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板说罢,抬头看了看萧稷,只见他面色一如既往地清冷淡漠,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心头不禁有些发慌。
说到底,这件事情是他自己的事情,和萧稷没有任何关系,帮忙是情分,不帮忙也属本分,他还真不好强求什么。
“君公子,您看这事……”胡老板鼓足勇气,喃喃开口求助,对手是中山伯世子,他一个受雇的掌柜,可没有资本和对方杠上,讨回公道。
“既然今日能让他惊慌失措之下露了马脚,那往后证据还能不好找吗?”萧稷冷笑一声,“引蛇出洞,以逸待劳,总会找到证据的。”
就算是李景奸猾,不肯供认,那他也一定会创造证据,毁了李景妄图通过女人的裙带关系,攀附李奉贤的企图的!
冯淑嘉不能容忍李景荣华富贵,而他则不能容忍李奉贤有别的助力!
有了萧稷这句话,胡老板就放心了,立刻感激地表决心:“君公子既然早有谋算,那就太好了!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君公子只管吩咐,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我胡某人都在所不辞!”
“此番是为你翻案讨回公道,胡老板当然不能推辞了。”萧稷毫不客气,“不过,我有言在先,这一切事情,包括胡记香料行五年之内属于我名下的事情,我希望胡老板都能够保守秘密。这,就当做是我替胡老板讨回公道的报酬。”
“当然当然!多谢君公子仗义相助,胡某铭记在心,定当后报!”胡老板连连应承,就是萧稷不说,他也不会透露出铺子已经不是自己的消息,让那些生意上的老伙伴怀疑他的实力,自己断了自己今后的财路的。
“除此之外,今日还有一事,需要君公子定夺。”胡老板说着,将今日潘玉儿以十份调香秘方换取进后院并“参观”屋子的事情大略地萧稷提了提,又说,“这位潘姑娘说了,她想以她手里的其他调香秘方作保,入股铺子。我想着此事虽然于铺子的发展壮大极为有利,但是铺子目前是君公子的,就没有应承,只是答应考虑考虑。”
“不行!”萧稷断然拒绝,“五年之内,香料行不接受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参股。”
胡记香料行是他入京之后,新建立的第一个据点,他对其必须要有绝对的控制权。
胡老板一愣,心酸不已,他这是什么命啊,片刻之间,接连被厉声拒绝两回,而且都是事关自家香料铺子生死存亡的大事,偏偏他还要仰仗这位神秘又难搞的君公子咸鱼翻身,反对不得……
“不过,这位潘姑娘为什么要进铺子后院,还要搜查屋子?”萧稷凝眉问道。
胡老板说的好听,什么“参观”不“参观”的,其实不就是搜查,以寻找自己要的东西。
胡老板这时才回过神来,对啊,那位潘姑娘为什么着急进后院搜屋子?
他先前只顾着调香秘方了,竟然忘了问这么重要的事情!
萧稷一看胡老板惊呆又赧然表情,就知道在利益的诱惑之下,这位精明能干的商场老手,一时乐昏了头,根本就没有追问缘由!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不过,此人竟然也姓“潘”,这让萧稷神思一动,震惊一闪而逝,问道:“这位潘姑娘,可是国子监祭酒姚知礼大人的外孙女,闺名玉儿?”
胡老板亦是惊讶,点头回道:“正是青竹巷姚大人的外孙女……不过,闺名为何,我倒不是很清楚……”
事关清誉,姑娘家怎么会随意透露自己的闺名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谜团
不过,真是奇怪,他不过提了个姓氏罢了,君公子竟然立刻就猜到了潘姑娘的身份,甚至还叫出了对方的闺名……
天哪,君公子该不会早就认识这位潘姑娘,甚至还颇有些“交情”吧?!
