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拓川暗想能把整个二楼都包了,这人好大的面子。若是往日他必然会避开锋芒,但今日佳人在旁,他岂能助长他人威风,丢了自己面子?
再瞧温挽雪目光盈盈地看着自己,苏拓川愈发打定主意要出这个头,便冷哼一声道:“相逢不如偶遇,既然碰上了,也该打个招呼才是。”瞧掌柜面上犯难,他呵斥道,“你是不是成心与本公子过意不去?根本就没有什么贵人!”
不识好歹的东西!掌柜心里暗骂一声,尴尬委屈地说道:“楼上确是有一位贵人,就是、就是……”
“是谁?说!”苏拓川提高声调,威严地瞪着曾掌柜,自认为在佳人面前显得无比高大。
不待曾掌柜出声,便听到二楼传来一个悦耳清脆的声音说道:“苏公子好大的火气,此般喧哗,可是跟本郡主过意不去。”“宁安郡主。”增长贵低眉敛目,忙行了大礼,心里一阵窃笑。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能有宁安郡主替他出头,总好过他自己费口舌。苏拓川抬眼望去,只见身着蓝宝金丝镶边通袖袄的楚良娆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那樱红的小嘴却勾起一丝轻蔑。心里一股无名火蹭的冒上头顶,却顾忌着身旁的未婚妻不得发作。又见温挽雪出乎意料地给楚良娆行了礼,他才跟着敷衍地见了礼。
☆、086 榆木疙瘩
见了苏拓川行的礼,珍儿笑出声来,煞有介事地跟楚良娆说道:“郡主,听闻苏家是书香世家,按理说应该家教森严才是,可奴婢瞧着这苏公子的礼怎么还比不得看门的小黑强呢?”
小黑,是楚良娆给看在院子里的狗取的名字,外人不知,只当是个小厮。
但饶是如此,也把苏拓川气得够呛,他还当这宁安郡主如今出落得玲珑有致,按理举止应该上得了台面了才是,敢情还是这般蛇蝎心肠,竟让一个丫鬟来打自己的脸面。
楚良娆佯嗔地看了珍儿一眼,说道:“珍儿,你怎么说话呢?”瞧楚良娆当着众人的面说那丫鬟的不是,苏拓川腰杆直了几分,又听楚良娆叹息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怎么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实话都往外面说呢?”
这一说,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纷纷埋下头憋笑,唯独苏拓川沉着脸质问:“宁安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良娆斜睨了他一眼,接着对丁香说道:“瞧瞧,说了人还听不懂,真是白费口舌了。
苏拓川正要发作,却见楚良娆美目流转,眉梢带媚,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刹那间将心里那股火灭了几分,而另有邪火又生了出来。
温挽雪瞧苏拓川这火非但没发出来,反而是看得呆了去,心里一阵懊恼,但还是柔声说道:“阿郎,今儿也逛够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见有人给自己台阶下,苏拓川又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一个不查险些被门槛绊倒。
珍儿捂着嘴笑起来,对楚良娆说道:“这温家小姐也真是的,这还没嫁过门就阿郎阿郎的叫,要过了门指不定得贴人身上去。”
本朝的风俗虽然订婚的双方可以相会,但该顾忌的还是应该顾忌,温小姐当着众目睽睽这般叫确是失礼了。不过说起来,要不是苏拓川这个榆木疙瘩偏要小登科才肯安家,只怕此时她早就嫁为人妇了。
楚良娆微微摇头,也亏得两家会对苏拓川这般期待,苏拓川能年纪轻轻中举固然很优秀,但今日得见也不过尔尔。要知道做学问的前提是先学会做人,他这般性格只怕会吃不少亏。
瞧自家郡主没了兴致,珍儿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便岔开话题道:“郡主,不如去别家店去瞧瞧?”
