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寿阳公主闭门养伤的这大半年,不仅让对方越来越得意张扬,也让己方的成员越来越怯懦自卑。
要不是寿阳公主的隆恩还在,只怕今次来聚会的“公主派”的人会比现在还要少一些。
由此可见贞慧郡主有多张扬跋扈,可见汾阳王如今权势有多煊赫……
冯淑嘉心里叹息过后,便不再为此事烦心,不过是女子之间的争强好胜罢了,并不值得多费心思。
不消片刻,贞慧郡主和寿阳公主一前一后行了过来,两人俱是前呼后拥婢仆成群,仪仗之盛大乃为历来之最,显然此次时隔大半年的比拼,谁都不愿意相让。
此次结社比拼,只怕是不能善了。
冯淑嘉心中计较,随众人迎上去,请安问好。
不管是哪一派的,始终身份上都低于两位正主儿,意气之争是意气之争,该有的礼数还是不敢废弃的。否则真热闹了这两位,当即就能让她们后悔终身。
贞慧郡主抢在寿阳公主之前,开口让众人起身:“今日趁春日结社,原本就是图个乐子,大家不必多礼。”
说完,挑衅地看了寿阳公主一眼。
众人自然是口中称谢,纷纷站直了身子。
倒是寿阳公主一派的人,见状眉头微蹙,悄悄看向寿阳公主,期盼她能开口杀一杀贞慧郡主的威风。
然而寿阳公主神色淡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面露不悦,更没有借机教导贞慧郡主规矩。
这让贞慧郡主越发地张扬起来,就是她一派的女子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地明艳了。
寿阳公主一派的人,见状神色稍显晦暗,顾忌着寿阳公主就在跟前,不能够灭自己威风长大他人志气,一个个地都竭力堆出笑来,上前殷勤和寿阳公主说话,然而精气神与先前相比更加不如。
寿阳公主看着这幅情形,心中只是冷笑,脸上的神情愈发地寡淡起来。
这大半年来她算是清楚了世态冷暖,人情异变,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然而等无意间目光扫过冯淑嘉时,寿阳公主顿时眼前一亮,心中讶然又宽慰。
这个小姑娘倒是特别,不论是她这个宗主风头正劲时,还是看似落于下风的现在,冯淑嘉永远都是一脸的温和有礼,待她一如既往的恭敬。
“冯妹妹,你过来。”寿阳公主一向是个不肯委屈自己的人,伸手招了冯淑嘉近旁伺候,至于那些心思莫测动摇之人,就由着她们去吧。
冯淑嘉屈膝应诺,笑着迎了上去,落后寿阳公主半步,在她身边站定侍立。
寿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小小年纪的就能够做到宠辱不惊,真是难得。
这一次,寿阳公主一派的人非但没有嫉妒冯淑嘉的“特别待遇”,反而都纷纷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哪怕寿阳公主是正牌的皇室公主,但是在贞慧郡主风头日益强劲,而寿阳公主日益沉默的情况之下,她们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去讨好寿阳公主,免得碍了贞慧郡主的眼,回头就到汾阳王面前给她们,或者是她们的父兄穿小鞋。
果然,贞慧郡主见状,直接开炮对准了冯淑嘉:“哟,这不是武安侯府的大姑娘吗!这大半年没见,你倒是愈发地乖顺讨巧了,就跟寿阳公主养在跟前的一条哈巴狗儿似的,咯咯咯……”
骂她是一条狗,还特地捎带上武安侯府,冯淑嘉心里当然生气。
然而她相信,以寿阳公主的为人,绝不会让自己看重的人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受委屈,尤其对手还是贞慧郡主,寿阳公主又怎么会平白让她得意了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不避
果然,贞慧郡主话才刚一落音,就听寿阳公主冷笑一声,眼风扫过围在贞慧郡主身边献殷勤讨好的那些女子,最后扎在贞慧郡主身上,挑眉不屑道:“本公主可不像你,最喜欢养一些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儿,整日里和狗儿作伴就不说了,还为此而洋洋自得。
本公主是人,自然也喜欢与人来往,真诚相交。”
寿阳公主这话不仅把那些围在贞慧郡主身边阿谀奉承的女子都骂进去了,就是连贞慧郡主本人都骂成了一条只知同类相娱的狗儿。
冯淑嘉听了好不畅快。
其他人都纷纷变了脸色,包括那些沉默避祸的寿阳公主一派的人。
寿阳公主如此火力全开,不留情面地辱骂贞慧郡主,可还是第一遭。
这次的结社比赛,还不知道会闹到什么地步呢……
寿阳公主却还犹自不解气,见贞慧郡主气得火冒三丈,继续火上浇油道:“武安侯乃是大梁天子钦封,是大梁的国之柱石,护国佑民,你受其和将士们的恩惠,却如此污蔑,实在是恩将仇报,让人心痛!此事若是传扬开来,只怕汾阳王都不会轻易饶了你,免得寒了戍边将士的一派护国爱民之心!”
