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临瞪了姚知礼一眼,没搭话,直接问道:“说罢,这次又是哪个倒霉催的往枪口上撞?不会又是世家勋贵的子弟吧?”
上次的事情是有汾阳王压着,这次可就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杨临年纪已经大了,如今除了每月固定进宫个两三次,或是陪隆庆帝谈经论道,或是到东宫点拨太子萧秬几句,已经基本上算是居家养老了。
现而今杨淳熙已经挑起了家族的重担,宫里的杨皇后与隆庆帝夫妻情深、后位稳固,东宫太子萧秬也颇得隆庆帝喜爱和看重,一切安稳平静,未来一片坦途,杨临实在是不想再惹起什么大的风波了。
所以,就算是要替隆庆帝敲打那些实在是不成样子的纨绔子弟,杨临觉得那也是要挑着来的,不能看谁做得不好就冲上去将人给训一顿。
“不会不会!”姚知礼知晓杨临的担心,连忙摆手道,“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临没有好气地打断了:“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你这是没事儿来毁了我的画,又来消遣我呢?”
杨淳熙想要整顿的是权贵子弟嚣张跋扈、欺压良善的恶行,可不是要管市井人家的吵嘴扯皮。
“你看你看,师兄你又提那画儿的事儿了不是?我刚才不是都已经改过了嘛!”姚知礼说着,见杨临一个眼睛瞪过来,连忙摆手求饶,解释道,“至于那个小人物,他虽然入不了师兄您的眼,但是奈何他背后有人啊!”
姚知礼上前附耳,对着杨临一番窃窃耳语。
“胡闹!”杨临听完大怒,想着书房外还有人,又压低了声音,怒斥道,“简直是胡闹!汾阳王那也是能够随便招惹的?”
看看上次中山伯李承宗被汾阳王一压,什么都不敢替李景说了,就知道汾阳王在京城积威多盛!
常人避之还唯恐不及呢,姚知礼如今竟然要撺掇杨淳熙去对付汾阳王的本家侄儿,简直就是自讨苦吃!自寻死路!
被杨临这样像训晚辈似的直接呵斥,姚知礼顿时尴尬得连笑容都不自然了,然而仍旧极力游说道:“师兄,不是招惹汾阳王,是抓那个仗势欺人的恶棍嘛……”
“那我问你,那恶棍仗谁的势?”杨临吹胡子瞪眼,看姚知礼的眼神恨不能打他一顿把他打醒,“我且问你,上次你盯上李景,是为了替外孙女报仇,那这一次呢?”
姚知礼默了默,抬头坦然道:“还是为了替玉儿报仇……那个恶棍,曾经意图欺凌玉儿……”
杨临语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京城人人都说汾阳王纵容溺爱幼女贞慧郡主,实在是有失其英明神武的形象,可是如今看看姚知礼,这溺爱潘玉儿的程度只怕也不比汾阳王差到哪里去吧!
“不是师兄不愿意帮忙,实在是……”杨临摇摇头,叹息一声,低声劝道,“你总不能为了一个前来投奔的外孙女,就连自己家里嫡亲的孙女、孙子都不管不顾了吧?这要是汾阳王知道了你要对付他,只怕后患无穷啊……”
他们老了,也不求再在仕途上有多大的进步,自然是不怕的。但是,总不能挡了后代子孙的路不是!
“师兄,我不是要对付汾阳王,我只是想要那恶棍吃点教训!”姚知礼见杨临语气放软,急忙接着游说道,“而且,这件事情如今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汾阳王只要不蠢,就不会出面庇护这个远房的侄儿。
既然如此,能动一动汾阳王的本家侄儿,小惩大诫一番,不是更能彰显世侄的不畏强权、公正无私嘛!”
