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到最后确实说话底气极足,就是那些自诩为圣人子弟、位列前朝的臣子见了她,也得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
可是,冯淑嘉会知道吗?
“那还不是明摆着的嘛!”冯淑嘉装作没有看到潘玉儿眼底那抹一闪即逝的精光,认真地回道,“玉儿姐姐人长得国色倾城,心思灵巧,性格温婉、善解人意,又有姚老夫人帮忙掌眼,这将来的亲事能差得了吗?妻凭夫贵,玉儿姐姐还愁将来自己的身份不够贵重吗?”
潘玉儿释然一笑,原来冯淑嘉说的是这个。
不过,冯淑嘉说的也有不对的地方,姚老夫人一心想要的是她进宫伺候隆庆帝,隆庆帝身为天子,可不是她一人的丈夫;而她今生也从未想过嫁给除萧稷之外的其他任何一个男人。
萧稷是“叛贼”晋王萧钢的嫡亲幼子,如今只能隐藏身份,隐忍蛰伏,她想要身份尊贵,那可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只要能等到那一天,不论要等多久,她都甘之如饴。
潘玉儿唇边微笑清浅,随手拈了个蜜饯放在口中,甜丝丝的滋味儿顿时弥漫开来,然而都不必过她心头念及将来的甜蜜。
“冯妹妹才多大,就将嫁人的话挂在嘴上了,小心夫人听见了又要教训你了!”潘玉儿佯装娇羞道。
话刚落音,外头响起张掌柜的声音:“姑娘,绣娘们已经来了,是让她们进来,还是在后院里等着?”
“就在后院里的等着吧。”潘玉儿低声和冯淑嘉说道,“这会让已经有客人上门了,再让绣娘们上来,难免引人侧目,徒生麻烦。”
潘玉儿说得在理,冯淑嘉点点头,起身道:“张掌柜,让绣娘们在后院等着吧。”
张掌柜应诺,下楼安排去了。
潘玉儿也起身,和冯淑嘉一起朝门外走去,脚下不见怎么慌乱,然而心底的焦急怎么都按捺不住。
会有人和她一样,携前世的记忆重生而来吗?
两人下了楼,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一楼大堂,悄悄转去了后院。
绣娘们一早就在屋子里等着了,见冯淑嘉和潘玉儿进来,都纷纷上前屈膝行礼问安:“见过姑娘,潘姑娘。”
昨日开张大吉,生意红火,得赏的不只是前头卖力吆喝买衣服的人,还有她们这些在后头忙活的绣娘,所以不过仅仅一天,大家都对冯淑嘉这个少东家毕恭毕敬,真心叹服了。
当然了,对于这些绣娘来说,最让她们感激的是,冯淑嘉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这些新款夏衫的样式,而且还将这个大名声、大功劳都安在了她们的身上!
有了这个名头,将来就是裁云坊那样的京城数一数二的顶尖绣楼,她们也去得!
“大家不用拘束,这次我和潘姑娘来,是想要请教新款夏衫样式的事情。大家只管畅所欲言,千万不要拘谨。”冯淑嘉笑着让绣娘们各自都落了座,她和潘玉儿则在首位上坐下。
绣娘们齐齐应诺,每人手里捧着一件新款样的夏衫,激动地等着潘玉儿发问。
然而潘玉儿看也不看她们手上捧着的各式夏衫,直接问道:“你们手里捧着的,是不是都是你们各自设计绘制的款样?”
问得很委婉,至少没有直接问这些夏衫款式到底是她们自己设计的,还是偷师学了别人的,只是问她们互相之间有没有捧错各自设计的新款式。
饶是如此,底下的绣娘们也都禁不住面面相觑。
冯淑嘉目光微微一凝,没有说话。
名利当前,这些绣娘鼓足勇气,点头应道:“正是。”
然而她们先前的那点惊慌失态,当然没有逃过潘玉儿的火眼金睛。
“那你们依次来说一说,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新样款式的?”潘玉儿继续追问。
绣娘们一脸懵然和紧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都齐齐地看向冯淑嘉。
先前张掌柜并不是这么说的呀!
