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虽然是今年春上才开府,规矩礼仪并不算森严,但是也绝对不允许堂姑娘私下常见外男!
或许,是腿伤过重,又被困武安侯府,冯淑颖现在还没有心思和李景联系?
可惜,李景和冯淑颖做事周密,即便是前世彻底将她踩在脚下之后,冯淑颖也不过是时时来嘲讽侮辱她,却从不泄露当初和李景勾结的那些丑事。
所以这府里哪些是早就投靠冯淑颖的,哪些是后来趋炎附势的,她并不很清楚。
那时候的她,忍辱偷生,一心搜集证据为父亲平反,哪里还有功夫去细究这些前尘往事。
采露见冯淑嘉眉头紧锁,便开解道:“姑娘别急,只要颖姑娘好好地待在府中,不惹夫人生气不就好了?”
冯淑嘉看看采露,无奈地点头。
怕母亲生气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她其实是想揪住冯淑嘉的马脚,借机报复李景。
中山伯府藏污纳垢不假,可她知道的那些都是后来事,此时的中山伯府内里是何等模样,她并不很清楚。
她总不能坐等几年后中山伯府坐大,走上前世的老路,再动手报复吧。
到那时,不知道武安侯府会是何等光景,等不等得起。
而且,今生她不曾受骗,也不知道李景还有没有机会搭上汾阳王,开辟那条新财路。
采露不知道冯淑嘉的心事,见小姑娘展开了眉头,便放心地笑了。
小孩子嘛,心事不过是一阵,转眼就丢开了。
不一会儿,冯援蹦蹦跳跳地来了,冯淑嘉便收起心事,专心和幼弟玩耍说笑。
采露见何妈妈恭顺地立在一旁,不复昨日的警惕,便嘱咐了小丫鬟几句,悄悄退了出去。
回自己屋里拿了活血化瘀的药膏,采露抬脚去了风荷院。
午后的武安侯府一片宁静,大把的阳光洒落在下来,细细密密,金光闪闪的,就连风荷院旁的那一塘残荷也晕染出别样的光彩来。
采露刚到门口,守门的马婆子就赶紧站起来,躬身问好:“采露姑娘来啦!”
笑得一脸谄媚。
府里下人都说,除了牛嬷嬷和腊梅母女俩,整个武安侯府就数采露最厉害,沉稳内敛,聪明果决,深得主子信赖,千万不能开罪。
采露落落大方地受了马婆子的礼,笑道:“这不是奉了姑娘之命,来问候颖姑娘的伤情,顺便也给念春拿一些养伤的药膏。”
说着话,采露从袖间拿出一个瓷瓶来。
白底蓝花,细颈圆身,质地均匀细腻,勾画精致,一看就是主子们日常用的。
马婆子眼神一亮,立刻溜须拍马:“姑娘真是心善,自己都受了伤,非但不责备,还一心想着丫头们。”
这可不像姑娘往常的作风。
马婆子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那是自然。”采露笑着应了一句,便抬脚往里走去。
姑娘的好处,总要叫这些人知道,免得她们私下里嘴碎议论,再传出对姑娘不好的闲话来。
念秋已经得了消息,迎了出来,笑着搀住采露的胳膊,道:“采露姐姐来了,快快请进。”
两人便笑着并肩朝屋里走去。
冯淑颖正烦心得厉害,听到采露来了,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心中又烦闷又得意——冯淑嘉虽然跋扈了一些,但是待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
只要冯淑嘉不起疑,她就有本事诓她入坑。
采露和冯淑颖见了礼,说明来意:“我们姑娘担心颖姑娘的伤势,特地遣了奴婢来问候一声,不知颖姑娘今日感觉如何?”
“已经好多了,让嘉妹不用担心。”冯淑颖笑道,又问,“嘉妹怎么样了,脚踝有没有好一些?”
“好多了。”采露恭顺笑道,“等过几日拆了夹板,就能试着下床活动了。”
冯淑颖眼底极快速闪过一抹嫉恨,很快便又开心笑道:“那就好!嘉妹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这两日肯定都闷坏了吧!”
哼,凭什么她双腿骨折不能动弹,冯淑嘉却无大碍?
早知道,她那一把就该推得再狠一些!
