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帮她看看吧。”
这妇人他虽然并未见过,可她身边的那几位,却都是自己诊所的常客,她们一群人画的花枝招展,每日喜欢在附近的体育场跳跳广场舞,虽说偶尔有些扰民,但个个却都没什么坏心思,
听到这话,易夏将审视般的看向地上的妇人。
思索片刻,起身将她搀起,“别堵在门口,里面说吧。”
眸中划过一道惊喜,秦寻芳连忙点头,走到沙发侧旁后,先拿起一个靠垫垫在了沙发一脚,“您坐。”
被年长者以‘您’这个词称呼,易夏觉得有些许不自在,见对面之人面颊之上已分不清颜色,她开口道:“先去洗一把脸吧,你的面相完全被化妆品糊住,我看不清。”
化妆是为了掩盖面容的憔悴,但此刻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秦寻芳不敢马虎,连忙起身朝卫生间跑去,几把水拂过面颊,一张有些苍老却五官姣好的面容浮于镜中,抬手将脸上的潮湿擦干,她的指尖停留在那难以掩盖的黑眼圈之上。
自己一生顺遂,怎么年迈反而遇到这事了呢?
等待那妇人出来的途中,江汉卿早已为易夏泡上了热茶,抿上一口,满嘴的苦涩过后,唇齿间徒留下淡淡的香味。
赞了一声‘好茶’,易夏的目光对向虚掩着的那扇门,“江逸尘没有听你的话吧?”
江汉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您怎么知道?”
虽说对孙子失望不已,可日子是关起家门自己过的,除非这大师日日潜伏在暗处观察,才可能知道他们真实生活方式,单凭测算,哪能有这么大的神通?
“因为倩倩不肯走。”
“她……”江汉卿讶然,不知应如何询问。
易夏笑笑,目光与他对视,“我昨日午夜本打算送她进入轮回,可她跪地求我,说让我帮帮你孙子。前些年江逸尘每到过年才回家两三日,年间门神护家,她进不去屋门,所以无法得知江逸尘的准确信息,但前几日的那一番接触,她倒是发现了你孙子身上的一番怪相。”
“什么怪相?”
易夏没有回答,反而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知道‘巫’吗?”
见老大夫呆愣,她解释道:“巫者,人之工也,上通天意,下达地旨,但这是指他们好的方面,巫师为恶之事,相信我不用多说,你也早已了解。”
嘴唇嗫喏,江汉卿手间有些颤抖,“你是说……逸尘是被巫术缠上了?”
第031章
巫医同源; 直至周时才逐渐分家。
玄学有五术,江汉卿悟性较差; 跟在师傅身边时,后期只主攻医、相两道。
彼时他惯爱看些杂薄记事,对于巫的了解; 不说能是同辈大能; 但也胜过旁人许多; 大师的此番话语; 虽未明说; 可显然是在指孙儿身上的反常是‘因巫而起’。
从未如此期待过否定答案; 他的额间迅速沁出一圈细密汗珠,见对面缓缓点头,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头脑发昏。
老大夫面上的变化; 易夏全看在眼里。
再次抿了一口杯中之茶; 她开口道:“巫者间多是女流,我先前说你孙子犯有煞劫,只以为那些烂桃花会对他的运势造成一定的影响; 却没想到最为凶煞的,竟是有巫师动用手段迫使他转性; 索性对方只想在姻缘一事控制住他,你暂且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话虽如此,江汉卿心中的紧张却并未有半点减缓。
眉目间升起一丝颓然; 他迟疑道:“逸尘的寿数……”
易夏垂眸:“寿数自然会有所影响。”
与玄学术士不同,巫师倚靠鬼神之力施法做咒。
因果循环; 报应不爽,有所求必定会有所出,沾染了阴司,不论是受益者或是付出者,都将损伤寿数,即使是她出手,这一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怔了半响,江汉卿长出一口浊气,“这……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杂薄记事上的故事,看的是一个乐呵,可若是将情景转移在亲近之人身上,单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目光朝那虚掩着的门望去,他的声音有些愠怒:“江逸尘,你衣服穿好没有,快点出来!”