张掌柜只是说,设计这些新款夏衫的人是隐世不出的老前辈,不喜凡世俗扰,所以将这个扬名的机会白白送给了她们,让她们一会儿好好地给潘玉儿讲这些新款夏衫的特别之处,再指点一些针法技巧之类的。
可没有说要讲解她们是如何设计出这些新款式的夏衫的!
冯淑嘉好笑:“你们看我做什么?”
有那机灵的绣娘,自以为体察到冯淑嘉要在外人面前为她们扬名的用心,灵光一闪,立刻一脸为难地迟疑道:“如何绘制设计新款式,这些是我们吃饭的东西,向来是不外传的……”
所以潘玉儿此番问话,未免有夺人饭碗之嫌。
第一百五十五章 报复上门(三更)
冯淑嘉“噗嗤”一声笑了,指着那说话的绣娘道:“你这都是担心不着的!潘姑娘是官宦之后,外家更是国子监祭酒姚老大人,门生故吏遍布京城,她哪里需要图谋你的技艺。”
屋子里的绣娘听见冯淑嘉说的“你的技艺”四个字时,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只要少东家力挺这些新款夏衣是她们想出来的,那别人就算是怀疑也没有证据!
开口的那位绣娘忙屈膝行礼道歉:“潘姑娘,实在是对不住,都是咱们眼皮子浅,误会了您……”
潘玉儿闻言略略放心,原来只是怕她抢了她们的饭碗,一会儿她们若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她就更加放心了。
“无妨。”潘玉儿笑道,“那是你们养家糊口的手艺,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现在,来依次说说你们的设计吧。”
见潘玉儿再三追问这类问题,冯淑嘉心头疑云重重,一个可怕可惊的猜想渐渐地浮上心头,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若是真的如她所猜想的一般,潘玉儿真的也是重生的话,那她哪怕是露出稍微一点点端倪,都逃不过那个曾经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摄政太后那双火眼金睛!
冯淑嘉还没有想好若是潘玉儿和她一样是携前世的记忆重生而来的话,她该如何应对,所以只能暂且按捺心头的焦躁忧虑,竭力做出一副平常自在的模样。
那厢绣娘们已经开始依次上前,解说自己设计的灵感来源,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又都能紧扣老本行,说得头头是道。
饶是潘玉儿竭力寻找她们话中的漏洞,最终也没有什么收获。
“其实说起来,这些夏衣新款能够赶制发售,都还要多亏了掌柜,尤其是东家!”还是那个机灵的绣娘开口解释道,“虽然只是小小地变动一下裙裾、衣襟、领口、花样这些细微的地方,但是万一大家要是不喜欢的话,那芙蓉裳这样普通的成衣铺子可经受不起这样大的损失。”
这些话,当初她们拿到新的夏衫款样时,也曾经和张掌柜提过,可是张掌柜说了,但凡是新款夏衫的销售出了任何问题,东家都一力承担,该她们的工钱不会少付一分的!
如今看来,东家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不仅东家赚得盆满钵满,就是她们也要跟着涨工钱、分奖赏,甚至是搏盛名了!
绣娘们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热血沸腾,前程一片锦绣。
听绣娘这么一说,潘玉儿更是将一颗心都放到了肚子里去。
一来绣娘们不会那么好运,恰好都集体重生;二来如果她们真的是携前世记忆重生而来的话,那么在新款夏衫面世发售的时候,就不该是忐忑不安的——因为那些都是明年春末,京城最为流行的夏衫新款。
看来,前世要么是白氏没有勇气按照绣娘们设计的新款裁制新式夏衫,就是冯家的成衣铺子没能争过裁云坊这样的京城顶尖绣楼,最终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有劳了。”潘玉儿笑道,“若不是你们,我竟还不知这设计衣款的灵感,其实都是从生活中细微的触动而来的呢!”
绣娘们连忙屈膝说“不敢”,面上谦逊极深。
这倒是真的毫不作假,她们多是些实在人,将人家辛辛苦苦设计的图稿据为己有,总觉得愧不敢当。
潘玉儿见再留无用,便起身告辞。
冯淑嘉看了绣娘们一眼,吩咐好好当差,便跟了出去。
潘玉儿疑虑得解,无意再留,但是并没有就此告辞,而是趁势邀请冯淑嘉和她一起去东直大街的胡记香料行。
面对冯淑嘉诧异的眼神,潘玉儿从容解释道:“上次走得匆忙,阿碧竟然将冯妹妹买的香料也带回了姚府。这些日子我有一直忙,没能抽空给冯妹妹补上。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今天再去胡记香料行采置齐全了吧。”
冯淑嘉心底失笑,一包普通的香料罢了,竟然先后两次成为她和潘玉儿接近胡记香料行的借口,真是“荣幸之至”!
