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些话她不好同严嬷嬷明说,只能做出一副未曾察觉寿阳公主的深意,被迫委曲求全的模样来了。
对于不得不隐瞒严嬷嬷这件事,冯淑嘉心中愧疚,却也无可奈何。
严嬷嬷不知冯淑嘉这番深思,只是听了她的话,顿时觉得冯淑嘉前有贞慧郡主挡路折辱、轻慢讥讪,后有寿阳公主有意利用、推波助澜,实在是太可怜了,心中不由地生起一层怜惜。
冯淑嘉离开之后,寿阳公主曾笑着和她夸赞道:“严嬷嬷,你这个徒儿很是不错呢!既然她今日入了我门下,那日后我定然会好好照看着她的。”
严嬷嬷当时陪着笑,说着“这是冯淑嘉的福气”“多谢公主厚爱”之类的客气话,其实心里却很清楚,寿阳公主这是铁了心要将冯淑嘉,或者说是武安侯绑在皇家的战船上了。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隆庆帝当然比汾阳王这棵树更大、更稳、更可靠,但是严嬷嬷却很担心冯淑嘉会因此而受伤。
跟随寿阳公主多年,对于她和贞慧郡主的宿怨纠葛,严嬷嬷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那两人一旦杠起来,就连汾阳王,甚至是杨皇后和隆庆帝都不得不出面调解。
冯淑嘉只不过是武安侯的嫡长女罢了,无辜被牵涉进去的话,只能是炮灰的命!
所以怜惜归怜惜,冯淑嘉做错的地方,她还是得严肃指出的。
“就算是如此,你还可以选择避而不战,或是藏拙自守,甚至是向我求救都可以,又何必要彻底得罪贞慧郡主,留下后患呢?”严嬷嬷面上虽然依旧严厉,语气却已经不自觉地放软了一些。
严师慈母,不过如此。
冯淑嘉察觉到严嬷嬷对自己的怜惜和担忧,心里又酸又甜。
酸的是她不能告诉严嬷嬷实情,只能选择继续无奈隐瞒;甜的是前世师徒缘浅,今生再续前缘,她和严嬷嬷之间有了这么深的羁绊。
“可是,嬷嬷,我不想一让再让,堕了武安侯府的声名。”冯淑嘉委屈无奈,冯异以性命作赌注,拼杀出来的赫赫威名,可不能被她的“软糯怯懦”给玷污了。
再说了,以贞慧郡主的个性,即便自己想让,只怕她也不允许呢!那不如干脆迎刃而上,证明自己,赢得声望,将来对上之时,也能多一分相争相抗的本钱!
“而且,我更不想嬷嬷也牵涉进其中。”冯淑嘉言辞恳切,“嬷嬷是公主身边得脸的老人,深得公主的宠信和倚赖,若是为了我而让公主不喜,我这辈子也不会心安的!”
严嬷嬷瞬间被击中内心最为柔软的地方,竟然久违地觉得鼻头微酸,眼眶微热,而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千锤百炼之后,变得僵硬老去,再也没有那方柔软的天地的。
微微颤抖的双手在袖中握紧,严嬷嬷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到底是修炼多年的老嬷嬷,这点工夫严嬷嬷还是有的。
很快,严嬷嬷就平静下来,怅叹一声,无奈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就是再多的叹惋和后悔也都没用了。往后,你自己千万要多长个心眼。记住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万事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义!”
竟然还是在责怪自己当时没有向她求救,而是以身犯险,遗患无穷呢!
这是真正将她当成了弟子,而且还是得意宠爱的弟子,才会想要替她出头吧!
