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对于长秀的知情识趣很满意,点点头,阔步迈了出去,很是志得意满的样子,颇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自信和气概。
长秀心中疑惑更甚,见李景已经出了门,踏上院中的卵石小径,忙甩掉心头的疑虑不解,低头匆匆跟上,随行伺候。
一路到了松鹤堂,还未进门,长秀就感受到了浓浓的沉压,下意识地将头低得更低了,连喘气声也不敢稍大一些,免得惊扰到了谁,最后吃亏受罪的都是自己。
然而李景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将脊背挺得更直了,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地张扬,肆无忌惮。
本就沉着脸的中山伯李承宗,见了李景这幅模样,脸色愈发得黑沉了。
崔氏倒是一脸慈母情怀地陪坐着,看向李景眼神温柔慈爱,可却让人觉得浑身凉飕飕,禁不住要打个寒战。
中山伯的眼神从李景身上,转到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的长秀身上,越发地怒不可遏,直接一个茶盏砸了过去,指着长秀鼻子喝骂道:“什么阿猫阿狗的东西都敢来松鹤堂,还真把这里当成是菜市场了!”
“嗖”地飞过来的青花瓷的茶盏,在“砰”的一声爆裂声中,于长秀的脚边四裂飞溅,砸得他脚背生疼。
长秀猛然间遭遇这等无妄之灾,早就吓得魂儿都惊飞了一半,忙“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连求饶的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个时候,沉默顺从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作为李景最宠爱的小厮,长秀对此极有经验。
在他进入清晖园之后,园子里所有的小厮加起来,都没有他随行陪侍在李景身边的次数多,自然也没有他遭受的无妄的苛责惩罚多。
饶是如此,长秀依旧觉得中山伯这次的火来得有些邪乎。
诚然,作为中山伯世子的李景,身边有他们这样的人,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家族的掌舵者,中山伯生气恼恨是应该的,毕竟,李景直接关系到家族的传承和荣辱嘛!
中山伯管不了自己的儿子,自然只能拿他们这个小厮来撒气。
可是,往常中山伯多少要顾忌着一些李景的面子,很少这样一照面就拿东西的砸人的。
果然,昨夜李景彻夜未归,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吧!
而且,只怕事情还和他们这样的人相关,所以中山伯才上来就扔茶盏砸他,那神情即便是他没有看到,也能通过那愤怒的语气和疾飞的茶盏想象得到,那一刹那,中山伯肯定是恨不得直接砸死他了事吧!
长秀惊惧不安,这要是真的出了大事,李景是世子爷,大不了被责罚一番,可他们这些随身伺候的人可就惨了……
“父亲,不要生气嘛~”李景满不在乎,瞟了崔氏一眼,“您可不能被某些居心叵测的人糊弄,使得咱们父子之间生了嫌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哼,什么居心叵测,什么渔翁?你说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她不是别人,而是你的母亲!”中山伯指着崔氏教训李景,但是好歹稍稍冷静了一些,没有再像一开始那样,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
崔氏适时地挤出两滴泪来,拿帕子掩面,冲中山伯激动地哽咽道:“多谢伯爷……”又对李景怯怯地叹息道,“景行……”
“得了,您还是对我直呼其名吧。这样,你舒心,我也不别扭。”李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崔氏慈母诉衷肠的表演。
景行,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去世之前,亲自为他起的字,虽然彼时他还未正式启蒙,就起字号不合规矩,但是面对即将仙逝还放心不下他的慈爱的母亲,谁又能说句“不”呢。
“景行”二字,包含了母亲对他的深沉的爱和殷殷的期待,又岂是崔氏这个贱妇能够张口称呼的!
崔氏双眼顿时蓄满了泪水,要落不落的,紧抿着下唇,委屈垂首之前,似无意间扫过了中山伯一眼。
中山伯最受不了崔氏这一套,本就不满李景目无尊长的放肆忤逆的他,立刻拍桌子怒斥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母亲的?!逆子,还不给我跪下!”
