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淑嘉一听,就知道采露留着坠儿有用,当即点头应下:“你看着办吧。只是有一点,别让她太闹腾,母亲今日可过来问了。”
幸好她早有预料,府里发生这样的大事,是不可能会瞒得过白氏的,所以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搪塞,说好说歹将白氏先安抚了下来。
采露点头应下,先喊了两个婆子将坠儿带下去,吩咐吃喝依旧供应,只是不许她自由行动。
坠儿一听不是立即“处决”她,虽然依旧悬心,却也松了一口气,乖顺地将嵌宝银簪上交,叩谢过冯淑嘉,跟着婆子们出去了。
采露将侍立的小丫鬟都打发到屋外守着,这才转回内室,将今日的事情一一都和冯淑嘉说了,其中特地提了文大妞的反常。
“在大杂院时,文大妞三番五次地追问坠儿头上的嵌宝银簪的出处;等我们上了马车,没行多远,就意外看见原本应该在家帮厨的文大妞,一路飞奔进了中山伯府。”采露看着冯淑嘉的神色,小声道,“对了,那文大妞的弟弟长秀是中山伯世子跟前得意的小厮,听说因为他的情面,文家人如今都在中山伯府当值呢。”
经过今日之事,采露已经不敢再将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如旧看待了,而且她也有心教导,所以才毫不隐瞒地将打探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教给冯淑嘉决断。
她想,那日在荔山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姑娘对颖姑娘起了疑心。不过,既然姑娘有心隐瞒,她也不好过多探问,毕竟攸关两位姑娘的清誉。
冯淑嘉眉头紧锁,脑子一会儿是采露禀报的事情,一会儿是前世此时发生在她、冯淑颖和李景三人之间的往事,一会儿又是坠儿的辩白,往来飞快地跳换思索。
最终,目光定格在手里的那支嵌宝银簪上。
像是有一道灵光闪过,冯淑嘉低呼一声。
她差点忘了,前世从荔山回来之后,她接二连三碰到李景,除了出府赴宴,就是在各处银楼!
怨不得每次出府,冯淑颖都极力游说她哪家银楼又推出了新款式,哪家银楼又换了新师傅的,让她去抢先独领风骚,原来关窍在这里!
采露见冯淑嘉似有所悟,忙低声问道:“姑娘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她当然想起来了,只不过这些前世的事情可不好说给采露知道。
冯淑嘉念头一转,低声道:“你把从坠儿处搜得的首饰都拿过来。”
采露不疑有他,急忙去办。
等首饰拿来了,冯淑嘉一样一样地仔细看了首饰上的款识,笑道:“果然如此!”
采露不解。
冯淑嘉便拿起其中的碧玺珠串,递到采露手里,说:“你看看这上面镌刻的漱玉斋的款识。”
采露接过来看了,只见珠串接口处是个银制的小章,底部镌刻着极小的“漱玉”二字。
可是,这又有什么,每一家银楼都会有自己独特的款识。
采露面露不解。
冯淑嘉解释:“你不是说,文大妞一直打探嵌宝银簪的出处,而且等你们走了就立刻悄悄奔去了中山伯府吗?”
