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娇恍惚的凝视我,痴痴问道:“他若是真心对我的呢?”
我摸着她柔软的发丝,轻声道:“傻丫头,你可以自己去试试,看看他是不是真心的……但是我说了,不管今后怎样,你都不能后悔,路是你自己走的,谁也不能帮你做决定。我只是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唯一能说的也只是自己的那些惨痛经验。”
“若是跟他走,我就再也见不到爹爹,叔叔和哥哥了……还有姐姐,还有……苏姐姐你……”
我抱着她,柔声道:“我本来也不会在这里久住。将来你嫁人了,也是要离开爹爹和哥哥的呀。没人谁是能陪着你一辈子的。所以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金娇收住了哭声,良久她的双手一直环着我的腰,不愿放手。
我真愿她能一如既往的保持那份天真纯洁,然而我却亲手抹杀了她的纯洁。在这世间能有几人单纯到底?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纤尘不染?
我想我突然能够放下以前的恩恩怨怨,倘若慕容暮当年是为了他自己为了我哥哥赫北堂,我可以原谅他,甚至要感激他。
活得越久,就感觉对什么事都能轻易看开了。不知是因为心老了,还是因为累了……若这些事办完我还能活着回到山中,我要问老妖怪一句:这么多年她累么?
手中握着发簪,愣愣出神的沉浸在三天前的记忆中,连金娇进来我都没注意。
她轻轻坐在我面前,唤了我一声:“苏姐姐……”
我抬起头,她的一张脸苍白且坚决,我慌忙问道:“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事?还是不舒服?”
金娇无力的笑了笑:“他走了……”
“谁?游踪?“
金娇点了点头:“嗯……昨晚我把镯子给了他。今天他就不见了……叔叔大怒,下命令彻查整个离城。”
我不着痕迹的讽刺道:“你叔叔的能耐真大,是不是都用不着官府的力量?”
“金舵帮实力雄厚,连官府都要避讳三分。”
我无奈: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金娇悲哀的看着我“但是你说,要知道他喜不喜欢我,试试就知道了。所以我就把镯子给了他,我知道,他要是真的喜欢我,就不会走的。可是……可是……”
我伸手摸了摸金娇的头,安慰道:“不要难过了,他配不上你。你这么好,值得更好的人。”
她愣着一张脸,我不忍看着她如此空洞的眼神,低头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不知道曾经那个单纯的金娇还能不能回来……
我曾对赫北堂说过一句话:愿我一生都能如此心志清明,胸怀勇往,路见不平,敢怒敢言。
我摸着金娇的头,淡淡道:“愿你此生心事澄明,再无欺骗。”
☆、18。倦意
转天,金满又来找我了。
他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和善了,我正纳闷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了?他突然开口道:“多谢你劝我妹妹。”
我这才知道金娇把我对她说的话都告诉她哥哥了。我轻摇头:“不必多谢。金娇妹妹真心对我,我看得出。而且……我很羡慕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
我想到了赫北堂,眼眶顿时红了。
金满看我要哭,慌忙问道:“苏姑娘怎么了?”
我轻轻笑了一下,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金满恍然道:“我听孟卓说,苏姑娘此次来峒国就是为了寻亲的,可是寻自己的哥哥?”
我怔了怔,随后点了点头。心中却凄然无比,寻?叫我到何处去寻呢……
金满对董孟卓的称呼也从“妹夫”变为了“孟卓”,与董孟卓的事就像心中打了一个结,想解释却总不知从何说起。相对无言,又寒暄了两句,金满便离开了。
走之前他对我说:
“苏姑娘这两天在屋里也待腻了吧?可以出去走走,叫门外的人跟紧你就是了。”
我感激莫名,开心的冲他笑了笑。
得到金满的应允,当天下午我便出门透风了,去的依旧还是那处池塘。几日不见那些莲花,竟然有些想念。
今后一定要找处小院子,可以没有别的,但一定要栽一盆莲花,最好能挖个小池塘种莲花。还要酿几坛好酒,我要在夏日的夜晚边喝酒边看花。
猛然想到路清风曾和我的约定,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去喝酒。
七月的天气有些微热了,但是峒国的气候基本上都是四季如春的,再往南的阳城此刻应该会更热一些,可是离城的天气却是刚刚好。微风吹皱了池水,天气有些阴沉,空气中夹杂着泥土湿润的气息,可能快要下雨了吧?
想趁着最后这点好天气好好看看莲花,眼前却迎面走来一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展轩。
他目光直对着我走过来,看起来是特意来找我的。
我也往前迈了两步,他在我面前站住,脸上带了一丝愧疚,对我道:“苏姑娘……前几日的那件事,对不住了……”
我愣了愣,才想到他说的可能是拿剑挟持我的那件事,随后莞尔一笑:“小兄弟不必介怀,你也是逼不得已。”
这下轮到他愣了,他呆呆的出声问道:“你能理解?”