杨临默了默,叹息一声:“既然你极力恳请,那做师兄的就替你再勉力进宫一趟,问问皇后娘娘是怎么说的吧。”
汾阳王毕竟是隆庆帝极为宠信和倚重的臣子,权倾朝野,哪怕是对付他的一个远房的侄儿,都不得不慎之又慎。
而杨家所有的希望和重宝都压在宫中的杨皇后和太子萧秬的身上,不容有半点闪失。
姚知礼见杨临意动,也不再一味逼迫,转而换上一副无奈的慈爱模样,叹息道:“要说啊,我也是被这个外孙女烦得头疼……但是嘛,这孩子纯善又机灵,实在是让人喜爱……若是能收敛收敛性子,沉稳一些,就更好了……”
说罢,姚知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一亮,垂首拱手恳请道:“师兄,皇后娘娘贤惠端庄、沉稳大度,不如师兄下一次进宫探一探娘娘的意思,看能不能……”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分娩(一更)
杨临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姚知礼一番,直到对方尴尬心虚得说不下去了,这才缓缓开口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办,你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姚知礼涨红了脸,尴尬拱手受教,心里却愈发地坚定要送潘玉儿进宫的决定了。
以潘玉儿的聪慧机灵,只要能接近隆庆帝,定然能够得到隆庆帝的垂怜恩宠。到时候,姚家出了一个宠妃,他倒要看看,杨临还会不会仗着自己的女儿做了皇后,外孙子做了太子,就自以为是,时不时地就把他这个师弟当成学生教训一番!
萧稷刻意挑起的这件小事,出乎他的意料,在好几家平静的湖面投下了石子,引起一番暗地里的动荡。大家各怀心思,都急切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然而冯淑嘉却等不得了,因为白氏提前胎动了。
五月最后一天的傍晚,晚霞正好,凉风习习。
冯淑嘉怕白氏在屋子里坐得久了会闷,便伴着她一起去了演武场,看冯援拎着一把张护院为他特意削造的小木剑,似模似样地跟着张护院舞剑,说说笑笑,轻松愉悦。
突然间,白氏就皱起了眉头,艰难地弯下腰,双手捧住了肚子。
冯淑嘉一惊,慌忙扶白氏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急忙问道:“母亲,您肚子不舒服吗?”
面上担忧难掩。
白氏已经分娩过两次了,怎么会不明白方才肚子那一抽疼,其实是临盆的症状。
“母亲肚子里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怕是迫不及待地要出来和你们见面了。”白氏勉强笑道,极力维持从容。
冯淑嘉就是再聪明能干、沉稳镇定,总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对于妇人生产什么的,一点都都不了解,也难免会惧怕担忧。
此时她自己要是先着了急,只怕孩子们会更加惶急无措的。
正在练剑的冯援也发现了白氏的不对劲儿,慌忙一路小跑了过来,仰着小脸,一叠声地喊着“母亲”。
“母亲没事。”白氏摸摸冯援的头,安抚一笑。
一旁伶俐的小丫鬟,早已在发现白氏不适时,就飞奔去颐和堂喊人了。
大家都知道白氏分娩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所以一直都心弦紧绷地等着呢。
不多时,那个小丫鬟又一路飞奔了回来,在她身后,是正指挥婆子抬着担架快步赶过来的腊梅。
“夫人不用担心,产房都是备好了的,稳婆医婆也早就接近了府中,我娘正在院里安排,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腊梅将白氏搀扶到担架上,握着她的手,软语安抚道。
白氏忍着阵痛,轻声道:“我都是过来了……倒是你们,不用跟着瞎担心。”
腊梅点点头,极力舒展眉头,给白氏一个安抚的微笑。
白氏咧咧嘴角,又回头看了看正要跟上来的冯淑嘉和冯援,姐弟俩都担心得煞白了小脸儿,冯援更是眼圈都红了,却强忍着两包眼泪没有掉下来。
白氏不禁一阵心疼,招了冯淑嘉近前,温声叮嘱道:“嘉儿,援儿就交给你了,你不会让母亲失望吧?”
本来想要陪同照顾的冯淑嘉,见白氏一脸的恳托,又低头看了看故作坚定其实早就吓得直发抖的冯援,只得咬了咬唇,用力地点头道:“母亲放心吧,援弟就交给我了!我们一起在外面等您和弟弟妹妹!”
