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前世,李景一得知汾阳王猜忌冯异,立刻就伪造了冯异通敌叛国的证据,彻底和冯家划清关系,并且趁势抱紧汾阳王的大腿,在官途上更进一步。
这一次,李景盯上的垫脚石,正是胡老板。
“盯紧点。”冯淑嘉意味深长地吩咐石进,“这两天胡记香料行说不定有好戏上演呢!风助火势,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她要做的事情凶险万分,手底下的人不仅要忠诚顺服,还要机灵能干。
这,是她给石进设置的第二道考验,通过这道考验的话,石进将来会是能和大春小春比肩,甚至是更近一步的左膀右臂。
石进忙躬身应道:“小人明白。”
不就是让李景倒霉嘛,和少主所谋一致,他自然会竭心尽力,使命必达的!
冯淑嘉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采薇抓了一把钱给石进,笑道:“这些就当是茶钱了。喉咙润了,这话才能说得更利落,火势才会更大。”
石进不敢推辞,收下谢赏,恭敬告退。
采薇起身相送。
到得庭院里,左右看了看无人,采薇难得和颜悦色,语重心长地低声叮嘱石进:“姑娘吩咐的差事,你好好去办。我看,姑娘这是有意考验你,以图日后重用呢!你可不能自己丢了大好的机会!”
“我晓得。”石进笑道,“姑娘吩咐的事情,我有哪一件不是用心去做的?”
不用心,不仅冯淑嘉会不满,就是少主也会对他冷眼责备,双主盯着,试问他敢不尽心吗?
“多谢表妹关心。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你丢脸的!”石进拍着胸脯保证道。
采薇竖眉,私心里觉得石进这话说的不对味儿,什么关心不关心,放心不放心的,好像她有多把石进放在心上似的!
不过,石进最后一句话说得倒是不错,差事若是办砸了,不仅石进要受责罚,就是她面子上也不好看。毕竟,石进是她引荐入武安侯府当差的,又是靠着她的面子才入了冯淑嘉的眼的。
“你知道就好。”采薇低声道,“好好当差,姑娘为人宽厚温和,亏待不了你的!”
石进心道,他敢不尽心嘛,他就算是怕冯淑嘉责罚,也怕少主生气啊!
想到今日在胡记香料行,见到那俩铁疙瘩时,他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等到得知胡记香料行早就换了东家,正是他那英明神武的少主,而这俩铁疙瘩也是听命来替萧稷来看店的,就是胡老板散布流言之事,都是遵从萧稷的吩咐,而萧稷这么做有一半是因为冯淑嘉对李景的“执着”,石进就更加惊讶得合不拢嘴了!
“我晓得!”石进重重保证。
冯淑嘉得到石进的好消息,是在隔天的傍晚。
彼时她正在颐和堂和白氏说着成衣铺子改造完成,可以重新开张营业的事情,采薇在门外朝里探首,一脸焦急且欣喜地盯着她看,欲言又止。
冯淑嘉知道多半是所谋的事情成了,就笑着和白氏说:“听来的、看图样总不真切。不如,母亲明日和我一起去铺子看看吧,正好瞧瞧还有没有要改动的地方。”
说罢,冯淑嘉看了看白氏已经明显突出的小腹,笑道:“而且,母亲总是这么在家里闷着也不好,大夫不是说了嘛,多走走,多动动,看看景,听听风的,都是调养心情极有效的法子!”
对于这个前世因为她的原因而未能谋面的弟弟或是妹妹,冯淑嘉满怀歉疚,就像是补偿冯援一样,总是想对他好,更加好!
白氏想了想,笑着点点头,道:“那就明天早饭后过去吧。那时候援儿的晨练刚刚结束,午练还未开始,正好有闲暇一起出去看看。说起来,自从去年初秋,你们父亲离京镇守边关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好好地陪着你们去街上玩耍游看了呢……”
先是冯淑嘉和冯淑颖去荔山游玩却双双伤到了腿脚,需要卧床静养;接着又揪出李景和冯淑颖的私情来,她费尽心神,总算是勉强度过风波;等到事情安顿下来,又是冯援的周岁宴,紧接着就是新年……
事情一波接着一波的,等到好不容易年后闲下来,身子又越来越重,白氏就更懒得动了。
冯淑嘉便攀着白氏的胳膊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母亲明日就陪着我们多逛一逛吧。正好,我想吃仙客居的醉酥鸭了,咱们午饭就去那儿用吧?也正好给灶上的婆子放半天假!”
