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他们都睡了,肚子还疼么?娘去给你端饭菜来。”
照人将汤小口喝完,用巾帕拭了拭嘴角,笑道:“不吃了,喝了碗热汤舒坦多了,都这般晚了娘也早些去睡吧。”
清晨,林子里的鸟儿欢畅地鸣叫了起来,照人起身支起竹窗,一股清新湿润的空气扑进来,经过雨水的滋养,外面的绿意又浓厚了一分。
四月的府试在即,照地手中的书几乎不曾放下过。今儿学堂休沐,照人便让他放松放松,整日里看着书,思维打不开不说,眼睛也容易熬坏。
下了几日雨,山上的草丛中长了许多野菇子,就连院子里的露台上都冒了几朵出来,肉嘟嘟的,十分喜人。反正这会没下雨,照人便央了二哥去捡草菇子,照地瞧出妹妹的心思,爽快的答应了。
两人一人挽了个篮子,往林子里不太密的地方寻去,果然在青绿的草丛中或落叶间零星散着些蘑菇,有白色的,灰色的或灰白色的,大的如小伞挺立,小的刚冒头还没长出上面的帽子。
照人弯腰用食指与中指夹住伞柄往上一提,便将蘑菇采起来了,她回头对二哥一笑:“二哥,愣着做啥,快过来采啊。”说完,又挪步向前,采另外一朵去了。
照地吃吃地笑了起来,逐渐长开的脸子和身子越发的俊朗了,没有往日的顽皮冲动,多了几分沉稳风度。他跨前两步就追上了妹妹,与她并肩在树底下寻觅、采收,太茂密的草丛或林子便避开,刚下过雨,露水大得很,要湿鞋裤哩。
正往前走着,照人忽然闻到一股花儿的甜香,那香气素雅清新十分醉人,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似她最喜爱的栀子花的香气,“二哥,你闻到花儿的香气没?”
照地点点头,一脸陶醉地伸长着脖子呼吸着那股素雅的甜香。与妹妹循着香味的指引,找到一片青翠欲滴的栀子树,白花的花朵或藏或露的点缀在绿叶间,非常好看。
他欲上前摘下一枝,照人忙制止道:“二哥,莫摘哩,下午咱把它们挖到咱家的院子里种着,不是每日都能闻到花香了么?而且这栀子树常年青绿,到光秃秃的冬天也是一道好风景哩。”
他当下就认可了这主意,二人又在附近走了一遭,发现这里的栀子树还真不少,一丛丛一片片的。两人大喜,计划着将栀子树在院里院前院后全都栽上,到春天开花时,一片白漫漫的花海,馥郁芬芳,他们家的房子就在这片花色的花海中,那是多美的景致啊。
赶巧儿的,当两人各自提着满满一篮子蘑菇回到家时,池容赫和碧清也过来了。
碧清见两人提着的东西,立时好奇地凑了上来东问西问,照人抿嘴笑道:“这是野蘑菇,下过雨后林子里草丛里随处可见,就你这大小姐不曾识得这些东西。”
章氏笑着插嘴道:“你莫说碧清了哩,以前你不也是不识得么,就去年娘松泛了你才让你下田下地长了些见识,你这个半吊子水倒在人家面前装起师傅来了。”
照人故作不依地嘟嚷了两句,撒娇意味十足,旋而又转向碧清微笑道:“你们来得正巧,咱刚在林子里发现了许多栀子树,打算下午挖回来种哩,正好你跟你二哥也一起来帮忙。”
就她跟她二哥这样,不添乱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帮忙,她掩嘴说笑道:“照儿,咱帮你忙,可是要供饭的。”
每回她要好处总是不离“供饭管饭”,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小妞三餐不继呢,照人心中好笑。
吃完午饭,沈丘山夫妇和照天也丢下了手中的活计,跟娃儿们一块去那片林子里挖栀子树,趁着雨后的土壤和空气湿润,栽下去也极容易成活,过几日天晴了就不大好使了。
往日安静的林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少男少女言笑宴宴,夫妻俩也时不时的搭个话儿或笑几声。
林子里的地面上覆盖了一层碧绿的青苔,瞧起来极柔软潮润,上面还有几朵上午漏采的蘑菇。碧清身着照人的旧衣裳和布鞋,轻巧巧地踩上青苔去捡那几朵蘑菇,而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过来给她瞧。
照人瞧着她那如获珍宝般的喜悦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将篮子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放进去。
照地与池容赫共同挖着一株栀子树,此时他背躬得久了有些酸便直起身子来,正好瞧见对面的这一幕,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碧清芙蓉面上的盈盈笑意,忽然心生一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池容赫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对上照人望过来的眼神,他心口一紧,想露个笑脸给她,奈何极少笑的他越想笑嘴角就越僵硬起来,思想跟嘴巴奋斗了一阵还没分出胜负来,照人的眼神就飘走了。他顿时有些失落起来,第一次暗恨起自己的不善处世的孤僻性子来。
第四十八章 能不能赢?
