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时会给我灌下各种药,喝了便一直昏睡,那是我最安静的时间,在梦里,会见到莫洛,他一袭红衣冲我笑着,摸着我的头,喊我小七,然而,眼前一晃,他已躺在我怀中,一身是血,双目紧闭。我伸出颤抖的手,刚要碰到他的脸,那精雕玉琢般的容颜如同破碎一般化为万千碎片;眼前飞起漫天蝴蝶,再看时他已消失不见,而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开始尖叫,大声喊他的名字,黑暗中伸出无数藤蔓,困住我的手脚,挣扎不过,眼睁睁被拖入无尽黑暗中。
在无休止的混沌中,分不出白天黑夜,偶尔头脑清醒时,便呆呆看着前方,我知道秦煜来过,他对我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也不想去听,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真好,我想着,这样很快就见到莫洛了,他不会骗我,永远都对我那么好,对这个世界,我没有任何留恋,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就在我想要这样一直睡下去时,一只手拽住了我,脑中响起莫洛的声音:“小七……你要活下去……”那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我抗拒着,只想躲在黑暗中,不想走出去。莫洛,你好残忍,明明知道这些人只会骗我利用我,却不让我跟你一起走。没有你的世界,我要如何活着?这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声呼唤,那声音如此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我向着那声音走去,突然一道白光将我裹住。
睁开眼,头顶是白色落纱床幔,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醒来,恍若做了一场梦,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幻影,已分不清楚。耳边传来低声啜泣,喃喃的喊着姑姑。我费力的转过头,看到青青在我床边抹着眼泪,一双眼肿的像桃子般。“青青,”我的声音嘶哑,好似老了十几岁。她看我醒了,惊喜的扑过来,抓着我的手说:“姑姑,你终于醒了,吓死青青了。”我想伸手抹去她腮边的眼泪,可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
“真好,你还活着,我以为你也……”谷中沦陷那日,跟何坚阿笙他们从秘道逃走的,都是谷中长老们,我本以为青青已跟其他人一起被杀。
她闻言又落下泪来,原来那日官兵攻进来后,她一直躲在竹楼中,直到大殿攻陷,官兵搜索整个山谷,才被抓住。因看她仅仅是个侍女,又不懂武功,而我一直昏迷不醒,需要人照顾,才逃过一劫,一直陪在我身边。
青青说见到我时我已失了心智,不认得任何人,时而呆呆傻傻不知看着什么,时而大闹着要找莫洛,连捆我的绳子都挣断了几条,秦煜只好每日给我灌下令我昏睡的药。可是,十几日过去,我仍不见清醒,因不肯进食,吃什么吐什么,身体每况愈下,瘦成皮包骨头,眼见着是不行了。
“别哭了,”我看着她,挤出一丝笑,“我这不还没死呢吗。”
青青抓着我的手,抽泣着说:“姑姑,青青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主上已经去了。青青是从小被姑姑救回谷的,姑姑便是我唯一的亲人,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青青也活不下去了。”说着便抱着我的手臂大哭不止。
我枯瘦的手指触到她的脸,心中一阵闷痛,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莫洛最后看向我的目光,那里面有不舍、遗憾,还有期待。我死了,你会不开心对不对,你为罗小七付出那么多,我怎么能就这样让她的身体死去?既然这世上还有牵挂,那么,我就如你所愿,守住这具身体,活下去吧。
青青说,九幽谷沦陷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月有余,我被秦煜带回郦都,并没有关在监牢,而是悄悄送到城郊一处宅院,派了护卫把守,任何人不得接触。这段时日,我不吃不喝,仅靠着強灌的几碗汤药续命,瘦的已脱了相。
我问起谷中其余人,她低下头,眼中含泪:“他们……都死了。”
我沉默许久,问道:“他们把莫洛怎么样了?”
青青看我一眼,似是有些担心,纠结好久,才小心说道:“主上的尸首被运回郦都,国君要杀一儆百,将他……斩首……头颅悬挂在城门上示众……已经十几天了……”
我痛苦的闭上眼,紧紧咬住下唇,手握成拳,血气上涌,嗓子里似有甜腥泛起,被生生咽下。许久,再睁开眼时,眼神已恢复冷静。我对青青说:“让他们叫秦煜来。”她一脸担忧的看着我,似是怕我做出什么事情。我对她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晚上,秦煜出现在我床前,此时的他,已恢复了皇子打扮,身着淡绿云纹锦袍,玉带加身,金冠束发,比以前更多了一份雍容华贵,一张脸上春风得意,想必剿灭九幽谷,除了国君心腹大患,他作为头功必受到了重赏。我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大概这才是他的本来面貌吧。
他看着我,一张脸面无表情,连以前的虚伪笑容都收了,淡淡说道:“找我何事?”
我突然笑了:“三殿下到这个时候还如此淡定,我真是佩服。”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难道,你最近没觉出身体哪里不适?”
他眼睛陡然瞪大,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真的是你?那日你明明说过不是□□!”