胡老板惊讶抬头,失礼地直盯着萧稷的面门看,那火辣辣的八卦眼神,让萧稷想忽视都难。
萧稷不觉好笑,嘴角上扬,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多了一分温和,然而仍旧清冽,正如淙淙的深山幽泉,寒意不深,却不可久近。
“胡老板,一个陌生的姑娘要进铺子的后院重地,还要搜查屋子,而你竟然被几张调香方子迷住了眼睛,不问情由,敞开大门任人窥伺,甚至还要和人做生意……”萧稷轻笑一声,“结果,这人姓甚名谁你都不知道,甚至也不曾打听对方有没有欺骗于你……啧啧,我不得不怀疑,你这么多年的生意是不是白做了!”
幸好潘玉儿现如今还只是形迹可疑,未曾查出于他的大计有何大患,否则他当时若是恰好在铺子里待着,还不得被人“瓮中捉鳖”了去!
胡记香料行是他进京之后,建立的第一个新据点,意义重大,不容有失,若是胡老板做不好这个掌柜的话,那他不介意用点手段,换上自己的人。
胡老板被萧稷话里的讥讽和眼底的寒意吓了一跳,脑门上蹭蹭地冒出一层冷汗来。
是了,他只记得君公子为人温和仗义,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怎么忘了,君公子可以扶他起来,也同样可以将他打趴在地,永远无法翻身。
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胡记香料行是自己的,或者说,终将是自己的,而君公子只是个资助者,所以今日才会自作主张,放潘玉儿进后院随意窥伺,还妄图说服君公子,接受潘玉儿的入股……
胡老板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惊惧,在萧稷清冷无波的注视之下,逐渐弯下了腰身,第一次像是一个真正的掌柜面对东家时一般恭敬,诚心致歉:“君公子,是小人的过错。小人保证,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萧稷点点头,并不因为胡老板的放低身段就做出宽和大度的姿态来,神情依旧清冷淡漠,点头道:“我相信你经商多年的能力和诚信,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否则,那于他们双方都将是灭顶之灾。
果然,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好坏,他要利用胡老板这张“熟面孔”在京城迅速站稳脚跟,就要承担胡老板可能坏事的风险。
萧稷警戒地看了胡老板一眼,吩咐道:“接下来这几日,我有事要忙,都不会再来铺子里,就有劳胡老板多多费心照料了。”
胡老板慌忙将腰身弯得更低,垂眉顺目地恭敬道:“君公子言重了,这些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小人定当竭心尽力,不负君公子所托。”
萧稷点点头,迈步出了书房。
柳元随后跟上。
直到书房的门从外面合上,四下阒寂无声,胡老板还久久不能回神。
出了书房的萧稷,沉着脸,一路往后院疾行而去。
柳元紧跟在后。
主仆二人刚一踏进后院,白日里阻拦潘玉儿的两尊魁梧高大的门神,立刻从院落深处闪现出来,抱拳请安:“见过少主。”
萧稷点点头,先夸赞了两人一句:“今日你们做得很好。”又吩咐道,“来说说具体的情形吧。”
胡老板是得到小二的禀报才匆忙下来察看情形的,并不清楚潘玉儿具体何时闯的后院,更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其中一人抱拳答道:“少主进入后院不久,估摸还未从暗门出去,那位潘姑娘就闹着要进后院了,而且十分急切,就像是……”
那人顿了顿,举了个例子:“就像是我们盯上猎物时,一发现猎物移动,就会追踪锁定不放,很怕猎物会突然消失一样。”
在他进去后不久?就像是锁定猎物怕其消失一般?
萧稷蹙眉,该不会,那潘玉儿就是冲着他来的吧。
“还有呢?”萧稷追问道。
两人想了片刻,才回禀道:“潘姑娘搜查完后院之后,一无所获,好像十分伤心,在屋子里哭了许久……”
哭?
为什么会哭?
没有找到期待之物,所以大失所望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但如果真是伤心哭泣的话,那不管潘玉儿盯上的是不是他,对他而言,似乎都没有什么致命的威胁。
“还有呢?”萧稷蹙眉,这点消息,根本不足以让他推断出潘玉儿的意图。
两人锁眉相对,还有?少主追问不放,难不成这位潘姑娘大有来头不行?
“后来潘姑娘在房间里写调香秘方,作为搜查屋子的抵偿,属下觉得没有关碍,便退得远了一些……”两人羞愧赧然,“只隐约听见几个字,大约是潘姑娘打听能进出后院的都是些什么人……”
打听进出后院的人!