冯淑嘉当然不会以为潘玉儿是真的要还给她香料,便笑着推辞道:“玉儿姐姐和我怎么还这样客气!那点香料也值得你一直念念不忘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吩咐采露重新去买了回来了,如今不过才刚刚开始用。”
潘玉儿是要去寻情郎的,她可不好厚着脸皮跟随而去。
一旁的采露笑着点点头,表示肯定。
“你买的是你买的,我买的是我的心意。”潘玉儿笑道,“你若是无事,咱们今日就一起去看看吧?”
按理说,皇宫大内那么近,隆庆帝肯定是不会留宿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要知道,姚家人可一直都希望她能够入宫为妃呢!
所以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回青竹巷的姚府。
而且,胡记香料行是除了武安侯府之外,目前她所知道的唯一一个能够偶遇萧稷的地方,她入股胡记香料行的计划已经搁浅,如今只能凭借顾客的身份上门了。
胡老板或是萧稷,就是有心要防范,也总不能将到店的客人往门外撵不是!
冯淑嘉想起那日在胡记香料行,潘玉儿失态追逐、发疯寻找的那个身着竹青色长衫、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来,暗自揣度,潘玉儿今日一力邀请她去胡记香料行,只怕和那个年轻人脱不了干系。
当时事发突然,她一心都在潘玉儿身上,并没有看清楚那个年轻男子的形容,但是从年纪和身量来看,总不会是隆庆帝。
如果潘玉儿真是重生的话,那以她对那些年轻人如此热切和痴狂,会不会是她今世回来就是为了改变命运,誓不入宫,从此和心爱的恶人鸳鸯眷侣,永远快活地生活在一起?
冯淑嘉心底沉沉,面上却依旧是一片赤子的天真和欢快,笑道:“那好吧,既然玉儿姐姐有心,我总不能不识趣不是。玉儿姐姐且稍待,等会我进去吩咐两声,再和姐姐一起去!”
潘玉儿笑盈盈地应了。
只是她们并没有想到,她们此番连胡记香料行的门儿都没能进去。
因为,李景和胡老板杠上了,登门复仇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现在的姑娘太大胆!(一更)
冯淑嘉和潘玉儿乘车刚到胡记香料行附近,就见门口围着一帮子人,指指点点的,也看不清楚内里是什么情形,只听见打砸之声不绝于耳,俱是一惊。
冯淑嘉惊的是胡记香料行三天两头的出事。
潘玉儿惊的是,胡记香料行和萧稷关系极大,该不会萧稷遇到了什么困难吧。
潘玉儿忙命车夫喝停马车。
车夫立刻“吁——”的一声拉紧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
马车刚一停稳,潘玉儿来不及说话,就立刻挑帘出去,扶住车辕,一下子跳了下去。
阿碧惊呼一声,立刻随之跳下马车,伸手要去搀扶。
然而她的手才递到一半,潘玉儿已经急匆匆的朝围观的人群奔去。
阿碧急得跺脚,生怕潘玉儿有个什么闪失,赶紧追了上去。
冯淑嘉和采露两人面面相觑,慌忙都下了马车。
“姑娘,您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奴婢先过去瞧瞧。”采露见冯淑嘉要追上去,慌忙劝阻道,“人群拥挤激动,万一要是碰着了您该怎么办!”
冯淑嘉摇摇头,说:“玉儿姐姐已经冲过去了,怎么能在这里枯等?”
不管是为了前世的恩情,还是为了今生的交情,她都不能放任潘玉儿一个人进去。
潘玉儿是从武安侯府出去的,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可就是武安侯府的责任!
