鱼能网多少鱼?”答“一网鱼”。恍惚间想起前世的种种,她神色黯淡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也漫不经心起来,心里空落落的不着边际。
为了甩掉那股空虚感,照人可着劲儿的黏乎着爹和哥哥,甚至抱着沈丘山的胳膊嗲着语气撒起娇来:“这大鱼养两天拿到集市上卖,小鱼虾洗干净去了肚里的秽物焯水烘干,螃蟹就放了大姜蒸熟拌了酱汁吃。爹和哥哥说好不好?”说完又望向哥哥。
沈丘山直道好好,咱闺女说的都好。沈照天也宠溺地摸摸了她的头。
弄好鱼后,沈丘山又和沈照天划摇着桨往江心去了。
后来一直没有船只靠岸送鱼了,江上一片安静,只远远地瞧见几个小点在江上慢慢地移动。一干女娃瞧鱼瞧腻了就在堤上玩起了跳方格,嘻嘻哈哈好不开心。照人也渐渐地融入了小女娃们的圈子里,不再时不时地用那种“高深”的眼光瞧她们了。
女娃们等得心焦还不见自己的爹娘或哥哥回来,便站在堤上伸长了脖子向江中望,有船靠近了便开心起来,都说是自己家的船,待船从渡头经过划远了就一阵失望,又向江心翘首以盼。
太阳落到青山岭的山顶时,一只只船总算在女娃儿的期待中往岸边靠了。残阳铺在水中,江面波光粼粼,鱼船和人的影子在江面上拉得老长,摇摇曳曳。待江上的人瞧清楚了岸上的人便对着岸上呼唤起来,堤上等爹等得心焦的女娃也清脆的回应,江上又热闹了起来。
第八章 下地笼
章氏将晚饭提早做好,照地下学堂回来了,娘俩便一块去了渡口。
一家人手脚麻利的将网子里的鱼往桶里装,最后还有半网子的鱼没桶装了,这可咋办?把一担鱼送回家再过来吧,天又看着要黑了。好在圆圆家以打鱼为生鱼船上常会多备一只鱼网几只桶子,所以沈丘山便先借两只桶子来用着。
渡头上的人陆陆续续地扛着鱼船挑着桶子或搂着鱼网往村子里赶,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古江渡头又恢复了安静,只听得江水冲刷堤岸的声意。
到了村子叉路口,圆圆说明天要来照人家里找她玩,玉秀也急忙说她要去,照人自然是很欢迎。见她们跟着自己的爹娘从老院子那条路走了,玉眉还回过头来向她扮了个鬼脸。
照人差点失笑出声来,老成的玉眉原来也有调皮的一面。
回到家吃过晚饭,沈丘山和沈照天就轮着去洗澡。照人照地和章氏在油灯下收拾那些鱼。那么多鱼挤在一只桶里,死了许多,今天晚上不弄干净焯了水晾着,明天怕是要发臭了。两父子洗过澡也过来帮把手,鱼肚子里的秽物要挤去,大点的鱼还有去鳃邦子,鳞片也要刮掉。
一直忙到亥时三刻才完工,照人习惯了晚睡倒没学得多困,照地的眼皮都快阖上了,偏又要硬捱着不肯去去。小娃儿图新鲜么,你叫他一天到晚干这个,怕是早溜走了。
照人闻着自己一身的鱼腥味打了个寒颤,赶紧去伙房倒了水洗澡,换上干净的旧衣裳。
晚上她睡得格外香甜,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玉眉玉秀圆圆她们在江上网了好多鱼。
第二天沈照地休沐,也跟着爹和大哥去打鱼了。沈丘山说打鱼要上午去最好了,上午的鱼不觅食都成群结队的在江里游玩,大网子撒下去能兜上一网子来。照人听后想起自己昨天想起的那个笑话笑得前俯后仰,果然是一网子。
照人跟娘在家里收拾剩下的鱼。昨天太晚了,鱼都养在桶里,于是今儿挑了那些能卖得上价钱的,把它们养在院子里的一口石头大缸里,这口大缸是专门装鱼用的,每户人家都有。小鱼和虾子就都处理干净焯了水放在簸箕里在灶上烘着,太多了晒不过来,用火烘要快些味儿也更好些。
中午沈丘山送了两桶子鱼回来,吃了午饭就装上两份饭菜急带上匆匆地去渡头了。
照人正端着装煮过的鱼肚肠鱼头的盆去鸡舍倒给鸡吃,圆圆就带着她四五岁的弟弟来了,还有玉眉玉秀和一个穿着讲究的女娃。
章氏爱怜地瞧着这些娇嫩的女娃儿,对闺女笑道:“你跟她们玩去吧,剩下的娘来收拾就成了。”又嘱咐闺女去拿些零嘴吃食招呼她们。
照人拿了些瓜子干果出来,又要去摘树上的李子,玉眉和圆圆忙制止道:“李子谁家没有,吃得嘴巴都酸了。”
