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树影将她围困在中央,凛冽的寒风破空而来,那种发自内心的寒意几乎刺入她的骨肉。姿势夸张的树枝,在萧索的风中摇摆,就像是在狞笑着向她张牙舞爪地扑来。
鸢鸟凄厉的叫声时不时在耳边响起,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可怖。
“啊--”染临夏捂住耳朵,不停地向前奔跑,却始终都跑不出这片诡异的树林。
“哈哈,别白费劲了,你逃不出去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又是你!你到底是谁,你出来,出来!”染临夏握着手中的鬼头刀,朝着声音的来向大声喊道。
“呦,你这么想见我么……”那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点妩媚,带着点冰冷,还带着点杀气“那就让你看看吧……”
随着树枝的沙沙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走来。
第二十章 鬼头刀(八)
染临夏握着鬼头刀的手慢慢收紧,手心渗出点点冷汗。
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平息,一个红衣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与她对面站着的女子,竟然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容颜和装束,唯一的不同的,就是那女子颈上奇怪的图腾纹身,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龇牙吐信的长蛇。
“你,你干什么变成我的样子……”染临夏看着对面目含桃花,笑带妩媚的女子,只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恐怖和寒意。
“不不不,是你变成我的样子,你没发现么,你已经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了,”那个女子妩媚的笑着,向她走上前去,轻移莲步,一如平日的她。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染临夏不知不觉向后退了一步,皱眉问道。
“我没告诉过你么,我就是你啊,染成血色的你。我是你的心魔,一直在你心里,那一夜你把我叫出来了,跟我做了交易,你忘了么……”那女子又开始诡异的笑了起来,唇边弯起妖异的弧度“要报仇,要变强,要脱离那种境地,你正在慢慢变成我啊。”
“走开,走开!别过来!”染临夏说着,握紧了手中的鬼头刀“别让我再看见你!”
“哎呀,这把刀可不该在你的手里呢。”那红衣女子说着,右手微动,染临夏惊异地发现手中的刀随着一道弱光出现在对方手中。
“怎么?你忘了么,会武功的可是我啊,仇也报了,名也出了,现在想赶我走了?你还真是喜欢过河拆桥呢。别挣扎了,你早就该变成我的人偶了。哈哈哈,当年的那身白衣,已经被血染成红色了,那些你杀过的人啊,你都忘了么。”
红衣女子尖利的笑声刺激着她的耳膜,看着渐渐走近的女子,染临夏心底泛起难以言喻的恐惧。
她慢慢向后退去,踩到地上崎岖不平的东西,低头看去,脚下竟都是森森白骨,骷髅们空洞幽深的眼窝,正对着她的双眸,周围树的枝丫也突然变成了枯骨,直直向她抓来。
“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
“你还听不懂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那个声音略带嘲讽地说道“不过,不是那个满脸清纯的你,而是你心底一直压抑着的,反抗这一切的,带有毁灭性的你。”
“我不是……你……”染临夏摇着头向后退,像第一次杀人的那一夜一般惊惶。
“别多说了,那一夜你把我放出来,承认了我的存在,让我代替你,你就再也回不去了……”对面的女子笑道“手刃灭了你满门的仇人,你不开心么?杀了那些女儿楼的人,你不开心么?你不是一直在笑么,那就跟着我,继续笑下去吧……”
“跟着我,笑到最后吧……”那个妩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她围在中央。
“不要,不要,走开……”染临夏发疯一般地喊道。