采露点点头,她知道文大妞这样做反常,但是想不出缘由。
“坠儿说,这碧玺珠串是堂姐六月中赏给她的,不久还允准了她戴着回家炫耀。而六月末的时候,堂姐极力游说我去漱玉斋看新的首饰……”冯淑嘉眸色深沉。
采露也一下子记起来了,当时因为天气酷热难当,又没有买到心仪的首饰白跑一趟,姑娘还发了好一通脾气呢,就连采薇和她也受了训斥。
至于颖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姑娘争辩了起来,被姑娘气得独留在漱玉斋,晚些时候才另外寻了马车回府的。
因为这件事情,夫人还罚姑娘抄了十遍《女戒》。
如今想想,若是猜测成真,只怕颖姑娘当初是故意要惹姑娘生气,好独留下来的……
采露神色郑重起来,看着托盘上其他的首饰,低声道:“明儿一早,奴婢就去问清楚,这些东西坠儿都是什么时候戴回炫耀的。”
坠儿刚戴碧玺珠串回家炫耀,没多久颖姑娘就撺掇姑娘去了漱玉斋,这肯定不是偶然。
冯淑嘉点点头,又嘱咐一句:“母亲那里,暂且先瞒着。”
在没有弄清楚腊梅为什么怕母亲生气之前,她不想贸贸然将这些烦心事闹到母亲面前。
采露郑重点头应诺。
第二十三章 李三姑娘
第二日一大早,采露便提审了坠儿,让她将每一件首饰何时得来的,什么时候回家佩戴的,都一一仔细地交代清楚了。
坠儿贪慕虚荣,所以将这些得脸的事儿都记得都清清楚楚,又急着立功脱罪,忙一个个地都认真答了。
“采露姐姐,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还请您一定要在姑娘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坠儿牵住采露的衣角,惶恐恳求,“看我忠心侍奉姑娘的份儿上,还请还我一个清白。”
“安分做好自己的事儿,姑娘那里不用你操心。”采露居高临下,淡然吩咐。
以颖姑娘的聪慧,这样的大事肯定没少嘱咐过坠儿保密,否则也不至于如今才传出风声来。
可是,平时尚好,一旦事发,坠儿就立刻将颖姑娘往日的“恩情”和嘱咐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为了保命什么都能嚷嚷出来。
对于坠儿这样的自私虚荣又胆小的人,怀柔策略没什么用处,得让她害怕才行。
果然,坠儿见采露这样神色,顿时吓怕了,怯怯地松了手,眼神满是哀求,却紧咬着唇什么都不敢多说了。
采露吩咐守门的婆子看紧了,自己则去内室向冯淑嘉回报。
冯淑嘉听完采露的话,装模作样地沉思一会儿,将大半首饰送出后冯淑颖撺掇她去的银楼都胡诌了一遍。
前世她半生凄苦,只为了替父亲平反才苟且偷生,对于待字闺中的岁月也不过是深记父母幼弟,至于这些买首饰的闲情琐事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她只是依照前世冯淑颖诱骗她去银楼和李景偶遇的经验,还有碧玺珠串的事情,大略确定冯淑颖会在坠儿回家炫耀后的第三天,和李景在相应的银楼碰面。
不过,这也未必做得了准。
“派人去漱玉斋盯着吧。”冯淑嘉吩咐,“今天就去。记得挑选个稳重机灵的。还有风荷院,也依旧不能放松,盯紧点儿。”
最好当然是采露亲自去漱玉斋守株待兔,不过作为她的大丫鬟,采露实在是太招眼了。
采露点头应下,自去办事。
可是冯淑嘉完全没有料到,采露竟然指派了念秋去漱玉斋盯着。
稍晚些时候得到消息时,冯淑嘉惊得差点惊叫出声:“你差遣念秋去盯着?!”
念秋可是冯淑颖的大丫鬟!
采露明白冯淑嘉担忧什么,笑道:“念秋难道不是咱们武安侯府的人?姑娘不要担心,坠儿的事情是念秋挑破的,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负责到底好了。”
冯淑嘉见采露胸有成竹,凝眉深思片刻,也不再多问,笑道:“既然你觉得好,那就让念秋盯着吧。”
她相信采露的手段。
而且,念秋作为冯淑颖的大丫鬟,如果真的能为她多用的话,自然能事半功倍。
能得主子的信任总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哪怕她家姑娘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
采露微微一笑,郑重应诺。
事实证明,冯淑嘉的推断不错,而采露也确有识人之才。
在经过近三天的焦灼等待之后,大鱼终于上了钩。
“当时中山伯府的三姑娘突然过来和奴婢打招呼,把奴婢吓了一大跳。”芷荷院内室,念秋回想起来漱玉斋发生的一切,依旧难掩震惊,“李三姑娘问奴婢颖姑娘在何处,奴婢便谎称颖姑娘旧伤尚未痊愈,整日在家里待得烦闷,便吩咐奴婢到漱玉斋淘一两件新首饰打发无聊。”
冯淑嘉点头赞许:“你做得不错。”
以冯淑颖对李景的痴心,李景十有**不会起疑,以为这只是冯淑颖聊慰相思的小手段罢了。
“对了,李三姑娘和颖姑娘很熟吗?”冯淑嘉疑惑。
前世她嫁入中山伯府之后,冯淑颖才慢慢地和李家的姑娘们熟悉起来,而这位李三姑娘,李景嫡亲的姐姐李魏紫,一向是不大搭理冯淑颖的。
而今生,在此之前,她好似一直都没有和中山伯府的姑娘们有什么交情。
“也不算熟。”念秋身为冯淑颖的大丫鬟,对她明面上的社交还是很了解的,“只是在聚会上见过几次,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那可就没有必要特地屈尊上前,招呼对方的丫鬟了。
冯淑嘉了然,李魏紫只怕是受了兄长所托,才特地和念秋打招呼的。
“不过,李三姑娘说了,姑娘和颖姑娘受伤这许久,她因为担心打扰了两位姑娘的休养而一直没来探望,心中很是挂念,说是回家后就送上拜帖,择日过度问候呢!”念秋回禀。
冯淑嘉这才惊讶起来。
中山伯府诸人一向是唯利是图的,怎么会没有借由上次牛嬷嬷登门致谢的机会,趁势上门探望呢?