我保持着微笑道:“自然。你们都是名门正派,那时肯定要站在金铎那边的。再说,你不是没有伤我性命嘛,没事的,我没有放在心上。”
展轩年纪还小,恐怕也不懂这其中的事端,很多时候一件事情的对错,是不能用派别分析的,就拿前几日的那件事来说,很明显就是金铎想包庇自己人,或者不想将事闹大,所以才找了路清风去顶罪,反正路清风独来独往惯了,背后又没有势力撑腰,这样的一个人做替罪羊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他没料到路清风剑法太过高超,一时竟拿他不下,也没有料到他师祖会及时出现救走他。金铎肯定气的牙痒痒了。
展轩听我这番话,竟然掩饰不住的赞叹了我:“原来董大哥说的都是真的,苏姑娘果然胸怀若谷,蕙质贤明。”
董孟卓这么夸我的吗?看来金娇说的没错,他大概是真的有些喜欢我的。
我谦虚的笑笑:“那是董大哥谬赞了。我哪有他说的那么好。我只是觉得,所有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就算是金副帮主又如何?越是名门正派越要秉公处理,这样才能在江湖上立住’诚信‘二字啊。”
展轩沉默了一下,随后左右看了看跟着我的人,小声附耳道:“我觉得苏姑娘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金副帮主有的时候太过想当然,就这件事来看,我也觉得他处理的不太妥当。虽然路少侠嫌疑是最大的,但也不排除外来人作案的可能啊。”
我点头,这个孩子还是很明事理的,孺子可教。
展轩问我:“苏姑娘,现在你周围部着天罗地网,路少侠还敢再来吗?”
我也没把握,我转身看了看身后监视我的那群人,无奈道:“我倒不希望他来。”
“还有,路少侠说金帮主的秘笈是假的,这……真是这样的吗?我表哥最近几日因为这个事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我想了想,低声问道:“展轩,我问你,那本秘笈你也看了吧?”
他微点了点头。我复又问道:“你觉得,那本秘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们现在只看到一半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金帮主很有可能是练了这本秘笈才走火入魔的,所以我们三人,连带金铎副帮主,在研究秘笈的时候都特别小心谨慎,生怕有闪失,这也是为什么表哥敢用秘笈中的招式与路少侠过招的原因。要说怪……唯一奇怪的是,这本秘笈有些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我想到展长遥与路清风过招时的样子,确实感觉没什么太大杀伤力。
“嗯。觉得和传言中出入太大了,但是李贞前辈也说了,可能是由于年代太久远了吧。本来这本秘笈研究完后是要由李贞护法带回蛊毒教的,谁知竟然发生了那种事……”
“你们与李护法住的近,她遇害的当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展轩摇头:“没有。当晚我们是一道吃的晚饭,吃完晚饭就各自回房了,晚一点的时候觉得无聊,我才去找表哥下棋的,路过李护法的房间时,她房内灯还是点着的。”
想来想去,我还是半点头绪都没有,哎,我不是个做侦探的材料。
风吹的大了一些,展轩提醒我道:“看来要下雨了,苏姑娘你赶紧回房吧,我也先走了。”说完笑着朝我摆了摆手。
我也朝他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回去,夏风带了一丝的凉意吹在脸上格外的舒适,树上的叶子被吹的哗哗响,有两三片被吹入到池塘中,水波一片涟漪潋滟,池中两色的莲花随着风摇曳生姿。一滴,两滴,有雨水落入池塘,紧接着空中乌云席卷,响起一阵闷雷。更多的雨滴倾落而泄,点点滴滴落在衣衫。
我举起手遮了遮额头,身后跟着我的金舵帮的手下语气中带着不悦出声道:“下雨了,快回吧!”
我冷笑一声:“金满特许我能出门的,回不回要看我的心情,我喜欢淋雨,你管得着吗?若是你怕淋雨,那你们自己回去好了。”
身后的几人对视了两眼,其中一人夹枪带棒的回我:“你不过就是个杀人凶手的同党,还真拿自己当金府贵客了?摆什么架子!”
一瞬间雨水倾盆而下,我站在雨里,蓦然沉默了。雨声磅礴,雨水仿佛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我忽觉悲凉,恍若一切语言一切解释都是苍白无力。
雨中有一人,着了件青色长袍,手握着油纸伞大步向我走来,那把伞挡住了他的半张脸,我忽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董孟卓一张关切的脸从伞下扬起,他的另一只手握了把没有打开的伞,塞给我,他急道:“怎么不回去?在这里淋雨?快把伞撑好。”
我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纸伞,他着急的帮我撑开,又顶在我的头顶,拉起我向我住所的方向走去。
雨雾弥漫,层层的雨点打在纸伞上溅起一阵阵好听的声音。雨汽中,董孟卓的背影模糊不清。我握着伞的手抖了抖,猛然间懂了他拿两把伞的意图。
进了屋,我呆呆的移下纸伞,站在门口发呆,董孟卓整理了自己的衣袍,看了我一眼,边转身欲走边说道:“你赶紧换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我叫住他:“董大哥。”
他未回头。我低声道:“多谢。不仅是今天,此刻,也包含之前你为我做的种种,谢谢你。”
他转过身,一滴雨水顺着我额角滑落,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不怪我吗?是我连累你。”
我轻摇头,淡淡笑了笑:“心怀坦荡,便不怕恶言相对流言相向。你没有错。”
他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凝视了我片刻,转身撑伞投入了雨幕。
若不是从我出门就一直在观察我,怎么会雨落磅礴的一刹那就将伞送来了呢?雪中送炭,雨中送伞,是因为有备而来。
只是他与金娇有婚约在先,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他走的太近了。若没有婚约,我倒想说服他放弃我,做个朋友也好。
我换了件衣服,将自己裹在薄被里,可还是觉得冷,想着等雨停去提些热水洗个澡,雨却总也不停,不知不觉竟然窝着睡着了。
睡梦中我依旧走在泥泞的河边,只是这一次又下了大雨,好几次我差点跌到河里,走的心惊胆战。有人在迷雾茫茫的远方催促我,说考试要开始了。我开始踉跄,脚下一滑,堕入河里的那一瞬间,河岸边一个白色的影子摇晃着,恍若隔世……
我听到有人喊我。
睁开眼,金娇正坐在床头,伸出手在我眼前晃动,她的气色好了很多,眼睛也恢复了灵气,她笑着看我道:“苏姐姐你睡着了吗?怎么这个样子就睡了?”