“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对面那个红衣女子向着她伸出手来,脸颊和衣裙上突然就浮现出斑斑血迹“只差一年了。来吧……”
“啊--”染临夏从梦中惊醒,桌上的孤灯依旧灼灼。
“醒了?”熟悉的声音传来,染临夏这才看见站在窗口的南宫月。
“南宫师姐,假如我,假如我有一天变得像那把刀一样嗜血……”染临夏盯着桌上闪着寒光的鬼头刀,幽幽说道“就请师姐把我杀了吧。”
“师妹你……”南宫月轻轻皱眉“不至于……”
“师姐心软,我知道,”染临夏打断她的话,别过头去,面朝着墙壁“前几天比武,我出了杀招,你都不肯重伤我,那一剑虽然让我昏迷了三天,但是身上的几处大穴,师姐全都避开了。师姐,你参加比武,不是为了名利吧。”
南宫月只听她喃喃说道,并不说话。
“没用的,师姐,这是心魔,我现在已经是个无药可救的人了。灵魂只有一个,我为了报仇,为了脱离苦海,为了变强,跟她做了交易。”
“八岁的时候,我家来了个远方的客人,又能干又热心肠,我们全家都喜欢他,那个叔叔对我也很好,经常给我做些小玩物,可是,在我十岁生日之前,他带着自己的同伙,放火烧死了我全家,我也被卖到了女儿楼。”
“我这才知道,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为了得到我家的财产,才接近我们。从那一天起,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在女儿楼里,受到的都是侮辱和嘲讽,我越来越想报仇。”
“终于在那一夜,我唤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恶魔,杀了所有人。然后,我找到当年那个男人,杀了他的所有亲朋。”
“从白衣染血的那一刻,我就再也无法回头了,我从此就只能受她的控制,不能反悔,不能逃避,我选择了这条路,就再也不能过原来的生活了。”
第二十章 鬼头刀(九)
“从白衣染血的那一刻,我就再也无法回头了,我从此就只能受她的控制,不能反悔,不能逃避,我选择了这条路,就再也不能过原来的生活了。”
“所以师姐,我还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了,”染临夏的声音依旧低低的,却无比坚定“假如有一天,她完全替代了我的位置,你一定要杀了我,这西南之地,也只有你能阻止她了。”
“好,我答应你。”南宫月轻叹一声,垂眸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子,眼波微动。
“谢谢师姐,”染临夏转过头来,对着她淡淡一笑,唇边显出好看的弧度,不似平日里那般妩媚,却更添了一分纯净的美。
南宫月在榻前蹲下身来,握着染临夏露在锦被外的手,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月光静静流转,时间沙漏不息,在黑暗中蛰伏的梦魇悄悄伸出手来,拨开如雾的云层,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又闭上眼睛,重新隐没在夜色的华丽帷幕之后。
一年后,奇花宫正殿。
“南宫,我打算在中原扩展势力,你愿不愿意做我奇花宫分支的总管?”高高的金椅上,奇花宫主问道,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
“回宫主,弟子自小在苗疆之地长大,对中原情况甚是陌生,去中原之地也不能很好地效力。自知不才,还是在奇花宫继续为宫主培养苍岩花吧。”南宫月低头答道。
“可是那个人,在中原啊,你不想见他么?”奇花宫主对于她干脆的拒绝稍稍有些意外“凝霜居的少主,不,现在应该说是门主了,沈越彬。”
“宫主,南宫一直知道一句话,”听到那个名字,南宫月心中还是一颤“不能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南宫,其实你参加比武,不是为了那个第一的名号吧。你其实是……”奇花宫主顿了一下,犹豫地说道“你其实是想让他不要忘记你吧。那么,你不想见他么。”
“弟子从来就没有想过再去找他,只要他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有我这个人,便好了。”南宫月垂下眼睑,有些黯然地说道。
“好吧,南宫,”奇花宫主说着,一招手“这个女孩,是我门下刚收的弟子,以后你就教她武功和苍岩花的培育之术吧。”
