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守在小院内外的人见是三人回来,瞬间紧绷的身子又松懈下来,静静地伏在暗处,巡逻警惕。
到了书房,来不及换下夜行衣,萧稷就吩咐道:“盯紧百芳楼的那个私会邱大同的胡姬,最好能够顺蔓摸瓜,找到她背后的人且留下证据来。”
柳爷神情一凛,问道:“果然那个胡姬有问题吗?”
萧稷冷笑一声:“一个随商队入京的胡姬,能够顺利进入英王府,还能在‘失宠’之后再进入百芳楼,不是头牌,却能够自主地选择自己要接的客人,且接待的还多是朝中之人,绝不可能是个简单的角色。”
这京城谁不知道英王是个多情的酒色之徒,从不会利用自己曾经宠爱过的女人赚钱。
虽说如今的英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风流儒雅的王叔,然而这点基本的操守还是有的。
听萧稷这么说,柳元立刻抱拳道:“是,少主,属下这就去办。”
说罢立即转身出去,安排去了。
书房里,柳爷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少主,英王爷有没有对您的身份起疑?”
毕竟,一个人大半夜地避开那么多明里暗里的护卫潜进王府,不求财也不索命,偏偏要打探一个小小胡姬的底细,任谁都有可能会生疑的。
英王如今虽然只是个逍遥王爷,无权无势的,几乎被隆庆帝圈养成了一只装点门面,表现兄友弟恭之情的宠物,来掩盖他昔年为了帝位不惜手足相残的残忍无情,但到底是亲王,架子尚在,而且还曾经在晋王一案当中袖手旁观,不顾嫡亲大哥一家的生死,若是他真的对萧稷的身份起了疑心,那就得早作防备了。
萧稷闻言眉间一皱,长叹道:“只怕,甫一照面,他就识破我的身份了。”
柳爷闻言大惊失色,他自信自己易容的手艺乃当世一绝,可是英王竟然一打照面就认出了识破了萧稷的身份!
那后续可就麻烦了。
“那需不需要属下这就去安排?”柳爷目光一紧,杀意顿生。
如果萧稷的身份真的被英王识破了的话,那少不得让英王自此以后永远都开不了口。反正英王不仁在前,也怪不得他们不义了。
萧稷摇摇头,凝眉不展:“这倒不必……虽然识破了我的身份,但是王,英王并没有挑破,也没有喊护卫进去救驾。”
“王叔”二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儿,最终没有喊出来。
物是人非,大抵如此吧。
萧稷心中一片凄凉。
“那会不会是英王其实并不确定少主的身份,所以才未贸然揭破?”柳爷皱眉揣测道,事涉萧稷的安危,由不得他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倒不像。”萧稷摇摇头,想到方才在王府外书房里英王的表现,沉吟道,“若是果真如此的话,那他绝不会将那胡姬的底细就这么轻易地全盘托出,包括她日常接待的都是些什么人,每次都耗时多久这样的琐事……”
顿了顿,萧稷眉间一片复杂,揉眉长叹道:“事到如今,我倒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如果这是一个只求自保,连唯一的胞兄被诬全家抄斩都能够冷漠以对的人的话,又如何会在认出他之后主动替他遮掩身份,还百般配合?
可但凡英王心里要是顾念一点昔日的情分,又如何会在当日的惨祸发生之后,默不作声,事后也不曾寻过他?
萧稷觉得,这一刻,自己突然看不清这位曾经和他亲密无间的王叔了。
柳爷可没有萧稷的这份羁绊和犹豫,闻言道:“话虽如此,但是事关重大,不可不防。这样吧,不如属下先派人看着英王府?”
萧稷不答反问:“咱们人手够吗?”
