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脸色铁青,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问,直接对着那堆刺目的牌位,定了杨皇后的罪:“杨氏不轨,自即日起禁足坤宁宫,非有诏命任何人都不得私见!六宫事务皆暂由惠妃掌管。其他人等,一律圈禁坤宁宫,不得私通外人,违令者,斩!”
惠妃林氏,是四妃中唯一没有儿子的人,又一向低调行事,所以并没有被之前那则流言所引起的风波牵连。
原本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人,在接连两场祸事之后,被推到了人前。
萧稷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往荔山,拜见荔山居士。
荔山居士听闻消息之后,洒然一笑,道:“我虽然已经搬离林家许久,但凭着眼下这点名气,在林家总还说得上话。
“而且林家乃诗礼传家,最讲究风骨忠义,若是皇后娘娘真的为了供奉晋王等人而被圈禁,如此高义,惠妃娘娘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至少,她不会让皇后娘娘过得太辛苦。”
至于别的更多的要求,只怕惠妃即便是有心相助,也无能为力。
皇后私下里拜祭晋王等人,已然触犯了隆庆帝的逆鳞,若不是她还是中宫之主,又有嫡长子坐镇东宫,只怕隆庆帝早就将她和杨家连根拔起,永绝后患了。
又怎么会像眼下这样,只是将杨皇后圈禁起来,禁止她和外人交往通信。
萧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未强求,敛衽肃容,恭敬的朝荔山居士作了一揖。
他能够派人潜入宫中打探消息,却还没有能力在宫中只指挥自己的人行动自如。
因此一切就只能够拜托惠妃了。
萧稷所求无多,只希望杨皇后不会因为这一点善心,就将自己和太子以及杨家全部搭了进去。
荔山居士扶起萧稷,想到此次杨皇后落难,心中疑惑不解,便开口问道:“不过,这样隐秘之事,你是怎么打探到的?”
萧稷沉着脸,将静真传来的消息和荔山居士说了。
“出云上仙?”荔山居士惊讶,“难不成她真的本事通天,会占卜天相之说?”
萧稷摇摇头,道:“我是不相信这些的。然而很多事情,她似乎总有法子打听得到。”
说着,萧稷便将之前潘玉儿寻萧斐的事情说了。
“冯大姑娘说,潘玉儿曾经和她提起过两句,说是似乎梦到过许多事情……然而这种荒唐的事情,怎么能够相信?”萧稷摇摇头,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说辞。
“未必没有这个可能。”荔山居士闻言,反而沉目道,“这些年来我赋闲山居,闲来无事,杂书看过不少,其中就有提到这个的……”
没等萧稷回答,荔山居士自己倒是先笑了,转了话头,道:“怪力乱神,不语,不语……
“不过,早做防备总是没错的!”
萧稷点头受教,道:“不过,事已至此,咱们也可以顺势而为。既然他这样心虚遮掩,那干脆就再给他来点猛料好了!”
荔山居士讶然抬头,然而见萧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没有再多问,更没有出言阻拦,只是叮嘱一句“小心”。
隆庆帝失德,且因此而害死了他的挚爱,萧稷要为自己和家人讨回公道,荔山居士觉得这并没有什么过错。
什么“君君臣臣”,在他这个隐居避世,从来都不值一提。
杨皇后被禁足坤宁宫的事情,震动了不少人的心,其中犹以东宫和杨家为最。
太子萧秬在几次求见隆庆帝未果之后,忧心如焚地赶到杨家,商议对策。
杨临面沉如水,似泰山稳坐,然而眼底的愤愤和担忧还是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思。
到底是他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女儿,又一路做到了一国之母,在所有的孩子里最为出色,在杨临的心里,杨皇后的位置丝毫都不比嫡长子杨淳熙低。
杨淳熙却没有父亲杨临的镇定自若,拍案骂道:“无耻小人!受我们杨家这么大的恩惠,不思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然还是私底下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以怨报德,真是无耻之尤!”