随着金椅背后的帘幕拉开,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孩走了出来,鹅蛋脸,笑起来,眸子下一对卧蚕,很惹人喜欢的样子。
“她叫国晓涵,”奇花宫主示意少女走向南宫月“今年刚满十岁,晓涵,以后南宫月就是你的师父,你一切听她安排。”
“是,宫主。”国晓涵行礼答道。
“那你先带她回去吧,帮我把染临夏叫来,”奇花宫主扣着金椅说道。南宫月带着国晓涵,再拜离去。
“染师妹,宫主叫你去见她,”南宫月在回花园的路上,正好遇见了散步赏花的染临夏“晓涵,这是我师妹,染临夏,你该叫师姑的。”
“师姑好。”一旁黑衣的女孩低声说道。
“师姐,你收了个可爱的徒弟,”染临夏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眼眸深处没有丝毫异常“那我去了,劳烦师姐了。”
“师妹还说什么见外的话。”南宫月笑道。
“这一年,师妹似乎好转了不少呢。”她在心里暗暗想道。
日入中天,金色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高高的奇花宫主殿耸立在山顶上,明净的瓦染上晶莹的光彩,太阳在云朵周缘镶上一重金边,显得温暖却沧然。
时间如九霄之外的彩云一般,无声无息地变幻着。
日渐向西,光芒渐敛。南宫月站在花园里,指点国晓涵关于苍岩花的知识。
“南宫师姐。”染临夏从主殿下来,站在花园门口叫她。
“染师妹啊,进来坐坐吧,”南宫月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笑着招呼道“饭菜也该好了,不如留下来吃饭吧。”
“不麻烦了,师姐,我是来辞行的,”染临夏说道,一颦一笑里隐隐透出些妩媚妖异的气质来“今夜三更,我就要启程去中原了。”
“是那个……分支?”南宫月猜到了宫主找她的原因,有些担心她“不过你一个人去中原……你没问题么……你……”
“师姐不必担心,”染临夏明白南宫月指的是什么“那个‘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不碍事的。”
“那就好,”南宫月有些欣慰地说“那师妹多保重吧,中原与西南不同,去那里,要照顾好自己。”
“嗯,师姐也多保重,那我去收拾行李了。”染临夏说完,转身离开,火红色的衣裙隐没在夕阳和晚霞的映照下,慢慢融为一体。
没有人看见,如血的残阳沉入地平线的那一个瞬间,染临夏眼底深处的墨色迅速蔓延了上来,诡异地闪烁着。她雪白的颈子上,缓缓浮现出一个蛇形的阴影。
三更,夜色深沉,蛰伏已久的乌云重新登场,终于湮没了残月的清辉。
第二十一章 离别钩(一)
江湖上传说,中原武林四大支柱之摘星楼,护法疏墨精于使钩,而他的兵器,就是一对银色的离别钩。
那离别钩舞起来,其光之盛如皓月当空。它钩上你的手,你的手就要与你离别;钩上你的脚,你的脚就要与你离别;钩上你的头,你的生命就要与你离别……
而我自从那夜与你对饮,用这离别钩,却是因为不想与你分离。
寂静的雪夜里,又是谁,在反复唱着那首黍离……
--引子
从他在奇花宫正殿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明白这个总挂着妩媚的笑容的女子本是不快乐的。
染临夏,连这个名字念出来都带着轻轻的叹息声。
如今手执离别钩立在悬崖上,遥遥看着一袭红衣的染临夏和那个自称牧西城的白衣男子用尽全力地打斗。
抬头望了一眼冬日阴沉沉的天空,他还总觉得,与她的那场初见还宛在昨日。
忘了那是几年前的正午,金色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高高的奇花宫正殿耸立在山顶上,明净的瓦染上晶莹的光彩,太阳在云朵周缘镶上一重金边,显得温暖却沧然。
这个一袭红衣的女子就这样从金色的阳光之中走了进来,在宫主金椅几步开外单膝下拜。
他站在金椅的一侧打量着她,只见她一袭红衣,青丝斜挽,显得人妩媚多姿。
然而那浅浅妩媚的深处,却是无人能解的深深戒备。
“临夏,近几年你武功精进了不少,当真是我奇花宫众弟子之中天赋最为过人的了,”奇花宫宫主手指扣着金椅说道“有你这么一个弟子,也算是我门的荣幸了。”
“宫主谬赞了,比临夏强的,还是大有人在。”染临夏低垂眼眸道。
“你进奇花宫也有一段时间了,与你我便开门见山地说了吧,”奇花宫宫主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打算在中原建立奇花宫的分支,你可愿去中原做我这奇花宫分支的掌管者?”