柳爷表情一窒,缓缓地垂下头来。
经过上次晋王府一夕之间化为血海地狱的惨祸之后,他们的人折损了大半,手头死忠的人又各有自己的要事要做,匆忙之间,还真的抽调不出人手专门看着英王府和英王萧钊。
至于那些已经联络上的各地的将领,他们虽然是昔日效忠于晋王的部署,然而经过前次那番天地易换,谁也不敢保证有人会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走露了风声,到时候非但帮不上忙,还反过来成为麻烦。
萧稷见柳爷沉默不语,开口安抚道:“柳叔不必过于担心,这段时间我会小心行事的。”
或许是不愿意相信曾经待他那样亲近的王叔会为了利益而害了他吧,潜意识里萧稷总想赌一把,赌英王当时或许是迫于形势不得已选择了自保,毕竟,当初为了巩固地位,隆庆帝可没少向亲兄弟挥动屠刀,其中就包括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柳爷自幼潜心教导萧稷,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只能是表面上应着,私底下却加强了防范,亲自盯了英王府一段时间。
好在,一切风平浪静。
有了英王萧钊这个主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开方便之门,不过半个月,萧稷就摸清楚了百芳楼那个接待邱大同的胡姬的底细——西凉王庭流放的罪奴。
第三百三十一章 坦诚
“西凉王庭的罪奴?”冯淑嘉惊讶,“那如何又混入了商队,还入了英王府,现在进了百芳楼接待朝臣?”
萧稷冷笑一声,道:“贼心不死。”
说罢,便将那胡姬的身份一一道来:“说是罪奴,可原本却是西凉玳珠公主最为宠信的侍女,后来因为不敬之罪被发配为奴。然后又被商队买了去,带到了大梁京城,因缘际会之下,结识了英王,被接进英王府备受宠爱。然而不过一年多的功夫,又因为不敬英王妃,被发送到了百芳楼……”
冯淑嘉大吃一惊:“玳珠公主?可是西凉王最为宠爱的女儿,在王庭中和几位王子的地位不相上下的那位玳珠公主?”
萧稷点点头,道:“正是。”
冯淑嘉皱眉:“那这个胡姬来大梁的目的,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沉吟片刻,又问萧稷:“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想法子搜集证据,交给能治住如今权势喧天的汾阳王的那一位了。”萧稷冷笑道,语气中满是浓浓的讽刺。
冯淑嘉听得出来,这讽刺不只是针对汾阳王的,还是针对隆庆帝的。
为什么?是因为隆庆帝的偏听偏信、昏庸顽固吗?
不过,眼下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
“既然如此,那总要做些充足的准备。”冯淑嘉略一思索,随即下定了决心。
“采露,你去外头守着,不许放任何人接近这里。”冯淑嘉起身,郑重吩咐道。
采露大吃一惊,不明所以,却很是乖觉地屈膝出去了,严守在外书房门口。
萧稷同样一头雾水,却没有出声询问,只是拍了几下手,长长短短,见冯淑嘉疑惑地看过来,他笑道:“既然事情如此重要,那多一些人守着,总是稳妥一些。”
第一次坦诚暗中翼蔽保护自己的护卫。
这回轮到冯淑嘉惊讶了。
这不是萧稷第一次来武安侯府了,然而武安侯府的护卫,包括曾经在家里住过半年的冯异,都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眼前的人有带人过来,而她方才也只看见对方拍手,并未听见任何响动,然而看样子对方的人竟然就已经将外书房给团团保护了起来。
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冯淑嘉狐疑,却也知趣地没有出声询问,若是能说的话,上次他就会告诉她了。
收敛心神,冯淑嘉将自己依仗前世的经验和今生的多方努力查探出来的汾阳王的势力一一都梳理给萧稷听:“除了邱大同,汾阳王麾下还有兵部尚书安远志、吏部侍郎胡忠、户部郎中翁梅……
“总之,除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因为汾阳王如今的职位和曾经的宦历的缘故和他的关系极为密切之外,六部之中几乎都有他安插的人手。
“眼下要说真的干干净净让他一点也插不进去手的,大概就是督察院了。”
