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放下筷子。我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角,搓着手。孙婆婆打破尴尬,找着话题道:“爷最近这些日子都很忙吗?”
“还好,前阵子比较忙。老师您身体近来如何?”
听着他们找起了话题聊,我的心终于放下了。神经也终于得到了放松。菜也上来了,我夹着菜,心不在焉的听着他们谈话,边不经意的瞄着他看。
他长得很英气,有着帝王的沉稳与豪迈,气场十足。多么神奇,这个男人他是我这具身体的生父,是这个国的王。命运真是奇妙。倘若我没有遇到老妖怪,可能这辈子都不能揭开这具身体的身世之谜。
想到这,我不由得又伸手去倒了杯酒。
浑厚又雄健的声音敲打着我的耳膜:“前阵子金贡国的使团来友好回访,来的又是皇亲,不容怠慢,这阵子忙的差不多了,再过几日他们也就要回去了。”
“不知是哪位皇亲来访啊?”这是孙婆婆在问。
“慕容倾的弟弟,那个慕容暮暮王爷。”
我的一壶酒全倒在了手上,慌乱中打翻了酒杯酒壶,壶里的酒撒了一桌……
“云儿?”孙婆婆低声斥责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来人,快收拾一下。”
我的衣衫上沾了酒水,什么也不顾了,匆忙起身道:“孙婆婆,我去换件衣服。”逃一般的跑了。
慕容暮就在阳城!
我按着一颗跳动不安的心脏,仿佛如临大敌。
我不知道,倘若他知晓我还活着,是会惊讶还是会难过?当日取我性命的人是任沁,他虽然派了余杭来护我,可这么多年他是否已经与任沁达成了共识?若是再看到我,他会来取我性命吗?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惚间记起今天是第五日。
路清风……路清风还要两天才能回来。我从未这么渴望着想见他。
我想走,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阳城。
不知在房里坐了多久,孙婆婆来了。
“云儿,你是怎么了?”
我抬头:“我……那个人呢?走了吗?”
“走了。”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椅子上,孙婆婆急道:“你不是那么冒失的人啊,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我说道:“我师父有没有告诉您她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只说你遭奸人陷害受了重伤,她救了你,才知道是你。“
“奸人……不是奸人,是慕容暮。”
孙婆婆惊的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你说什么?”
我笑道:“您还说我呢,这会儿您不也是很吃惊的嘛。我与他三年没见了,却没想到如今能同在峒国的都城里。”
孙婆婆又缓缓坐了回来:“原来是这样……那你……还有别的什么打算吗?”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从来都没有弄明白过他的心思,当初是如此,现在也是。我曾经想着若再见,我应该也能对着他淡然自若,甚至他送我的东西,我现在还留着,就是想着有天能还给他……可听说他就在眼前,我又怕了。”
孙婆婆双眼微亮,道:“现在是在阳城,就算再见他也不会拿你怎样的,实在不行你可以挑明身份。他当初设计害你,你又是陛下的骨肉,如今他就在峒国皇宫内,借他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动你。”
说的有道理,所以我到底在怕什么?
“你要走了吗?”
我点头:“等路清风办完事我就走。”
“云儿你想清楚,山高路远,你一走若想再来又要跋山涉水一番。还有,很多事你不敢在金贡国面对的,在这里却可以,峒国的土地可以保护你。还有你的父亲,你真就打算这样匆匆见一面就算了?你好好想想。”
孙婆婆走了。
我摸着那枚簪子,独自坐在窗前。我要见他吗?
孙婆婆说的对,在这里,我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我有必要再见他吗?只为了还一枚玉簪?
还是说……我其实是想见他?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
还有我的父亲,我今日这个行为恐怕吓到了他,还要再见他吗?他是我这具身体的亲父,虽然我从未与他有过交集,却不得不承认血缘关系的奇妙,我是很想接近他,听他说话的。
暖阳的午后烤的人身上出汗,我却纹丝未动。
我愣愣的看着日头渐渐落下,直到晚风吹揉着院内茉莉花的清香飘入房内。我看着丫鬟们点亮了院里的石灯。听着街上的敲钟声,不知不觉我竟然坐了一下午,晚饭都没吃。
不觉得饿,只觉得迷惘,前所未有的迷惘。真希望路清风在身边,好想让他帮我出出主意。
我昏昏沉沉的躺下,胸口沉重无比,头也重的发闷。睡着的前一刻我想着,那就等路清风回来再说吧。我不想再想了。
这一夜我睡得反复,时醒时睡,精神很不好。醒来之后特意照了照镜子,还好黑眼圈不是很明显。
我随口吃了些早饭,出了房内在院内逛了逛,院内的石门旁载着茉莉花,昨夜的花香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我俯身闻着淡淡的香气,手指抚过朵朵如玉般的花瓣,晶莹透洁。未开的花骨似滚滚圆圆的饱满米粒。正陶醉在馥郁的花香中,身边传来一个小丫鬟的声音:
“苏姑娘,先生让我问您,过两天上路要不要准备一些东西?”