而且,冯淑嘉隐约有个猜想,胡记香料行里面挑衅的人,即便不是李景本人,只怕也是受他的指使来闹事的。
胡老板的一招引蛇出洞,使得李景设计成为汾阳王的东床快婿的计划破灭,并且因此惹得汾阳王不快,今生在朝堂上再难立足,李景怎么会不对他恨之入骨呢?
采露不知道冯淑嘉的心思,忙拉住冯淑嘉,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阻道:“奴婢知道姑娘和潘姑娘感情好,待会儿奴婢过去了,一定会尽快找到潘姑娘,在她身边用心伺候保护,即便是舍了命也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的!”
冯淑嘉脚步微微一顿,一脸正色地对采露说道:“你的命并不比玉儿姐姐的命卑贱,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前世今生,采露待她的情义,都远非潘玉儿可比!
采露闻言一脸感动,越发不肯让冯淑嘉以身犯险了。
主仆二人拉扯的这一会儿,潘玉儿已经挤过围观的人群,闪身进了胡记香料行店内。
眼前的景象让她吃了一惊,脚步下意识的一顿。
满地的碎瓷屑、桌椅板凳、各式香料混杂在一起,以及五六个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抱着腿脚嗷嗷叫的人,狼藉一片。
而胡老板和当初阻拦她去后院的两尊门神,此时正怒目圆睁,又气又急,恨不能立刻上前去撕了李景等人一般。
然而顾忌李景等人身着公服,假借公事之名,实行栽赃陷害、寻衅报仇之事,胡老板等人只得忍住。
胡老板是顾忌着民不与官斗,那两尊门神则是怕冲动之下行事,坏了萧稷的计划。
潘玉儿就这样直愣愣地闯进店内,原本对峙的两方人马立刻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那喷火的眼神一致对准了潘玉儿和阿碧主仆两人。
潘玉儿丝毫不惊慌害怕,她皱了皱眉,开口就向见胡老板问罪:“胡老板,这是怎么回事?我信任你们香料行,才会将调香的秘方都交给你们来做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信任的?”
潘玉儿指着抛洒了一地的香料,神情满是不悦。
胡老板一脸懵懂,不知道在这个混乱的当口,潘玉儿这么一番似真似假的话搅和进来,到底是何目的。
李景则不耐烦地皱紧了眉头,指着潘玉儿,满脸不屑地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娘,没长眼睛吗?本大爷正在办案呢,该去哪玩去哪玩儿,别碍了大爷们办公差!”
语气轻浮侮辱。
阿碧气红了眼,上前就要和李景理论,却被潘玉儿拦了下来。
用眼神示意阿碧稍安勿躁之后,潘玉儿才施施然开口。
“这位就是中山伯府的世子爷吧。”潘玉儿轻笑一声,语气里说不出是轻慢还是讥讪,在李景蓦然一变的脸色之下,继续笑道,“听说前短时间贵府出了一件憾事,竟然上演了狠毒的继母想要毒杀嫡长子,以拱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的戏码。
不仅如此,这个继母为了毒杀嫡长子,甚至不惜在元宵节花灯会上纵火焚烧了胡老板扎设的花灯彩楼,致使很多人受伤,就连贞慧郡主也牵涉其中,可真是丧心病狂!
为此世子爷大受打击,还在家中休养了一段时日……
没想到世子爷虽然悲痛心伤,却仍然不忘公事,那么快就振作了起来,巡街来了,实在是让人佩服,佩服呵!”
店铺外围观的民众听了潘玉儿这话,都纷纷议论起来,哪怕压低的声音,李景也能听出那都是些不好的话来,顿时大怒。
当初的事情,因为送上了崔氏赔罪,在汾阳王的默许之下,这件事情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勉强算是保住了中山伯府的颜面。
如今事情被潘玉儿这样大声喧嚷出来,受指摘的可不仅是崔氏,就是中山伯府也颜面全无。
出了这样的恶妇,犯下这样的大恶罪行,那些在火灾中受伤受难的人,不恨死中山伯府才怪呢。
他是中山伯府的世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掌家的,中山伯府的颜面不就是他的颜面吗?
“贱人休要胡说!”李景大怒,刷地抽出佩刀,直直地指向潘玉儿,满脸杀意。
一旁惊疑不定的胡老板和两尊门神,立刻紧张起来,下一刻就要上前,将潘玉儿围护在身后。
恰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