难不成,是母亲借由牛嬷嬷之口,说了什么“警示”的话?
那李三姑娘此次又为什么主动提及上门拜访呢?
冯淑嘉一时摸不着头脑。
“好了,漱玉斋的事情就先暂时告一段落,你回风荷院之后,一定要‘尽心’当差。”冯淑嘉思索无果,只得将此事暂且搁置一旁,又让采露抓了一把铜钱赏给念秋。
念秋忙恭敬地接过,屈膝谢赏。
采露亲自将人送出了芷荷院,才一回转,就见冯淑嘉眨着眼问她:“怎么样,我做得不错吧!”
一副急于得到表扬的得意小模样。
采露忍不住笑了,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嘛!姑娘方才那一本正经凝眉沉思的模样,让她觉得好陌生呢!
“很好!非常好!”采露重重点头。
冯淑嘉心头一松,笑容愈发地灿烂了。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幼小的身体里,突然装了一个年近不惑的沧桑妇人。
重来一世,她希望每一个关心她的和她关心的人,都能够过得纯然快乐。
“现在看来,坠儿说的只怕都是实话。”采露感叹,又问,“那姑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先把坠儿的事情解决了吧。”冯淑嘉揉眉,“至于风荷院,暂且先盯着吧。明日管大夫就要来复诊了,到时候看堂姐伤势如何,再做决定。”
从坠儿的事情看,冯淑颖和李景只怕早就勾结在一处了,此时如果贸贸然将冯淑颖和李景的私情揭破,冯淑颖落不着好,她和武安侯府也得惹一身腥臊。
总得想出一个稳妥的法子才是。
采露点头赞许,姑娘真是愈发地沉稳了。
第二十四章 顶替
当晚,采露就以“偷盗”的罪名,将坠儿交给牙婆,交代不许苛待,但是要卖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京城。
不知情,并不是不处罚的理由。
如果不是她及时察觉了坠儿的反常,如果不是念秋警觉搜出“赃物”,坠儿的“无心之失”,只怕会给武安侯府招来不小的麻烦。
念秋得知坠儿结局后,叹息一声,问趴在窗边失神的念春:“你现在还没有想通吗?”
念春没有作声,对着窗外落了一地的槛菊发呆。
念秋摇头,无奈长叹:“采露姐姐的那句话,我希望你好好地想一想,你往后是要做颖姑娘的丫鬟,还是要做武威侯府的丫鬟。”
说罢,念秋转身离开。
两天前,采露也是这样问她的,她思索片刻,踏进了漱玉斋。
一个私自与外男结交,甚至还有可能陷害情深姐妹的人,不值得她忠心侍奉。
更何况,她本就是武安侯府的丫鬟!
对坠儿的处决传到颐和堂的时候,白氏长叹一声,又是欣慰又是空落落地和牛嬷嬷说:“嘉儿真是长大了……”
这大概就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心绪吧,既希望孩子快快长大,又担心孩子不再需要自己的呵护。
牛嬷嬷笑道:“这都是夫人教导得好!”