萧稷心中一惊,几乎能够肯定,潘玉儿就是冲着他来的!
可是,他绞尽了脑汁,都想不出他和潘玉儿有过什么交集,甚至晋王府和姚家,也一向没有多大的干系。
那潘玉儿为什么会盯上他?而且一天之内接连两次闯入他的计划之中呢?
萧稷目光沉沉。
穹顶,一线残月散发出黯淡的光辉,迷蒙不清,使夜色越发地明暗沉浅不定,让人心头郁郁沉重。
武安侯府,芷荷院内,冯淑嘉躺在拔步床上,借着微微透过窗棂的淡月微光,盯着头顶迷蒙不清的图案,脑子就如那些错综复杂的丝线一般,揉成一团乱麻。
那团乱麻之中,深深浅浅地浮现几个字——胡记香料行。
一切都太反常了!
潘玉儿的偏执疯狂,胡老板的谦卑怯弱,门子的沉毅威严……还有守得死紧的后院。
逢淑嘉下意识地咬紧下唇,不,今日反常或许还不止胡记香料行,还有锦园——潘玉儿的那句问问萧斐是否想认祖归宗的话,实在是让她不能不介意。
而潘玉儿,就是今日这一切反常的根由。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使命有二
冯淑嘉翻了个身,长舒一口气,摒除脑海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给自己加油鼓劲,坚定方向。
不管潘玉儿如何反常,锦园如何波涛暗涌,胡记香料行如何主仆倒置,这些都不是她现在应该关心的问题。
捏碎李景妄图通过贞慧郡主傍上汾阳王的美梦,才是她现在应该努力做的事情。
冯淑嘉打定主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入睡休息,养足精力,才好应付明天的事。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时光悄然而逝。
漆黑如墨的夜空渐渐地变作了深蓝,又渐次变作了浅蓝,东天里光亮渐现。
冯淑嘉翻了个身,对着床外迷瞪了一小会儿,朗声喊了采薇进来服侍梳洗。
梳妆时,冯淑嘉低声吩咐采薇:“早饭后,将石进叫进来吧,我有事情要吩咐他去做。”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盯着胡记香料行的事情一直都是石进在做,那由他继续跟进,是最好的选择。
等冯淑嘉去颐和堂给白氏请了安,母子三人又一起吃完早饭回来之后,石进已经在厅前等着了。
见冯淑嘉回来,石进忙上前行礼问安:“见过姑娘。不知姑娘寻小人来,有何吩咐?”
“进屋说吧。”冯淑嘉微微一笑,率先抬脚进了正堂。
石进垂首恭顺地跟了进去。
坐定之后,冯淑嘉笑道:“找你来,也没有旁的事情,只一样,继续盯着胡记香料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都要及时跟我回报,尤其是有关中山伯世子的。”
冯淑嘉本来还想说,一并盯着潘玉儿的,但是想一想,一来潘玉儿的底细她未曾摸清,不好贸然行动,二来她暂时也实在没有人手和精力去做这件事情。
石进怔了怔,方才躬身应下。
“怎么,有问题吗?”冯淑嘉明显差距到了石进的迟疑,不由地蹙眉问道,声音稍稍拔高,既警觉,又有探究疑虑。
石进慌忙摇头道:“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小人担心经常擅离职守的话,会被陶大管事责罚……”
其实,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盯着胡记香料行。
和上回冯淑嘉让他打听消息不同,现在户籍香料行可是少主的,冯淑嘉让他去盯着少主……
啧啧,他光是想一想,心里就直发颤。
冯淑嘉半信半疑,面上却一派释然,笑道:“原来如此……你不用担心,陶大管事那里,我会去解释的。”
石进立刻一脸轻松欢快地躬身道谢:“多谢姑娘!”