采露微微一笑,垂首恭顺应道:“姑娘只是在家时自在了一些,也是个文静的,又有小世子相伴,倒是不觉烦闷。”
姑娘家温和柔顺才是正经的,她可不能任由颖姑娘玷污姑娘的名声。
冯淑颖笑容微微一顿,旋即便如常笑道:“援弟这两日都在芷荷院?真是奇了,往常这两姐弟总是大眼瞪小眼的……”
冯淑颖看看自己的双腿,悄悄握紧了拳头。
她得赶快好起来才行,免得这姐弟俩感情越来越好,这武安侯府就更没有她的地位了!
冯援那个臭小子,人小鬼大,一向都不喜欢她。
第十五章 不起眼的小人物
冯淑颖心里装着事,应付采露两句,便打发她回去了,当然也没有忘记礼尚往来,吩咐念秋代她去芷荷院看望冯淑嘉。
她做事向来周全,绝不给自己留下惹人诟病的把柄。
而且,她也想借机摸清楚芷荷院的情况,看看冯淑嘉和冯援两姐弟是否关系破冰,和谐融洽——姐弟阋墙,于她这个堂姐才最有利。
采露恭顺地退了出来,出了门却挽住念秋,盈盈笑道:“姑娘说这回的事情不能怪采薇和念春她们,心有歉疚,所以特地赏下御赐药膏,让我给念春带过来。”
念秋难掩惊诧,但旋即便恭顺笑道:“姑娘真是心慈,念春她们犯了这样的大错,合该受罚,谁知姑娘非但不怪罪她们,还特地赏下了御赐药膏!”
早上偶然听见风荷院的丫鬟婆子私下议论,说是姑娘这次从荔山受伤回来,人变得和善了许多,可是她一直都困在风荷院无缘得见。
如今连采露也这样说,可见是真的了。
念秋便领着采露到了耳房。
武安侯府是御赐宅邸,前身是晋王别院,阔大气派,大院子套着小院子的,房舍极多。
像她们这样的大丫鬟,都是一人住一间耳房的,里面床桌椅柜等一应俱全,比寻常人家姑娘的闺房还要好上一些。
采露和念秋进去的时候,念春正趴在床上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动静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大白天的你见鬼了,这样害怕。”念秋一面挑帘子请采露进去,一面笑着打趣。
念春赧然,涩涩地向采露问了好。
“你要骂她便骂她,何苦把我们也给牵扯进去了。”采露笑道,“你是鬼,我可不是!”
念秋便捂了唇笑,一叠声道歉:“好姐姐,是我说错了!”
三个人便笑作一团。
笑罢,采露上前询问念春伤势:“听采薇说执刑的妈妈不过是意思意思打了你们两板子,她过两天就又能生龙活虎的了,你怎么样?”
“好多了。”念春笑道,“我肯定比采薇好得快!”
念春和采薇年岁相当,因着姑娘们的关系常在一处,相处极好,时常有一些善意的比拼。
“那就好,也省得姑娘担心歉疚。”采露笑道,说着便将袖间的瓷瓶拿出来,递给念春,“呶,姑娘特地嘱咐我给你拿来的御赐药膏,活血化瘀、生肌若雪,保管你好得更快!”
念春惊得呆在那里,都忘记去接药膏了,还是念秋掩唇笑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慌忙接了瓷瓶,口中连连称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姑娘向来骄纵跋扈,虽然心不坏,但远没有关心丫鬟到赏赐药膏的地步,更何况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她和采薇失职,合该受罚。
不知道姑娘这回是怎样想的。
“要我说啊,这次都怪你们。”采露盯着念春的神色,不错眼地说道,“野外山中,你们怎么就放纵两位姑娘自己去寻荔山居士仙踪了?万幸是没有大碍,又有中山伯世子好心相帮,否则酿成大错,你们可担待得起?”