姚知礼被爆出贩卖私盐并且插手漕运以牟取重利动摇国本的罪名早已确凿,却一直拖到现在仍没有宣判,全都是因为汾阳王从中斡旋,混淆视听甚至是毁灭证据,以极力保人。
汾阳王之所以要保姚家,一是不想拔出萝卜带出泥,因此而受到牵连;二就是为了身在皇宫并且深受庆帝宠信的出云上仙潘玉儿。
“想当初姚知礼那个老匹夫,还想要将潘玉儿领到皇后娘娘跟前,借此把人给送到圣上身边,好博个一朝富贵。
“父亲您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却都应了他当时的要求,为此不惜和汾阳王角力。
“可是他是怎么报答父亲和咱们杨家的?
“那潘玉儿神叨叨地说几句星象命数,就鼓动得圣上将皇后娘娘给圈禁了起来!
“父亲,这回……”
“未必就是因为什么星相命数。”一直沉默不语的杨临开口打断了杨淳熙的话,沉声道,“必然是因为娘娘的所作所为,触到了圣上上的逆鳞……”
而隆庆帝的逆鳞,就是他身下下的那把龙椅。
杨淳熙默然,片刻,转头看向太子萧秬。
第三百七十四章 祸国者是谁
那把龙椅,只要不出意外,将来定然是萧秬的。
因为之前那则流言引起的风波,各位皇子和他们的母妃母族们都被隆庆帝狠狠地敲打了一番,眼下形势一片大好,以杨皇后的心计,肯定不会沉不住气,做出这等自毁长城之举。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杨皇后会惹得隆庆帝如此大怒,丝毫都不再顾及多年的夫妻情分了呢?
萧秬摇摇头,年轻的脸上满是担忧和无奈,沉声道:“坤宁宫里里外外,都被父皇派人把守得如铁桶一般,没有父皇的诏谕,哪怕是我也不能踏进一步。
“更重要的是,母后似乎也无意将个中缘由宣扬出来,所以直接断了以往和我的联系……”
到底是什么样了不得的大事,需要杨皇后如此小心谨慎地保守秘密,不将其他任何人牵扯进去呢?
屋里的人闻言都皱紧眉头,疑惑不解。
还是杨临沉稳,片刻,开口道:“既然坤宁宫里外不通,那就从宫外着手吧。看看皇后娘娘被禁足,谁窜得最兴,就想法子从那里打开突破口,查明缘由。”
眼下也只能是如此了。
这个年,谁都过得不痛快。
果然,不出三天,就查明有皇子的母族借由过年走亲访友的大好时机,多次出入汾阳王府。
萧秬得知消息后,冷笑道:“赶在此时和汾阳王往来,胆子真是不小!”
可惜以他现在的身份,只怕无论说什么,隆庆帝都会先犹豫存疑三分。
萧秬无奈,只能去见惠妃,希望劝服惠妃把帮他开这个口。
从惠妃代管六宫内务之后,从未没有借机苛待过杨皇后这一点,萧秬就知道,惠妃是一个心地方正纯善之人。
然而惠妃一向在宫中奉行低调行事、明哲保身的原则,自然不会在这个当口答应帮萧秬开这个口。
却暗地里将消息传回了林家,让大家早做防范。
林家世代清贵,声名有余而实权不足,若是真的会有重大的变故发生,自然要早作绸缪。
林家的当家人,自然又将消息传递给了家里的其他主事人,让大家早做准备,其中就包括近两年又重新融入家族的荔山居士。
荔山居士得闻消息之后,怅然叹道:“国运式微,是天子失德也,而犹不之悟,可悲,可叹呐!”