楚良娆改了主意说道:“罢了,今儿就回府吧,明儿我们去庙里拜拜。”
珍儿应下,搀着楚良娆下了楼,而曾掌柜则赔笑道:“今儿给郡主添麻烦了,这是前几日得的小物件,郡主留着当个玩意吧。”说着就将一块雕着花瓶鹌鹑的羊脂玉玉佩双手奉上。
这玉佩取义平平安安,恰合了楚良娆的心意,但白拿却是不成。
最后掌柜索性只收了五两银子做个彩头,恭敬地把楚良娆送上了马车才回身。
新来的伙计有几分不解,便拉着账房说:“那般贵重的东西,怎么说送便送了,这打开门做生意,哪能光贴不赚的?”
“你懂个头!”账房拿起笔杆敲了伙计一下,低声道,“你可知明阳王府每年给店里送多少财富?想赚钱你小子还差得远呢!”
坐在马车上的楚良娆拿着玉佩端详,只觉得这寓意虽然好,却太过精致了,反而显得不大气。看样子明儿还是得去庙里走一趟,至于践行这种事便算了,有温挽雪这个前车之鉴,楚良娆打消了主意。
回到府却是得了好消息,敢情真如楚良娆所料,丁香的父亲朱秀才来了。父女俩久别重逢,说不完的话,却都记着各为其主各司其职,倒没表现得太过欢天喜地。
这一次云家托朱秀才送来了不少东西,其中还有两尾鲢鱼。这样冷的天,按理鲢鱼都沉入深水越冬了,可见这两条鱼也是稀罕。
楚良娆吩咐马四家的将一条打理成了鱼丸汤,另一条则切成块,用鸡蛋清合着咸蛋黄裹上一层面粉下锅炸出来,还没做好,楚朝阳便不请自来了,对楚良娆吃独食这一点很不满意。
楚良娆也是刚知道他在府里,之前便只是让人去请了老夫人,但也知道楚朝阳不是这等在意细节的人,索性没不费心思哄他。只让杜妈妈跟丁香说一声,让她不用在跟前伺候,先顾着自己才是。
丁香得了准,这才由着杜妈妈陪着到待客的偏厅同父亲说话。得知父亲还没用饭,丁香便又去找珠儿帮着弄了碗热汤面,过了一会儿珠儿又端了热乎乎的鱼丸汤来,说是之前郡主就吩咐的,煮好了就端过来了。
朱秀才忙停了筷子起身谢礼,珠儿忙斜身避开。眼下正是摆膳的点,可由不得她多嘴,宽慰了两句就回去忙了。
瞧朱秀才狼吞虎咽,杜妈妈也歇了心思打听,待他吃过饭,这才问起这段日子他去了哪。
朱秀才吃了饱饭,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便把连日来的遭遇一一道出。
原是在王府的人走后,平原郡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夜间粮店被烧了个精光,因着火势大,连着把周围的房子又烧没了几栋。本还盼着能买到粮食的人纷纷慌了,整个平原郡的治安顿时乱到了极点,直到朝廷派的人到了才有所缓解,可这时候也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朱秀才借着楚良娆留下的东西得以残喘,又把糖水的法子告诉了官家,想以此立功。却不想除了功劳被别人冒领,朱秀才气不过,索性收拾了盘缠想要离开。途中又借着楚良娆的法子救了个旅人,没想到那旅人竟是云家的四当家,对朱秀才礼遇有加。再加上之前官家的行为让朱秀才心灰意冷,于是朱秀才便跟了他,一起走商。年前的时候因着有人嫁祸,云老四的商队被扣了许久,但好在有惊无险能平安回来见见女儿。听闻父亲吃了这么多苦,丁香强忍着泪道:“父亲,这一年来女儿的月钱都没用过,加上郡主平日里的赏赐也存了一笔钱,您拿了这钱做个小本生意吧,别再四处奔波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女儿可如何是好啊?”