李景闻言愈发地傲然挺立,满脸讥讽。
中山伯被他这样顽劣不堪的举动,气得暴跳如雷,差点要跳起来去打他。
还是崔氏急急地拦住了他,带着哭腔劝慰道:“伯爷这是做什么,让人家说妾身挑动你们父子不和吗?……孩子年纪还小,不懂事,不理解咱们做父母的一片苦心,闹两句也是正常的,妾身忍一忍……”
“忍一忍,忍一忍,每次你都是这句话!你忍了这么多年,倒是说说看,这个逆子有没有一点改变?!”中山伯暴跳如雷,“你再这么惯下去,只怕日后他能将天都捅出个洞来!”
“伯爷,您别生气,都是妾身的错……慈母多败儿……”崔氏拦着中山伯,眼泪掉得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偏生面上还一片温柔哀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同情怜悯。
李景心中冷嘲,老不要脸的,都半老徐娘了,还着想凭借仅存的一点风韵去勾引男人?
还真把自己当成当初那朵清纯无辜的二八白莲了,想着哭一哭,闹一闹,男人就会缴械投降,对她哀怜不已,连结发的妻子都能够随意抛弃吗?!
第一百零四章 翻了天(一更)
慈母多败儿?
哼,就崔氏这样时时处处欲置他于死地的毒妇,也配称一声“慈母”!
李景抱臂看崔氏唱作俱佳的表演,等看累了,厌烦了,才讥诮地出声打断道:“您要想秀恩爱还是等一等吧……先说说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中山伯被李景这话和说话的语气,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
秀恩爱?
有这么说自己的父母的吗!
这多年来,礼仪规矩简直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中山伯扬手要打李景,崔氏却已经抢先一步,像是担心他们父子再起争执一般,脱口而出:“你昨天晚上彻夜未归,还和一个少年郎夜宿花楼……并未,并未叫花娘……”
崔氏像是极难启齿,话没说完,就别开头去,似是看不下李景这样糊涂荒唐的行为一般。
两个少年人夜宿青楼,却并未叫花娘,其中的是是非非,实在是惹人遐想啊。
本来满脸讥诮冷嘲的李景,闻言立刻跳了起来,指着崔氏的鼻子,怒目圆睁:“你跟踪我?!”
这个贱妇,竟然敢跟踪他!他防得这样严密,还是没有防住!看来,是时候梳理梳理清晖园了!
“跟踪你怎么了?”中山伯见李景不反思自己过错,反而像是要跳起来打崔氏一般,气得直哆嗦,“如果不跟踪你,能发现你胆子这么大,不仅在家里弄一堆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连汾阳王府的人都敢觊觎吗?!”
穿着华丽的少年人,清晨时在百芳楼门口和与李景依依惜别之后,回了汾阳王府。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得差点一口气没有上来。
汾阳王是谁,那可是力挽狂澜,击败西凉和反贼,拯救国朝的大功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打个喷嚏脚下的土地都能抖三抖的大人物!
李景竟然敢去招惹汾阳王府的少年郎,真是不要命了!
到时候只要汾阳王一个眼神,这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出手隳平中山伯府呢!
李景听中山伯这么说,反而笑了起来,轻蔑而怨毒地盯着崔氏,说:“就是父亲不提这件事,我也准备在您下衙之后和您说一说的。”
中山伯见李景非但没有任何悔改的意思,反而还振振有词,气得几乎倒仰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哼,那你倒是说说看,做出这么失德背礼的大祸事,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还请父亲先屏退闲杂人等。”李景说着这话,冰冷的视线直钉在崔氏身上。
中山伯哼哼两声:“那是你的母亲,不是闲杂人等!”
“既然如此,那我无话可说。”李景抱臂冷观,“不过,到时候,希望父亲您不要后悔的才好。”
见李景气定神闲,中山伯一时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崔氏心中冷笑,困兽犹斗罢了,她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李景和那衣衫华丽的少年人谈笑甚欢,就差捉臂相抱了,仅凭李景几句狡辩的话,还能翻了天不成!