我起身想了想,虽然孙婆婆是老妖怪的朋友,但应也没有到很熟的程度,只是就着我爹娘的名义。一直麻烦人家好像不太好。
我摇摇头:“不必了。我有准备。只麻烦你们帮我准备些干粮吧,够五天两人的份就好。”
那个小丫鬟点了点头走了。这倒是提醒我了,要上街买些日用品了。
我穿过院子正遇到在前厅喝茶的孙婆婆,对她说我上街逛逛,她点头叮嘱我小心,我便出门了。
上了街我买了东西,无聊之时还顺便询问了路人阳城最有名的青楼在哪,惹得那人拿看外星人一般的眼神看我,嫌弃的回了我:“最有名的当属红春楼和揽梦轩。”说完还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一个姑娘逛青楼,什么世道……”
我嗤鼻,就算逛青楼我也不能白天逛吧,青楼又不开门,再说了就算逛我也换一身男装再逛啊。但是心里却嫌弃,我在青楼住了十一年都要住吐了,实在没兴趣。
我只想从外面看看这俩青楼大致的模样,可能芷莹曾经就在里面待过。
打听了揽梦轩的坐标,我很快寻着找到了,这揽梦轩也是坐落在市中心的一条明街后,招牌还不小。我站在外面围着转了两圈,看起来还算不错,建筑面积不小,小二楼装修的也挺别致的。
正想打听红春楼,却听一旁的一家店铺里传来一个娇媚尖细的女声:“我听着不怎么好,难道这就是你们阳城最好的琴行?”说着还夹带着琴弦胡乱拨弄的声音。
我侧耳听去,这琴声听起来还算可以啊,好奇的循声又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块“凤聆琴行”的匾额。
我微向前走了两步,就听琴行那个老板拱着手恭迎道:“这位小姐,我给您拿的确实是好琴啊,您肯出银子,我当然把本店最好的货拿给您看啊,做买卖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我抬脚进门,那个女子背对着我,只看到她窈窕纤细的背影,穿着一件水蓝色的丝纱长裙,头发挽着垂髻,一只金灿灿的步摇闪闪夺目。
“我不信,我在别人家听的声音要比这把好听的多。”
“那您说说,那家人在哪里买的琴?”
“他……他们只说,这阳城最好的琴行就是你家了。”
“那便是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
我忍不住打断道:“这位姑娘,能否让我看看这把琴?”
她回身看我,只见此女皮肤白净,脸庞修长,单单的凤眼,细长的巧鼻,透薄的秀唇,她好奇的上下打量了我,又笑着问我:“姑娘懂琴?”
我点头:“略知一二。若是看的不到位的,还请姑娘莫怪。”
她声调尖细:“不碍事,多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说着给我让了位置。
我走过去,才看到她那侧立着一个粉裳的小个子女生,看起来应该是她的丫鬟。
我抚过琴身,又素手拨了两下,回她道:“这琴确实不错。”
那老板得意洋洋:“我说是吧。”一旁的蓝衣女子咬了咬唇。
“只是……”我抬头点了下远处挂着的一把琴“老板可否将那把琴摘下来,让我看看?”
那老板狐疑的摘下那把琴递给我,我又轻拨动了两下,觉得不够,又抬手放在琴上缓缓的弹了一段,那老板呆道:“姑娘好琴艺!”
我松了手,将琴递给同样目瞪口呆的蓝衣女子,笑道:“姑娘选这把吧,姑娘是新手,这把更适合你。”
她呆呆出声:“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弹琴?”
“方才在门外听到你弹了两下。”毫无章法。
她生气的指着老板道:“你怎么不给我推荐这把!?”
那老板要哭处声般的委屈:“您一进来就说要最好的琴,我怎知您是新手不会弹琴啊!”
我淡笑道:“有的时候选琴就如选人,不一定要选最好,却要选最适合自己的,姑娘今后会弹了,弹的好了再换琴吧。”
我的话音才落,却听身后有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低哑男声传来:“这位姑娘如此懂琴又琴艺了得,可否指点一二?”
☆、31。重逢
我的话音才落,却听身后有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低哑男声传来:“这位姑娘如此懂琴又琴艺了得,可否指点一二?”
这个声音怎么这般熟悉?熟悉的令我心惊胆战!
他步到我的身后,影子遮住了阳光,我的背后一阵阴凉。
那个蓝衣女子却惊喜的跳起来一把拉住他,尖叫道:“相公,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东西买完了?”
他沉声道:“买完了。珠儿,你琴选好了吗?”
“选好了,多亏了这位姑娘!”她拉了拉我的衣袖“姑娘,这位是我相公……”
我依旧背着身,只因我知道这个人……这个人,我太熟悉不过。我不敢回身。
我没想到阳城这么小,我不过出门买个东西也能碰上他。他不是在宫内待着吗?怎么会上街来?还有这个女人,她叫他相公?是他的侧室吗?他带着她一路来到峒国,定是很宠爱她的吧?