☆、087 一锤定音
自己这一年来音讯全无,朱秀才何尝不是对女儿牵肠挂肚,再加上他本就有心思要安定下来,便说道:“你的钱你自己留着,什么好吃的好看的喜欢便买。这些年我走南闯北也得了些积蓄,只是没打定主意该做什么。”事实上主意是有了,只不过朱秀才是没想到,京都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物价会这么高,原本看着挺宽裕的钱财便显得不足为道了。
“这便好了。”杜妈妈笑着道,“如今朱先生也有了营生,丁香便能放心了。”
朱秀才感慨万千,起身对着杜妈妈长揖到地:“还得谢过郡主和妈妈替在下照顾丁香,大恩大德,实不知何年何月才得以相报。”
“朱先生言重了,我们郡主常说,施恩莫忘报。况且丁香这丫头乖巧懂事,也帮了妈妈我不少忙,疼她也是应该的。”杜妈妈笑呵呵地说道。
想楚良娆比自家女儿还年幼,却懂得这么多大道理,朱秀才暗暗佩服,直起身子道:“叨扰良久,在下也该回去回话了,劳烦妈妈帮在下跟郡主转达一句感谢,”
“这是自然,先生慢走。”杜妈妈微微一福。
丁香也行了个礼,目送父亲离开,这才跟着杜妈妈回了楚良娆的屋里。刚掀开帘子进屋,便听到老夫人说道:“那鲁姓女子生的端庄亲厚,看样子也是个好生养的。”
又来了……楚良娆抿了一口鱼汤,又拿帕子蘸了蘸嘴角,暗想:老夫人这足不出户的,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呢。
本想着楚朝阳会一如既往的拒绝,却不曾想这一次他听得聚精会神,还说道:“容貌倒是其次,关键是能够替母亲分忧才是。”
得了回音的老夫人一喜,抬眼看了邱妈妈一眼,后者忙笑着道:“卢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秀外慧中,单单是那绣活就是一绝,听闻她管家也很有一套。”
楚良娆听了这话便笑了,如今京都适嫁男女不知凡几,如果这卢小姐真是这般好,会沦落到进王府来做妾么?当然了,也不能免去这个年代的人跟她思想偏差的可能,人说不定就是宁做王爷妾,不做平民妻呢。
想必楚朝阳也想到了这点,便说道:“这事由着儿子再思量思量,可别耽误了人姑娘家。”
听楚朝阳这口气,楚良娆便知道自己的爹爹是准备迎接新的春天了,只觉如鲠在喉,忙忙地又喝了口汤压了压。
老夫人听了却是另一个想法,笑着道:“哪有什么耽搁不耽搁,小家小户的,能进了这门都是福气。”
这样便明了的,敢情是个没身份的,想来也是,放了高门大户的人家,谁会乐意让嫡女低人一等,送了人做妾。
楚朝阳笑了笑,余光扫到了楚良娆面上,只见她愣愣的看着面前的鱼汤,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又转了口风道:“此事不急,再看看吧。”
难得有点进展就这么终止了,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憋红了脸,将下人都叫出去后,这才说道:“还不急,你也不瞧瞧你是什么岁数的人了。那顾氏若是个能生养的便罢了,偏她不听劝告,乱吃药伤了身子,如今怪得了谁?现在她病了,你身边更要有个体己人才是正事。”说罢,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上了年纪的人,动怒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楚良娆忙帮着她拍背顺气道:“祖母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指着楚朝阳说道:“你瞧瞧你,还没个小辈懂事。”接过楚良娆手上的热茶,她说道,“我已经收了帖子,这卢家的人明儿就会上门,是好是坏,你自己看过再拿主意!”
“明天?”楚朝阳微微蹙眉,显然老夫人这是先斩后奏,逼着自己答应不可,便说道,“儿子知道了,明日看过再做定夺。”神情郁闷。
楚良娆也纳闷不已,明天……她还想去庙里请愿呢。
见楚朝阳松了口,老夫人一锤定音,面色才缓和过来。
等第二日卢家的人进了府,顾氏那头才得了消息,她连连冷笑:“好!好你个老虔婆!当姑奶奶真是好欺负的?林妈妈!服侍我更衣!林妈妈!”