“伯爷,妾身先告退了。”崔氏紧抿下唇,像是为了顾全大局不惜委屈自己一般,一扭头,脚步匆促地离去,只给中山伯留下一个悲伤的背影。
李景冷哼一声,脸上讥诮甚浓。
“她到底是你的母亲……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你也该给她一分尊重……”中山伯皱眉道。
说罢,也不指望李景给他什么回答,转身进了内室,吩咐李景:“有话进来说罢。”
这母子俩,大概是命格不对,不斗个你死我活的就不会消停,他是管不了了。
李景想起一会儿要和中山伯说的事情,脸上寒霜渐散,心中的欢喜和激动,怎么都压抑不住。
李魏紫得到消息,匆忙从汀兰阁赶过来的时候,恰逢崔氏从正堂里出来,两人在院中的小径上碰到一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都不肯相让。
到底顾忌着李魏紫身后的林家,不,应该说是寿阳公主,崔氏不敢和李魏紫闹得太僵,皮笑肉不笑地率先打破了僵局:
“不是我说,你作为世子爷嫡亲的长姐,真应该好好地劝一劝他,在清晖园收弄那么些个小厮,胡天胡地的也就算了,好歹有家里人替他遮掩。
但这要是不小心招惹了外面的人,尤其是碰不得的人,自己吃苦头也就算了,到头来再连累整个中山伯府,可就不好了!”
语气里满是嘲弄,听得李魏紫心烦意乱又莫名其妙。
李魏紫伸手拦住说完话抬脚要走的崔氏,盯着她的眼神满是怒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小厮,什么遮掩,什么外头的人,什么连累中山伯府的,你给我说清楚了!”
崔氏摇摇头,啧声道:“啧啧啧,真是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弟弟,一样的嚣张跋扈,目无尊长!难道,这也是遗传?姐姐她……”
“你给我住口,不许你侮辱母亲!”李魏紫怒声喝断。
当初要不是崔氏的插足,她的父母又何至于闹得那么厉害,以至于母亲郁郁而逝,抛下她和李景在这吃人的中山伯府艰难求生!
现在,崔氏又有什么资格论断她的母亲!
“侮辱一个死人?”崔氏夸张地耸肩大笑,凑近气得脸色发白的李魏紫,“那有什么意思!人都死了,她还凭什么和我争?呵呵……”
说罢,崔氏用力撞开李魏紫,趾高气昂地阔步离开。
李魏紫气得浑身直哆嗦,恨不能上去撕了崔氏才好,然而想到还留在正堂的李景,到底不放心,一跺脚,疾步朝正堂走去。
然而却在门口被中山伯身边的长随拦住,一脸客气而坚定地说道:“对不起,三姑娘,伯爷交代了,谁都不能进去。”
李魏紫见状,明白自己现在是进不去了,只得留在堂前,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不断地祈祷李景平安无事。
崔氏得知后,冷笑道:“不用管她。敢招惹上汾阳王府的人,任谁来都没有用!我就不信了,单凭三寸舌,他们还能翻了天不成!”
可崔氏不知道,正堂里的李景,真的凭借自己的三寸舌,翻了她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天。
第一百零五章 真相(二更)
“真的?!”中山伯满脸的难以置信,激动失态地抓住李景的手,又问一遍,“昨晚和你在百芳楼待了一宿的人,竟然是女扮男装的贞慧郡主!”
李景点点头,看着中山伯的眼神有一丝轻蔑,却浑然忘了自己昨晚上在百芳楼见到贞慧郡主时,喜出望外时的得意忘形、摇尾博欢。
“那可真是太好了!”中山伯激动地在原地来来回回踱步许久,这才勉强压抑住澎湃的心潮,想起了最为关键的问题,“这件事情,汾阳王知道吗?”