随后便将消息传递给了萧稷。
萧稷一直将汾阳王盯得死死的,自然知道汾阳王府最近门庭若市。
不过对于萧秬和杨家的打算却不清楚。
如今知晓萧秬和杨家有意借此机会一举制敌,自然不吝啬于此时帮助他们一把,也算是报答杨皇后这几年的香火之情了。
于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在璀璨的花灯街市上,有人当路,怒斥城楼上正意气风发、与民同乐的隆庆帝为夺帝位不择手段,甚至暗示先帝之死也和隆庆帝有关,而传位于隆庆帝的那封诏书,只怕也是伪造的。
隆庆帝气急败坏,挥手让人拿下大胆狂徒。
那人既然敢当众斥责隆庆帝,本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在侍卫们抓住他之前,又率先挥刀自尽,以死进谏了。
然而事后却很快查出,此人乃是最近经常出入汾阳王府的贵妃母族的人。
隆庆帝大为震怒,认为这是汾阳王和贵妃母族勾结,向他正式宣战。
当即将最近出入汾阳王府的朝臣全部都呵斥了一番,一律贬谪,甚至是打杀。
此举,自然引起了相关朝臣的强烈反抗,见进谏喊冤无效,他们只能和汾阳王抱团,催促汾阳王起事,以期能保全自己的家族。
汾阳王也没有料到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竟然还有知情人活着,还恰好在此时出来,揭露当年隆庆帝夺嫡继位的真相。
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那人自知单凭自己无力和隆庆帝抗衡,就利用他如今和隆庆帝的矛盾,让他来做这个马前卒。
事出突然,他准备仓促,此时根本就不是举事的好时机。
可是隆庆帝显然将元宵节那晚那个以死进谏明志的人的行事怪在了他的头上,而他也不愿意在这种紧要的时候失去这些有意投靠自己的人,几相权衡之下,汾阳王只能一封紧急传书送到西凉王庭,决定近期举事。
不过在这之前,为了让胜利的把握更大一些,他决定将当年隆庆帝自己私下里勾结西凉,却又反过来栽赃晋王萧刚以保障帝位的事情也一并揭露出来,让隆庆帝彻底失去臣民的支持,也让自己的举事变成是被迫而为之,师出有名,为将来铺路。
同时在私下里,汾阳王加快速度,逐个击破,妄图蚕食隆庆帝那些隐秘的依仗。
这一切,都多亏了潘玉儿及时传递的消息。
二月二,龙抬头。
在这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汾阳王当街摆祭,祭祀晋王萧钢及其妻儿,当众忏悔自己当年因为惧怕圣命,而做出的那等糊涂事。
而如今他终于幡然醒悟,不再惧生死,誓要为地下的亡魂讨回一个公道,告诉天下臣民,谁才是真正的祸国者,只求余生心安。
一时间京城震动,举国不安。
隆庆帝得到奏报之后,气得将整个御书房都打砸得狼藉一片。
“血口喷人,朕倒要看他有何证据!”隆庆帝恨声道,“召集京畿卫,就说汾阳王心存不轨,污蔑圣君,伺机动摇我民心,其心可诛!凡我大梁子民,人人得而诛之!”
不过是个小小的异姓王罢了,就算是有些能耐,又怎么能够翻出他的手掌心去?
至于历史,那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汾阳王想要一步登天,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来享受!
汾阳王既然敢当众路祭,又怎么会没有防备着隆庆帝恼羞成怒、惊惶忧惧时不遗余力的报复?
在京畿卫到来之前,他就先一步派自己的人围困了皇宫,并且将当年隆庆帝西凉王庭往来的书信,公之于众。
毫无预料的,内乱突发,整个京城顿时乱成一团。
武安侯府大门紧闭,除了巡查院子的护卫,所有人都聚集到颐和堂,神情凛然,惶惶不安。
第三百七十五章 护你周全
正堂里,白氏忧急不安地来回踱步,不住地懊恼担忧道:“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早一点把你们都送出京城去……
“谁知道他们竟然会这样毫无预兆的就动起手来,如今京城动荡不安,城门锁闭,想要出去都难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
冯淑嘉这会儿也没有了先前的轻松,凝眉端坐着。
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隆庆帝和汾阳王这两个向来多谋算的人,竟会毫无预兆地就动起手来,如此仓促地就直接将京城作为了第一战场。
这完全不是他们的性格和手段!
