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鸿炼影还是太过单纯。她们怎知,人活得久了,心是会越来越硬的。
如今我已经活了三十五年了。
☆、19。孑然
进入十二月,屋内点起了炭火。我靠着敞开的窗子,手里揣着手袋,身上盖着毯子,凝视着外面的天空。寂静的冬日,无半分景致。也只有几只未开的梅花可看。叹了口气,便从嘴里冒出白雾来。秋鸿从屋外进来,见我坐在窗前慌忙跑过来关了窗子。“姑娘您怎么开着窗子?会着凉的。”
我笑笑摇头:“我穿的厚实,不会着凉的。”说着揪了揪颈部高高立着的毛领子。
“那也不行!奴婢叫炼影去给您取碗姜汤来吧?”
“拜托?又是姜汤?你知道我不喜欢喝的。饶了我吧。”
“王爷特意关照奴婢的,姑娘您就听话吧。”
慕容暮人不敢来,话倒是没落下。我摆摆手:“罢了,端来吧。”
自从上次后,慕容暮连着半个月没出现了。前两天听秋鸿说他去了陈要馨的生辰宴,喝了不少的酒,最后是余杭背着他进屋的。我心里难过,他究竟为了陈要馨还是为了我?可不管为谁,我都不开心。我希望他能好好的,不要为了女人醉的不省人事。
我在屋里坐的烦闷。慕容暮给我的那本书早就看完,想着要不要借口还书顺便看看他,却听门外一阵巨响,紧接着炼影的声音慌张的传来:“小姐您……您先去找王爷成吗?”
我听到一个锐利娇滴的女声嚷道:“不要命的狗奴才,让开!敢挡姑奶奶的路,不想活了?拿暮王爷来压我?你长了几个胆子?”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鞭子声。我吓得一惊,秋鸿已经快我一步冲了出去。我扔了身上的毯子,也往外冲,还没走到门口,就听那个年轻泼辣的女声又嚷嚷道:“苏千云你个小贱人,给姑奶奶滚出来!”
来者不善。可我从哪儿招惹了这么个无赖女?脚下刚跨出门槛,就是一记鞭子落下。我抬头,眼前一个身着鹅黄袄披着雪白狐狸毛披肩的靓丽少女,脚蹬一双小皮靴,手持一只红色的皮鞭,正火眼金睛的瞪着我,见我出门,劈头盖脸就嚷道:“你就是苏千云?”
我上下打量她,年纪大约与我相仿,雪白的皮肤漆黑的眸子,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少女发髻,两条小辫子晃来晃去的。我点头:“正是。”
她俏丽的五官因愤怒显得格外艳丽,一双美目像要冒出火来。“那你先吃我一鞭子!”我还在愣神,她的鞭子已经抽了过来,正中我的前胸,瞬间火辣辣的疼。恍然间,我看到炼影跌在一旁的地上,脸上手上还有鞭痕,不由得悲愤交加。
“姑娘!”秋鸿急道“你是哪家的小姐?这里是王府……”秋鸿的话还没说完,少女又“啪”的一鞭甩在地上,不满道:“狗奴才,姑奶奶我是当朝将军闫肃之女闫忆忆,陈要馨是我表姐,暮王爷因为这个女人公然拒绝我表姐,今日我就要为我的表姐讨个公道!”
闫忆忆说罢又是一鞭子朝我抽来,这次我反应极快,一手握住飞来的鞭子,手心一阵疼痛,可总算没抽到身上。
我抓着她的皮鞭不放,闫忆忆再凶狠毕竟也只是个少女,力气不大,正在僵持,陈要馨从后面跑了过来,一把拉住闫忆忆胳膊,焦急道:“表妹你怎么这么冲动,拦都拦不住!”闫忆忆也急了,嫩脸憋得通红:“表姐,你能咽下这口气,我可不能。今天我非要抽烂这个小贱人的皮,看她还怎么勾引王爷!”
我真是冤枉,没长倾国倾城的脸却背了个勾引男人的骂名,这个大小姐从哪听来的传言?抽我也就算了,抽了我的丫头,这就太过分了。我手握着皮鞭,冷然道:“陈小姐,不知舍妹从何处听来的几句谣传,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打人,传出去闫将军的脸面何在?您家的脸面又何在?”