李景神色一暗,摇摇头:“贞慧郡主假借汾阳王的名义,约见我的。我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大胆……”
中山伯哼哼一声,低声道:“她有什么不敢的?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说好的亲事,也能在临成亲的头一天退掉……”
这样无礼跋扈的姑娘家,要不是看在她有一个好爹的份儿上,他是决计不肯让李景过多接触的。
“父亲,贞慧郡主退亲是有因由的。”李景辩解道,“那人是个纨绔子弟,成亲前就搞大了丫鬟的肚子,还妄图隐瞒……贞慧郡主得知实情之后,自觉被愚弄欺辱,这才一怒之下,强行退婚的。”
中山伯哼哼两声,没有作答,真是个傻小子,不把责任都推到对方的身上,怎么能洗白自己呢?
一个敢女扮男装和一个不太熟的男人在青楼里待上一宿的人,会这么纯良,一直被欺骗到成亲的前一天?
别开玩笑了!
但是这些话,中山伯可不想和一厢情愿的李景说清楚,少年情热,才好打动怀春女子,成其好事嘛!
不管贞慧郡主人品如何,她总归是汾阳王最为宠爱的幺女,这一点,对于日渐没落的中山伯府来说,已经足够了。
“父亲不反对你和贞慧郡主来往,只是,”中山伯捻须沉吟片刻,“汾阳王到底是我们不能得罪的。你得想个法子,在汾阳王面前过个明路才是。”
李景神情郑重:“父亲放心,我自有打算。”
父子俩又絮叨一会儿,都觉得贞慧郡主是上天赐予的一个契机,一个让中山伯府重新振兴起来的契机,必须得牢牢抓住。
李景趁机要挟:“父亲,贞慧郡主那里,我自然会多多努力的。只是,您也看到了,我这时时处处都被人盯着、算计,万一要是不能成事,您也不过怪我……”
中山伯脸上欢喜的神情顿时一滞,默了默,狠心点头许诺:“你放心,但凡是和贞慧郡主有关的,父亲一定会鼎力支持,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你的!”
这个任何人,自然也包括崔氏。
“还有,父亲,贞慧郡主毕竟是姑娘家,这件事情汾阳王尚且不知,暂时一定要瞒住才是。”李景又说。
崔氏突然间被“打入冷宫”,偏偏还不知情由,最是折磨人,也最容易焦急失措,到时候要抓她的把柄,可就容易得多了!
中山伯如何不明白李景这是有意针对崔氏,但是李景说的在理,为了中山伯府的前程,让崔氏焦急一阵也没什么。
“你放心,父亲自然会为你清扫障碍的。”中山伯信誓旦旦。
目标一致的父子俩,相视一笑,顿觉未来无限光明。
李魏紫好不容易等到正堂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急忙奔过去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父慈子孝的融洽画面,整个人顿时一愣。
这样和乐融融的场面,只有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她才有过。
不是说李景是被叫到松鹤堂来听训的吗,先前崔氏也一副胜券在握的讥诮模样,怎么现在看起来,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
“父亲。”李魏紫向中山伯行礼问安,随即故作吃味地试探道,“父亲和景弟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神神秘秘的,还让人专门在门前守着,连我都不让进去。”
“是我有话要和父亲说。”李景知道李魏紫的担心,连忙笑道,“都是差事上的事情,想和父亲请教。姐姐也知道,五城兵马司多是由勋贵子弟充任,平日里应酬,少不得要多几分心思。我初初当差,怕出了岔子,所以才特地来请教父亲的。”
李魏紫当然不信,但是显然此时不是追问的时候,便笑着应和道:“是吗!景弟如此用心于差事,真是长大了!”
由于崔氏的挑唆,中山伯对李景是越来越不满了,李魏紫不得不抓住一切机会替李景说话。
原本以为中山伯会沉默以对,甚至是再板着脸教训李景两句,谁知他却点点头,说:“是长大了”,一副很是欣慰的样子。
李魏紫暗自吃惊,然而中山伯能如此夸赞李景,她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忙笑着附和。
父子三人,倒是难得说说笑笑地共叙天伦。
等崔氏得知消息时,腾地跳起来,指着回话的婆子,又惊又怒:“这不可能!”
她昨夜就得到了消息,却一直按捺到现在,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