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风惊觉的抬头看我,又低头看了看我的脚下。怎么了?我给了他一个不解的表情。
他面色诧异着转了头,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惊诧,握着那根尖尖的木枝,他又往前走了两步,轻声对我道:“云儿不要出声,会把鱼吓跑的。”
我安静的站在他身后,他站在河中央,河中的水更深了一些,打湿着他挽起的裤腿。清水之上他的倒影熠熠生辉,一双似水般透彻的翦瞳认真警觉。恍惚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在我梦里出现过,我在梦里跌落河中之时,就是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岸上隔着冰冷厚重的河水一瞬不瞬的望着我。
难不成,我梦里的那个人是路清风?
☆、27。匕首
路清风手速惊人,他能练得江湖上难得一见的一手快剑,也能……叉得一手好鱼。
原来这河中真的有鱼,虽然不是很大。
之前在山中有段时间吃鱼吃的有些腻,后来特意逃避着不去吃,隔了一段时间再看到鱼,又觉得有些馋。大概我是真的饿了吧。
路清风将叉到的一条鱼递给我,扬着头问我:“云儿,想学抓鱼吗?”
“我?”我手指着自己。我哪有那么快的手速。
“对啊!来,我教你。”
我把刚抓到的那条鱼扔到岸边。路清风很自然的拉起我的手带我走到河中央,澄清的缓流中真的有几条鱼来去自如的游着。
路清风站在我身后,他将那条锋利的树枝塞到我的手中,一张大手握住我的手,他火热结实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我只觉得浑身僵硬,不自觉就红了脸。
他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脑子里却在不受控制的神游。河面之上他与我的倒影紧紧相依,这让我更加紧张不自在。
我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了,以往他也触碰过我,甚至与我同承过一匹马,我都没有像今天这么慌张过。
我怔怔的松了手,他疑惑的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低声嗫嚅道:“没,没什么……我 ……那个,先上岸了。”
跨着步子我不敢回头看他,只能加速的朝岸上走着,路清风清越的声音在我身后笑道:“云儿,你害羞了?”
此刻我确实是害羞了,并且害羞的有些莫名其妙。若是以往他敢说这种话调笑我,我嘴上绝对不饶他,可是眼下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爬上岸,我拧着自己的裤腿裙角,又将裙角摊开,带着温度的阳光晒着我光洁的双脚和衣服,此刻我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一些。脸上也只有被阳光照着的热度,方才羞赧的热度已经退去。路清风在河中又抓了一条鱼上岸了。他站在我旁边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被他盯着有些发毛,不满道:“你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笑道:“呦,这会儿脾气这么大了,刚才是怎么了?”
我垂头不搭茬儿,径自问道:“鱼抓好了,但是要怎么吃呀?”
他见我故意不答,也不追问,回我道:“烤鱼。我来生火。”
路清风从来不会追问我问题,倘若我一旦转移话题避而不谈,他就会很自觉的顺着我的新话题往下说,这是他一个极大的优点。
我道:“以往在山里也烤过鱼,只是并不好吃,后来师父就熬鱼汤喝了。”
“那是因为你没吃过我烤的鱼,包你吃过之后还想吃第二次。”
路清风让我去拾些枯树枝,我回来的时候他竟然抓着长剑在刮鱼鳞。
我惊叹:“还是应该配个匕首的好。”
他笑道:“只可惜我这把千云剑竟然做起这种行当。”
我瞪他:“呸,不准用我的名字。”
他笑得云淡风轻。看着他的剑在鱼背上来来回回,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路清风,你这把剑杀过多少人?”
他笑意渐浓:“没数过。数不清了。”
我叫道:“哇,用一把杀了那么多人的剑刮鱼鳞,我们还要吃这两条用这把剑刮过鱼鳞的鱼,想想都刺激!”
他听着我像说绕口令一般说出的一串话,先是有些惊讶,而后笑得开心道:“也就只有你敢这么想。”
他叫我到他的包裹里翻一个小布袋,我翻出来递给他,不解道:“这是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他将鱼串好放在火上烤着,迷人的笑了笑:“我独门秘方的调料。”
“这么神秘?”我重新坐在他身边,伸出一双腿继续在太阳下烤着我的裙角。一旁的路清风似乎侧目看了看我。
片刻后他将烤好的鱼递给我,我轻轻咬了一口,撒了他独门秘方调料的烤鱼确实很好吃,而且这鱼烤的火候恰当好处不焦不嫩。我已经能想象到若是由我烤这两条鱼肯定会乌烟瘴气惨不忍睹。
“好吃吗?”他满脸期待的问我。
我忙不迭的点头,道:“路清风,你之前受伤在床,都是我给你做饭的,我做的饭是不是特别难吃啊?”
他忍俊不禁:“也没有特别难吃,马马虎虎吧。”
果然,我没有做大厨的天赋。
我腹中饥饿,这条烤鱼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正在兴奋的啃着鱼,路清风忽然对我道:“云儿,把鞋子穿上吧。”
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继续啃鱼:“等会再穿,先吃鱼。”
他好像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我听出他话中的不对劲,问他:“哪样?”