*今天七夕,祝姐妹们情人节快乐*
等碧清过足了采蘑菇的瘾,照人便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青苔来,顺着根脚用手一掀就能掀起一大块来,碧清问她采青苔作什么用,说着也蹲下身子帮着掀,干净漂亮的指甲里顿时藏满了泥污。
她神秘一笑,并不答话,转头让大哥回去挑一担箩筐来装。
照天心领神会,用畚箕挑着一担挖好的树棵子回去了。没多久就打转儿来了,畚箕改成箩筐,提过来放在妹妹身侧,又将早掀出来堆在一边的青苔块儿垒进去。
照天可真是个大忙人,时不时地就送一担青苔到坳子里去,将青苔铺在种了扁草的肥泥上,以保持泥土固定和潮润。
挖足了树棵子,天色也晚了,照人与二哥将碧清兄妹俩送到林子入口处,又将一篮子蘑菇和包好的一大把栀子树给池容赫拿着,才上山回去了。
章氏在做晚饭,沈丘山和照天在露台栽树,他们俩也加入行列,两个有力气的挖坑填土,两个小的放树扶树,配合得极为默契。到天麻眼时,露台瞧着栽得也差不多了,剩下的明儿栽在院子里和屋子四周。
去年沈家在村里收鲜鱼,今年的古江开河特别早,才入四月人们就下江打鱼了。
要上沈家一趟还真不容易,又是行远路又是要爬山,更让人泄气的是山门没人应,刘金花和小英娘便坐在门口的大石上碰运气,若是她们运气好的话,不定就遇上沈家外出的人回来,正好能问个话儿。她们正是为了卖鱼的事儿来的,沈家今年也没向村里露个话说要收鲜鱼,她们只好上他们家来问问情况。
自那日沈丘山夫妇因为闺女名声被辱的事儿上过刘金花家后,刘金花觉得自个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将她家与沈家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她常人前人后的说沈家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厚道实城,人家说她闺女那等龌龊话,完全是眼皮子浅见不得人家好才故意传出这般叫人撕嘴巴子的话。
小英娘是个没主意的,刘金花说啥就是啥,不知是不是这村子里的媳妇个个都能干精悍瞧不起她这个不能干没出息的,整个村除了刘金花她就没个能说上知心话的人了,刘金花事事拢着她,她自然对她亲近有加。
等了许久,才等得赶集回来的沈丘山,刘金笑脸上前招呼,小英娘也嚅嚅地跟着打了声招呼。
沈丘山不似妇人家那般计较前嫌却也不多话,告知鲜鱼照收就牵着牛上山了,并未请她俩上屋里坐,他家事儿多着呢哪有功夫陪她们闲嗑。
家住山上,烘烤房在村里,如今收鱼烘鱼也成了个麻烦,田地里的事儿又忙得很,根本抽不出手来弄这些,这下难倒了沈丘山夫妇。
仿佛及时雨般,王老爷安排的仆从这时送来了,解了沈家的人手问题之急。这次是王盂枫独自过来的。沈丘山夫妇在正厅招待贵客,被带来的仆从和丫头婆子在屋外的廊下排站着。
王盂枫拿出一叠契书,温风和煦地笑道:“沈叔,家父说用人还是用自个的人放心些,便让我领了二十个家丁和两个婆子两个丫头过来,这是他们的卖身契,沈叔收好。”
在本地买奴仆,别说那千丝万屡的亲戚朋党关系会惹来不尽的麻烦,就他们的祖籍在这里,也会各怀鬼胎。而这些仆人从千里之远的外地而来,又是奴籍身份,不存在这些麻烦关系和要考虑的因素,他们在此处无安家之地又无亲戚朋党不怕他偷传种扁草的法子,主子的家就是他们的家,怎会有二心?况王家这般重视这扁草,挑的仆从定都是精良忠诚的,不然出了漏子他家不是得不偿失么?王家自然会考虑到这一层。