仙客居不仅有冯淑嘉爱吃的醉酥鸭,还有白氏喜爱的各类羹汤小点。而过了头三个月,白氏的胃口见好,不时也会念叨几句外面的吃食,尤其是仙客居的那几道烧菜、羹汤和小点。
白氏知道冯淑嘉这是借口自己嘴馋,想要让她饱一饱口福呢,心里宽慰极了,摸了摸冯淑嘉耳侧垂下的发丝,笑道:“好!”
又和白氏闲话两句,冯淑嘉便借口看铺子的图样看得眼睛累了,要去院子里走一走,歇一歇,等会儿再回来吃晚饭。
白氏慈爱地笑着点头应道:“好。不过,第一次接手铺子,又是进行大改造,肯定琐事繁多,你也别太累着了。你还小着呢,将来有的是机会练手。”
冯淑嘉笑嘻嘻地应了,起身出了屋子,用眼神示意采薇跟上。
等到了庭院里,冯淑嘉寻了偏僻的一角,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是石进有消息传来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断翼
采薇点点头,一脸抑制不住的欢喜,小声激动回道:“石进方才去芷荷院回话,说是事情成了!”
冯淑嘉担心她在颐和堂时,石进不好进来回话,所以一出门,都会特地留下采薇在芷荷院候着,免得错过了重要消息。
“哦?”冯淑嘉只觉得心中一阵快意,还有些许的激动和火热,低声吩咐:“你把石进的回话,仔仔细细地都给我说一遍。”
能扳倒李景,她离着改变前世抄家灭族命运的目标就又进了一步。
采薇点头,将先前石进传进来的消息,一一说给冯淑嘉听:
“胡老板找人扎了一只灯笼,绘的正是敦煌飞天的裙角,也是当初最易点燃花灯引起火灾的那只灯笼上的绘图,又特意点燃烧毁了一半,放在书房的紧要处,不让外人轻易进入窥伺。
之后胡老板半遮半掩地放出风声,故意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果然,昨天夜里就有人动手了。而胡老板早就请了高手埋伏,只等那人上门,正好瓮中捉鳖。
人捉住之后,听说胡老板连夜审讯,那人却都紧要牙关不松口,只说自己是路过的夜贼,别的一概都死咬不认。
一大早的,胡老板就把贼人捆绑后丢在门前,说他是元宵节花灯会那晚纵火的贼人,要交官法办,引得好多人都上前围观指点呢。
那人倒是硬气,什么话也不说,想来是靠山够稳,底气够足,笃定身后的人保得住他。
石进瞧见了,就上前说了句‘哎呀,原来是那日纵火的贼,总算是捉到了!我们候府的小世子那日也恰好从旁经过,侥幸逃过一劫,还有汾阳王府的贞慧郡主……不行,我得赶紧回府禀报一声,可算是抓到惊扰我们小世子的贼人了!’
等石进话说完,那贼人立刻就变了脸色,又见胡老板怒气冲天地要扯他去见官,周围的人也都义愤填膺地围了上来,立刻就认怂都招了,说他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可是中山伯世子做事缜密,并没有亲自与那贼人接头,甚至也没有派中山伯府的人去,而是辗转派人寻了个和中山伯府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去谈的生意,交付的定金,那贼人就是有心攀咬,只怕也攀咬不到他的身上去。
还是胡老板经商多年,城府深沉,为人机变,立刻派人去汾阳王府递了信……”
中山伯府门楣再高,总也高不过大梁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异姓王去。
冯淑嘉听到这里就明白了,有了汾阳王的介入,李景就是想脱罪,只怕也难了。而且即便是李景找了个替罪羊,给自己脱了罪,那他这辈子也休要再妄想成为汾阳王的女婿。
贞慧郡主或许会被他的伪善温良所欺骗,但是汾阳王绝不会任由别人去算计他。
李景这一辈子,除非是做出什么让汾阳王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的事情来,否则只会成为汾阳王鄙弃之人。即便是李景侥幸做出了这样的“伟绩”来,也不要再妄想迎娶贞慧郡主了。
冯淑嘉心中一阵快意,眉眼越发地冷峭,然而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低声吩咐采薇:“回头把我梳妆匣子里的金锞子拿出两对儿来,赏给石进。”
要不是石进机灵,懂得“仗势欺人”,只怕那贼人没有那么快认罪,而胡老板也未必想得起去派人给汾阳王府送信。
还在胡记香料行等结果的石进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心想自己是不是昨儿个守了一夜,被春夜的凉风一吹,感冒了。
不过,少主有令,他也不敢不从啊,要是没有他做托儿,胡老板的这台戏怎么能唱得这么精彩!