良久,门边未有任何动静,洗手间内的秦寻芳却闻声而来。
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易夏转头看向老大夫,“你不用催他,我先了解下这位大婶的情况,忙完再让他出来也不迟。”
本想道一声不用,可房中之人久久不出,江汉卿只能无奈点头。
扫见那姓秦妇人插坐于她的两位友人之间,思索片刻,他将自己的座位让开,“大妹子,你坐这吧。”说完,抬腿便朝那虚掩着的卧室走去。
待位置挪动完毕,秦寻芳瞄了身侧之人一眼,有些讪讪的摸了把脸,“我许久都没有素颜见过人了,脸色苍白了点,您千万不要见怪。”
“没事。”收起自己分散而出的目光,易夏仔细观察起妇人的面相。
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
眼前之人无任何出众之处,但中庸之相,恰恰才是最有福的面相。
将目光停留在那无法令人忽视的眼袋之上,易夏低声道:“你的面相极好,若无意外,平安顺遂,圆满一生。”
话应刚落,秦寻芳就赶忙接口:“求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才导致我竟被这样的怪事缠住。”
这位大师说的没错,她的命很好,前半生也没受过什么委屈,但所有的厄运似乎全被积聚在了晚年,本应开始享受的年纪,却日日连个好觉都睡不得,半年的时间,她眼下的黑眼圈足足重了一倍,平日只有遮瑕掩面,才敢迈出家门。
这也便罢了,日夜不敢深睡,她的精力不可控制的到了影响,进医院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只怕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因此而暴毙身亡。
听出了她语意间的急缓,易夏安抚道:“我会的,你先慢慢说说自己的情况吧。”
这话一出,侧旁的几位围观者皆撇了撇嘴。
天桥底下摆摊算命的,还会一项‘不开口知你姓’的本事,这位‘大师’被推崇至此,难道不应该直接就开始测算吗?!该不会……又是个假大师吧?
不待她们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就见向来精明的‘芳芳’,如同倒豆子般将自己的老底一一揭开。
神色恍惚的回忆起自己近半年来的经历,秦寻芳的唇边尽是苦涩。
“大概半年之前,我自乡下探亲归家后,就开始陷入了这场梦魇,刚开始时梦境很短,朝代是在大清,我只以为自己是被穿越剧洗脑,所以才会多出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第二天清醒之时,我对此并不在意,然而整整一天,那些场面如同刻在我脑中的记忆一样,差点让我以为自己真的经历了这种事。终于熬到了傍晚时分,躺在床边没多久,我就再次陷入了梦境之中,奇怪的是,梦中的场面是接着昨日上演的,我同那位阿哥相知相爱相守,临到成亲之日,他将我一刀刺死,然后梦便醒了。”
说到这里,秦寻芳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之后的每晚,只要我陷入睡眠,就会进入不同的时代,体会百样的人生,梦境之中,总会有极优秀者爱上我,然而无一例外的是,在梦境的结尾,他们都会出手杀了我。”
这些话秦寻芳说了数遍,可不管是医生还是好友,都在以玩笑的态度面对于她。
面含期待的看向身侧的大师,她的呼吸逐渐有些加重,“不管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只求大师能帮帮我!”
易夏沉默看她。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知是鬼怪太寂寞,还是人心太歹毒,换了一个花花世界,她没想到竟然连这样的事都能遇到。
借梦损气之术,只单瞧是瞧不出的,若不是妇人开朗将此事说出,她怕是只以为对方阴气过盛,给一个平安符就将其打发了事。
思索片刻,她颔首道:“你刚刚说梦境的结尾,总有人杀你,那他们手持武器是相同的吗?”