冯淑嘉心中感动,重重点头。
第一百九十五章 软禁(三更)
时光永是向前,四月初六寿阳公主府赏荷会上发生的事情,就如滔滔江河里的一朵浪花,腾起又寂灭,平静无波,各方回去之后,私下里喧嚷闹腾一番之后,就渐渐地归于沉寂了。
可是,水底到底如何暗涌,只有当事人知道。
几日后,没有从清风茶楼的书契变动上察知一点异常的冯淑嘉,无奈之下,只能从根本入手,直接找上潘玉儿,给她导演一场好戏。
说起来,自从上次在胡记香料行怒对李景之后,她就一直都没有再正正经经地和潘玉儿相约游玩了,这期间两人唯一的一次相见,还是三月中姚珏和礼部尚书刘献之的嫡长孙刘舒成亲时,借着添妆的机会,在姚珏院子里的角落里草草地说过几句话。
自从去年白氏生辰时,姚珂上门祝寿,冯姚两家便渐渐地走动起来。虽然来往依旧不多,年节时也未必互相拜访,但是遇上红白喜事之类的,总要送上一份心意。
冯淑嘉现在想一想,前世未曾有关任何交往的冯姚两家,今生能够如此地频繁地来往,这其中只怕少不了潘玉儿的推波助澜吧。
而她最近一面要忙着打理铺子,一面要忙着和严嬷嬷学规矩、向张护院讨教拳脚功夫,实在是忙得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交际应酬,可是往常待她十分亲热的潘玉儿,近期竟然也除了日常的几封简短书信维持关系之外,再未曾有过其他的举动。
冯淑嘉不知道潘玉儿都在忙些什么。
李景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潘玉儿做前,贞慧郡主做后,是彻底地断了李景再入官场的可能——一个毁容残疾又断了子孙根的男人,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除非,是去内宫做太监。
显然,中山伯就是宁愿李景去死,也不愿意他去做这等辱没家门之事,哪怕是改名换姓也肯定是行不通的。
想来想去,冯淑嘉觉得,潘玉儿最近应该在忙着找胡老板收利息吧,而这个利息,必然和君珩有关。
冯淑嘉打定主意,写了封短信,交由采露送到青竹巷姚府,亲自递交到潘玉儿手上。
潘玉儿展信一看,笑道:“你们姑娘要请我听戏?还是去锦园,看小飞蝶亲自登台演唱拿手曲目《牡丹亭》?”
采露微笑回道:“正是呢!我们姑娘说了,礼尚往来,前些日子她一直忙着打理铺子的事情,一直都没有时间回请潘姑娘呢!正好现在铺子渐渐地上了正轨,不要她再时时刻刻地盯着了,也终于可以偷了懒,邀请潘姑娘一起游玩听戏了呢!”
潘玉儿笑容未变,说出来的话却让采露止住地心惊:“那倒也是你,你们家姑娘现在不仅要打理铺子,听说还请了寿阳公主府的严嬷嬷进府教导规矩礼仪,只怕是比以前更忙碌了吧。
对了,四月初六那天,你家姑娘不是还去参加了寿阳公主举办的赏荷会了吗,听说可是大出风头,连贞慧郡主都被气得拂袖而去了呢!”
说罢,还掩唇轻笑了几声,神情莫测。
采露闻言暗自心惊,一时拿不准潘玉儿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褒是贬,还只是顺口一提呢?
采露顿生警惕,赔笑道:“潘姑娘打哪儿听来的这话?我们家姑娘哪里敢给贞慧郡主气受!我们侯爷多得汾阳王提携,才有了如今的荣耀,姑娘又哪里敢和贞慧郡主置气呢?只怕是以讹传讹呢!潘姑娘切莫要相信这些流言蜚语。”
好在潘玉儿也没有再继续下去,抿唇笑盯了采露片刻,便开口送客:“你们家姑娘的邀约,我应下了。你回去禀报一声,就说明日下晌锦园见。”
采露笑着应了,屈膝告退。
阿碧紧随相送,一路将采露送出姚府,方才挥别回转。
等回了屋子,见潘玉儿垂首坐着出神,神情莫测,喜怒莫辨,阿碧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低声回道:“姑娘,采露已经出府了。明日的出行,需要奴婢事先准备什么吗?”
潘玉儿猛地一抬头,神情一时间有些茫然,显然方才正在埋首深思,骤然间被打断,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顿了顿,潘玉儿才冷笑一声,强压着怒气讥讽道:“准备?当然要准备了!不先向外祖父备案,征得他的同意,我又怎么能随意出门呢?!”
自从上次为胡记香料行出头,报复李景之后,她就被迫登上姚知礼的破船!
是她太大意了,以为只要自己说辞周详,姚知礼肯定不会起疑的,却忘了在利益面前,姚知礼一向是比谁都精明的,要不然前世也不可能胆敢在御花园算计她落谁,被“恰好”路过的隆庆帝“英雄救美”,顺势成就一段“佳话”了!