第二天,冯淑嘉特地吩咐车夫绕路从胡记香料行经过时,只听来往的行人都在议论昨天的事情
——中山伯御下不严,家宅不睦,继室和原配嫡子互生龃龉,生怨已久。继室狠毒,妄图借由元宵节花灯会几乎每年都会发生的火灾,杀害原配嫡子,让自己所出之子取而代之。幸得老天怜见,原配嫡子逃出生天,又终于在今日真相大白。
冯淑嘉坐在马车里,听见那些断断续续的议论,心中惊讶,中山伯既然今日能选择弃妻保子,那为何不论前世今生,他待李景一直都是听之任之或是和斥责罚呢?
真是让人费解。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汾阳王对于李景胆敢算计贞慧郡主这件事情的愤怒。若不是汾阳王的坚持和施压,中山伯又怎么肯将崔氏推出来替李景挡灾,平息他的怒气呢?
要知道,李景是嫡长子,又担着世子爷的身份,他的一举一动固然代表着中山伯的脸面,但是难道崔氏作为继室,犯了这样的大错,中山伯脸上就好看了?
冯淑嘉犹自出神的时候,就听白氏在第一旁满是怒气难消地叹息道:“这样的人家,真是……”
冯淑嘉知道白氏是想起了冯淑颖和李景的纠缠不清,心中不快,便温声劝慰道:“好歹堂姐没嫁去这样的人家,不是吗?”
否则以后有得麻烦了。
白氏深以为然,长叹一声,看着冯淑嘉日渐长开娇容,心想,以后挑女婿,一定要把别人的身家背景、家庭环境、亲戚朋友,等等,都得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可不能糊里糊涂地就把女儿给嫁出去了!
而此时的中山伯府,松鹤堂里,崔氏面对着前来押送她的粗使婆子,一面愤怒地打砸东西躲避,一面歇斯底里地尖叫道:“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让我给那个小畜生平祸?!我可是堂堂中山伯夫人,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她听到消息的时候,原本还以为能够借机彻底将李景踩在脚下,拱自己的儿子李曜上位,谁知道在家里坐着横祸都能飞上门来,当初那场让李景解除禁足耀武扬威的那把火,竟然成了她派人放的了,目的就是为了烧死李景!
没错,她是恨不得李景去死,好给李曜腾位不假,但是她怎么会那么傻,不在家里自己的地盘上动手,却派人跑到外头去纵火?!
第一百四十章 买断(一更)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崔氏眼珠子暴突殷红,尖声叫着,将博古架上的汝窑美人觚狠狠地砸向上来捉她的粗使婆子。
花瓶砸在婆子身上,又砸落在地,碎瓷片飞溅得到处都是,和着先前砸碎的东西,只见满目狼藉。
粗使婆子为难地看向中山伯,不知该怎么办。
毕竟,崔氏是当家夫人,以前又很是得中山伯欢心,她们也不敢强行动手,怕崔氏万一将来再次得势之后,会找她们秋后算账。
中山伯眼底闪过不舍和歉疚,但是很快便坚硬如铁、淡漠如冰,沉声吩咐道:“夫人总是这样骄纵……你们还不快点帮夫人冷静下来?这样疯疯癫癫的,再闯出这次这样的弥天大祸来该怎么办?还是请佛祖帮忙清心平欲吧!”