闫忆忆哼道:“臭女人,你不要拿我爹来压我。什么谣言?都知道素来不喜歌舞的暮王爷留了个舞女在府上,还回绝我表姐,可怜我表姐的一片芳心都托付在他身上。不是因为你还能因为谁?!”
“原来闫大小姐也只是猜测。闫大小姐先去把前因后果弄清再来教训人也不迟。”
闫忆忆不作声了,她的眼珠转了一圈,却还依旧瞪着我。陈要馨走过来,轻按住了皮鞭,再一用力从中调解,我默默松了手,她看着我,眼神从未这般诚恳:“苏姑娘,要馨想问你一句,倘若你能帮我在王爷面前美言,让王爷肯娶我,我便答应让你给王爷做个妾,你看如何?”
我悲从中来,蹙眉苦笑道:“陈小姐,你表妹糊涂,你也糊涂不成?倘若我真的想,现在早就是了。不怕你们骂我不自量力,就算暮王爷要娶我做正室,我也是不愿意的。”
闫忆忆冷哼:“哼,你果然是不自量力,脸面比皇宫的城墙还厚。不过一个下贱舞女竟敢如此不把皇亲贵族放在眼里。”
我摇头:“在民女心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陈要馨研究的看着我,最后她眼中闪过一丝同情。正待要开口之际,忽然院内墙后闪进两个人影,是慕容暮和赫北堂。
慕容暮脸色凝重,赫北堂皱眉不语。我怔住,这离他们站的地方并不远,难不成他们都听到了?
陈要馨听到后面有脚步声,立刻回头,见是慕容暮,赶忙行礼问好,闫忆忆也跟着一道行礼。秋鸿扶着炼影行礼。只有我呆呆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慕容暮看着我,一步步的走过来。我心里酸楚,不知如何是好。他声音哑然,对着陈要馨道:“左相大人千金与闫小姐大驾光临,为何不让门卫通知本王?”陈要馨一脸紧张回道:“今日是想来回礼,谢暮王爷出席要馨生辰宴……只是舍妹年纪小,不懂事,听了些谣言这才……委屈了苏姑娘,要馨愿意给苏姑娘陪个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兄长父亲在场撑腰,还是因为理亏不占上风,陈要馨难得的通情达理。
慕容暮道:“闫小姐鞭子挥到我暮王府了?许是平时在将军府太闲了?闫将军身为开国元勋的后人,连自家千金都管不好,如何带兵统帅出阵守国?闫小姐要是觉得我暮王府是自家后花园来去自如,本王不介意替闫将军管管小姐。”
闫忆忆有些后怕,却依旧倔强道:“暮王爷不必拿我爹压我。我一个人做的事我一个承担。今日是我打了她,”她手拿皮鞭一指我“忆忆只是护姐心切,不想表姐受委屈,暮王爷一味袒护您的舞女,忆忆没话讲,只当表姐瞎了眼。今后忆忆会帮着劝阻表姐,看男人切勿再看错,要选珍惜她的男人。”
陈要馨大惊失色:“王爷,舍妹不懂事,都是要馨平时太宠她,才会如此目中无人……”她去拉闫忆忆“忆忆,快给王爷赔礼道歉啊。”
闫忆忆道:“暮王爷,今日事是忆忆错了。对不起。但忆忆不后悔打人,也不会给她道歉。”她眼睛斜挑着看我。
赫北堂一副上去要教训人的模样,慕容暮轻拦了他,又对闫忆忆道:“闫大小姐闹够了就请回吧,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告知闫将军,让他自行处理。”继而转向陈要馨“本王竟是收了如此大的回礼,确实意想不到。陈小姐若是没事也请回吧。回去后告诉左相大人,叫他不必费心了,经过今日之事,本王断然不会再接受他的示好。还望左相大人见谅。”
陈要馨眼眶含泪,紧咬双唇,拉着一脸不甘的闫忆忆行礼走了。闫忆忆临走不忘回头狠狠剜了我一眼。
她们前脚刚走,赫北堂就冲过看我。我却担心炼影,自顾自说着:“炼影你可好?秋鸿快去取药。”
炼影摇头:“姑娘莫担心奴婢。都是小伤。”
我心疼:“怎么说是小伤,脸蛋都开花了。”
赫北堂急切道:“你还说别人,你自己呢?”