我冷笑一声:“自然是我,不过下毒却不是在殿中那日,否则与你一起的官兵,可有一人有同样症状?”
他恨恨道:“你早就给我下了毒?”
“还记得在玉竺国最后一次给你诊脉?我怕你不会如此简单便放过我,于是在方子中加了一味红花。” 我体力有些不支,缓了口气,嘶哑着嗓子继续说道:“本来那药方中加一味红花也不过是活血化瘀,不会有什么害处,巧在我这人无聊时喜欢乱配些药,那日在殿中洒的,便是其中一种。我没有骗你,那药确实无毒,两个时辰自解,可是一个月之内服过红花之人闻了,便会出现心窒的症状,一个月内药物侵入五脏六腑,到时便会心血逆流,七窍流血而死。”
他盯着我半天,突然笑一笑:“罗小七,你又想骗我?”似是不信我能做出这种狠毒之事,觉得我不过虚张声势。
“秦煜,不是我狠心,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若是你不在莫洛药中下毒,算准日子攻入谷内,我的药如何能伤到你?”我淡淡说道。世事本就难料,当初在药方中加药,本就是一时兴起,从未真心想过要害他,在殿中洒出的药,也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多拖延一段时间,情急之中,早就忘了红花那回事情。现在看来,因果报应,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那你想怎样?”他沉默片刻说道。
“我要的很简单,把莫洛尸首还给我。” 我闭上眼,缓了缓心中绞痛,说道:“十几的风吹日晒,他的身体大概已经残破不堪,你将他身体与头颅合在一起,拼个全尸火葬了吧,只要把骨灰给我就好。”无论他变成怎么一副模样我都不在乎,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连衣衫上沾染半点灰尘都要皱下眉头,定不愿让我看到那副不堪的模样,我也不想让那个冰清玉骨的人长眠于泥土中。
他看着我,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低低说了一声:“好。”转身便要离开,临到门口,我叫住他:“秦煜,算我求你,就这一次,你不要骗我。”他停在门口,手放在门框上,手指关节似是因用力有些发白,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打开门离去。
秦煜走后,我便强迫自己吃饭,虽然开始时仍吃多少吐多少,逐渐地也能喝些热粥,再加上青青经常端来些补药,三天下来,虽仍出不了门,却已经能被搀扶着下床靠在窗边软榻。我所在厢房在湖边一座小楼的二层,如果没有记错,这里便是陆家别院后园。
秦煜是个奇怪的人,我想不通为何他要把我藏在这,各种补品药材供着,只是在附近安排了不少官兵看守,而不是像上次一样关进地牢百般折磨,却也没有仔细去想。经历这么多事,我明白有些问题想也没有用,该知道的答案,时候一到自会出现。
三日后的傍晚,我正坐在桌前,慢慢的喝着青青端来的一碗燕窝粥,秦煜端着一个半尺高的白瓷罐走进屋来,放在桌上。我放下手中的碗交给青青,让她先出去。
等房内只剩下我俩,我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取过瓷罐。瓷罐并不重,很难想象曾经如此高大的一个人,最后居然这么小的罐子就能装下。烛光下,罐身透出淡淡釉光,拿近了,细微的烟熏味传来,带来一丝死亡的气息。我的手犹豫片刻,终是打开盖子。里面是细细的白色粉末,间或有些许黑色颗粒。最当中,是一件被烟熏黑,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环状物品。
我认出,那是莫洛从不离身的一枚银耳环。犹记得,它在莫洛耳上时异常闪耀,总反射着妖艳银光,我还曾被晃到眼,气的要摘掉它,却被莫洛笑着捉了手,带到怀中。轻轻拿起它,拿袖口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去那火烧的黑色印记,仿佛它的光芒也随主人的生命一起逝去了。是啊,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盖上瓷罐,从旁边架上取了笔,写下几行字,递给秦煜:“这便是解药。”趁他看药方之时,抽出他腰上佩剑,在掌心一抹,血霎时涌了出来,有几滴落在他的锦袍上,鲜红的看着十分刺眼。他大惊失色,一把夺下剑,紧握住我受伤的手,喊道:“你做什么!?”