“临夏对中原之地并不熟悉,去了中原恐怕也不能很好的为宫主效劳,”染临夏恭敬道“况且在这奇花宫中,临夏的武功也不是最高的。”
“你南宫师姐还要负责苍岩花的培育之事,不方便去中原。”原本倚在金椅上的女人突然坐直了身子,有些探询地继续说道。
“染临夏,你其实本来就是中原人吧。中原夏家的当家夏峻熙,还曾经是名震江湖的男人呢。”
“……”单膝跪地的女子心中一震,她的身世她从来就没有告诉过别人,宫主怎么会知道她是夏峻熙的女儿。
但这奇花宫虽在西南之地,布下的网,可不仅仅是这块地盘。她知道这些,却也不奇怪。
“临夏,我还是叫你这个名字吧,”奇花宫宫主没有在意弟子的惊异,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你就不想去中原报仇么?”
“回宫主,临夏的家仇……早已经报了。”一袭红衣的女子说着,声音微微有些颤动。
“你杀的只是那几个你见过的人,”金椅上,黑衣罩体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没见过的,幕后操纵者,可还在中原武林的前三把交椅上坐的稳稳的呢。”
“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么?”宫主继续说道“当年中原夏家的当家,可是中原武林中名噪一时的人物,怎么可能就那么几个人就把夏家灭了。若是没有更强大的势力为他们做后台,想想也知道是做不成的事情吧。”
“……”染临夏沉默不语,这一点其实她自己也不是未曾想过,只是找不到这幕后的主使。因为当时她年纪还小,记忆也模糊,没有丝毫线索,冥思苦想也是白费心机。
“如今夏家的女儿如此出众,足以为家报仇,你却是这般唯唯诺诺。哎,可怜令尊、令堂一生光明磊落,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枉死了。可惜啊……可惜……”端坐在金椅上的女人继续说道,声音里微微带上了挑衅和轻蔑的意味。
染临夏垂头,撑在地上的那只手狠狠按着平整的石板,肩膀微微颤抖,心里涌上无数种复杂的情感。
“若是夏家夫妇黄泉之下有灵,他们会怎么想呢?”宫主向后一靠,倚着金椅,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还有你哥哥,他会怎么想呢?是欣慰自己最心爱的妹妹终于成了才,摆脱了肮脏的仇恨,还是后悔自己当初那么宠爱你这匹偷生的白眼狼呢?”
“也许不会,哥哥嘛,总是至死还想保护着妹妹的。现在你这样躲着护自己一人周全,他在那受尽折磨的地府里,估计也不会怪你。”
平息了将近一年的心魔又从黑暗中爬了出来,尖利的爪甲硬生生地掐在她的心上。灼热的血一滴又一滴地滑落到心尖,将她的理智一点点地淹没。
“怎么样?你可想好了?借助我奇花宫的力量帮你复仇可是划算的交易。”一身黑衣的女子重新倚靠在金椅上,懒懒地开口道。
一时间,正殿中只听得到风吹过的声音,安静的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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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离别钩(二)
“宫主,临夏愿去中原效力。”不知过了多久,金椅下单膝跪地的女子终于打破沉寂开口说道,声音虽然不高,却是斩钉截铁般的坚定。
“好,临夏,这件事交给你去做。我倒也安心。”黑衣如云的女子笑得有些诡异,随即招手道。
“你一个女孩子虽然武功高,但若是自己一个人去中原,我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位是奇花宫的弟子,同时也是我的义子,武功虽比不上你,当个帮手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