待石进离开了芷荷院,冯淑嘉悄悄招来了采露,低声吩咐道:“你辛苦一趟,悄悄跟去瞧瞧。”
她本来对石进就不如对大春和小春兄弟俩信任,更何况石进方才的迟疑为难,更是让她不得不疑虑顿生。
揭破李景纵火以求接近贞慧郡主的真相,是挫败李景极为关键的一步,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采露迟疑,低声道:“姑娘,这样做不太好吧……”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让石进发现了她的尾随跟踪,说不定会徒生事端。
而且,昨日她上楼偷听,得知胡老板已经试探过李景,而李景也确实因为惊慌而惹得胡老板的怀疑,再加上冯淑嘉临别时的那番话,胡老板未必不能下定决心,用计让李景承认罪行,付出代价。
打听不打听的,其实影响不大。
冯淑嘉明白采露的顾虑,低声叮嘱道:“所以你此行一定要隐秘,哪怕是碰上了石进,也不要心虚,只管上去大方地招呼就是了。”
采露见冯淑嘉主意已定,再难劝回,无奈笑道:“只怕姑娘连去胡记香料行的由头都给奴婢想好了吧。”
冯淑嘉微微一笑,赞道:“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昨日我们买的香料,落在了玉儿姐姐那里,咱们不好去要,自然只能再买一次了。”
采露惊叹:“原来姑娘那时就为今日的事情埋下了伏笔呢!”
冯淑嘉苦笑一声,摊手道:“你真是太高看我了……我当时是见玉儿姐姐正难过伤怀,忘了此事,不好向阿碧讨罢了。”
没想到,正好成了现成的借口。
“你今日的任务有二,一是盯紧石进,看此人是否堪用。”冯淑嘉郑重吩咐。
不论是改造后的成衣铺子,还私下里的改变前世命运的大事,都需要人手运作,单靠大春和小春两兄弟当然不行。
采露惊讶:“姑娘原来是要考验石进,以图今后大用啊!”
她还以为冯淑嘉只是怕石进有二心,特意派她去盯梢呢!果然是她格局太小,都快跟不上冯淑嘉的想法了。
采露既赧然,又钦佩。
冯淑嘉见采露此副形容,不禁感慨万千,想前世采露每每看向她时,都是一副看骄纵无知的小孩子的哀悯之态。
摇摇头,甩掉那些无谓的慨叹,冯淑嘉继续吩咐道:“其二,便是催促胡老板赶紧下手。”
采露惊愕:“姑娘要奴婢催促胡老板动手?”
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就算在冯淑嘉面前再得脸,又如何有资格撺掇一介小有名气的商贾,使计对付堂堂中山伯府的世子爷!
“你不用担心。”冯淑嘉笑道,“你是我的心腹大丫鬟,在别人眼中,很多时候你就是在代表我行事。
胡老板见昨日咱们刚光顾,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今日你又去,买的还是和昨日一模一样的东西,少不得思量思量。
他需要的是我,或者说是武安侯府的作证,一旦以为咱们有了表态,自然行动会更加迅速。”
冯淑嘉猜得不错,当天傍晚,初步通过考验的石进,就传来了好消息:
胡老板就暗示铺子里的小二们放出消息,说是他已经找到了元宵节花灯会上纵火的凶手留下的证据——那盏最先燃起却最终幸存的灯笼。
冯淑嘉听罢,不由地轻笑出声。
那架被烧毁的敦煌飞天的花灯彩楼,是胡老板心中最大的痛,所以即便是那盏最先燃起的灯笼最终侥幸存留了下来,胡老板也不会刻意保存这么久,并在上头找到凶手纵火的证据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成了
谁都知道胡老板的“证据”经不起推敲,可一心靠着纵火以“英雄救美”傍上汾阳王的李景,肯定没有心思去推敲着证据的真假。
冯淑嘉太了解李景了,这个人阴狠自私、急功近利、沉不住气,在巨大的利益诱惑或是灾难威逼之前,往往惊慌失措,根本就不会深究事情的真假,更加不会想法子去解决眼前的困境。
哦,这么说也不对,李景肯定会想法子解决眼前的困境的,不过他的方法向来都很简单——拉下别人当垫脚石,自己好借机摆脱干净,甚至是更上一步。
譬如前世,李景一得知汾阳王猜忌冯异,立刻就伪造了冯异通敌叛国的证据,彻底和冯家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