我没想到我离开了他,他可以这么自在,娶了一房又一房。
我没想到三年后,我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再见。
我没想到,我的内心除了一丝的紧张,竟然没有恨意也没有更多的波澜。难道这三年,真的抚平了我内心的创口?
可是有些创口却是抹不平的,比如我心口的那道疤痕,比如我瘸了的右脚。
我淡淡的转过身,我直视着他的双眼,我看到他眼眸中的惊异与激动,困惑与挣扎。
吃惊吗?我还活着。失望吗?我还活着。
慕容暮张着一张合不上的嘴,愣愣的看着我,我心中竟然闪过一丝的得意,他曾经是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如今,他竟然吃惊成这副模样。
他瘦了,双眸也更漆黑,可此刻他沉重的双眸却闪着耀眼的光,他张着的嘴终于合上,再张开却喃喃唤了我一声:“云儿……”
不知为何,我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却好似被割了一刀般生生的疼。我迷惑的望着他,为什么?我以为我是不在意的。
叫珠儿的蓝衣女子尖细的嗓音带着不满:“相公?你怎么了?你认识她?”
“珠儿,你先回去吧。”他压着声音。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为什么?不是说好一起回去的吗?相公,你是怎么了?”
慕容暮终于暴跳如雷的低吼了出来:“我让你先回去!听不懂?!”
珠儿双眼含泪,抱着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扭身跑了,身后的粉衣小丫鬟追着也一起跑了。
我动了动身子,抬起脚擦着他的身子出了门。
我以为他会拉住我,可是他没有。
我沿着街道缓缓的走,阳光终于照在了我的身上,我却感受不到暖意,体中一股寒流狠狠的侵袭着我的五脏六腑,撞击着我的血肉,身体里似有一个绞肉机将我的骨头绞的七零八落,疼的我撕心裂肺。
我茫然的抬着头望着天空,八月的天气,我却仿若走在三月的寒潭水中,湿淋淋又冷凄凄。
我的衣袖一把被他拽住,他的语气中带着焦灼的忧伤:“你的腿怎么了?”
我麻木的望了他一眼,轻轻拉开他握着我的手,不再看他,只是自顾自的走。
他在我身侧跟着,伸出手想要扶我,我冷笑一声:“放心,我自己能走。”
他双眸闪着水光,声音竟有些哽咽:“云儿……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心中的伤口被鲜血淋漓的撕扯开来,一股热气直冲眼眶,热泪夺眶,嘴上却依旧逞强:“你认错人。我不是什么云儿。”
“我怎么会认错你?”慕容暮嘶哑着声音”我怎么会认错……我不会……”
我伸手擦了擦眼角,抬脚继续走着。
他在我身后跟着,不再出声却一步也不肯落下,紧紧的跟着,直到我步到街后的那条小巷,我再也无法忍耐,转身一把推开他,嘶吼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能不能离我远点?我受够你了!”
他竟然笑了出来,他凝视着我,笑着说道:“你还能发脾气,真好。”
我狠狠的瞪着他,叱骂道:“我不仅能发脾气,我还能打人,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要打你了!”
他依旧笑着看我。我心里的伤逐渐被一股愤怒所取代。怎么,看到我这幅样子你很开心是吗?你把我折磨成这样很开心是吗?越想越气,我举起手来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
他不躲,脸上还带着笑。我气的双眼通红,鬼使神差的从腰间摸出了路清风送我的那把匕首。
他不笑了,但是眼眸却深深的盯着我:“若你要捅我一刀才能解气,那便捅吧。”
我垂下手,蓦然清醒了。我为何对着一个不值得我生气愤怒伤心悲哀的人如此?我不应该给他任何情绪,他很愧疚?那就让他愧疚一辈子吧。我收起匕首,冷冷道:“我不会捅你的,若我那么做了和你还有什么区别?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我的这句话果然伤到了他,他沉痛的望着我,嘶着嗓子道:“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舒服一点?”
我冷笑一声:“暮王爷怎么忘了?我要你只娶我一人啊。”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走出那条小巷,他没有跟上来。很好,他还算有些自知之明,若我说完这种话他还要跟着,就太没皮没脸了。
可我才走到那条石桥上,就觉得身后有道视线久久不散,我转过身,慕容暮阴魂不散的站在巷口直愣愣的望着我。
我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这个人曾经差点要了我的性命,现如今找上了门,我就这样轻易让他回去吗?
我跛着脚慢慢的走到他眼前,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我的右腿上,待我走到面前,他才抬起眼眸,悲哀的望着我。我轻声道:“说罢,你想做什么?”
他怔了怔,道:“这三年……你……”
我冷哼:“你想问我过的好吗?我过的挺好的。”
“你……”
他说不出口了。他不说,我却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梗在心口,一直想知道。
我装着不经意的淡淡问道:“我哥哥还活着吗?”
问完后我才想到,他又不知赫北堂是我哥哥。可没想到他竟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我心里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同时也迷惑了,他知道赫北堂是我哥哥?赫北堂也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