照人作罢,以眼神询问玉眉那个女娃是谁。玉眉极有眼色,回道:“这是池碧清,平时不出门的,所以你不认识她,今儿我好歹把她拉出来了。”
闻言池碧清娇羞地红了小脸,洁白的手指绞着绢子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是池家的女儿,怪道瞧起来这样斯文。池碧清池碧清,果然如一汪清池般灵气清盈,她思忖着。
池家原是外来户,在青山岭住了两年就把户籍迁过来了,在青山岭村算是富户。
她难得主动热情地上前拉起池碧清的手,可亲的笑道:“碧清,莫拘着哩,咱们平时都在一块玩闹惯了的,久了你就会习惯的。”
池碧清一听“久了就习惯”几字心里高兴,神情也自然了些,她们拿她当朋友哩。她平时都不出门的,除了一个伺候的丫头根本就没有一个伙伴玩。
圆圆和玉秀也亲热地围着池碧清说话。
照人没见过古代的大家闺秀,因而对池碧清好奇起来,问她平时每天是不是就弹琴作画吟诗赏月做女红。池碧清不像她们这些庄户人家的娃儿,所以她对她说话极文邹,还把针线活改说成了女红,听在玉眉圆圆几个人的耳里感觉甚是别扭,还古怪地瞧了她两眼。
池碧清抿嘴笑了笑,轻柔的眼神对上照人的,缓声说道:“我会弹琴,平时很少弹,一般只是做针线写字,作画还在学习。”字字清晰圆润。
照人心里啧了两声,这古代的淑女果真是没得说的,这还是乡下富户人家的小姐,若是那贵族人家的小姐怕是更没得说了。也不知皇宫里的女人是如何的?前世里只听说那些妃嫔个个羞花闭月沉鱼落雁。当皇帝的真是好福气,怪道男人都想一权在手。
她便说下回去她家听她弹琴。她也学过古筝,想比较一下现代的古筝跟古代的有啥区别。玉眉圆圆她们几个当然也说要去。
池碧清高兴地小脸又微红起来,点了点头,神情甚是认真。她很是喜爱这些女娃,率真可爱,不像她家里的那些堂姐妹表姐妹般心里总有许多沟沟壑壑,让她有种隔应的感觉。
几个女娃也说她们的趣事给池碧清听,池碧清听得两眼明亮甚是向往,连娇羞矜持都顾不得了,直缠着她们要多说些。
后来说到昨天打鱼的事,照人便出主意:“爹和哥哥们不让咱们去江里打鱼,咱们去河里捞鱼吧?要不,下地笼也行,昨天我哥还说要带我去的哩。”
玉眉道:“河里的鱼不好捞,要不下地笼去”,想了会又道“可是下地笼都是晚上才去的。”小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照人笑道:“不碍事哩,他们晚上下地笼是没白天没时间守着,咱们有的是时间。”
正这时,照地和春明从渡头回来了,一进院子听见他们说要去下地笼,就豪气拍着小胸膛说要教她们下地笼。
最后决定去水井边的那条小河下。说干就干,几个女娃立即回家拿地笼和桶子去了。沈碧清家没有这些东西,就和圆圆的弟弟在照人家里等着。
圆圆的弟弟长得虎头虎脑的很讨喜,沈碧清坐在他旁边看他剥瓜子吃。照人见她那身干净漂亮的衣裳,怕下河弄脏了,便拿了套自己的旧衣裳给她换上。
池碧清感激地谢了照人,拿着到她房间去换上。
照人见她对自己的旧衣裳并无嫌弃之意,好感又增了几分。
没过多久,几个女娃就都提着竹笼和桶子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了,她们拿的笼子都不大,是家里专给娃儿们玩用的。
一干娃儿在河里的浅泥滩上摸了些田螺敲碎放在竹笼里,又往里面放了块大石子好让竹笼沉到河底不浮起来。
小河中间都是细碎的鹅卵石打不下木桩,春明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在小河两边的浅泥滩上各打下两条木桩,用一条结实的麻绳把五只竹笼穿成一串放到河里,然后把麻绳的两头绑在岸浅泥滩上的木桩子上。
照人瞧着河里那并排在水底的五只竹笼甚是想笑,不过也觉得春明这妙招挺不错。
池碧清从没见过这等有趣的新鲜事,一对清眸瞧来瞧去,好奇的拉着照人东问西问,照人没下过地笼哪里能答得上来,倒是玉眉圆圆她们“见多识广”解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