沈丘山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叠卖身契,这叠薄薄的纸张决定的是这些人的命运啊,他靠自个的双手养活一家人,所以总认为命运是掌握在自个手里的。如今亲眼所见别人的命运是多么的身不由己,而且今后将掌握在他沈丘山的手中,他顿时觉得手中这叠薄薄的纸张重如千金。
王盂枫又补充道:“这些家丁都是有身手的,平时只看家护院闲散得很,若沈叔教会他们农务,有一份事情给他们做是最好不过了。”
夫妇俩连连点头。不干活难道还让他们来吃食么?还不如养畜牲好,还能卖些银钱。
章氏要去做午饭,王盂枫忙笑着制止道:“婶母无需麻烦,我马上就走的。”
沈丘山疑惑:“今儿咋这般着急?”
“过几日边关就要开战了,连带着的家中事情也多了起来,我得赶紧着回去,日后有空定会来住上一段时日,此地山清水秀过来避暑可是相当不错。”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夫妇都吃了一惊,“怎么才打战?去年年底不是说就要打战了么?城里都已发了通告下来,说边关战事吃紧今年的赋税要增收哩。”
他笑笑,“去年年底朝廷调兵过去,时逢过年边关又大雪积封,蛮子并未入犯,却也没有离去。今年春上雪水化开后蛮子才蠢蠢欲动,我朝也准备开战。”他详细的将情势说与他们听,并未因为他们是庄稼人就敷衍或是不耐烦。
沈丘山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打探道:“怪道一直没传来战事的消息。这战咱能打赢吗?”
他洒脱一笑,“是输是赢我们都暂时无性命之忧。”以后就不得而知了。
兴兵作战,前后方的军内外开支,招待使节、策士的用度,武器维修的材料费用,向前方运送粮食的成本,保养战车、甲胄的支出等,耗资巨大。如今二十万大军在边关驻守五月余,不说军队疲惫锐气挫失,就这笔开销都让原本已空虚的国库雪上加霜。就算建威大将军久经沙场作战领兵经验丰富,若后方支援不足,前方战士如何能安心杀敌?
这场战能不能赢,他还真无法预测出。
第四十九章 章氏的担忧
“这是沈老爷和沈夫人,是你们今后的新主子。沈老爷和夫人都是极和善好相与的人,但你们也不要仗着这点就凡事没有个规矩章法。如今到了沈家,一切都得听从沈老爷和夫人的安排,若你们犯了错被惩罚或者被转卖那就是你们的不乖觉讨的苦吃了。”王盂枫在一干仆从前面踱着步子,语带严厉的说道。
一众仆从低着头,齐声应是。
他脸色舒缓下来,又换上温文无害的笑容,跟沈丘山夫妇打了声招呼就去找照人了。将整个院子附近寻了一番才看到那抹让他想念已久的倩影,她正在照看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东西。
“嘿,这是什么?”他跳过来,好奇的望着伏在稻草上点点白斑的小东西,因为母獐子不在旁边,他自是看不出来这么小一团东西到底是狗仔还是猫仔。
照人早就听到他的声音了,这会他突然出现她也不觉得奇怪。此人的思维向来与常人不同,自是她揣测不得到的。
她勾起一抹笑,就不回答!