白氏放心地笑了,点点头,收回了目光。
腊梅忙吩咐婆子们抬稳担架,一路小跑着朝颐和堂奔去。
直到白氏等人的身影消失了,冯援这才张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母亲,母亲……”
在他的眼里,母亲一直是温柔而可靠的,可是就在方才,白氏竟然虚弱地躺在担架上,被人抬了出去,冯援只要一想,就害怕得直想大哭。
冯淑嘉矮下身来,将哭得抽抽搭搭的冯援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援弟不怕,母亲没事的……等一会儿母亲出来了,你就可以做哥哥了……”
张护院在一旁看了,轻叹一句,悄悄地走开了,留这一对姐弟互相安慰。
这个时候,他要做的是保证武安侯府的绝对安全,以及随时听候白氏的差遣,免得误事。
过了许久,冯援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抽噎道:“母亲……会,会好好吗?”
“一定会的!”冯淑嘉重重地点点头,安慰冯援的同时也安慰着自己,“母亲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给我们生一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的!”
“弟弟?妹妹?”冯援口齿不太清晰地重复着这两个词,一脸懵然。
那种天然呆萌的可爱模样,让冯淑嘉绷紧的心弦略略地松了松,嘴角微微扬起:“对呀!所以援儿你一会儿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你一觉睡醒了,就可以做哥哥了!”
“哥哥?”冯援指指自己,一脸不解。
“嗯!”冯淑嘉重重地点点头,“哥哥!”
冯援破涕为笑,看姐姐的样子,做哥哥,感觉应该会不错吧!
冯淑嘉见状长舒一口气,直起身来,吩咐何妈妈:“妈妈一会儿去大厨房吩咐厨娘煮碗骨汤面吧,配点葱花鸡蛋肉片之类的佐料。小世子哭了那么久,该饿了。”
何妈妈点头应下,又关心地问了一句:“要不让厨房给姑娘也下一碗骨汤面吧?这眼看着也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冯淑嘉也是个半大孩子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样饿不得。
冯淑嘉摇摇头,低叹一声:“我吃不下……”
白氏方才疼得眉头紧皱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这会儿只要一想到白氏此时还在产房里受着疼痛,她就心口堵得吃不下去饭。
前世她虽然连个洞房都没有,当然更不知道生孩子是何种体会,但是也听人说过,生孩子那就是打阎王爷面前走一遭,生死祸福全凭造化。
白氏已经打阎王爷脸前平安走过了两回,但愿这回也要顺利才好!
何妈妈见状,暗自叹息,转身去了大厨房。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双喜临门(二更)
冯淑嘉担心冯援留在颐和堂别再吓着了,便领着他去了芷荷院。
采露还不知道白氏胎动临盆的事,见冯淑嘉心事重重地牵着眼睛鼻头都红通通的冯援回来,吓了一跳,慌忙迎上去问道:“这是怎么了,姑娘?”
“母亲胎动了。”冯淑嘉低声回了一句。
采露一惊,旋即温声安慰道:“姑娘别担心,夫人这已经是第三胎了,不会有事的!”
冯淑嘉点点头,低声祈祷:“但愿如此吧……对了,你吩咐人打了水过来,给小世子梳洗。”
“诶!”采露应声去办。
等冯援梳洗过后,厨房里做的配了葱花鸡蛋肉片的骨汤面也端上来了。
冯淑嘉亲自喂冯援吃了面,又漱了口,擦了嘴,净了手,陪他玩了一小会儿,等待消了食,便催促他去睡觉。
“要母亲,要母亲!”冯援不愿意去睡觉,拽着冯淑嘉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外挣扎叫嚷。
冯淑嘉蹲下身来,扶着冯援的双肩,耐心地和他讲道理:“援弟,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着一觉醒来做哥哥的!怎么,你打算说话不算话吗?这可不是好孩子,更不是男子汉!”