只见念春脸上本是一片惶然歉疚,却在她提到中山伯世子之后,眼底闪过一抹惊疑不定。
采露心中有了计较,便又开口闲话:“今晨夫人已经派了人去中山伯府,感谢世子在荔山上的仗义相助。可是那中山伯世子说……”
采露略略一顿。
“他说什么?!”念春脱口问道,神色惶急。
今早白氏确实派人去了中山伯府道谢,但是具体的情形除了牛嬷嬷和白氏无人得知。
所以中山伯世子说什么,采露怎么会知道,她不过是用这来诓骗念春的罢了。念春不比采薇,为了姑娘什么都肯和她说,作为颖姑娘的大丫鬟,念春对她说话难免有所保留。
所以一开始采露就打定主意,与其询问,不如试探。
果然,一试一个准儿。
一旁的念秋轻咳一声。
念春顿知失言,瞬间涨红了脸,低下头去,惶惶不安。
“中山伯世子说,扶危济困乃是仁义之本,不值得夫人特地感谢。”采露随口胡诌,当做没有看到念秋的提点和念春的窘迫。
既然念春有意替颖姑娘隐瞒,那她留在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采露便起身告辞。
念春惴惴不安地小声送别:“采露姐姐慢走。”
竟然连让她代为感谢姑娘赐药都忘记了,可见念春听到“中山伯世子”后心中的惶惶不安,采露不禁暗暗摇头。
念秋看这情形,不由心情沉重,看来昨日傍晚姑娘那些天真的话语,实在是值得深思。
眼见着采露已经到了门口,念秋只得忙收敛心思,上前打帘子,和采露一前一后地出了耳房。
“采露姐姐,念春是个实心眼,只知效忠主子,处事未免木讷,你千万别生她的气。”等出了屋子,走远了一些,念秋这才低低地开口替念春求情。
采露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却不能不主动替念春的隐瞒认错。
“忠心自然是好的。”采露轻叹一声,“可是忠心并不是任由姑娘胡来。你看看这一次,要不是她和采薇忠心听话,两位姑娘又怎么会独往深山,都受了重伤?”
“采露姐姐教训得对。”念秋温顺地附和。
昨日在芷荷院,夫人也是这样教训采薇和念春的——大丫鬟并不是姑娘们的应声虫。
采露看了念秋一眼,脚步一顿,正要开口,只见门口闪进来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溜着墙根一路钻进了院角的一丛青竹里,似在故意躲着她们。
想到冯淑嘉的吩咐,采露顿时眯起了眼睛。
念秋一直垂首听着采露的训示,突然间没了人声,抬头看过去时,就见采露正盯着院角的那丛青竹看。
青竹丛下,是风荷院除她和念春外的丫鬟婆子们聚居的偏房。
方才似有响动,却未见人出,可见是有人开门进去了。
难不成,采露发现了什么不妥?
第十六章 当众审问
想到先前耳房中采露的试探,念春的隐瞒,念秋浑身一个激灵,顿时警惕起来。
“我看那丛青竹很是不错。”采露却突然笑盈盈地开了口,指着那丛依旧青翠的竹林说,“这时节树叶都已经渐渐变黄飘落,院子里有这样一丛绿意,看着就赏心悦目。”
念秋微微一顿,这才扬唇附和:“那可不是!竹林又翠又密,那帮小丫鬟平时最喜欢往竹林里玩耍。”
她可不相信采露的驻足凝视,仅仅是因为竹丛的青翠。
那一丛青竹自打开府就存在,采露平时也没少来风荷院,怎么偏偏就这一回喜欢上那抹绿意了?
定然是盯上了偏房里的哪一个丫鬟婆子!
看来这风荷院,是时候好好地梳理梳理了。
采露看了念秋一眼,赞赏一笑,抬脚出了风荷院。
念秋赶忙跟上。
秋阳正好,遍地洒金,晒得人浑身懒洋洋的。
一路行来,沐浴在秋阳之中,念秋渐渐褪去了方才的警惕紧张,还笑着和采露说了几句顽笑话。
等到了芷荷院,采露一路伴着念秋到内室,转达冯淑颖的问候。
冯淑嘉正在和冯援把玩九连环,闻言笑道:“你回去告诉堂姐,让她只管‘安心’休养,不要总是‘记挂’我。我好着呢!等我拆了夹板,能下地了,就去‘瞧瞧’她。”
这些话念秋听不懂,冯淑颖却肯定能明白,至少会惴惴不安。
念秋恭顺地应了。
“风荷院离着这里也不近,你走一路也该累了吧,抓果子来吃。”冯淑嘉笑道。
念秋不必念春的愚忠,心底清明着呢,所以前世并没有攀附冯淑颖,反而早早地求得恩典,赎身嫁人,一世善终。
这样的人,即便是不能拉拢,也犯不着得罪。
采露便亲自抓了一把果子,送到念秋手里。
果子不算贵重,也不难得,平时颖姑娘有吃不完的也会赏给她们。
贵重难得的是姑娘这份心意!