小姑娘不是爱猫就是爱狗,他得意地将这两个品种报出来,却都得来一记白痴神。他浑不在意地笑笑,又说了几样让她笑掉大牙的品类。
“那到底是什么?”他有些不服气,伸手戳了戳那小东西的背,它却仍是一动不动。见状,他立时置疑起来:“它还活着吗?”
照人拍掉他的手,像看一个白痴般看着他,“当然是活的。”那是因为它和它娘都熟悉她了,以为是她在戳它所以才不动,这人捡了现成的“便宜”还吐不出一句好听的话。
他见小佳人不理会这茬,也不去惹她恼怒了,笑眯眯地拿出一串糖葫芦递到她面前,想给她一个惊喜。
照人抬眼看着面前这串皱巴巴挤在一起有些化了的糖葫芦,她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在哄奶娃子哩,“都快化了,咋吃?”
他依言瞧瞧手中的糖葫芦,觉得还能吃,不以为意地咬了一个进嘴里,“这可是我在京城特意为你买的,小姑娘们都喜欢吃得很,你不爱吃吗?”
“我的表弟表妹们肯定爱吃。”意即我不爱吃。
他仿佛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径自将那串顶头少了一颗的糖葫芦塞到她手中,让她不要客气那是为她买的,说完就走出木栏了,忽地他又探了一颗头进来,语含笑意:“小照儿,记得想我。”
这回真的走了,像猫偷到鱼吃的贼笑声越来越远。
“这样妥么?”章氏有丝担忧。
沈丘山觉得自个媳妇想多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女娃,能有啥事?顶多玩闹玩闹。
章氏瞪了他一眼,人家六七十岁的老头子都还在纳妾抬姨娘,二十岁的男子与十二岁的女娃就不能有事儿么?
“喔?你不当回事儿是吧,到时出了岔子你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能有啥岔子?王公子人品相貌家世都不错,要是他真看上了咱闺女,咱闺女也属意他的话,这不是美事儿么?要我说,咱闺女只有享福的份儿。”
见自家那口子越说越离谱,章氏沉下了脸来,啐道:“啥美事?就你这没脑子的认为是好事儿,他王家不说家大业大,起码也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家,就凭他家那境况,娶五个十个姨娘太太什么的算个啥,咱闺女只有受苦的份儿。
她宁愿自个闺女嫁与个条件差点的人家,小夫妻俩一心一意过个小日子倒更和美些。再不济,娘家也会帮衬着的,他们两个老的还能做能干,两个哥哥也是疼妹妹的,岂会看着妹妹受苦。若是到了那等大户人家屋里,就她家这点家业能管得了啥?只能看着闺女受苦垂泪而毫无法子!
听媳妇理清了当中的厉害关系,沈丘山惊出一身凉汗,他哆嗦地谄笑道:“还是媳妇的心思通透明亮。”
她又补充道:“还有,照天的亲事你也帮着出个主意,这一拖又拖了半年了……”
没有人手的时候麻烦,人多了也是个麻烦,家里一下多出二十几个人,住房,饭食,这些都得解决。家里没有仆从的房间,便将六七间客房及西厢的的四间房都收拾了出来先给他们住着,到时再安排建房子的事情
两个婆子自是跟在章氏身边打理事物,两个灵泛的丫头则是到了照人那儿,一干男仆有两个为首的护院管理着也无需他们操心,有事吩咐护院交待下去就成了。
两个跟照人差不多大的丫头并不是大宅院里近身伺候夫人小姐的大丫头,瞧起来是干些粗使活计的三四等丫头,这正合她的心意,想来王家也是考虑到他们是庄户人家,安排两个只懂得穿衣打扮的丫头过来费事,倒不如给两个实用的好。
两人原名叫春花和秋月,她觉得太俗气,便给她们各自改了个名儿,春花叫春烟,秋月叫秋水。
春烟和秋水欢喜地谢过她们的小主子。
照人微笑道:“你们两个起来吧,咱家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规矩,也别叫我小姐,以后就叫我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