冯援还是个小孩子,又一心忧心白氏,哪里听得进去这些道理,见冯淑嘉不带他去看白氏,顿时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要母亲,要母亲……”
冯淑嘉被他吵得头疼又心疼,只能是一遍又一遍地劝慰安抚,却完全没有什么效果。
何妈妈有经验,见状低声道:“姑娘,小世子这样只怕是闹困了,就交给奴婢吧。”
半大的姑娘,就是再厉害,精力也有限啊。
冯淑嘉还在担心颐和堂里白氏的分娩状况,本就心焦疲惫,如今又被冯援这一番闹腾,更是筋疲力尽,只能点点头,准备将人交给何妈妈去哄睡觉。
谁知她的手刚刚放开,方才还极力挣脱她的怀抱的冯援,立刻尖叫着扑进她的怀里,死死地抱住她不松手,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要姐姐!要姐姐!……”
冯淑嘉心疼极了,忙将冯援抱在怀里,对着何妈妈摇摇头,轻声细语地哄着他。
好在冯援是真的又怕又累的给折腾倦了,冯淑嘉抱着他轻晃着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人就缩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冯淑嘉轻轻地松了口气,示意何妈妈来接人。
何妈妈忙上前伸出胳膊,去接过冯援。
可是睡梦的中的冯援还紧紧地攥着冯淑嘉的衣襟,一感觉有人来抱他,立刻往冯淑嘉怀里缩了缩,小手更是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了。
何妈妈只得小心翼翼地先掰开了他的手指,又轻轻地将人抱过来轻晃着哄着。
冯援在睡梦中因为换人而哼唧了两句,待感受到熟悉的何妈妈的怀抱,又扁扁嘴,小脑袋一歪,继续睡觉去了。
“先将小世子放在我床上吧。”冯淑嘉朝里指了指,低声道,“今晚妈妈就留在这里陪他吧,我去芷荷院看着。有什么需要的,妈妈只管喊采露。”
采露低低应声,前头引路道:“妈妈这边走。”
何妈妈抱着冯援不方便,微微屈膝点头算是行礼,便跟着采露一路去了内室。
“采薇跟我去颐和堂,其他人都在院子里各司其职,不得懈怠!”冯淑嘉吩咐。
众人齐齐应诺。
采薇已经转去里间,取了一件月白撒海棠的披风出来,替冯淑嘉系上:“姑娘,夜里风凉,小心着了凉。”
又提了灯笼在前头照路,一路伴着冯淑嘉去了颐和堂。
此时的颐和堂灯火通明,忙碌又井然有序,除了腊梅的高声吩咐和往来的脚步声,一片安宁。
冯淑嘉一进来,腊梅就看到了她,忙迎上去,低声关切道:“姑娘怎么来了?小世子呢?”
“援弟已经睡下了,我来看看母亲怎么样了。”冯淑嘉说着,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担忧地看着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产房。
里面不时传出一声白氏忍痛的低呼,还有牛嬷嬷和稳婆的鼓励安慰。
冯淑嘉只觉得心越发地揪作了一团,下意识地往产房疾行而去,却被腊梅一把拦住了。
“姑娘,夫人让您照顾小世子,就是不想你们姐弟俩看到了会担忧……所以,为了夫人安心,姑娘要是不想回去歇着,就在这里等着吧。”腊梅劝慰道。
冯淑嘉止住脚步,担忧得恨不能立刻冲进产房去,却不想白氏在这么紧急的时刻,还要分神为她担心,只能点点头,坐在台阶上,盯着产房,心里一揪一揪,两只手交握得发白。
腊梅见了,低叹一声,挨着冯淑嘉坐下来,温声劝慰道:“姑娘别担心,夫人这已经是第三胎了,没事的……”
“可是,母亲生援弟的时候,好像比现在还要顺利……”冯淑嘉担忧。
腊梅笑道:“可能是时间久了,姑娘记不大清了,当初夫人生小世子也用了好几个时辰啊。所以,姑娘别担心,咱们慢慢等。”
冯淑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坐在台阶上等着。
可是,直到子时已过,白氏还是没有生出来。
冯淑嘉急了,腾地站起来:“这都多久了!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腊梅慌忙拦住了她,急声道:“姑娘别着急,夫人这胎怀的极有可能是双胎,慢一些也是正常,甄大夫说过……”
“双胎!”冯淑嘉可没心思听甄大夫是怎么说的,她惊愕得合不拢嘴巴,“怎么之前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过?”
腊梅笑道:“这不是也不能十分确定吗。再说了,夫人怕说了,姑娘会更加担心。”
白氏当时是这么说的,冯淑嘉早熟,心思重,若是知道了她怀的是双胎,生产的时候愈发凶险,只怕是要担心食不下咽、寝不能安了。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