我面无表情的看向他,说道:“这方子中有一味药便是我的血,你拿瓶装了,带回去加在药里,连服三天毒便解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那张脸终是失了淡定,眼中满是痛心:“七七,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我一脸冷漠地催促他:“我这身体还没恢复,你最好趁早接了血,否则失的多了,又要浪费你的银子去买补药。”
他无奈喊人取了瓷瓶接了血,又拿来伤药给我敷上,细细包扎好,看我已无恙,才叹了口气离去。
我包着纱布的手握住那枚耳环,伸出手臂抱住瓷罐,罐身凉凉的让我想起莫洛的皮肤。手上的伤口很痛,可是,我的心更痛。那种痛从骨子里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人喘不过气来。
脸庞轻轻蹭着光滑的瓷罐,仿佛蹭在他细腻的皮肤上。曾听人说,悲伤至极时不会流泪,只会傻掉,要好久之后,被一个点触到,才会反应过来,瞬间崩溃。以前我是不信的。自那日他离我而去,我未掉过一滴眼泪,只觉得心中闷痛,此时抱着他的骨灰,脑中似是打开了开关,刹时泪流满面:“莫洛,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我抱着瓷瓶痛哭,不知道哭了多久,仿佛眼泪总也流不尽,直到最后哭的昏厥过去。后来听青青说,那一夜,整个后院都能听到女子伤心欲绝的哭声,凄厉的让人心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双更,就当做圣诞节礼物吧~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番外(一)
我叫莫洛,无妄国新任的大祭司,是这个国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虽然刚满二十岁,但族中长老一致认为我从小天资聪慧,异于常人,各种大祭司必需的修炼都顺利通过,且远远早于前几任,加上我的前任—也就是我的父亲—突然神秘死亡,所以他们奏请国君,让我提前接任。
祭祀大典上,我穿着繁琐的黑色礼服,从国君手中接过象征大祭司权力的青铜手杖时,感觉旁边人群中有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我,待转过身,却消失了。从此,我便成了无妄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师、也是除了国王以外最有权力的人。
大祭司的事物繁忙,我虽年轻却也有些力不从心,有些事便交给我的影子—孪生兄弟莫伽去办。他与我同时出生,只因我比他早几分钟,命运却大不相同。在我无妄国,双生子是不吉之兆,后出生的那个常常一出生便被杀。
我们的母亲不忍看着儿子死去,求了族中各位长老,终留下他的性命,但从小便被送到族中巫医那里,被培养成我的影子,或者说是替身,必要的时候,还要替我去死。
我很少见到他,直到十五岁之后,才偶尔见面。我生性高傲,一般人看不在眼中,与他虽是同胞却并无感情,加上他总是低着头不言不语,所以几乎没有说过话。却没想到,有一天我的人生,会葬送在这个同胞兄弟手中。
一日,我正在祭司殿中处理手边文书,侍从来报,说敌国突然进犯边境,国君传我速速前去。我换上朝服,正要出门,突然一阵眩晕,便失去知觉。
醒来时,已在一处地牢,锁链锁住四肢,面前站着一人,正是莫伽,他此时穿着我的祭司朝服,那容貌神情与我仿佛一个模子刻出,连我自己也看不出区别。他冷冷一笑:“大祭司,不,应该叫你哥哥,虽然你从没将我当做弟弟,但我却一直记得,跟你流着一样的血。”
我看着他,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过是想体验一下一直以来你所享受的人生而已。”
我冷哼一声:“长老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哈哈一笑:“我跟在你身边这么久,早就将你的神态语气学了□□成,这本来也是我的任务,”他语气突然一转,带出一股杀气:“况且,你以为我会让那帮老东西活那么久?”我心中一惊,后悔没有对他多加防范,怕是此时已铸成大祸。
他倒没有折磨我,只将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几日之后,有人打开牢门,是我最信任的侍卫,此时他受了刀伤,硬撑着砍断我身上铁链。我这时才知道,莫伽与敌国里应外合,伪装成我进入宫中,斩下国君头颅,趁朝中混乱,敌国军队长驱直入,攻下了都城,而我的族人,被莫伽带领的敌军全部砍杀,无一幸免。
正当我们要逃出地牢时,莫伽带领一队士兵出现,他自恃身手不在我之下,要与我单独较量,分出胜负。我受了伤,只能使出偷偷藏在耳环中的暗器,那是我防身之物,因为从未使用过,所以他并不知晓。
我挟持他做人质,逼退士兵,冲出城门,逃至城外山中,追兵紧紧跟随,我被逼至山崖边,身后便是万丈深渊,眼看走投无路,对他说:“莫伽,你灭族欺国,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活着,我们地狱再算账!”说罢,用尽全力打向他胸前要害,只见他口吐鲜血,身受重伤,必不能久活于世,这才放心的转身跳下了山崖。
或许命不该绝,我被崖壁层层树枝挂住,并没粉身碎骨,而是落入崖下一处河流,等我醒来时,已顺着河水漂到下游邻国,被一村落的人所救。我一身是伤,躺了半个月才醒来,待伤稍微好些不敢久留,生怕泄露踪迹,为了躲避追杀只好离开西域,来到秦国。
我的伤一直未愈,终有一日体力不支倒在路边。醒来时一名年轻女子坐在身旁,看那华丽衣着不似来自寻常人家。
后来才知道,她乃是秦国公主,出宫前往别苑时在路边发现昏迷不醒的我,看我伤势严重,便将我一路带至别苑。我不知她为何救我,并没有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只说从西域随商队来到中原,遇到强盗袭击,与商队走散还被砍伤。
公主倒也没再仔细问,只道让我放心养伤。此后,每日她都过来,我从未与女子单独相处过,加上身负大仇,也防范着她,很少与她说话,她也未主动说起什么,每次就坐上一会儿便离开。几日后,我能下床走动,待在屋中无聊,出了院子沿着湖边乱逛。
哪知这别苑竟如此之大,走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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