我头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整个人是弯着腰俯身将身子叠在膝盖上睡着的,这个姿势有些压心脏,怪不得会做噩梦。
我从被子里挣脱开来,头上是细碎的汗珠,金娇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怎么好似发烧了?”
此刻我确实有些不舒服,我扯了一个安慰的笑,对她道:“可能刚才淋了雨吧,等下我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金娇站起身,朝外面喊道:“快来人,提几盆热水来!”
我看了看门外,雨已经停了,暮色也深了,原来我睡了这么久。
金娇柔声道:“我来给你送饭菜的,我也没吃。等下洗完澡,咱们一起吃饭。”
我点头:“好。”
金娇要帮我洗澡,我立刻回绝了。我一直都不能适应别人帮我洗澡这件事。可是金娇却坚持要进来看着我洗完,原因是怕我发烧不舒服晕倒在澡盆里。她如此坚决,我也只能顺从了。
只是我脱了衣服钻进盆里的时候,这个丫头竟然难得的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我好奇问她怎么了,她笑嘻嘻的回答:“苏姐姐,没想到你身材这么好。”
我被一个小姑娘撩的红透了脸,只能扎在澡盆里不敢做声。她笑着喊了丫鬟说了两句话,又回来了,对我说道:“我上月做了好几件新的夏装,但是衣服太多穿不过来,都是新的没上过身的,我叫丫鬟给你拿了几件过来。咱俩身形差不多,你应该能穿。”
我感激不尽:“我有衣服的,金娇妹妹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她道:“没有大费周折啊,放着也是落土。苏姐姐身段好看,配上好看的衣服肯定更好看!你之前的衣服把你凹凸有致的身材都遮挡住了,我不喜欢。”
之前的衣服都是老妖怪留下的,我俩经常住在人烟稀少的地方,穿什么都是给对方看的,久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金娇拿来的几件衣服颜色都很鲜艳,她喜欢穿艳丽的衣服,那些衣服都是照着她的喜好做的。她提起两件衣服问我要穿哪件,我只能挑了一件稍微素一些的鹅黄色长裙。她又拉来丫鬟给我梳了发髻,我忽发觉,我好像已经有三年没有好好梳头了。
金娇拿着一只长链珍珠的步摇在我头上比了比,笑问我道:“这个好不好看?戴这个吧!”我拉了她的手:“一会儿就该睡觉了,别戴了。”她才放下了步摇。
丫鬟帮我梳好了头,金娇拉起我欣赏的转了两圈,开心道:“这样好看多了!苏姐姐,你快照镜子看看呀。”
我拿着铜镜照了照,恍若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只是此时铜镜里的我因脸颊消瘦眼睛显得更大,眼神也不再灵动,黑漆漆的眼瞳似一潭死水。
不知为何,我竟无端的心疼起自己来,这三年来我究竟经历了什么……我怔怔的放下铜镜,眼眸模糊,跌坐在木椅上。
金娇慌乱的拉住我:“苏姐姐,你怎么了?不喜欢吗?”
我摇了摇头,摸了摸她的头,道:“没有,我很喜欢。可能有些发热,不太舒服。”
她拉住我到饭桌前,帮我盛了饭,说道:“我们吃饭吧。吃完饭我叫人给你熬些药来,你吃了药赶紧睡一觉,明天早上就会好了。”
我盯着她一直为我忙前忙后,心里一股热流汹涌澎湃,眼眸中迷糊的水气滑落出眼眶,声音颤抖着:“金娇妹妹……为何对我这么好,你我不过偶然相逢,总有一天会各别西东,你没有必要这么费心的对我好。”
她拿着饭碗的手僵在半空,而后轻柔的回我道:“不是说了嘛,我拿你当我的姐姐看待。即使有天各别西东又如何?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住的。”
她将碗筷塞到我的手里,笑着看我道:“快吃吧,饭都要凉了。”
我木然的吃完了饭,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