若是白氏他们果真因此出了什么事情,只怕她余生又要重复前世的噩梦了……
不!
肯定不会的!
冯淑嘉慌忙甩甩脑袋,将那些吓人的想象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暗暗给自己打气。
就像是回应她的自我安慰一般一般,一个熟悉的身影蓦地翻墙跃进了颐和堂。
“是谁?!”张护院当先一步跃到近前,手里的大刀也随之脱壳,直直地砍了过去。
竟然有人能够躲过外围的防守,还能够轻轻松松地跃进他亲自布防守卫的颐和堂,实在是可怖。
冷汗,顿时就随着相交的刀剑尖鸣而冒了出来。
其他人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护院们随之拔刀冲上前去,其他人则尖叫着挤在一处。
白氏身处屋内,并不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得一阵刀剑相交、人声惶惧的混乱之声,慌忙将一对年幼的儿女一左一右地抱在怀里,又要张口喊冯淑嘉和冯援躲在她的身后。
然而七岁的冯援在她开口之前,已经握紧佩剑,挡在他们母子三人的前面,神情慌乱却竭力镇定,寸步不让。
而冯淑嘉更是直接冲向了屋外。
白氏的一颗心顿时停止了跳动,要说的话还未喊出,就硬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都住手!”
一片混乱之中,冯淑嘉高声喝止道。
闯入的人立刻收了兵器,张护院却趁机将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但是并没有趁势一刀砍下去。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都是自己人,不必惊慌。”冯淑嘉慌忙奔上前去,拿开柳元脖子上的大刀,跟大家介绍道,“这位是君公子的长随,柳元。”
君公子,他们认识,芙蓉裳除他们家的大姑娘之外最大的股东嘛!
既然是君公子的长随,那当然是自己人了!
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张护院却皱起了眉头。
那位君公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富商,怎么会招来这样的高手做长随?
先不说他能够越过重重防线悄无声息地潜入颐和堂,就单说他们刚才交手的那几招,他就感觉的到,对方是一位他完全看不出深浅的高手。
他在军中时功夫也不弱,又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哪怕眼下伤了一条腿,也绝非一般的武者能够相比。
君公子的这位长随,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那他的主人……
张护院思索的同时,冯淑嘉已经向柳元打探起了萧稷的消息。
“君公子现在怎么样?你此时不是应该陪在他的身边吗?”冯淑嘉一脸担忧。
隆庆帝和汾阳王打起来,双方互相消耗,本就是萧稷的计划。眼下这种关键时候,萧稷怎么还能够分心派柳元这个得力心腹干将过来呢。
“冯大姑娘不必担心。”柳元笑着回禀道,“公子一切安好,只是不放心大姑娘和侯夫人她们,所以特地派小的过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公子说了,冯大姑娘若是决定留在京城,那他必然会护佑您阖府上下安全无虞的!
“反之,冯大姑娘若是想避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他也会尽力安排的。
“总之,无论冯大姑娘您是决定留下还是离开,公子都会尽全力保护武安侯府上下平安的!”
冯淑嘉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不论是离开还是留下,都没有什么分别了。但看君公子怎么安排更方便。”
张护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位君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敢放出这样的大话!
白氏听到动静,也赶忙出来查看情况,恰好听到了“君公子”几个字,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便只能先将心头的疑惑压下。
柳元见白氏出来,忙上前和她见礼,又自报了家门,十分恭敬地说道:“小的奉我家公子之命,护送夫人和姑娘公子们出城。”
不久的将来,京城到底会乱成什么样子,萧稷也不敢妄下断语,如此,将白氏母子几人送出京城显然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虽然会颇费些功夫。
在场的诸人也知道这个道理。
白氏讶异,转头看向冯淑嘉,见冯淑嘉点头,这才微笑致谢:“有劳了。”
冯淑嘉心里想得很明白,既然她留在京城也帮不上萧稷什么忙,那干脆就听从他的安排,保护好自己和家人,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不让他在与敌人对战时,还要分心为他们一家操劳。
柳元连忙躬身道“不敢不敢”,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