“李景那个混小子,打砸商铺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拿刀直指误闯进去的你,显然是没有将我们姚家看在眼里,随意折辱呢!玉儿放心,外祖父一定不会让你白白受辱的!”姚知礼当时义愤填膺,甚是慈爱,二话没说,当即就找上督察院右副都御使杨淳熙,定计教训李景。
然而李景刚被抓进督察院,她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儿,想着该怎么向胡老板求索报酬才合适,就被姚知礼那个老匹夫拦在了后院:“玉儿,你就算是一时意气相激,也不该这样不顾自己的安危,主动搅和进那么危险的事情里。
万幸这次是没事,事后还有杨家帮忙善后,否则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外祖父如何向你远在他乡的父母交代?
所以,玉儿啊,你最近还是好好地在府里养着,免得再出去受到什么冲撞。外祖父年纪大了,可是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惊吓了。”
就这样,用伪装出来的慈爱、关切和无奈,将她锁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老匹夫!
明明是不相信她的说辞,事后百般查清楚了真相,对她起了防备之心,却偏偏做出这副令人作呕的恶心嘴脸,大言不惭地说着什么“关心”,什么“慈爱”!
啊呸!老狐狸!
潘玉儿心中暗自咒骂。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风波暗涌(一更)
阿碧见潘玉儿脸色黑沉,怒气难抑,心头直颤,也不敢妄自搭话,只将头垂到了胸前,等着潘玉儿的吩咐。
潘玉儿知道方才她在采露面前失态了,可是一想到冯淑嘉因为有白氏的支持而活得随心随遇、任情恣性的,她就忍不住心中不平,被姚知礼软禁了大半月的怒意就不由自主地朝采露发泄出来,甚至潜意识里还埋怨冯淑嘉有机会去寿阳公主府做客,却从没有想过设法提携她这个好友。
虽然前世她和寿阳公主一向不对盘,不过今生若是能搭上寿阳公主的话,说不准她就离着萧稷更近了一步——都是宗室子弟,又是敌我双方,早晚有对上的一天。
可是发泄之后,想到武安侯府未来的命运,她又不禁为冯淑嘉可怜叹息,火气渐消——如今再风光恣意又有什么用,能够避过将来抄家灭族的灭顶之灾才算是本事呢!
想明白了,潘玉儿便无意再继续为难采露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鬟。
不管怎么说,冯淑嘉今次邀请她,总算是给了她一个出去透口气的机会。
只是不知道姚知礼那个老匹夫会不会同意。
潘玉儿整肃神色,起身往外书房行去。
姚知礼只要在家,多半是留在外书房的。
然而刚一出院子,看到那表面上殷勤上前服侍,实则是姚知礼派来监视她的婆子时,潘玉儿改变了主意,掉头往姚珂的院子走去。
明年初秋,姚珂就要嫁给西北大营副将李达的次子李崇文了,只要不是年节走亲访友或是推脱不开的应酬,她多半是在自己院子里绣嫁妆的。
大约是顾忌姚珂和潘玉儿的关系太好,又想着姚珂往日不常出门,没机会被潘玉儿恳求捎带出门,姚知礼并没有将他软禁潘玉儿的事情让姚珂知道。
到底是嫡亲且看重的孙女,姚知礼还想着在她们面前保持祖父的威严和慈爱。
潘玉儿想到姚知礼既当了biao子还想立牌坊的贪欲不足,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她不好好地利用一番,都对不住姚知礼待她的“格外关切”!
而那厢采露离开姚府之后,越想越不对劲,不明白潘玉儿一向和冯淑嘉交好,为何今次说话却火药味隐隐,让人想忽略都难。
该不会,是发现了冯淑嘉对她的盯梢调查了吧?
那可就坏了!
采露越想越是心惊,忙催促车夫赶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马车一路飞奔回拱辰巷,在武安侯府门前停下。
采露未等马车停稳,就挑帘跳了下来。
车夫吓了一大跳,忙关切地问道:“采露姑娘你没事吧?”