喊了半天,秋月才走过来,说道:“王妃,林妈妈还病着呢,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想到林妈妈面上的肿还没消,顾氏也歇了心思,说道:“把那件胭脂红遍地金如意牡丹罗袄寻出来,再给我梳个望仙髻,配那套鸾凤呈祥的宝饰。”
秋月手脚麻利地把衣服先寻了出来给顾氏换上,又替她描了妆,这才准备梳头。这梳头却是急不得的活,等得急火的顾氏心里知晓,自己若是不把正妻的体面拿出来,这一次只怕真得喝人的茶了。
顾氏这一头的心急如焚却丝毫没有影响心情愉悦的老夫人,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姐,满意地直点头,说道:“娇而不艳,媚而不妖,我啊,真是越看越合了眼了。”吩咐人拿了个喜上眉梢的锦囊给卢小姐,里面装的是块雕成石榴的翡翠,寓意多子多福。
卢夫人带着女儿行了谢礼,这才斜签着身子坐在下首说话。
正说着话,楚良娆便到了,卢夫人和卢小姐又起身向她行了大礼。
卢夫人抬起头,半是真心半是奉承地说道:“世间还有这般标志的人儿,今儿小妇人可开了眼了,之前还觉得自家姐儿是个好的,如今却是夸不出口了。”
楚良娆笑一笑,并未接话,只让杜妈妈给了个装了一两银馃子的荷包给卢小姐玩。
卢小姐接了荷包,低眉敛目,心里却是暗惊不已,这王府好大的手笔,一个郡主随手打赏都是一两银子。卢夫人暗喜,只当郡主对这事也是满意的,便觉得日后的富贵无可限量了。
看到楚良娆送的荷包,老夫人却是皱了皱眉头,岔开话问道:“使人去问问,王爷怎么还没回来?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已经让人去了,想必是公事繁忙,误了时辰。”邱妈妈解释道。
“瞧瞧,我这个儿子,忙起公事来就没个完。自己的事啊,还得我这个老婆子来操心。”老夫人摇头叹息,一脸无奈。卢夫人却是个闻音知雅意的,明白老夫人这么说,意思是这事还是她拿主意,明阳王就算来了也只是走个过场,当下便笑着道:“老夫人说的哪的话,王爷有老夫人这样的母亲才是福分呢。”“说的没错!”帘子一掀,顾氏领着秋月走了进来,“能有老夫人这样的母亲确是福分,这位夫人何不让自己的女儿认了老夫人做义母,这样也能得点恩惠。”
☆、088 后继无人
老夫人看到顾氏眉头就皱起来,终究还是压下了怒气道:“儿媳你身子还没好,起来做什么,来人,扶王妃回去休息!”
顾氏笑了笑,说道:“母亲可是糊涂了,儿媳哪来的病?”又看向自以为有老夫人撑腰就不行礼的卢家母女道,“哟?这是哪来的贵人,好大的面子。”
卢夫人面上讪讪的,拉着女儿见了礼,心中叫苦不迭。
“刚才本王妃说的话你们可听进去了,今儿也是巧了,我瞧着这位姐儿甚是亲厚,便帮着搭个桥,让你当老夫人的义女如何?”
卢小姐面色白了白,说道:“谢王妃好意,只怕小女没有这个福分。”
“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说的好好的,怎么又说没福分了?你要点了头,老夫人自然会罩着你。”顾氏微微一笑,走向老夫人,十足贤惠地替她捏起肩来,“母亲觉得儿媳说得对么?”
老夫人沉着脸,抬眼向楚良娆看去,却只见楚良娆低头不语,浑然一个局外人一般,便只得寄希望于楚朝阳能早早回府,含糊地说道:“这收义女的事岂能马虎?”
“说的也是,这该有的礼可一步都不能落下,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就是不知你们出不出的起了。”说着顾氏掩嘴轻笑,“若是出不起也没关系,既然你和老夫人攀了亲,王爷自然不会对你这个义妹坐视不理的。”
寥寥几句,句句戳人心口。
楚良娆端起茶盏遮了唇边的苦笑,暗想:没想到楚朝阳竟是采用了“关门,放王妃”的策略应对老夫人,看样子顾氏不达成目的,自己那精明的老爹是不会现身了。
不明就里的卢小姐红着眼圈,声音带颤地说道:“还望王妃慎言,小女今天来并非为了跟老夫人攀亲带故的。”
卢夫人也对顾氏的咄咄逼人十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