寿阳公主义正词严,神情凛然,全然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至于贞慧郡主一派的其他人是否生气,她只管教训,才不管这些呢!
能做得出这等踩低捧高之事,连当朝公主的面子也不给,可见也脑袋长在脖子上也不过是摆设,在家中定然也不受重用,何必因为她们而委屈了冯淑嘉。
对于自己看重的人,寿阳公主一向十分地护犊子。
贞慧郡主如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一下子汗毛都支楞起来了,立时要扑过来咬人。
可是寿阳公主说完这话之后,却理也不再理她,就径直去了主座上,安排吩咐结社聚会的事宜去了。
贞慧郡主积蓄了一肚子的怒火,这火苗都窜到嗓子眼儿了,刚要喷薄而出,却被寿阳公主随手丢了一块大石头给砸堵了上去,又憋又气,人差点都炸了。
贞慧郡主想要在言语上讨回公道,然而面对已经淡然去安排结社事项,且不论派别公平地分派任务的寿阳公主,她要是再把事情闹起来,倒显得小家子气了,正好中了寿阳公主的圈套。
贞慧郡主一时气极失语,却只能强忍下怒气,暗自发誓到一会儿比赛时,定然要凭实力让寿阳公主这个不安分守寡,到处蹦跶的寡妇好看!
经过寿阳公主这番敲打,不论是公主派的人,还是郡主派的人,都不敢再轻易生事,一个个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面子上都服从寿阳公主的安排,手下动作麻利。
到底是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胞妹,贞慧郡主可以仗着汾阳王的势力和她争个高下,她们却不能。
依着一贯的情节,春日祝酒之后,便是比赛。
先赛对于荔山居士的书画诗文的背诵和品鉴,再赛各自所作的咏春的诗词文画。
正如冯淑嘉所料,贞慧郡主连领三季风骚,心中正是得意,有趁势彻底打垮寿阳公主,让其不敢再复出与她争雄的野心;而沉寂了大半年的寿阳公主,则比先前更加地沉稳有谋略,意图一举制胜,彻底让贞慧郡主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再也没脸出来混。
双方都卯足了劲儿,你来我往,斗得是好不酣畅。
若不是两人都是女子,身份还颇为高贵,更有不少人围观助威,冯淑嘉丝毫都不怀疑,两人比到激烈处,恨不能亲自下场动手撕了对方。
一局又一局,既然是比赛,自然是有输有赢。
因为有冯淑嘉这个荔山居士前世的亲传弟子相助,显然寿阳公主的赢面越来越大。
眼见着贞慧郡主及其拥泵们脸色越来越难看,对答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寿阳公主一吐这大半年以来的郁气,往日的张扬自信又都渐渐地找了回来,对冯淑嘉这个大功臣自然是愈发地喜爱和看重了。
冯淑嘉偷偷看了眼今日随侍在寿阳公主身边的严嬷嬷,见她并无任何阻止她继续迎战对方的神色,心里虽然诧异,却愈发地坦然起来,火力全开,毫不手软地杀向对方。
贞慧郡主眼见着自己要输,顿时急了,只能耍赖,故意撇开冯淑嘉所作不谈,只说是最终必须由双方主将所作诗词来定胜负决输赢,并且一力坚持寿阳公主所作的《鹧鸪天…咏春》一词比不上她所作的《咏春》之诗。
寿阳公主当然不肯相让,坚持即便是如此,那也是自己所作的词作更胜一筹。
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两派的其他人则各自站队分辩,显然很难做出公正的让双方都心服口服的评判。
比赛一时陷入僵局。
寿阳公主冷笑一声,瞥了贞慧郡主一眼,道:“你不要无理取闹!既然你我咏春之作难分胜负,那就以此次输赢的多寡论断好了。”
“那怎么能行!”贞慧郡主想也不想地就开口拒绝了,眼刀子剜向冯淑嘉,心中冷哼,她才不会蠢到将胜利的桂冠拱手相让呢!