他放下手中的鱼,耐心道:“以后别随便在别人面前脱鞋子,还把裤脚提的这么高,女孩子家家的,注意点形象。”
哦原来是这样,我从小在青楼长大,除了练舞也没接触过别的什么,后来又与世隔绝生活了三年,老妖怪更是不会教导我这些的,现在才想到这个时代的人比较传统,大概是看不得女子撸裤子露小腿的。
我不禁好奇追问了两句:“是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会这样啊?”
谁知路清风竟然急道:“谁说你不是正经人家姑娘了?!我只是提醒你,以后别在陌生男子面前这样做。”
“我又没说你说我不正经。”我觉得好笑,突然觉得路清风有些可爱。“我只是好奇问问嘛。不能露小腿吗?”怪不得我之前脱鞋给慕容暮跳舞,他那时深沉的眼神下暗藏着激动。
他紧缩双眉:“也不是不能……只是,不要随便在外人面前这样。”
我点了点头,把鱼塞到他的手里,伸手撸平了裤子和裙角,又穿好了鞋子。从他手里接过鱼, 我又问道:“这样好了吧?”
他一叹气:“你别多想。”
我诧异:“我没多想啊。我是真的不知道,还多些你提醒我呢。你也知道我从小在鸳暖阁长大的,那里的姑娘穿的比这少的有的是,也没人教我这些……”
路清风一脸的怒气:“云儿,好了,别说了。”
他不爱听?我闷声住嘴。
我们俩沉默的吃完了鱼,又过去牵着马过了河。路清风脸色始终不甚好看。他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穿过河流,前面还是密林,我与他驾着马沉默着。林中鸟叫的欢,听起来却格外刺耳,因为我们之间的气氛实在太诡异了。
我轻咳了一声:“前面到南城不远了吧?”
“嗯。”
“到了南城离阳城还远吗?还要路过别的城池?”
“嗯。”
“咳咳……那,还要路过几个啊?”
他不看我,也不答我。我尴尬症犯了。
想来我三年里与老妖怪相处的时光中,都是她天天叽叽喳喳的乱叫,才养成了我沉默冷淡的心性,怎么跟路清风才待了几个月,我就要破功了?
这几年来,我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啊。
你跟我比沉默,你比得过我吗?!
路清风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心里默默跟他叫板,看谁憋得过谁。
傍晚十分,我们终于来到南城脚下。南城虽然离峒国都城又近了一步,可看起来还没有离城宏伟繁华,城墙有些古旧,房屋建筑也很老派,这好像是个古城。
我们在城中心的一所客栈中投宿,吃完饭进了房,路清风也还是一直没说话。我估摸着他要明天才能正常,正打算关门休息,才掩上一扇门,迎面就拍上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怎么了?”我装着莫不经心的问。心中却得意,看看,你憋不住了吧?
路清风并不抬头看我,只是淡淡丢下一句:“别乱跑,也不要乱开门,出门喊我。”转身就进了隔壁房间。
他这个人,今天抽的什么风?
不过想想我今天好像也不怎么正常。难道河里的水有毒?我们俩都中了毒了。
因为在野外露宿了好几天又连着赶路好几天累的疲惫,这会儿终于见到了床,所以这一晚我睡得很早却很沉。
不仅睡得早,我起得也晚,久违的懒觉又回来了。从床上爬起来去开窗户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伸着懒腰我开了房门,想到路清风昨天提醒我的话,我不敢擅自出门,只能先敲了敲他的房门。我以为他不在,却没想到他很快就开了门。
他换了一件新的衣服,依旧是白色的主色,肩膀却带了两条青色的绣花纹络,这件衣服更加贴身,也更加凸显他气宇轩昂的身材。
我进了门,他指了指桌上的馒头,轻轻道:“刚起吧?早饭。”
听这声音这语气好像还是有些生气?我真是不明白他哪根弦搭错了,却又不想低声下气的问,只是坐下慢条斯理的掰着馒头。干吃馒头有些噎的慌,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抱着肩坐在对面的床上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我,我被他盯得不自在,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总看我干什么?”
他从床头拿起一个东西走过来递给我,我低头一看,是一把匕首。
我见过最好看的匕首就是林墨染手里的那把镶着宝石的。眼前这把当然没有那么华贵,却也是雕着精细的花纹,看得出做工很用心。我轻轻抽出匕首,他轻喊了一声:“小心点,很锋利。”
我抬起匕首看了看,确实很锋利,是一把好匕首。他什么时候买的?
我不解:“你哪来的?买的?”
他翻了个白眼:“不是买的还能是偷的?”
“可是这么早……你一早就出去了?”
他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话,干笑了两声,鄙夷的看我道:“还早?已近中午了好吗?你真能睡。”
我尴尬的笑了笑:“哦……是吗……可能是我这几天太累了。”
路清风坐到我的身边,低声问我:“喜欢吗?”