念秋忙双手接过,屈膝道谢。
“念春犯了大错,姑娘不但不怪她,还让采露姐姐给她送去御赐药膏,念春心中感动惶恐,特地嘱托奴婢代她向姑娘谢恩。等她好利索了,再亲自来向姑娘道谢。”念秋偷偷瞟了采露一眼,最终还是选择替念春遮掩。
采露大急,姑娘向来直率,不会穿帮了吧。
正要开口拦下,却听冯淑嘉已经慢悠悠地开口了:“哦?哦……这件事本来就不全怪她们,你回去告诉她只管安心养伤,尽心当值。”
她是交代过采露,采薇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安排着,却没有提过和采薇一起受罚的念春。
前世念春虽然没有害过她,却一直坚定地站在冯淑颖的身后。
有时候,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多可笑,武安侯府的奴婢,却站在武安侯府仇人的一边。
采露心中大定,面露微笑,姑娘果然是经一事长一智,沉稳了不少。
念秋屈膝恭敬地应了,见冯淑嘉转头和冯援继续玩起了九连环,便知趣地告辞退下。
采露亲自相送。
等晚些时候,屋子里的人散了,冯淑嘉招了采露近前,笑道:“你不去替我问候堂姐,我自己都忘了!小孩子啊,真是缠人!”
说的是抱怨的话,嘴角却高高地扬起,眉目间不见往日的讨厌,只有全然的喜爱。
采露忍不住笑,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呢,还说别人!
不是小孩子,能将这样的话如此坦率地说出来吗?
“姑娘虽然没说,但是心底有颖姑娘呢!”采露笑道,“要不也不会担心颖姑娘记挂您了。”
冯淑嘉嘿嘿一笑,并不解释。
“还有念春的事情,是奴婢自作主张了。”采露解释道,“念春虽是服侍颖姑娘的,却是武安侯府的丫鬟,她和采薇一起受罚,厚此薄彼的话,难免会招人非议。”
冯淑嘉知道,采露这是在教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点头受教。
静下心连仔细地想一想,这件事情确实是她做得不够周到。
到底前世怒火难消,影响到了今生的决断。
“母亲说的对,大丫鬟不是应声虫,往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尽管和我说。”冯淑嘉握住采露的双手,一脸真诚。
采露身为牛嬷嬷和腊梅之下的第一人,忠心自是不必说,沉稳聪慧,心机手段也都是一等一的厉害。可惜前世她空有宝山而不自知,还在冯淑颖的挑唆之下,早早地将采露打发出去随便嫁了人。
即便是如此,采露硬是凭借自己的手段让一家人吃穿不愁,还曾经帮助她一二,可见采露的本事。
“我可不想惹得母亲生气,被她责骂……”冯淑嘉重重地叹息一声。
前半句是实情,后半句是安采露的心。
果然,看着眼前这个孩子气十足的冯淑嘉,采露心头先前的那点惊讶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不谙世事,忍不住娇纵调皮,却又怕被母亲责罚。
“好。奴婢遵命!”采露笑盈盈地说道。
至于在风荷院偶然间瞥到的那个行色匆匆的小丫鬟,采露并没有和冯淑嘉提起。
事情还没个影子呢,一切不过是她自己的疑心,总得有些实证再来烦扰姑娘。
可是第三天下晌,念秋却已经将那个行色匆匆的小丫鬟揪出,当众审问。
采露得到消息时,慌忙将刚刚能缓步挪行的采薇揪出来坐镇芷荷院,自己则匆忙赶去了风荷院。
风荷院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姑娘心中肯定着急,芷荷院里的丫鬟婆子估计也会私下议论不休,只能将采薇推出来安抚震慑了。
采露一路疾行到风荷院的时候,满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垂首立着,战战兢兢。
屋前的空地上跪着一个小丫鬟,不住地叩头喊着冤枉。
见到采露过来,念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