我低头,前胸结实的挨了一下,还好冬□□服厚,可也是把衣服都抽破了。想必这鞭子是闫忆忆最用力的一鞭。手上拦的那鞭也挺重,手心流血了。慕容暮一把拉过我就往屋里走,赫北堂跟在后面。
慕容暮让秋鸿去请大夫被我拦下。我道:“王爷,这伤的地方不方便让大夫瞧,再说不过是皮肉伤,涂了创伤药就好了。炼影呢?我去看看她。”
他柔声劝我道:“有秋鸿给她上药,你安心吧,先管好你自己。”
我心里难过:“炼影是因我而受伤的……”
赫北堂暴躁道:“这个闫忆忆怎么这般泼妇?”
慕容暮叹了口气道:“闫忆忆是将门之女,她母亲是陈天栀胞妹。闫忆忆习了些武艺,刁钻任性,家里排行最小,从小被宠坏了。”
赫北堂忍不住:“暮哥从未做过对不起陈要馨之事。那夜她过生辰,百般暗示千般讨好,暮哥为了留给她女儿家的面子,最后只能装醉。他们倒好,还不相信暮哥,一路跟踪到王府外……”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喝醉不为我也不为陈要馨,只是装的。哑然失笑,突然觉得自己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在他心里并不重要,我拒绝了他,然后呢?他还不是这般云淡风轻?他是做大事的人,怎会为一个舞女伤心欲绝?
我心里苦笑着,面上却几欲落泪。赫北堂见我这幅模样,以为我是疼的想哭,急忙打开药箱,胡乱翻着。慕容暮眼眸深沉,用沾了水的丝帕帮我擦了手心,赫北堂找到药帮我涂着,轻声细语道:“云儿,要是疼就说。”我摇头,心里疼。
手上好了药。赫北堂叫来秋鸿帮我身上上药。我推脱想休息,把他们二人赶走了。
本想把秋鸿也支走,可这丫头死活不走。无奈只得脱了衣服,让她上药。秋鸿原本是知道我皮肤的事的,早在小臂受伤的那夜她就见过了,但是因为那晚只看到小臂又太匆忙,她也没再多问。今天她这才看清我的皮肤,大惊道:“姑,姑娘……”我点头:“不要告诉别人,炼影也别说。”
秋鸿帮我上药,问我:“姑娘这可是落了什么病?”
我摇头:“我也不知。从小就带的,只冬日如此,夏天出汗出的多便没事。”
秋鸿猜测:“许是遗传?奴婢知道有些皮肤病都是遗传来的。”
即使真是遗传又如何?在这个不着不落的时代,我连自己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打小便被人贩拐卖,想必这具身体的父母也是不在意的。
身体所受,不过都由自己自行承担。
☆、20。呈情
炼影的伤确实不太严重,起码比我的轻很多,只是因伤在脸上看起来触目惊心。炼影怕破相,我一把抱住她,说破相也不要紧,以后给她说媒,肯定说个比余杭还帅的男人给她。她这才破涕而笑。
我只躺在床上躺了几个时辰。不想吃也不想喝。完全没有胃口。眼见着天黑了,秋鸿点了灯,想着洗个澡睡觉算了。慕容暮却来了。
半个月前的事我还有些愧疚,更别提又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我依旧用老借口推脱他:“暮王爷请回吧,我有些不舒服。”
慕容暮幽深的双眼深不见底:“要不我叫个大夫来彻底给你瞧瞧,要不你老老实实下床。”我拗不过气场强大的他,只能下床,跟着他找了处坐的地方坐好。
慕容暮看我,我不抬头也不吱声。这是他的习惯,说话前要先观察我,我摸准了他的套路,心里想着差不多他该说话了,果然他开口了:“伤还疼吗?”