督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是杨皇后嫡亲的兄长杨淳熙,此人方正不阿,又有妹妹和侄儿需要倾尽家族之力来守护,因此将整个督察院治理得是如铜墙铁壁一般,任是汾阳王多方盘算,前世直到被查处都未曾渗入进去。
因此督察院也是当时大梁唯一没有被这场筹划多年的谋逆之案牵扯进去的衙门。
因为前世和今生还差着好几年的光阴,冯淑嘉不确定这些人现在和汾阳王的交情到底到了哪一步,怕自己的经验会误导了萧稷,便斟酌道:“这些人都是汾阳王已经收入麾下或者是有意收入麾下的,具体的情形,还有待你进一步探查,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
饶是冯淑嘉这么说,萧稷还是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
要知道冯淑嘉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就是比寻常的姑娘家能干了一些,也不至于能够一提溜说出这么多汾阳王的党羽爪牙来,而且还大多都有理有据。
萧稷知道要扳倒隆庆帝,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汾阳王,所以一早就做足了功课,这会儿当然知道冯淑嘉所言非虚,甚至于这其中有些人他直到现在都还未曾探查得到。
可是冯淑嘉竟然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可不像是一个闺阁女子能够做得到的。
萧稷郑重起来,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开口问道:“这些消息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冯淑嘉知道萧稷会起疑,因此早就想好了说辞,坦然答道:“男人有男人的交际圈子,女眷们自然也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前院和后院俱是一体,本就难分得清清楚楚。”
女眷后宅之事,萧稷确实所知不多。但哪怕是这样,他也知道单从平日花会诗会等应酬交际盘算,年仅十三岁的冯淑嘉肯定是探知不到这么多消息的。
要知道,冯淑嘉十岁时冯异才被恩封为武安侯,从那时开始冯家才开始慢慢地涉足京城的权贵圈子之中,到如今也不过才四年而已,就算是经过芙蓉裳这两三年的名声鹊起,冯家如今已经完全融入这个圈子之中,甚或是冯淑嘉已经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是这还远远不足以让冯淑嘉探知到这么重要的消息。
冯淑嘉也没有指望萧稷会就这么轻易地相信她的说辞,她相信萧稷的能力,此番坦白也不过是希望能跟他提个醒儿,让他少走一些弯路,早一些揭穿汾阳王的真面目,解除武安侯府的危机罢了。
见萧稷不相信,冯淑嘉便笑道:“女人们在一处,最爱的便是攀比,汾阳王是权倾朝野的宠臣,若是自家的夫婿或者是子侄能够得他青眼相加,你觉得她们会不流露出分毫吗?”
当初她致力于芙蓉裳的扩张发展,其中的一个目的便是建立自己的消息网,如今已经初见成效。
这件事情,萧稷在入股芙蓉裳之后,也多少知道一些。
是以这会儿听冯淑嘉这么说,他沉吟片刻,并未再就此事多加探究,而是突然问道:“你如绸缪对付汾阳王一事,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底牌都透给我知道,仅仅是因为汾阳王对武安侯的猜忌吗?”
第三百三十二章 信任
冯淑嘉点点头,又道:“这只是其一。古今有多少惨祸悲剧,最初都是因为这一点猜忌而引起的,我不得不防患于未然。譬如眼下百芳楼的胡姬一事就证明,我父亲当初猜测得不错,汾阳王果然和西凉王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了让萧稷相信,冯淑嘉将冯异也搬了出来。
冯异为人刚正,忠君爱国,等到汾阳王谋反之时,肯定不会为他所用。既然如此,汾阳王这样一个狠绝多谋之人,定然会选择在冯异成长起来之前,先一步出手除掉他,这也是可以预料的。
萧稷明白冯淑嘉的担忧,况且他对此也深有同感,想当初隆庆帝不就是因为猜忌,而构陷污蔑他的父王勾结西凉贼人,意图颠覆朝廷,从而勾结外敌,一举诛灭其全家的吗?