我摸着刀鞘的花纹,点了点头:“喜欢。以后你再宰鱼,我可以用这个给你刮鱼鳞。”这么锋利别说宰鱼,宰人都不在话下。
他笑出声。终于不再是昨天那个沉默的路清风了。
他又说道:“我打听到了,下个城池内的边界确实有处温泉,此处到那里需要五六天的行程……”
那看来又要住野外了。我说道:“既然要这么久,咱们把干粮都准备好吧,对了我还要去药材铺一趟。”
他不解:“去那干嘛?要准备金疮药什么的吗?”
“我想配一些驱蚊的药,前几天看到有蚊子咬你,你自己都没注意的吗?”
他的眼眸沉了沉。我心中警觉,我又说错话了吗?
只一瞬间,他又笑了:“好啊,那我陪你一起去。咱们在这多住两天,多休息几日。”
我与路清风一起出门去了药材铺又准备了些干粮和用品,这一路上他也不再沉默寡言,脸色也正常了。我心里才如释重负。
与路清风在南城住了几天,他告诉我南城确实是座年代久远的城池,很久以前还没有阳城离城的时候便有南城,也是它明明没有坐落在最南边却被称作南城的原因。住的这几天我倒是蛮喜欢这座城的,古老的城池有着说不出的韵味,就连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悠然自得,带着年代感的厚重生活气息。如果不是因为急着赶路我很想在这里多住。
之前在离城耽误的时间太久,我跟路清风商量再上路的时候加快了速度,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路。路清风担心我身体吃不消特意叫停在路上休息了多半日。饶是如此,离开南城的第五天中午我们还是提前赶到了下一城池,桐城。
桐城的边界有处不高的山叫梧桐山,半山腰上有很多梧桐树由此得名,梧桐山的山脚下有处温泉。我们投宿了客栈安置了住处打听了地点想过去看看,谁知告知我们地点的店小二有些为难的叫住了我们。
“二位是特意来此处想泡温泉的吧?只是现如今恐怕没这么容易了……”
“为何?”我问道。
小二探头探脑的向周围看了看,又把我们拉到一个角落,低声道:“原本那处温泉地是我们城一所姓赵的人家开发的,这家人乐善好施,开发后对外开放,一时间桐城以及临城的人都去那边泡温泉看美景,但是这两年,桐城新上任了父母官,名叫薛黔,他征收了那块地皮改为己用了。现在那个地方是人家家产了。谁也去不得了。”
我问道:“那就是说给钱都进不去了?”
小二点头:“都私家专用了,给钱也没用。而且这薛黔好色,上赵家要地的时候还看上了人家的小闺女,给霸占了不说,竟然连个名份都不给她,赵家小女儿怀孕了去找薛黔竟然被赶了出来……”
“那是为何?赵家小女儿一定长得很美才会被那个薛黔看中的吧?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收入自己府内?”
小二摇摇头,声音更低道:“那薛黔家里妾侍太多了,后来还有好多被他扫地出门的,可他依旧不满,每日上青楼窑馆找女人,偶尔还会祸害良家少女。想是就算带赵家女儿回府也只是多一张嘴吃饭的吧,没多久他就会喜新厌旧,多她一个不如少她一个。薛黔宁可花那个钱多找几个妞也不愿多养一个女人在家里。”
这简直是旷世纪的禽兽啊!比禽兽还不如!
小二可怜道:“那个赵家小姐,肚子里怀着孩子遭人耻骂,她家里人也不愿留她,她终有一天无法忍耐,投河自尽了。”
是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但即使是在我那个时代又怎样呢?这种事情,女人遭受的斥骂总比男人多一些。
路清风抱剑淡笑道:“这种狗官就该一剑宰了他,以除后患。”
那小二吓坏了:“这位大侠可不敢这么说啊,这父母官是阳城朝堂上曾将军的远方侄亲,杀了他……那可是要杀头的。”
我笑骂道:“想是阳城君王脚下招不下他了,这狗东西才来到桐城祸害百姓。这种狗娘养的杂种死一万次都死不足惜。”
路清风听我骂人,“噗”的一声笑出声。那小二呆呆的看着我,劝阻道:“姑娘你最好还是戴块面纱出门吧,免得被姓薛的盯上……我先去干活了,二位请便。”
我想到金娇确实留给过我一块白色面纱,是为了防沙尘用的。上了楼去房里翻行李,路清风在我身后追问:“你要做什么?”
我开了门,翻着包裹,道:“找面纱。”
路清风摇着头无奈的笑道:“不必了吧,有我在你还怕那个姓薛的能把你拉走?”
“正是因为有你在啊。你可以杀人,那是江湖上的很多事自成一派,朝堂也管不了。但是你不能杀朝廷命官啊,没听那个小二说,会被砍头的。”我对着他抹了下脖子。
“谁说我要杀他的?我肯定能保你不就好了。”
“是,你不杀他,你断他一条胳膊一条腿的,或者在他身上戳了窟窿……”我抬起头,正碰上路清风慵懒的双眸,那意思好似在说不碰他也能带我安然离开,我调整了语言,又道:“好好好,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