谁知道冯淑嘉这个祸害怎么会记得荔山居士的所有的诗文画作,而且品论起来还头头是道,别说是己方的其他人了,就是她这个钻研了荔山居士好几年的宗主都快扛不住,在这一环节上连输了好几局,败势早显。
而在诗词文画的比赛环节,冯淑嘉更是随手几笔就能勾勒出一幅颇具荔山居士自然风韵的《荔山春日图》来,随口一吟就能作出一首很有些荔山居士隐居山野的闲适之意的短诗来,让自己手底下的那些人,打马都难追得上。
尤其是那些高仿的画作,就是她和寿阳公主见了,也只能是甘拜下风。
如此一来,若是以输赢的回合来定胜负的话,她可就输定了!
贞慧郡主眼珠一转,找到了借口:“既然我们都觉得自己所作的咏春之作胜过对方所作,争论不下,那干脆找个中间人来评判好了!正巧咱们结社就是因为仰慕荔山居士的风华才学,此时就又恰好在荔山上举行社会,那不如干脆去邀请了荔山居士来评判吧!”
寿阳公主冷笑一声,道:“有何不敢?”
对于自己的才学,寿阳公主颇为自信。
眼见着事情已经由两方正主儿定了下来,冯淑嘉自然是无力改变局面,只能在心里替最不喜欢沾上这些世俗麻烦的荔山居士祈祷,他能够听取她之前的提醒,早早地避了出去。
可是让冯淑嘉诧异的是,这一回,荔山居士不但没有回避,似乎还特地在山居里等着寿阳公主和贞慧郡主请他出面仲裁。
第二百九十七章 输赢
冯淑嘉看着眼前地一本正经地品读着寿阳公主和贞慧郡主咏春诗词的荔山居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前世,荔山居士不是最怕和这些宗室权贵沾上关系,为此不惜躲避出去的吗?为什么今生她明明提前提醒过来,荔山居士还是安坐不动,甚至现在还认认真真地为寿阳公主和贞慧郡主品鉴诗词?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冯淑嘉心里惊讶又惶惶。
荔山居士于她来说,是亦师亦友的大恩人,和父母弟妹一样的重要,她不希望今生莫明的变化,会给荔山居士带来灾祸。
而原本剑拔弩张的贞慧郡主和寿阳公主,此时也都收起了身上的浮躁和戾气,静坐在石凳上,等着荔山居士评判的结果。
她们尊奉荔山居士,不否认有以此博名的心思,但是对于荔山居士的才学气度,两人也是真心地钦佩叹服。
荔山居士并未思考太久,寿阳公主和贞慧郡主才学虽然比时下的许多女子都要好上许多,然而在荔山居士这样大儒看来,就跟初学者没有太多的区别,并不值得费心推敲。
将诗词放下,荔山居士捻须沉吟道:“一词一诗,俱是咏春,清丽优美,一者曲笔写情,一者直笔抒意,各有千秋。”
这话等于没说。
冯淑嘉略略松了一口气,这样两不得罪虽然有些讨巧阿谀之嫌,但是总比真的评出一个优劣来,不得不得罪其中一个的要好得多。
寿阳公主和贞慧郡主对此也很满意,今日能得荔山居士这番评价,哪怕是不能和对方争出个胜负来,她们也心满意足了。
这普天下的人,谁不知道荔山居士不是那等走终南捷径的沽名钓誉之徒,而是真的潜心归隐,一心向学向道,能得他如此品鉴,足够她们在京城贵女圈里扬名得意了。
然而让她们诧异的是,一向是躲避世俗纷争远远的荔山居士,此次不但分别评价了二人的诗词,竟然继而还在无人迫请的情况之下,主动坦言道:“不过要论个人喜好的话,山人倒是更喜欢这首《鹧鸪天咏春》,语出天然无斧凿,以春景之绚灿映衬秋情之悲凉,情感含蓄蕴藉,打动人心。”
诗词写心声,如果写作者没有生活的积淀和感悟,所得不过是如《咏春》一诗那样咬文嚼字堆砌辞藻,华而不实,不堪卒读。
荔山居士说的是实话,冯淑嘉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这实话实在是不该说此时此境下直言出来。
寿阳公主闻言脸上喜色难禁,忙敛衽尊敬道:“多谢居士夸赞。”
这倒是真心的,能得荔山居士如此夸赞,能不能胜贞慧郡主在她心里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冯淑嘉暗道一声“不好”,脸色凝肃,悄悄瞥了一眼一旁的贞慧郡主。
果然,只见原本还笑盈盈的贞慧郡主顿时面色一僵,眼底的怒意散开,只是顾忌着荔山居士的名声,一时没有发作,强扯出一丝笑来,凉凉地道:“如此说来,居士是觉得《鹧鸪天咏春》更胜一筹了?”