愣了愣,秦寻芳连忙点头,“屡次被杀时的记忆实在深刻,所以我就注意到了那把尖刀,甚至还在网上搜索过同款。”说着,她从包中掏出自己的手机,“就是这种,我问过专业人士,是一把日本武:士:刀。”
第032章
事关身家性命; 秦寻芳不敢隐瞒,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悉数说出。
“这种刀又叫唐横刀; 是那些小鬼子最爱用的武器,您别看它细细尖尖的,劈甲刺肉的能力那是极强。
我数次轮回于梦境之中; 知晓自己的身上将要发生什么; 因此也曾做过一些防御措施; 可不管我如何准备; 一切仿佛都是徒劳; 有次我身着最顶尖的铠甲; 到了最后,也直接被此刀刺穿。”
脑中不可抑制的回想起梦境中的场面,忆起那场梦境结束时自己的惨烈下场; 她下意识地抚上了心口位置。
“这张图片跟那刀有八:九分相似; 只是刀把上的图案有点不一样,您看一下。”
看到这妇人递手机的动作,易夏朝她的身侧挪动了些位置; 凑过头去仔细观察起荧幕上的图片,只见白底背景之下; 一把遍布锈迹的弯刀映与其上,刀身上拴着一根橙红色系带,刀把上刻满了诡怪难辨的图案。
只看了一眼; 易夏就重新抬眸看她,“你对梦中那刀把上的图案还有印象吗?”
秦寻芳点头; “是两条盘旋交织的龙。”
“你确定是龙?”
“确定。”
她对武:士:刀记忆深刻,连带着也将那刀柄上的一切全记于脑中,四足为龙,双足为蛟,她查阅过许多资料,虽然并未找到与那双龙交织图案相近的,但那刀把上所画是龙是蛟,她却早已弄懂。
微微蹙眉,易夏从包中摸出自己的手机,调出画板后,伸指在荧幕上写画起来,一分钟过去,她将手机展示给对方。
“是这样的图案吗?”
荧幕之上虽只有寥寥线条,但却准确将两龙盘旋的场面勾画而出。
见大师凭空将自己印象中的那幅图案画出,秦寻芳的心中惊讶不已,正打算询问那几处被红色圆圈标注而出的是什么,就听大师又再度开口:“你仔细回想一下,双龙之间的这几处位置是否有被锈痕遮盖。”
锈痕遮盖……
之前的几个问题,秦寻芳的回答都非常迅速,轮到这次时,却忽然有些迟疑。
她的记性算不上顶好,记那些大事没什么问题,但若是记这些细节,着实有些难为与她。
眸间微阖,良久,她才缓缓睁眼,“这三处我有印象,”说话间,伸手在荧幕上的几处红圈指了指,“但剩余的两处,我脑中实在没什么印象了。”
低头看向她所指的位置,易夏面上挂起了思索之色。
驼头、鹿角、蛇颈、龟眼、鱼鳞、虎掌、 鹰爪、牛耳。
人类把各动物最好的部分组合起来,便臆想出了龙这种神奇生物。
鹿角代表寿数,虎掌代表健康,龟眼代表灵气;妇人手指这三处位置,单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若是将其串成一条线,则恰巧能形成一道五虎群羊阵,此阵与兵法相关,主打心理攻击,能将这阵法与害命之事结合起来,出手之人显然能力高超。
“大师,您对我的病症……有法子吗?”
见对面大师始终不开口说话,秦寻芳终于忍不住疑惑出声。
只要一刻未得到确定的答案,她就始终难以心安。
一句话将易夏从个人思绪中拉出,伸手搭向妇人腕间,她正色道:“法子是有,但……”
“不管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不是钱的问题。”感受了一下妇人体内的气虚流向,易夏缓缓将手抽开,“你身上的事皆由那武士刀而起,只有将其销毁,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你的问题,如若不然,即使我出手让你暂时避过这些梦魇,最终的结果亦不会有任何改变。”
结果不改变……结果不改变,就意味着她还得死。
想到这里,秦寻芳急忙开口:“那就求您帮我找到武士刀所在方位。”
无奈看她一眼,易夏伸手触向茶盏,“你于半年前回乡探亲,自那以后便日日陷入梦魇,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问题是出在哪里吗?乡间神婆神棍众多,请神罚神、悼念往生、抬跨火盆……我不知你是看到了什么场面,但即使是好奇观望,也可能是你病症的缘由所在。武士刀的方位我知道,但我却无法跟你前……”
“为什么?”