粗使婆子见中山伯发了话,立刻一拥而上,拿胳膊的拿胳膊,搂后腰的搂后腰,很快就让发狠乱蹬乱扒的崔氏挣扎不得,只能厉声尖叫:“贱人,走开!走开……”
中山伯想着还在前厅里待着的汾阳王府的大总管,心头一阵烦闷,怒喝道:“夫人得了失心疯,你们也傻了不是?还不快拿帕子堵上!”
一个粗使婆子忙拿出自己油腻腻的帕子,揉吧揉吧团成一团,一手捏住崔氏的下颚,一手将帕子用力地塞了进去。
崔氏被用力塞进来的帕子还有那上头的味道熏得差点作呕,不由自主地弯下腰身,一阵干呕。
粗使婆子趁机拿出粗绳来,将崔氏五花大绑,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擦干净额上的汗珠子。
这人要是死命挣扎起来,还真是难对付,别看崔氏平时养尊处优、娇娇弱弱的,这一发狠起来,她们几个大力的婆子差点控制不住!
崔氏见大势已去,中山伯铁了心要用她来给李景抵罪,顿时萎颓在地,低低地呜咽,一双眼睛蒙上水雾,哀哀地看向中山伯。
中山伯心头一软,然而想到前厅名义上来拜访,实则是来监行的汾阳王府的大管事,立刻又逼着自己硬下心肠,对崔氏叹道:“夫人放心去吧……庵堂里的一切供应,都不会短了的,你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就当清心养性了……还有曜儿,你也不用担心,我是做父亲的,还能短了他不成……”
崔氏中山伯提起儿子,立刻又激动起来,努力想要上前去,可惜她被绑得结结实实,嘴巴又被堵上,只能低低地呜咽哀求。
她一点都不相信中山伯会好好照顾李曜的话,先夫人去世之前,中山伯也是这样安抚承诺她的,但是看看,等她嫁进中山伯府,李景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李景好歹还有个世子的名头在,李曜可是什么都没有,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而中山伯既然在此时保下了李景,那就更不可能再重新请封世子的,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亲自把把柄递给汾阳王吗。
她的曜儿啊……
崔氏大急,想要再求,然而中山伯已经摆手让粗使婆子将她塞进小轿,赶紧送走,免得前厅那位监行的管事等得着了急。
崔氏绝望悲咽,蓦地想起先头夫人去世时,是不是也和她是一样的心情……
中山伯现在可无心再去心疼崔氏的眼泪,待抬着崔氏的小轿一走,他立刻抬脚上前,匆忙赶去了前厅。
现在最重要的,是汾阳王的谅解。
清晖园外,李魏紫立在小径上,看着上了锁的大门,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那个善良可爱的胞弟,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冷血无情、阴狠自私的模样?就是为了搭上贞慧郡主,或者说是为了傍上汾阳王,竟然敢趁乱点燃花灯彩楼,置那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
她真是不敢相信!
当汾阳王府的大管事上门责问,当崔氏在她跟前讽刺挖苦时,她觉得自己震惊到脑子都一片空白,脑海里只是反复地回荡着一句话——那不是李景!
可是,那样的弥天大祸,又确确实实是李景一时贪心犯下的错……
她不敢想象,面对汾阳王府的追究责难,李景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所以她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去和崔氏争嘴,而是奔向前厅书房,向中山伯求救。
那总是她和李景的父亲,不会就这样抛弃李景不管的。
可是,她想错了,在利益权衡面前,他们的生身父亲,也不愿意冒着风险,保下李景。
无可奈何之际,她只有去求寿阳公主。
迎接她的,是一顿恨铁不成钢的责骂。
然而骂过之后,寿阳公主还是无奈地许诺:“你起来吧,这件事情我会交代下去的,就当是,全了你我这些年的情分了。”
一句话,买断了两人这些年的情分。
李魏紫知道,李景这次闯的祸实在是太大了,惹上不能惹的权臣,还狠毒地致那么多人受伤,甚至可能失去生命,就是最得圣宠的寿阳公主出面斡旋,只怕也要费几分气力。
寿阳公主这是怕李景将来再犯浑,闯下更大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