所以姑娘才扣着坠儿以防消息走露,待查明真相之后,又顾全大局地处置了。
“颖姑娘那里,夫人打算怎么处置?”牛嬷嬷低声问。
姑娘自以为自己处置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却不知道在这武安侯府只要是夫人想知道的事情,没有人能够真正瞒过。
白氏皱眉,半晌长叹一声:“盯紧点吧……”
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总不能抓过来打一顿吧。
虽然冯淑嘉隐瞒遮掩得不错,很多细节她不甚清楚,但是还不至于判断不出冯淑颖和李景之间的暧昧私情。
牛嬷嬷含笑应下。
第二天一大早,风荷院里坠儿的空缺就被白氏身边一个名唤珍珠的二等丫鬟补上了。
“夫人说了,拨了坠儿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婢子过来,让颖姑娘受了委屈,她心里很不好受,所以特地差遣奴婢过来伺候。”珍珠殷勤表忠心,“颖姑娘放心,奴婢定然会尽心当值的!”
冯淑颖心里气得叫骂,面上却不得不恭敬谢过白氏的“爱护”:“有劳婶娘费心了……坠儿的事情,说到底也是我教管不力……以后,就有劳你了!”
白氏治家严厉,她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找到坠儿这个漏洞,可就这样被白氏给堵上了!往后她还怎么和李景联系?
这个珍珠,眼底精光闪闪,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说什么“尽心当值”,可为谁尽心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嘛!
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一样,怎么没见白氏对芷荷院的人动手,或是指派身边的人去监视冯淑嘉?
她可不相信坠儿的事情是冯淑嘉自己办下来的!
冯淑嘉那个蠢货,要不是她戳破李景的事情,自己现在何至于这么被动。
冯淑颖气得心肝儿直疼,却不得不笑盈盈地接受白氏的安排,任由珍珠默默接管了念春的差事,成为实质上的大丫鬟。
好在第二日管大夫夫妇来看诊时,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她的双腿骨折恢复很好,再过十来天的就能拆除夹板了。
不过,当听说冯淑嘉已经拆除夹板,能下地走路时,冯淑颖好不容易略略平静的心情又长草了。
碍于白氏和管妇人就在跟前,她只得强颜欢笑:“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没有保护好嘉妹,我一直很内疚……”
白氏慈爱劝慰:“又不是你的错,不用自责……”
可是想起荔山上中山伯世子李景的意外出现,白氏的笑容又淡了几分。
冯淑颖和李景有私情,却期满哄骗地拉上冯淑嘉一起私会,不论其目的为何,利用冯淑嘉并且害她受伤总是事实。
白氏不由地怀疑,自己往常是不是看错了这个侄女,她或许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乖巧柔顺。
如果是这样的话……
白氏勾起一抹笑,道:“今日中山伯府的三姑娘送来拜帖,说是有些时日不见,很是记挂你的伤势,问你什么时候方便,她要过府来探望呢!”
中山伯府门楣不低,可武安侯府也不差。
世子风评也不错,听说至今身边都没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梳洗叠被之类的活计都是交给小厮来做的;而冯淑颖除了私会李景这件事情,也算是知书达礼乖巧柔顺。
如果冯淑颖真的和李景两情相悦的话,那她这个做婶娘的就费点心思,试着说和这门亲事。
也省得两个孩子成日里想着私会,这像什么话!没的带累了武安侯府的家声!
冯淑颖一听这话,立刻明白过来,她和中山伯府的三姑娘一向没有什么交情,李魏紫此时送来拜帖,只怕是受了胞弟李景所托。
果然,李景还是在意她的,知道她病在府中相思成疾难安,又不方便相见,就特地托了嫡姐代他前来探问。
更让冯淑颖欣喜若狂的是白氏的态度,好似很支持她和李魏紫往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未必就没有机会做李景的嫡妻,中山伯世子夫人!
冯淑颖的心狂跳起来,难掩欣喜,娇羞垂首道:“李三姑娘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婶娘,我,我觉得要珍惜这份心意……”
珍惜李魏紫的心意,更珍惜李景的这份真情!
白氏意料之中,笑着点头道:“就知道你也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所以婶娘已经回复了李三姑娘,咱们候府随时欢迎她来。”
而李魏紫也没有耽搁,得到回复之后,就立即着手准备礼物,打算第二天就登门拜访。
李景得了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