可是采露已经一路疾奔进了府,一路小跑往内院行去,哪里顾得上答她的话。
车夫莫名其妙,摇摇头,自去安顿马车去了。
一路小跑到芷荷院,采露才停下来,在院门口深呼吸几次,觉得心情略略平复了一些,才整理裙衫,迈步进去复命。
正堂里,冯淑嘉正在安排明日的事情,见采露进来,也没有停。
“确定明日傍晚黄五娘会和裁云坊的人相见吗?”冯淑嘉问大春。
大春点头回道:“确定。为了他们的会面,石进从中给予不少方便呢。”
那就是说提前设计好的了。
冯淑嘉相信石进的能力,放下心来,叮嘱大春一句:“你去吧,一切按计划行事,别出了岔子。”
大春躬身应诺,退了出去,途经采露身边时,看了她一眼。
采露却只是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脚下纹丝未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送他的打算。
大春见采露从外面回来,又是这副形容,猜度采露或许是有要事要向冯淑嘉禀报,也不停留等待,继续出了门,由一个小丫鬟送了出去。
待透过帘隙见大春出了院子,采薇打趣采露:“怎么这回不去送了?”
挤眉弄眼的,意味深长。
冯淑嘉微微一笑,有意替采露解围,开口问道:“可是潘姑娘那里有什么要事要禀报?”
否则采露怎么会一回来就面色微微凝重,连大春都没有去送。
采薇讶异,很快收敛起满脸的打趣,神情端正肃然。
采露眉间微蹙,回禀道:“姑娘真是料事如神。今日奴婢去青竹巷姚家送信,潘姑娘当着奴婢的面儿说了一些话,奴婢觉得不太妥当,心中很是担忧。”
说着,便将潘玉儿的话学了个七七八八,担忧地问道:“姑娘,您说潘姑娘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故意和奴婢这样说的吧?”
冯淑嘉眉头紧锁,半晌,才解眉沉吟道:“潘姑娘是察觉,还是没有察觉,等明天见了面就知道了。”
潘玉儿前世能够以知县之女的身份,在后宫一路青云直上,力压群芳,甚至还挤走杨皇后,做了隆庆帝的继后,后来更是做了摄政的太后,可见本事不小,能够察觉她的盯梢和调查也未必没有可能。
察觉就察觉吧,反正早就套好了说辞,她也不怕潘玉儿当面质问。
相比起她来,潘玉儿同样是满身的秘密、一肚子打算,铁定是不敢跟她撕破脸面,一闹到底的。
人只要有了**,也就有了弱点,不再是战无不胜的了。
反正,弄清楚潘玉儿刻意接近她是别有目的之后,她也没有想着今生还能和潘玉儿做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
冯淑嘉对她和潘玉儿的关系定位很明确,能合作就携手共赢,不能合作,就绝不能让潘玉儿阻了她扭转前世命运的计划。
采露见冯淑嘉面上也不是很在意,有些诧异,但也知趣地没有多问。
能够告诉她们的冯淑嘉从来都不会隐瞒,而冯淑嘉不说的,她们也从来都不会多问。
所谓主仆相契,互相信赖,大概就是如此吧。
第二天下晌,冯淑嘉如约提前乘车至锦园,依旧在上次的雅间玉兰厅中,等待潘玉儿的到来。
不多时,从雅间的窗口看见潘玉儿一身翠色夏衫,从门口款款而来,冯淑嘉伸手欢笑招呼:“玉儿姐姐,这里!”
第一百九十七章 意欲何为(二更)
然而话才落音,竟然看到姚珂也从大门内跨了进来。
冯淑嘉一惊,旋即神色如故,热情地招呼一句“姚姐姐”。
采露低声抱怨:“潘姑娘怎么把姚姑娘也带来了?也不提前和姑娘说一声。”
冯淑嘉看了她一眼,止住她的不满,吩咐道:“让人再上一副茶盏、几样点心进来。”
采露垂首应诺,出去安排了。
好在玉兰厅还算宽敞,再加上姚珂主仆也不算拥挤。
等东西送了进来,冯淑嘉便到二楼的楼梯口,笑盈盈地迎接潘玉儿和姚珂。
姚珂一上来便和冯淑嘉歉然道:“我不请自来,希望没有给冯妹妹添麻烦才好。”
冯淑嘉闻言赧然,报以同样真诚的歉意:“姚姐姐说的是哪里话,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之前一直担心姚姐姐要留在家中忙碌,所以就没敢打扰,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