冯淑嘉紧张地看向荔山居士,生怕他再如方才一般耿直,彻底开罪了贞慧郡主这个难缠的刺儿头。
贞慧郡主一个骄纵的闺阁女子不可惧,可忧的是她背后权势煊赫,在这大梁朝堂上几乎能一手遮天的汾阳王。
好在荔山居士摇摇头,笑叹道:“非也非也。诗词一道,本就是抒怀助兴而已,各人所好不同,不能因为山人喜欢此词的风格,就评判其胜过《咏春》一诗。”
贞慧郡主闻言脸色稍解。
冯淑嘉也松了一口气。
当然,寿阳公主面上也没有任何的不悦。
一场无端祸事就这样被荔山居士三言两语轻松化解。
事已至此,众人不便再多扰荔山居士清修,便告辞而去。
临别之际,冯淑嘉回首王了一眼袖手站在院门口目送的荔山居士,眼底一片复杂中其实全是关切。
待众人离开,想起方才冯淑嘉的种种表现,荔山居士眉头微蹙,武安侯府的这位大姑娘,似乎对他关切得很呐……
难道是因为打小就倾慕他的才学的缘故?
荔山居士笑着摇摇头,这么说,他自己都不相信如此。
女孩子嘛,就是再仰慕某个名士,那也不至于如此地关切忧心。譬如寿阳公主和贞慧郡主二人,不过是以此搏名,争强好胜而已。
或许,是因为萧稷的缘故吧。
因为他是萧稷的故旧,又恰是她仰慕的儒者,所以冯淑嘉才会较之旁人多关心他几分。
一个小姑娘而已,荔山居士摇摇头,将锅甩给毫不知情还暗自吃他的味儿的萧稷,就不再关注此事。
眼下他应该做的,是利用自己在士林的名望,悄悄地为萧稷最后的起事做准备。而方才替寿阳公主和贞慧郡主品鉴诗词,就是他离开山居,踏入俗世的第一步。
荔山居士仰头,看着头顶湛蓝明净的天空,默然静立。
公道,就算是被这不公的世道委屈掩藏得再久,都终将会重见天日的!
他一直如此坚信。
若是实在不行,那他就自己动手,讨回一个公道,一如五年前,他亲手结束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这场轰轰烈烈的春日的赛事,最终因为贞慧郡主耍赖,不肯以输赢的局数定胜负,坚持以两派宗主的诗词一决雌雄,又拿荔山居士“各有千秋”的话来搪塞,最终没能定下输赢来。
寿阳公主为此极为不屑地瞥了贞慧郡主一眼,冷笑道:“我原先虽然不喜你的张扬跋扈,但至少还钦佩的你敢作敢当愿赌服输,没想到这大半年没见,你倒是愈发地让人看不上了,竟然还学会了耍赖皮!
“果然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此次的事情本公主不和你计较,免得有**份。反正胜负输赢已定,你愿意哄着自己开心那就继续哄着吧,哼,只要你不觉得亏心不安就成!”
说完,寿阳公主直接甩袖而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圣心难测
见寿阳公主离开,冯淑嘉自然是紧跟而上。
至于寿阳公主一派的其他人,此时也一扫先前的颓势,个个笑得灿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