说要紧事前要先关心你一番,这也是他的路数。我摇头。
我以为接下来又要沉默一会儿,没想到他竟然语出惊人直接步入正题道:“你跟陈要馨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也不甘示弱:“不知暮王爷听到的是哪句?”
慕容暮盯着我,怒火盈眶:“你说不愿嫁我。”
我心中难过,顿时百感交集:“暮……”
他匆匆打断我的话,眼光如炬:“原来你对我并无感情。我却以为……”
我悲凉,泪盈于睫。他继续说道:“既是如此,苏姑娘以后不要用热情的眼光盯着一个男人,也不要为他费尽心力做那么多事,什么炖汤之类的更是不要做……”
我垂着头,不敢也不能看他。不知他的表情,却听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与嘶哑:“姑娘随便也好,庄重也罢,想怎样就怎样,与本王无关。至于我这暮王府,姑娘住腻了随时可以走,本王绝对不拦……”
我悲愤,被一种冲动驱使着,他怎能这样想我?怎能?!我想撸起袖子给他看,然而冬衣的袖口做的都特别紧实,撸了两下没撸上去,我又急又气,一把解开前襟,用力扯开,朝他嚷道:“暮王爷愿意接受这样的女子吗?!”眼泪夺眶而出“我并不似王爷想的这般好,王爷现在明白了吗?”
我的衣衫不整,前胸的衣裳及里衣被撩开,露出墨绿色的抹胸,抹胸之下,我的胸脯因激动不停的起伏着,层层干燥皲裂的肌肤间可见清晰的一道鞭痕绽开……
慕容暮惊呆了,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一时间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我默默裹好了衣服,眼泪也不流了,冷漠道:“王爷若是看明白了便请回吧。”
慕容暮依旧站着不动,我悲怆的望着他,他终于恍过神:“云儿……你怎会……”
我孤注一掷:“从小便如此。千云已经习惯了。王爷怕了吗?”
他深切道:“若是你因此拒绝我大可不必,我可以寻大夫帮你治好。”
我摇头:“不仅因此。暮王爷一定也懂你我身份地位悬殊太多……你我都可不在意,可别人不能。王爷是聪明人,这些王爷定然是想过的,但是王爷依旧一意孤行,千云除了感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王爷位高权重,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可是王爷,千云却不愿意。”
慕容暮愤愤然:“苏千云!”
我恭敬回道:“在。”
“我要你告诉我原因!”他上前一步,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我目光冷冽,语气漠然:“王爷不是猜到了吗?是您说的,我对您是没有那种感情的。”
我大大挫伤了他的面子。他一把放开我,也不看我,扭身便走。
我以为这一夜我是睡不着的,却正好相反。我睡了一个特别好的觉,梦都没做一个。
转天下午我叫秋鸿折了几只梅花来,又寻了个大花瓶在房内练插花,门外奔进一个红色的身影。走的近了才看清是赫北堂。他穿了赤色的长袍,系了件赭色的斗篷,神采奕奕人模狗样的。一脚跨进来便自己倒茶一杯杯接一杯的喝,仿佛很渴。我上下瞧着他的衣服,笑道:“我一直觉得你穿红色最好看,以后就这么穿吧。”
他不解:“白色不好看吗?”
我突然想起月光下那个白衣潇洒的身影,老实道:“原本觉得还马马虎虎,可是与路清风一比却逊色很多。”
赫北堂生气:“哇,亏我拿你当知己,你竟然贬低自己人。”
我解释道:“我只说你穿白衣确实没有路清风好看嘛,但是你若着红衣,便风采翩翩,特别能展现你的魅力。”
他还有些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我笃定:“当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啊。不信你去问你的卿妹啊。”
赫北堂突然得意洋洋;“卿妹说我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我隔夜饭差点吐出来。哦,不对,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好像没吃饭。
赫北堂关切问我:“你的伤怎么样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擦这个,特好使,不留疤。从西囊国带来的。”
我将瓷瓶拿在手里,嘿进口货,回头拿给炼影用。我道:“伤口没大碍。”
赫北堂步入正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