“你说的不错。那其二呢?”想到往事,萧稷神情一暗,浑身散发出一股子内敛的寒意,低声问道。
冯淑嘉坦然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答道:“其二,也是最重要的,我有自知之明,这件事情交给你去主导,比我自己瞎忙活要有用得多。”
冯淑嘉的冷静聪慧,尤其是对他的信任,让萧稷很是受用。
唇角上翘,萧稷拱手郑重道:“必不会让你失望。”
冯淑嘉闻言笑吟吟地看着萧稷,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先来梳理一下这些人的底细吧。别的不敢说,生平经历,内宅风云,我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萧稷拱手笑道:“愿闻其详。”
屋内,燃香袅袅,私语窃窃。
白氏派人到外书房打探情况时,冯淑嘉和萧稷的谈话刚刚好接近尾声,听见外头采露特意扬高的招呼声,冯淑嘉不由地无奈扶额。
萧稷心思敏捷,再加上自从上次归来拜见白氏之后,每每他和冯淑嘉相见议事,身边总少不了盯着的人,自然明白白氏的意思。
虽然有人盯着的感觉不舒服,但是知道白氏如此疼爱冯淑嘉,他还是很高兴的。
看来,他得加快速度,早一些成功,也好上门提亲,免得每次来白氏都像防贼似的防着他了。
“珍珠姐姐,你来啦!”书房外的小径上,采露上前亲热地攀住萧稷,故意放慢脚步,笑问道,“可是夫人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暗中潜藏的那些人见状重新放松下来,躲在阴暗处一动不动。
珍珠挑眉笑道:“我可当不得你的这声‘姐姐’,你可是大姑娘的左膀右臂、心腹爱将啊!”
这武安侯府里谁不知道他们家的大姑娘本事了得,仅凭着一间半死不活的成衣铺子,不过三年的光阴就在京城绣坊站稳了脚跟,一直引领着京城的衣饰风尚,甚至还借此将没有甚么根基的武安侯府一举带入京城的权贵圈子之中。
现在京城的人提起武安侯府的大姑娘,谁不得竖起拇指赞一声好!
别说是夫人小姐公子们了,就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一出去,说自己是武安侯府的,都能得别人高看一眼,拉着打量通身的穿戴。
这是冯淑嘉无心打理武安侯府的内务,若是她有心的话,只怕白氏早早地就放权了。
作为芷荷院如今的管事娘子,采露的前程前程不可小觑。
采露闻言笑嘻嘻地回道:“珍珠姐姐这真是折煞我也!你可是跟随夫人多年,被当做第二个腊梅姐姐来栽培的,如今又嫁给了深受侯爷信任的张护院,夫妻比翼情深的,我如何敢跟你比?快别笑话我了!”
珍珠面色一红,上去掐采露,毫不客气地低声回击道:“说的好像是大春没本事似的!我可听说了,过些日子再盘下一片新店,大姑娘准备提拔大春做掌柜呢!”
两个你来我往地耽误了许多工夫,等到得书房门口时,冯淑嘉和萧稷已经说完了话,各自坐在原处,神情平静如常,喝茶议事,并无任何不妥。
珍珠进来见到这副情形,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若是两人真的有什么亲近之处,她反而要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向白氏回复才合适呢!
屈膝行礼问安之后,珍珠笑道:“大姑娘,夫人见天渐晌午了,特地吩咐奴婢来问您如何安排午饭。”
这是问要不要留萧稷吃饭了。
萧稷如何不知道白氏派人来询问饭食安排是假,担心他久留府中趁机拐带冯淑嘉才是真,是以连忙站起神来,拱手告辞。
冯淑嘉怕白氏担心,当然也不会过多挽留,客套两句之后,便吩咐陶大管事亲自去送萧稷离开了武安侯府。
饶是如此,等回了颐和堂,白氏还是旁敲侧击地刺探几句,生怕冯淑嘉年幼天真无知,再被萧稷给拐带了去。
“嘉儿如今也大了,后年就该及笄了,这往后生意上的事情能够交给掌柜们去打理的,你就不要亲自出面了吧。”白氏笑道。
一个姑娘家整日里和银钱打交道,将来可不好说婆家!
这一句,白氏没好意思跟冯淑嘉直接言明,她不要自家女儿有多大的本事,挣多少的银钱,只希望她能够嫁得如意郎君,一辈子都和和美美、幸福快乐的!
冯淑嘉明白白氏的担忧,遂笑着应道:“我都听母亲的!反正如今芙蓉裳已经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也不惧别人挑衅,掌柜们足以应付自如。”
而她也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准备揭露汾阳王的真面目,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