说话的途中总是被这妇人从旁打断,饶是易夏自问好脾气,此刻也有些不想和她搭话。
瞥见妇人目光中的焦急,叹了口气,她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抱歉,我明天还要上学。”顿了两秒,又道:“不是大学,是高中。”
秦寻芳:“……,那您什么时候有空?”。
大师还是学生这事丝毫没让她觉得奇怪,毕竟刨除身份,大师那遍布胶原蛋白的脸颊已经显示了她的年龄,对方腰细腿长,身上那件白裙更是将身材衬的的凹凸有致,本以为这位大师已经进入了大学,却没想对方竟然还是一个高中生。
听到这话,易夏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年长至此,人情世故总该知道一些,她的语气中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疏离,若是旁人,必定会反省下自己为何导致别人不快,可于这妇人而言,似乎只知诉说她自己的诉求。
将这想法压下,她如实道:“我是高三生,每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所以下次得闲之时,恐怕是在七天之后。”
眉目间闪过惊慌之色,秦寻芳不住的开始摇头,“这可不行呀!求您帮帮我,我这梦境就是一个轮回,每过一趟,痛苦便会加深一次,若是等到下一周,我怕是已经被折磨死了。”
只要一想到梦境中的痛苦,她就觉得舌尖都在颤抖。
“您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是?您一次收费多少?五万?十万?不管多少,我都愿意出双倍,只要您能解决我的问题,家产就算分您一半,我也是愿意的。”
这话一出,易夏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分坐于侧旁的几位妇人一一开口。
“芳芳你不要这么傻,按照法律的规定,家产的一半是你先生的,你不问问霍先生就私自决定,他回家肯定是要和你吵架的。”
“是啊,真要是真要花那么多钱,你还不如请私家侦探去帮你打听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师,面前这个小…大师年纪尚轻,我怕她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啦!”
“咱们还是去跳广场舞吧,芳芳,你不是说每天只要跳的时间久一点,就对梦魇有所抑制嘛?我觉得花这么大价钱真的很不划算啊。”
“人家霍先生宠芳芳,你们别没事瞎操心了,当务之急是治病重要,请大师千万要治好芳芳。”
视线在四人身上一一划过,易夏有些哑然失笑。
这四位妇人身形皆上长下短,时值中年,能保持着这样的姣好身姿,实属难得不易。
面相学中,身停虽不如面停那般准确,但她们上停丰秀厚长,中停头肩相称,显然都是寿高禄长、吉昌富贵之相。
重新将目光对向那位名叫‘芳芳’的妇人,易夏心中有些明了,从包中掏出七枚平安符后,她郑重道:“你每日睡前将一枚平安符贴于心口,便可暂时免于梦魇纠缠,七日之后的下个周末,你再到这里来找我,我随你前去X市为你消灾。”
“您怎么知道我老家是在……”说到这里,秦寻芳愣怔片刻,旋即恍然,“谢谢大师,谢谢您,谢谢!”
易夏摇头,“你要记住,平安符的使用切忌不可停下一日,否则当梦魇再临之时,我不知你能否挺过一劫。”
“我一定记住。”迅速的从包中掏出一沓钞票,秦寻芳不由分说的将其塞入易夏手中,“这是给您符篆的定金,如果管用,我七天之后给您补全款。”
手间的平安符轻飘飘的,秦寻芳却觉得心中有了实感。
本想与大师多聊一会,可当瞥见侧旁那几位不断冲自己抛媚眼的小姐妹时,只得无奈起身告辞。
目送着她们离开,直到砰的一道关门声响起,易夏才低头查看手中钞票。
脑中过滤了一遍是非缘由,她将自己的钱包打开,只在其中塞入了一般的数额,另一半则被零散的放入了包内。
视线朝那许久未有动静的卧室望去,她抬腿腿